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十八章

關燈
第十八章

正月初二是出嫁女回娘家拜年的日子。

侯夫人王淑慧是遠嫁,且她又是當家主母,過年自然是走不開的。而程枝意的父親於兩年前因罪被抄家流放,最後死於流放的路上,程枝意其他的親眷也皆已亡故,所以她無娘家可回。

是以正月初二這日,只有沈知韞攜著賀令昭去沈家拜年。

這次賀令昭沒再像之前那樣,一上馬車就倒頭大睡。今天的賀令昭像是終於被放出來的脫韁野馬,一路上他整個人非常亢奮,看見什麽都要買。

甚至在一個賣糖葫蘆的小販經過他們馬車旁時,賀令昭還拔了兩根糖葫蘆。

沈知韞:“……”

“哎,你……”買糖葫蘆的小販察覺到了,他猛地轉頭正要理論時,馬車裏的人卻遞了顆金珠出來。

小販又是高興,又是惶恐:“貴人,小老兒這是小本生意,實在是找不開……”

“小爺今兒心情好,不用找了。”

“哎,謝謝貴人,謝謝貴人。”頭發花白的老者,捧著金珠不住的朝馬車作揖。

馬車轔轔朝前行駛,賀令昭將糖葫蘆遞給沈知韞。

沈知韞搖頭拒絕了。

“不吃幫我拿著總可以吧。”賀令昭不由分說將糖葫蘆塞到沈知韞手上。

沈知韞看著手上的兩串葫蘆:“你不吃嗎?”

“我不喜歡吃糖葫蘆。”

“不吃你為什麽要買?!”

“這糖葫蘆長得好看。”

沈知韞:“……”

合著你買糖葫蘆是來看的?!

而且不光是糖葫蘆,他們中間的小桌子上,已經堆滿了一堆小山似的小玩意兒。這一路上,賀令昭跟個散財童子似的,看見什麽都要買。

沈知韞提醒道:“我們今天是回去拜年的。”他弄一堆雞零狗碎的小玩意兒算什麽事。

賀令昭這才意猶未盡哦了聲:“好久沒出來了,我就是想重新感受一下花銀子的快樂。”

說話間,賀令昭的目光突然直勾勾盯著外面。

沈知韞順著賀令昭的視線看過去,差點被氣了個仰倒。

對面是一家賭坊,雖然今天才初二,但賭坊門前人來人往的,看著光顧的人還不少。

沈知韞眼皮一跳,威脅道:“你今天要是敢下去賭錢,我立刻讓人通知定北侯。”

賀令昭就是單純的過過眼癮而已。畢竟他還是能拎得清的,他要是這個時候去賭坊賭錢,那無異於同時打了侯府和沈家的臉,到時候他爹估計真的會打斷他的腿。

但賀令昭不滿沈知韞話裏的生疏,他放下簾子,轉頭看向沈知韞:“定北侯?那我等會兒見了你叔父,也叫他沈博士好不好?”

沈知韞只得改了稱呼,賀令昭這才滿意的靠回車壁上。

很快,馬車就到了沈家。

除了定北侯府準備的拜年禮之外,賀令昭還把路上買的東西也拿下來了。

沈知韞壓低聲音道:“你把這些東西拿下來做什麽?”

“瞧你這話說的,這些東西我是給青誦和青拓買的,現在不給他們拿下來,什麽時候拿下來?”說完,賀令昭將手中兩串紅艷艷的糖葫蘆,遞給沈知韞的兩位堂弟。

沈青拓年紀還小,賀令昭給他便拿了,末了還道:“謝謝姐夫。”

賀令昭又笑瞇瞇的看向沈青誦。

沈青誦不滿道:“我都十五了。”言下之意,他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十五就不能吃糖葫蘆了麽?”賀令昭反問。

徐元楨見狀,便道:“既然是你姐夫特意買給你的,你就收下吧。”

沈青誦這才一臉不情願收下。而後趁著眾人不註意的時候,沈青誦偷偷咬了一口,頓時被酸的五官皺在了一起。

不知道是不是在府裏拘的時間太長了,這次的賀令昭比上次健談了許多。

只是他健談的對象不是沈懷章,而是沈懷章十歲的三兒子。

沈懷章:“……”

沈知韞看不下去了,她偷偷將賀令昭拉過來:“你多大了啊!竟然還跟青拓玩這麽幼稚的東西?”

賀令昭在教沈青拓捕麻雀。

賀令昭聞言,雙手一攤,滿臉無奈道:“我倒是想跟沈青誦玩兒,但人家對我愛答不理的,我能有什麽辦法?”

沈知韞:“……”

賀令昭調侃道:“嗳,沈知韞,我記得,你還有一個堂兄來著。他是不是也很古板?”

沈知韞的眼神一瞬變得淩厲起來。

沈知韞脾氣一向很好,但前提是不能對她親人無禮。賀令昭見狀,立刻舉手投降:“好好好,我不說了,我不說了。”

徐元楨遠遠看見這一幕,這才徹底安心。

上次沈知韞回門時,雖然說她在侯府一切都好,賀令昭對她也很好。但當時他們剛成婚,徐元楨怕只是一時的假象。

如今見沈知韞一個眼神,賀令昭就乖乖投降的模樣,徐元楨這才安心。

而且經過這兩次的接觸之後,徐元楨對賀令昭隱隱已經有些改觀了:雖然外面都說賀令昭是個一無是處的紈絝。

但這個紈絝在他們面前,卻是恭敬有禮,言談舉止挑不出半分錯。而且她打眼瞧著,不過是少年心性/愛玩些罷了。

一轉頭,見沈青誦的目光落在那籮筐上,似乎也在等著麻雀。徐元楨道:“今兒過年,你也去玩兒吧。”

“那麽幼稚的把戲,我才不要呢!”沈青誦立刻收回目光,裝出一臉不屑的表情。

徐元楨見沈青誦心口不一的模樣,便沒再多說什麽,徑自帶著仆婦走了。

沈知韞和賀令昭一直在沈家待到傍晚才離開。

沈青拓是徹底跟賀令昭混熟了,他們離開時,沈青拓還偷偷拉著賀令昭的衣角,一臉不舍問:“姐夫,你什麽時候再來啊?”

“日後有時間就來了。”賀令昭看了一眼身後的沈懷章,想了想,又道,“你好好讀書,待下次我得閑了,就來帶你玩兒。”

沈青拓立刻用力點點頭。

沈知韞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賀令昭竟然會勸人讀書。

賀令昭似是看出了沈知韞在想什麽,馬車離開沈家之後,賀令昭才道:“那不是你叔父也在麽?我感覺我要是不說讓青拓讀書,你叔父下一刻就能掏出戒尺來抽我了。”

沈知韞心想:你還挺有自知之明呢!

沈懷章性子古板,他們這些小輩從小就被要求的極嚴,要言行有禮,不可疾行也不可在府裏嬉笑打鬧。賀令昭今日一來,就將這些規矩全打破了。

沈青誦尚能克制,但沈青拓還是個小孩子,賀令昭帶他玩兒,他自是高興得很。

“嗳,說到這裏,我真的很好奇啊!”賀令昭突然身子前傾,目光落在沈知韞的臉上,“你叔父管你們這麽嚴,你究竟是怎麽在他眼皮子底下溜出門去玩兒的?而且我上次在書肆碰見你,你那嫻熟的女扮男裝模樣,一看就是經常偷溜出來玩兒的。”

沈知韞沒想到,賀令昭突然問這個,她楞了楞,如實答:“我叔父鮮少過問後宅的事,偶爾我嬸娘會幫我打掩護。”

“原來如此。”賀令昭點點頭,他閑適往後一靠,“不過我要是你,估計我也會偷溜出去玩兒。不是我背後說你叔父不好,而是你叔父那人把學問看得太重了。人的一生,又不是只有學問。”

青拓都十歲了,一個捕麻雀就能讓他那麽高興,實在讓賀令昭匪夷所思。

沈知韞承認,她叔父確實把學問看得太重了,但這也不全是她叔父的錯,畢竟古人雲,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而且最重要的是——

“對於你這樣出身尊貴的人來說,人生確實不是只有學問。甚至學問對你來說,也不過是錦上添花的東西。但對出身平庸的人來,學問是唯一能讓他們改命的存在。”

賀令昭聽到這話,第一反應是沈知韞在諷刺他。

但他看過去時,就見沈知韞面上沒有半分諷刺,而且她語氣平平,仿佛只是在陳述一個簡單的事實而已。

賀令昭順著沈知韞的話想了想,好像是這個道理。

沈知韞見賀令昭一臉沈思的模樣,以為他會有所感悟。卻不想,過了片刻之後,賀令昭拍了拍胸脯,長舒一口氣:“幸虧我出身好,不用靠學問這種東西改命。”

沈知韞:“……”

她就不該對這樣的人抱有期待!

到沈家拜完年之後,賀令昭又開始無所事事了。賀承安如今還在盛京,賀令昭不敢出門,他的那些狐朋狗友們,也默契的不來找賀令昭玩兒。

賀令昭十分無聊,便一個勁兒的往沈知韞面前湊。

沈知韞看書的時候,賀令昭晃著腿問:“那破書有什麽好看的?你成天都看,不覺得悶得慌啊!”

沈知韞作畫的時候,賀令昭瞄了一眼,十分不解問:“你畫幾個醜樹杈子做什麽?!”

原本纖細精巧的樹枝,因賀令昭突如其來的一句話,瞬間被畫粗了。這一粗,這幅畫就全毀了。

這兩天,賀令昭就像個跟屁蟲似的,她走哪兒他跟哪兒,嘴還一直叭叭個沒完。

沈知韞一直在忍他,如今畫到一半的畫,賀令昭一句話全毀了。沈知韞隱忍兩天的怒氣,一瞬間全爆發了。她怒不可遏道:“你不懂能不能把嘴閉上!”

什麽醜樹杈子!這個淺見寡識的吳下阿蒙!!!

賀令昭沒想到沈知韞會這麽大反應,他頓時被嚇到了,忙不疊賠罪:“好好好,我閉嘴,我閉嘴。”

說著,賀令昭還後退了幾步,做了一個閉嘴的動作。

但作畫講究心靜,被賀令昭這麽一打擾,沈知韞也靜不下心來,索性直接將畫紙揉成一團,然後面帶怒氣掀簾出去了。

青芷聽到動靜過來時,正好看見沈知韞怒氣沖沖往外走,她忙快步跟上去。

賀令昭摸了摸鼻尖,看著那團扔在地上的紙,這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沈知韞好像真生氣了。

而出了院子的沈知韞,冷著臉不停往前走的同時,在心裏把賀令昭罵了個狗血淋頭。他那是什麽眼神?!什麽叫他畫幾個醜樹杈子做什麽?!她明明畫的是逢春,只是才起筆而已。

青芷亦步亦趨跟在沈知韞身後。

沈知韞一直走到隱蔽處的長廊裏才停下。如今天氣還尚冷,沈知韞出來的急,既沒帶手爐也沒穿狐裘,青芷便勸道:“小姐,您即便與姑爺置氣,也不能傷了自個兒的身子。今兒天冷,我們回吧。”

沈知韞不想回去:“我想再坐一會兒。”

青芷見勸不動沈知韞,又怕她凍著,便提議她回去取狐裘,沈知韞應了。

青芷離開後,長廊裏就只剩下沈知韞一個人了。

沈知韞正坐在廊下獨自生悶氣時,隱隱嗅到了清雅的每香。沈知韞轉頭,就見角落裏有一株不起眼的臘梅,上面只剩下零星的花瓣了,但卻仍散發著淡淡的幽香。

天上鉛雲密布,逐漸又起了風。

沈知韞有些冷正打算回去時,就聽到外面傳來腳步聲,隱約還夾雜著賀令宜的聲音:“阿音,我與父親大概沒有機會在盛京過上元節了。”

沈知韞覺得這個時候出去有些尷尬,想著賀令宜他們應當是路過,便打算等他們離開了再出去。

卻不想,程枝意聽到這話時,卻停了下來:“是羌無人那邊又有新動作了麽?”

每年開春的時候,羌無人總會頻頻滋擾邊境。

“暫時還沒有,父親的意思是早些動身過去。”說到這裏時,賀令宜的目光,落在了程枝意的臉上。

今日是程枝意父親的忌日,程枝意與賀令宜剛去祭拜了,是以他們夫妻二人都穿的極為素雅。尤其是程枝意,她身形本就纖弱,今日又穿了一襲霜色襖裙,頭上只插了支白玉簪,瞧著面容愈發清瘦了。

幾經掙紮之後,賀令宜還是決定遵從本心,他輕聲問:“阿音,這次你希望我去麽?”

這一瞬,沈知韞十分後悔,剛才沒出去了。

“我……”程枝意對上賀令宜柔情期待的目光,幾乎是無措垂下眼睛,不敢同賀令宜對視。

賀令宜眼裏的希冀瞬間黯淡下來。

但他向來體貼,從未讓程枝意為難,賀令宜平和笑著道:“安北軍初建,我如今就算是想留在盛京,只怕父親也不會同意。只是總覺得,這兩年一直對不住你。”

“夫君。”程枝意擡眸,一雙清眸裏已染了濕意,隱隱還帶著愧疚。

只是還不等她說什麽,賀令宜已握住了她的手,溫和笑著道:“天冷,有什麽話,咱們回去再說。”

程枝意順從的跟著賀令宜走了。

又過了好一會兒,外面徹底沒動靜了之後,沈知韞才松了一口氣,從長廊後走出來。

恰好青芷抱著手爐和狐裘尋過來,沈知韞便同她回去了。

回去之後,沈知韞還想著,先前無意聽到的對話。雖然她剛嫁進侯府不久,但賀令宜和程枝意夫妻感情甚篤,眾人可是一直都看在眼裏的。

那今日,賀令宜為何會突然問程枝意,希不希望他去北境?!

沈知韞正沈思時,紅蔻跑進來傳話:“二夫人,二公子問您今日還作畫麽?他說若您不作畫了,他就要用書房了。”

“不畫了,讓他用。”沈知韞沒好氣道。

作畫需要心平氣和,她現在做不到。紅蔻應了聲,便噠噠跑出去了。

夜裏侯府照舊是闔府一起用飯。賀令宜這人雖然面上一直都是言笑晏晏的,但其實十分敏銳,沈知韞不敢露出馬腳,便如常的用飯。

反倒是用飯期間,賀令昭偷偷朝沈知韞這邊瞄了好幾眼的事,被賀令宜看在了眼裏。

飯後他們各自回去時,賀令宜叫住賀令昭:“你和弟妹鬧別扭了?”

“沒有,是我單方面惹她生氣了。”說完之後,不等賀令宜開口,賀令昭便又道,“不過沒關系,我已經想好怎麽哄她了。”

看著自信滿滿的賀令昭,賀令宜便將話又咽了下去。

賀令昭哄人的方式十分簡單粗暴——

這天夜裏,侍女們退下後,沈知韞如往常一樣撩開床幔,欲上床睡覺時,就見床上放著一張紙。

沈知韞看的第一眼,這是什麽醜東西!

再看一眼,還是沒認出來。她正要將紙團起來扔了時,就聽賀令昭急急道:“別扔啊,畫看不懂沒關系,旁邊不是還有字呢麽?”

經賀令昭這麽一提醒,沈知韞才發現,旁邊寫著‘負荊請罪’四個大字。

沈知韞嘴角抽了抽。

賀令昭接過紙,指著紙上的畫當面給沈知韞講解:“這是個跪著抱拳行禮的人,他背上背著一根荊條,連起來就是負荊請罪的意思。”

說完之後,賀令昭揚起下巴,一臉‘我聰明吧’的表情。

沈知韞面無表情道:“你要不說,我還以為你畫的是一只蟲。”

賀令昭眼睛瞬間瞪的老大,他接過畫,左看看右看看,又看向沈知韞:“雖然它確實不像是個人,但你說它像只蟲,會不會有點太離……”

對上沈知韞涼涼的目光,賀令昭立刻從善如流改口:“不離譜不離譜,確實有點像蟲,是我眼神不好的問題。”

見沈知韞面色和緩下來,賀令昭立刻趁熱打鐵:“所以你就不要跟我這個眼神不好的人計較了吧?”

先前那會兒沈知韞確實是生氣的。但現在氣早就消了,賀令昭這麽傲嬌的人又主動拉下臉來道歉,沈知韞便也沒再端著了,她一把放下床幔:“睡覺去。”

賀令昭便知這事翻篇了,他立刻開心的應了。

因為沈知韞嫌棄他睡覺有咍臺聲,所以每次賀令昭都要等沈知韞睡著之後他再睡,今晚也不例外。

賀令昭躺在靠窗的榻上,聽著外面的風聲,在看廊下輕晃的燈籠時,就聽沈知韞突然問:“你知道兄長和大嫂的事麽?”

“知道啊,程伯父和我爹是故交,我哥和阿音姐很久之前就認識了,兩家曾定過口頭婚約。兩年前,程伯父獲罪下獄,原本是要禍及親眷的,但阿音姐嫁給我哥了,所以阿音姐沒事,但她的親人都沒了。”說完之後,賀令昭好奇問,“你怎麽突然想起問他們的事了?”

聽著沒什麽問題。

沈知韞道:“我看兄長和大嫂感情很好,所以有些好奇而已。”

“我哥和阿音姐勉強也算是青梅竹馬長大的,他們如今又成了夫妻,感情自然好了。”

沈知韞哦了聲,便沒再說什麽了。

賀令昭卻來了興趣,他翻了身,面朝沈知韞這邊,好奇問:“沈知韞,你有竹馬麽?”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