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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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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沈隨風再三解釋,老李頭卻仍是一副天要塌下來的樣子,最後只留下一句該去采野菜了便匆匆離開。沈隨風一臉無奈地目送他出門,回頭便看到馮樂真捧著一袋面笑盈盈地看著他。

“為何不幫著解釋?”沈隨風抱臂詢問。

馮樂真:“清者自清。”

“……殿下覺得剛才你我的言談算是清白?”沈隨風問。

馮樂真擡眸:“沈先生覺得不清白?”

沈隨風:“……”

“是你心裏不清白罷了。”馮樂真笑了一聲。

沈隨風喉結動了動,還未來得及說話,院子外頭突然有人說話走路的聲音,而從第一道聲音傳出,便陸陸續續有人來,外面也越來越熱鬧。

馮樂真聽到動靜,淡定地朝他伸出手:“扶本宮起來。”

“做什麽?”沈隨風問。

馮樂真:“出去看看。”

“腿上的傷還沒好,就少瞎折騰。”沈隨風嘴上說著,卻還是過去將她扶了起來。

有沈隨風在,似乎連拐棍也用不著了,馮樂真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服侍,不緊不慢走出去,才發現不遠處的空地上已經聚集了一堆人,此刻正興高采烈地圍著幾輛板車閑聊。

“板車上拉的是什麽?”馮樂真問。

沈隨風勾唇:“我怎麽知道。”

“你回來之後才有的這些板車,你怎麽不知道?”馮樂真反問。

沈隨風嘖了一聲:“真是做什麽都瞞不過殿下。”

馮樂真睨了他一眼,餘光瞥見一個少年郎跳上了其中一輛板車,示意大家先別說話。少年郎十六七歲,清瘦黝黑,雖然不算俊秀,但那雙眼睛亮晶晶的跟星辰一樣,著實吸引人。

“板車上是米面油,還有一些草藥。”沈隨風突然開口。

馮樂真回神:“……嗯?”

“殿下不是問我板車上拉的是什麽嗎?”沈隨風淡定反問。

馮樂真扯了一下唇角:“你不是說不知道?”

沈隨風笑了一聲:“我回來之後才有的板車,我為何不知道?”

見他拿她說過的話噎她,馮樂真當即就不理人了。

板車上的少年好不容易讓大家安靜下來,一擡頭看到老李頭家門口的沈隨風,面上一喜便要喊他,沈隨風趕緊擺手,表示別叫自己。

少年只好清了清嗓子,跟大家說這些板車上都是什麽東西。

一聽到袋子裏裝的都是糧食,眾人頓時一片嘩然。

“你哪來的錢買這些糧食,不會是偷的吧?”

“咱們村子本分慣了,你可不能做壞事啊!”

“趕緊哪來的送回哪去,別將這些留在村裏!”

一個村子,基本都是同姓人,往上數三代全是親戚,此刻一群人七嘴八舌地呵斥,把少年氣得臉都紅了:“這是沈大夫給我們買的,不是我偷的!”

此言一出,滿堂皆靜。

少年趕緊解釋:“沈大夫天不亮就去了鎮上的大集,把能買的糧食都買回來了,我就是幫著分一下……還有這些草藥,也是沈大夫買的,他知道我們就算診出了毛病,也沒銀子買藥,所以都替我們買來了。”

“原來你一大早出門,是為了給他們買東西。”馮樂真緩緩開口。

沈隨風聞言扭頭,就看到她還在盯著人家少年郎看。

“不然呢?”他反問,“總不能是為了滿足殿下的口腹之欲,特意去鎮上一趟吧?”

“哪來的銀子?”馮樂真看他。

沈隨風:“把腰帶上的玉扣賣了,本來是給老人家抵餐宿費的,他不肯要,我便只能給買些東西了。”

馮樂真笑了一聲,轉身往門裏走。

“不看熱鬧了?”沈隨風挑眉看向她慢吞吞的背影。

馮樂真:“再看下去,本宮也要成熱鬧之一了。”

沈隨風頓了頓,剛要問什麽意思,耳邊便突然響起少年郎的高呼:“你們要還不信,就去問沈大夫,沈大夫就在那兒!”

沈隨風:“……”

等他應付完感恩戴德的村民們,馮樂真已經回偏房睡回籠覺了,先前還被她捧在手上的面布袋,此刻正孤零零地擺在院裏破舊的小桌上。

屋裏太亮堂,馮樂真又困得厲害,思來想去只能用陳盡安的外衣遮住眼睛,才勉強小睡一會兒。

醒來是半個時辰後,她坐起身發了會兒呆,又想起剛才站在板車上的少年郎。她思索再三,穿好衣裳便往外走,結果一推開門,恰好遇到往這邊來的沈隨風。

“殿下,該換藥了。”沈隨風說。

馮樂真想起第一次上藥時的刺痛,不由得蹙了蹙眉。

“這次不疼。”沈隨風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

馮樂真睨了他一眼:“這世上最不可信的,就是大夫口中的‘不疼’。”

“真的不疼。”沈隨風強調。

馮樂真盯著他看了片刻,到底還是轉身回屋了。沈隨風笑著跟進門,關好門之後才往床邊走,結果一擡頭便看到她衣裳從肩上滑落。

瑩白的肩頭無意間露出,刺得人眼睛生疼,沈隨風立刻背過身去,沒有再看她。

馮樂真掃了一眼他堅定的背影,將衣服拉好後才喚他過來。

經過一兩日的休養,傷口外面已經凝固出一層紅黃的硬殼,襯得周圍肌膚愈發單薄白皙。上藥時的確不怎麽疼,馮樂真索性放松了身體,仰面躺在床上隨便他如何。

沈隨風擡眸看她一眼,便專註於為她處理傷口。

房間裏靜靜悄悄,只有紗布纏過的聲音,馮樂真靜靜看著房梁,難得有一瞬放空。

“方才老人家叫人送了信兒來,說是晌午要去女兒家用飯,還要讓我們一同前去,我想殿下應該不想去,便替你拒絕了,所以今日中午只有你我二人。”沈隨風突然打破沈默。

馮樂真回神:“所以呢?”

“殿下想吃什麽?”沈隨風問。

馮樂真:“什麽都行。”

“野菜?”沈隨風還坐在床邊。

馮樂真垂眸與他對視片刻,衣裙放下後突然踩上他的心口:“你給他們買糧食,就給本宮吃野菜?”

沈隨風渾不在意地握住她的腳腕:“是殿下說什麽都行。”

“那你可以試試。”馮樂真瞇起眼眸。

明明是一副上位者的姿態,可沈隨風看著這樣的她,偏偏不知為何想到了張牙舞爪的貓。

“既然殿下不願意吃野菜,那就煮碗面吧。”沈隨風妥帖將她的腳放回床上。

馮樂真睨他:“你會做?”

“煮面還是會的。”沈隨風回答。

馮樂真:“不必了,將面留給老人家,我們隨便吃些就好。”

“殿下不饞了?”沈隨風驚訝。

馮樂真無語地看向他:“本宮何時饞過?”

也不知昨天一直追著人家要米面吃的人是誰。沈隨風笑了一聲,識趣地沒有提之前的事:“老人家另有糧油,已經放到廚房裏了,不必從殿下這裏節省。”

馮樂真聞言,這才道:“煮面之前,得先將面粉做成面條,你會嗎?”

“不會,但可以請其他人幫忙了,”沈隨風勾唇,“吃人嘴短,相信我這點要求,鄰居們是不會拒絕的。”

“臉皮真厚。”馮樂真評價。

沈隨風笑笑,便出門去了,屋裏只剩馮樂真一人,她靜了片刻,也跟著起來了。

說要找人幫忙,沈隨風還真拎著一袋面粉隨便進了一家,結果一進門就瞧見幾個大娘聚在院裏閑聊,他腳下一頓,便要退出去。

“沈大夫!”先前跟馮樂真聊過幾次的李大娘一臉驚喜,“您怎麽來了!”

“哎喲沈大夫!我們還沒好好謝謝您呢,您可真是我們村的大恩人吶!”

“快來快來,我給你倒水喝。”

大娘們推推搡搡,楞是將準備離開的沈隨風推了進來,沈隨風無法,只好跟著進屋:“我這次來,是有事想請各位大娘幫忙。”

“沈大夫只管說,我們能幫肯定幫!”

沈隨風笑笑:“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我……那年輕又矯情的繼母,晌午非要吃面條,我不會和面,所以想請大家幫幫忙。”

“和面啊,小事!交給我們就是。”

大娘們說著,一個端來了和面的大盆,一個從沈隨風手裏接過面粉,另一個則將沈隨風推坐在馬紮上。

“哎喲這面可真細!”拿到面的大娘感慨。

沈隨風本來想等面條搟好了再來,如此也只好坐下了。

“沈大夫今年幾歲啊?”一個大娘問。

李大娘立刻說:“二十二了,比阿陶大一歲。”

“阿陶?”沈隨風擡眸。

李大娘笑道:“你繼母呀,你不知道她的名字?”

“我還真不知道她何時有了這個名字,”沈隨風失笑,“且陶陶,樂盡天真。”

“哎喲她好像也說過這句,到底是什麽意思呀,我都聽不懂!”李大娘好奇。

沈隨風揚唇:“一句詩詞罷了。”

沒等他進一步解釋,又有人問:“沈大夫都二十二了,是不是已經成婚了?”

“尚未。”沈隨風回答。

這個答案引得眾大娘一陣驚呼,紛紛表示二十二在他們村孩子都有兩個了,他怎麽會一直沒有成婚。

沈隨風幽幽嘆了聲:“我家中情況特殊,好人家的姑娘誰會嫁呢?”

大娘們楞了楞,頓時深表同情。

“你那爹也真是的,一把年紀了還搞入贅那套,人家城裏姑娘多講究呀,看到公公如此不著調,不樂意嫁也正常。”李大娘嘆氣,又很快振作起來,“不過我們村的姑娘就不看那些了,沈大夫心善又有本事,若是願意的話……”

“面好了嗎?”沈隨風趕緊打斷。

李大娘回神:“還沒有,早著呢。”

沈隨風:“……”

等他端著一篦子面條從院裏出來時,已經是小半個時辰後了。沈隨風站在清凈的村裏小路上,長長舒了一口氣。

午時都過了,也不知道尊貴的長公主殿下等急沒有。沈隨風下意識加快了腳步,卻在經過一個拐角時突然停下腳步。

不遠處,少年郎紅著一張臉,羞得頭都快擡不起來了,本該在家等著吃面的長公主殿下,此刻正笑盈盈地站在少年郎面前。也不知她跟少年說了什麽,少年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對上她帶笑的眼睛後,一張臉愈發紅了。

“那現在就去?”馮樂真笑問。

少年點了點頭,紅著臉往前走,馮樂真揚起唇角正要跟上,餘光突然瞥見拐角處的沈隨風。

沈隨風面色如常地走過去:“母親,你做什麽去?”

馮樂真:“……”

少年先是一楞,反應過來後不僅臉更紅了,連說話都結巴了:“我、我先回去,阿陶姑娘……”

不行,這是沈大夫的繼母,叫阿陶姑娘好像不太合適。

他默默咽了下口水,無助地看向馮樂真,馮樂真猜出他的心思,立刻威脅地瞇起眼眸。

“……你隨時來找我就行。”對著這張漂亮又矜貴的臉,少年也叫不出伯母之類的稱呼,只能匆匆丟下一句落荒而逃。

馮樂真嘴角抽了抽,無言看著他遠去。

“殿下找他做什麽?”沈隨風問。

馮樂真:“怎麽不叫母親了?”

“又沒有外人在,叫什麽母親。”沈隨風反問。

馮樂真懶得理他,擡腳便往家裏走。

沈隨風端著一篦子面條跟上:“殿下還沒說要找他做什麽。”

“關卿何事?”馮樂真反問。

沈隨風一臉無辜:“咱們如今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殿下要做什麽,總得知會我一聲吧。”

馮樂真聞言停下腳步,若有所思地看著他:“想知道?”

“想。”沈隨風也停下,一臉坦然地和她對視。

馮樂真:“不告訴你。”

沈隨風:“……”

午飯是沈隨風做的,兩瓢水燒開下面,煮熟後撈出放點鹽,一頓飯就這麽湊合成了。

“真難吃。”馮樂真評價。

沈隨風:“哦。”

用過午膳,沈隨風開始處理天不亮時買回來的藥材。馮樂真上午睡夠了,這會兒沒有困意,便搬個馬紮靠在墻邊,一邊曬太陽一邊看他切藥材。

日頭剛好,曬在身上暖洋洋的,沈隨風很快便出汗了,隨意將外衣丟在旁邊,又拿起不知從哪撿來的生銹砍刀,抓著一把曬幹的藥材剁個不停。馮樂真看著他利落熟練的動作,驀地想起第一次在慶王府見他時的場景。

那時的他坐在院子裏,一身白衣配一把蒲扇,坐在小馬紮上對著火爐扇個不停,現在的他也是坐在院子裏,還是一身白衣,只不過蒲扇換成了破破爛爛的砍刀,熬藥也變成了切藥,但身上的氣質依然是月中仙人扛鋤頭,矛盾又有趣。

沈隨風切完一袋子藥草,一回頭便看到馮樂真托著臉,正一本正經地看自己。

“看什麽?”他隨意擦了擦臉上的汗。

馮樂真勾唇:“看沈先生的腰。”

沈隨風擦汗的手一頓。

“好腰。”她誇獎。

沈隨風:“……”

聽出這是自己之前誇那個腰上掛鈴鐺的刺客的話,知道她是故意擠兌自己,沈隨風隨行將手裏砍刀遞過去:“殿下若是無聊,不如親自試試?”

馮樂真看了一眼砍刀上的銹跡:“不要。”

“試試啊,不難的。”沈隨風把刀轉過來,刀柄朝她繼續遞。

馮樂真見他靠近,不由得往後仰了仰,伸出一根手指小心又嫌棄地推開刀柄:“本宮知道不難,只是不想做而已。”

“也是,殿下這樣金尊玉貴的人,哪能做這些事。”沈隨風勾唇。

馮樂真掃了他一眼:“激將法對本宮無用,你既然能做大夫,想來也飽讀詩書,那可知道這世上有一句話,叫‘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沈隨風眉頭微挑:“殿下是怕做不好,丟臉吧?”

馮樂真只當沒聽見。

沈隨風見她無視自己,沈吟片刻後從地上撿起一截草藥桿桿:“殿下。”

“做甚……”馮樂真一擡頭,藥桿桿恰好落在頭上,又從頭上彈飛出去。

“看來院中也挺危險,不合殿下千金之子的身份,不如殿下回屋歇著?”沈隨風好脾氣地問。

馮樂真沈默片刻,朝他伸手。

“做甚?”沈隨風問。

馮樂真:“突然想幫沈先生切草藥了,砍刀拿來。”

沈隨風盯著她看了片刻,笑了:“殿下當我三歲小兒呢?”

“砍刀拿來,本宮保證不砍你。”馮樂真溫柔地扶著墻站起來,慢吞吞朝他走去。

沈隨風一邊往後退,一邊眼中盛滿笑意:“我錯了殿下,我不該招惹你,我向你道歉,你快坐下歇著吧。”

“拿過來,本宮是真心要幫你。”馮樂真語氣愈發柔軟,卻默默舉起了自己的拐杖。

沈隨風退的時候險些被還沒散開的草藥捆絆倒,踉蹌兩步後又站穩,再擡頭就看到她已經快到跟前。他趕緊往後躲,一邊躲還一邊勸:“殿下別鬧了,傷口會裂開。”

“你招惹本宮的時候怎麽不擔心傷口會裂開?”馮樂真瞇起眼眸。

沈隨風笑得愈發肆意:“我也沒想到殿下會這麽……”

話沒說完,馮樂真突然停下腳步,眉頭皺得幾乎要夾死一只蚊子。

“真裂開了?”沈隨風臉上笑意褪盡,立刻上前來攙扶。

馮樂真趁機抓住他的衣領,笑得頗為得意:“怎麽不躲了?”

意識到上當了,沈隨風無奈看著她:“殿下。”

“欺負到本宮頭上了,當真是活得不耐煩了。”馮樂真冷笑著去搶他手裏的砍刀,沈隨風怕傷到她,只能高高舉過頭頂。

本以為她會就此放棄,然而尊貴的長公主殿下似乎就不知道什麽叫放棄,見他把手舉起來,索性踩著他的腳面就去夠,他原本只是蒙了一層土的鞋面上,立刻被她踩得亂糟糟的。沈隨風也不介意,一只手舉得高高的,另一只手還因為怕她摔了,只好牢牢扶著她的後腰。

兩人爭奪得正熱鬧時,李大娘突然歡天喜地地跑進來:“沈大夫!我這有一特別好的姑娘對你有意,你要是願意的話……”

聲音戛然而止,看似抱在一起的兩人齊刷刷扭頭,便看到李大娘一臉震驚地看著二人,張開的嘴幾乎能塞下一顆雞蛋。

馮樂真默默從沈隨風身上退下來,一臉淡定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如果沈隨風鞋子上沒有留著她的腳印的話。

“大娘,

一切都是誤會。”沈隨風短短一天解釋兩次,已經淡定了。

李大娘猛然閉嘴,默默咽了下口水後點頭:“沒事,我都懂。”

沈隨風:“?”你懂什麽?

“我不會跟任何人說的,姑娘那邊……我去回絕了,我這就去,”李大娘說著扭頭就走,“可憐哦,我就說嘛年紀輕輕的姑娘,怎麽會放著跟自己差不多大的英俊郎君不要,卻去要郎君的爹,合著是受了強迫,真是可憐喲……”

馮樂真:“……”

一直到李大娘離開很久,小院裏都是靜悄悄的。

不知過了多久,沈隨風主動打破沈默:“她似乎覺得我們是私奔出來的。”

“你追去解釋一下?”馮樂真問。

沈隨風失笑:“我們明天或後天就走了,還有什麽好解釋的?”

“不解釋,那個特別好的姑娘可就與你無緣了。”馮樂真提醒。

沈隨風眼眸微動,低頭看向她瑩白的小臉。

半晌,他玩味開口:“這世上的姑娘,還能有比繼母更貌美的?”

“沒想到兒子對本宮的評價這麽高。”馮樂真微笑。

沈隨風:“孝順罷了。”

馮樂真:“……”

兩人本就不是愛鬧的人,李大娘來一趟,先前的事便徹底算了,沈隨風繼續切草藥,馮樂真繼續曬太陽,等他把草藥切完,馮樂真的一張小臉也曬得紅撲撲的,加上頭發只是隨意用發帶系著,坐在馬紮上還真有幾分鄉野中人特有的散漫與悠閑。

沈隨風切完了草藥,又開始裝袋,馮樂真看著他重覆的工作終於覺得無聊,也想起了自己還有沒做完的事,於是拄著拐杖起身。

“要去如廁?”沈隨風雖然沒看她,卻還是第一時間跟著起身,擦了擦手便要跟著。

馮樂真阻止:“不是,你做自己的事就好。”

言外之意是不必他跟著。

沈隨風頓了頓:“要去做什麽?”

“有點事。”馮樂真懶得解釋,隨便含糊一句便要離開。

沈隨風眼眸微動,等回過神時,自己已經把人攔住了。

面對馮樂真不解的眼神,他反應過來:“你的傷不能走動太多。”

“不遠走。”馮樂真回答。

“最好是別再走了,”沈隨風說罷,又加了一句,“你想做什麽,我替你去就是。”

馮樂真皺了皺眉:“那你幫本宮把成生喚來。”

“誰是成生?”沈隨風問完便反應過來,“方才與你說話的人?”

“也是替你分發米面的人,你怎麽連名字都不知道就使喚人家幹活?”馮樂真嘲了一句。

沈隨風微笑:“的確不如殿下,才聊幾句便直呼其名了。”

“不直呼其名呼什麽?”馮樂真莫名其妙,“少廢話,去將他給本宮叫來。”

沈隨風站在原地不動。

馮樂真頓了頓,終於拿正眼瞧他:“沈先生以為本宮叫他來,是為了做什麽?”

“殿下能做什麽?”沈隨風反問。

馮樂真與他對視許久,突然笑了:“那能做的可就多了。”

沈隨風唇角的笑意淡了幾分。

看他這副樣子,也不能指望他去叫人了,馮樂真索性拿起拐棍自己往外走,結果還沒走兩步,拐棍突然被拉住,她一時沒有防備險些摔倒,被他扶了一把才站穩。

“沈隨風,你過了。”她眼神泛起冷意。

從京都城出來以後,她好像真的變成了一個只是有些可憐的、衣裳都不會洗的小姑娘,但此刻真的冷起臉來,所有的氣勢與威嚴都浮現,即便穿著不合身的衣裳,頭發也是簡單用發帶紮著,卻依然是矜貴端方、不容質疑的長公主。

沈隨風盯著她看了片刻,突然松開手,頗有些無所謂地說:“我並沒有幹涉殿下的意思,只是你我如今的身份是繼母子,殿下若行事太隨心所欲,只怕會惹出流言蜚語。”

“你還怕流言蜚語?”馮樂真笑了。

沈隨風也跟著笑了笑:“殿下說得是。”

馮樂真眉頭微挑,拄著拐直接走了。

這一回,沈隨風沒有阻止她,只是眉眼平靜地目送她離開。

正值中午,家家戶戶的煙囪裏都冒起了炊煙,粟米煮熟後透著一股香氣,伴隨著炊煙一同溢出來,比野菜的味道不知多了幾分清甜。

馮樂真不知道成生家的具體位置,好在村子裏的人因為沈隨風的存在,對她是格外熱情,一聽說她去找成生,光是指路還不夠,更要親自帶她過去。

她順利找到成生家時,成生一家子正在吃午飯,看到她來了連忙迎上來。

“怎麽這個時間來了,面條吃過了嗎?”成生母親方才也參與了搟面條,見到她便熱情詢問。

馮樂真笑笑:“已經吃過了。”

“哎喲精面搟出來的面條,味道香死了吧,還是阿陶姑娘你有福氣,能吃到那樣好的面,我們都要羨慕死了。”成生母親連連感慨。

馮樂真一頓:“沈隨風不是給各家都送了米面嗎?”

“沈大夫給我們送的是豆面和糙米,阿陶姑娘不知道吧,五斤豆面才能換一斤精面呢,唯一的一小袋精面,是特意買給你的。”成生母親笑道。

馮樂真聞言,眉頭微微挑了一下。

成生忙道:“對於我們而言,糧食越多越好,所以沈大夫才給我們送豆面和糙米,這樣同樣的銀子,就能買更多糧食。”

被他這麽一解釋,成生母親才發覺自己剛才的話容易引人誤會,又趕緊附和:“是是是,沈大夫菩薩心腸,我們都感激死了,那豆面和糙米也是很香的,今天中午我煮了一鍋,哎喲香死了香死了。”

馮樂真哭笑不得,扭頭看向成生。

成生頓時有些結巴:“阿、阿……”

親眼看到沈隨風叫她母親後,他這句‘阿陶’是怎麽也喊不出口了。

“喚阿陶就好。”馮樂真替他做了決定。

成生松一口氣:“阿陶姑娘,請隨我來。”

馮樂真點了點頭,又與成生母親說了兩句話才跟著過去。

日頭西移,雖然遠沒到下山的時候,但空氣明顯涼了下來。

沈隨風將所有草藥歸置好後,便獨自一人在院中靜坐,直到門口傳來輕微的腳步聲,他才擡頭看過去。

是一個全然陌生的小姑娘,特意跑來只是為了知會他,老李頭被女兒執意留下住兩日,但又放心不下他們,所以讓她來請他們一起過去。

沈隨風微笑婉拒,等小姑娘一離開,唇角的笑意便淡了下去。院子裏靜悄悄,一個人竟有些冷清,他沈默片刻,扭頭看向歸置好的草藥。

天色漸晚,馮樂真總算要從成生家離開了,結果剛走出房門,就在院子裏迎面遇上了沈隨風。

“你怎麽來了?”她問。

沈隨風舉起手裏的藥包:“來送藥。”

話音剛落,成生母親便走出來了,一看到沈隨風連忙迎上去:“哎喲沈大夫,您怎麽突然來了?是來接阿陶姑娘的?”

沈隨風看了馮樂真一眼,微笑:“不是,我是來給您送藥的。”

馮樂真眉頭微挑。

“這可真是……我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太謝謝您了沈大夫。”成生母親難為情地接過。

沈隨風:“記得一包藥可以煎三次,是一天的量,您按時吃,等藥吃完頭疼之癥便好了。”

成生母親連連道謝,馮樂真拄著拐,慢吞吞地往外走。

“你沐浴了?”沈隨風突然問。哪怕隔著幾步遠的距離,他也嗅到了她身上的皂角味。

沒等馮樂真回答,他便不悅道:“你腿上有傷,不能沾水。”

馮樂真睨了他一眼,沒有理他。

“沒沾水沒沾水,只是洗了頭發。”成生母親笑呵呵道。

沈隨風一頓:“只洗頭發……是沒事的。”

“阿陶姑娘的頭發養得真好,又黑又亮像緞子一樣,我就沒有見過這麽漂亮的頭發。”成生母親還在感慨。

馮樂真頷首:“還要多謝你幫我洗頭,也謝謝成生幫我跑這一趟。”

沈隨風聞言,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

“阿陶姑娘可別跟我們客氣,要不是你和沈大夫來了,我們這會兒還在吃野菜呢!”成生母親笑道。

鄉村本就安靜,夜間的鄉村更是靜得只剩風聲,天才剛剛黑,路上便一個人影都沒了。

告別了成生母親,兩人慢吞吞走在回去的路上,腳步聲伴隨著拐棍碰地的叮當響,倒也有幾分靜謐的熱鬧。

“殿下讓成生去哪了?”沈隨風問。

馮樂真:“去鎮上的府衙,幫本宮送封信。”

“殿下何時寫的信?”沈隨風更好奇了。

馮樂真睨了他一眼:“在成生家中寫的,他那兒有筆墨紙硯。”

村裏人單是謀生就已經極為艱難,尋常貴族家常見的紙筆,在這裏也成了稀罕物,也就是成生說話做事像是讀過書的,她便多問了一句,得到肯定的答案後,便來了他家中寫信,順便讓他給送出去。

“殿下今日要去成生家中,就是為了借用紙筆?”沈隨風問。

馮樂真停下腳步,一臉平靜地看著他,沈隨風見狀,也跟著停了下來。

“在你眼中,本宮就是一個見了男人走不動的膚淺之人?”馮樂真淡淡開口。

沈隨風失笑:“自然不是,只是殿下看成生的目光……我很難不誤會。”

馮樂真聞言嘖了一聲,突然朝他勾了勾手指:“過來。”

沈隨風不明所以,順從地往前一步。

“低一點。”馮樂真不滿他直挺的後背。

沈隨風不知道她要做什麽,索性就俯身下去。

兩人的臉倏然拉近,近到能感覺到對方的呼吸,沈隨風意識到自己太低了些,剛要往後退一步,便聽到她說:“看著我的眼睛。”

沈隨風順著她手指的指引,擡眸看向她的眼睛。

明眸善睞,又透著矜貴與氣勢,如同深夜寂靜無聲的海中碎星,漂亮是真的漂亮,危險也是真危險,可當她瞳孔裏只有你的倒影時,漂亮和危險似乎都沒那麽重要了。

沈隨風盯著看了許久,突出的喉結突然滾動一下。

“看到了嗎?”馮樂真的聲音有些低,說完突然後退一步,慵懶地揚起唇角,“這般好看的眼睛,看狗都深情,你若因此誤會,那可就太蠢了。”

沈隨風:“……”

“本宮已經解釋完了,現在是不是該你了?”沒等他回過神,馮樂真便問。

沈隨風揚眉:“該我什麽?”

“解釋啊,”馮樂真笑盈盈,“該明天村民自行領取的藥包,為何你今晚親自送來了。”

月光下,她的眼睛清透,仿佛已經看穿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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