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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洮山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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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洮山 (三)

「你這是從哪搞來個人啊?!將軍不是不讓我們騷擾百姓嗎?!」

幽暗的山路上, 有兩人急步快行,眼下無星無月,襯得林子裏越發鬼魅寂靜,山路彎折奇詭, 偏這兩人極為熟悉一般, 動作飛快。

其中一高個子背上, 還背了個瘦削的人影,沈沈地垂著腦袋, 悄無聲息。

「管他呢, 今天出來了,回去也少不得挨一頓,」曹五吧唧嘴, 嘆息一聲,「藥沒找到, 將軍的病……不能再拖了。」

「那你綁個毛頭小子有毛用嘛!」

矮個子曹六不滿地問, 他倆是兄弟,向來手腳不錯, 人又直又莽,所以今夜才偷偷摸摸出來找藥。

「你當我想啊!」

曹五額角跳起, 把人往背上顛顛, 「這商隊當真沒藥, 我們也不能把人捆起來搜吧。」

「這小子渾身帶這麽多藥,好像懂點醫理, 把他帶回去看看,萬一呢。」曹五聲音有些啞然, 半晌重新振作起來,「大不了等可以出去了, 我拚死把他送出來。」

這話一出,山路裏一片死寂沈寂,半晌,曹六沈沈地嘆了口氣。

「哎……」

無人註意到,被扛在背上少年模樣的人,悄無聲息地睜開眼。

寧桉微垂著頭,透過縫隙看著腳下的泥土,重重枯葉將他們走過的痕跡掩蓋,兩旁亦是叢生的枯木,長得簡直是覆制粘貼出來的,根本分不清。

確認記不住路後,寧桉把註意力放到兩人的對話裏,兩人講話很含糊小聲,她必須集中精神才能聽見。

——將軍。

這兩個字讓她神經一跳,下意識繃緊了脊背。

寧豫病了?似乎還病得很重,不然這種關鍵時刻,他的下屬不可能冒著風險出來找藥。

寧桉心底一緊,下意識聯想到一連串的壞結果,好在她立馬反應過來,收斂呼吸,靜靜地聽著兩人對話。

聽見曹五說萬一出事了要拚死護她出去,寧桉又想好笑又感動。

不得不說,多虧兩人,不然她還真沒本事在這深山裏找到刻意藏起來的寧豫等人。

夜色越發深沈,曹五曹六也沒有講話的意思了,皆緊緊閉著嘴,快速躍下一層層山崖,潛入密林深處。

起起伏伏中,寧桉微微闔眼,再一睜眼,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個不大的營地。

「到了。」曹五深吸一口氣說,他語氣緊張,曹六死死握著手裏的藥袋,亦然。

「進去吧……」

「誰?!」寧桉還未來得及擡頭看清,就聽見營地裏忽然炸響壓抑的怒吼,緊接著,一道道氣勢淩人的身影手握砍刀,從黑夜中站起身來。

「是我們,曹五曹六!」

曹六壓著聲音喊,舉了舉手裏的藥袋,「我們出去找到藥了!」

營地裏的人卻沒有放下戒心,領頭的中年男人面容黝黑,一雙鷹目直勾勾地盯著幾人。

「你們背上背的什麽東西?」

「是個大夫,藥就是從他那找到的。」

曹五急急回答,哪怕心底焦迫,頻頻看向遠處依稀亮著燈火的山洞,他也頗為冷靜地站在營地外,遠遠把藥丟過去。

背上,寧桉心底卻掀起軒然大波。

那中年男子的聲音她認識,正是宣武將軍寧豫的副官,鐘達。

「轉過來看看!」營地裏,鐘達握緊手裏環首刀,並未因曹五兩人的說辭放下警惕,戒備地盯著兩人,開口喊。

「哎!」

曹五連忙解開捆在胸前的繩子,反手想把背上少年甩下來。卻猛地感覺有人抓住他的肩膀,蛇一樣,呼地就落了地。

「!」

「有敵襲!」曹五下意識大喊,眼神兇戾,反手就將大刀朝後砍去,鼻尖卻傳來一陣異樣香味,膝蓋一軟,砰地跪倒在地。

「轟——」

剎那,眾將士面色一沈,舉起刀劍就要沖上來,比他們動作更快的,是劃破夜空的金光。

砰!

令牌精準地劃過天際,被鐘達眼疾手快地扣在掌中,他低頭一看,一楞。

「鐘達!」寧桉站在原地,眼神發亮,「是我,寧桉。」

「老子管你是誰?!」曹六見兄長落敗,一時間氣急怒急,「現在就斬了你這個韃子!」

寧桉側眼看著刀刃劈下,環首刀上猙獰的獸頭直勾勾盯著她。

「住手——」

來勢洶洶的攻勢卻被幾聲近乎破音的嘶吼聲攔住,曹六下意識頓手,下一秒,就被人重重地推開,緊接著,營地裏亮起來火光。

「郡主?!」鐘達破口大喊,滿臉匪夷所思,不可置信地把燈懟到寧桉面前,「您怎麽在這?!」

「呼——」寧桉長吸一口氣,神色匆匆,「說來話長,一時間解釋不清。」

「鐘副官,將軍呢?!」

「在裏面!」鐘達也冷靜下來,飛快理清事情,把手裏藥袋往寧桉手裏一塞,帶著人往飛快往裏跑。

「郡主,得罪了!」

他扯著寧桉的手,神色焦急。

寧桉搖搖頭,兩人動作飛快,很快,鐘達撥開山崖前覆蓋著的厚厚枯藤,露出個掩蓋得極好的山洞來。

一站到山洞門口,一股濃濃的血腥味就順著風刮過來。

「鐘達?」洞裏守著另一位副官陸村,見人急匆匆地過來,狐疑地探出腦袋看。

下一刻,他面上露出見鬼的表情,脫口而出,「郡主?!」

寧桉卻顧不上回答了,她視線定定地落在躺在石塊上的青年男子身上。

那人一身血衣,身形高大,銅色甲冑堆在石床邊,只有胸口流出潺潺血痕。

借著燃起的火把,寧桉看見,那人有著和她三分相似的臉。

真奇怪,兩輩子她都長這張臉,和上輩子爹媽半點不像,沒有見卻可見寧豫夫婦的影子

「阿爹!」寧桉胸口一酸,下意識往裏一走,撲到石床面前,「怎麽傷得這麽重?!」

她焦急地發問,一低頭,卻對上一雙睜開的丹鳳眼,眼眶內血絲通紅。

「筠筠。」床上半死不活的男人眼神含糊,看著她下意識一笑,「你來看我啦?」。

寧桉神色一僵,「?」

鐘達陸村都快呼吸不上來了,連忙連滾帶爬地沖上來,逼著傷口就是一頓搖,「將軍!你清醒一點啊!」

寧豫:「?」

腦海內剎那滑過一絲靈光,他猛地瞪大雙眼坐起,不可思議地瞪著床前的布衣少年,「我靠,桉桉?!」

寧桉呵呵一笑,元宣筠,她娘昌儀公主的名字。

還筠筠,這便宜爹死到臨頭還擱著戀愛腦呢。

「不是筠筠了?」寧桉冷颼颼地發問。

寧豫尷尬一笑,摸摸鼻頭,「嗨你這孩子,還開你爹的玩笑呢。」

「您老可躺好吧?!」

看著人胸前的傷口隨著動作一下下沁出鮮血,寧桉忍無可忍,一把把寧豫按回石板上。

「再叫出現的就是閻閻了!」

「哈哈哈哈哈——」寧豫口中爆發出一陣大笑,丹鳳眼裏笑意盈盈。

「好勒!」

寧桉在藥袋中翻找,「你中毒了?要什麽藥?」

「我也不知道啊……」寧豫擡眼看天,嗚呼哀哉,「誰知道越國那些人,究竟下了什麽毒?!和大景的半點不一樣。」

「不是喜歡下毒嗎,等我好了,灌也要給他們灌一缸子藥下去。」寧豫言辭切切。

「行行行,好了灌一杠子□□下去都行,」寧桉垂下眼,掩蓋住鼻尖的酸澀,她指尖不斷地一個個藥瓶裏翻找。

越國的毒,江晏青留下的解藥,有用嗎?

她有點茫然地想,無比迫切地希望,帶著鬥笠的緘言少年,再一次出現在眼前。

「別哭啊閨女,」寧豫語氣依舊輕松,只有強壓不住起伏的胸膛和額角與血痂混在一起的冷汗闡明他承受著多大的痛苦,「你爹我也不是廢物。」

「我想想,這毒叫什麽……春花散?」寧豫不確定地開口。

他記得他當時還感慨了一句,春花秋月何時了,悲死了,要他來取名,怎麽也得來個我花開時百花殺。

「等等?!」寧桉一下楞住,面上表情抽動,露出抹匪夷所思的疑惑來,「哪個春花?」

「春花秋月的春花,」寧豫下意識回答,剛想安慰小姑娘,就見那人渾身一下子劇烈顫抖起來,抖著手掏出個小玉瓶子。

「你看看……是這個春花散嗎?」

「嗯?」寧豫一楞,陸村卻忍不住撲過來死死看住,眼眶一紅激動得直發抖,「是,是!就是這個!」

寧桉神色空白,只見掌心那瓶子上寫著幾個小字。

〔左解右毒〕

〔春花散,劇毒,服之使人遭受春花敗落,血肉淋漓之苦。〕

「我靠……」寧桉呢喃一句,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下意識一動,拔掉塞子把整瓶子藥往寧豫嘴裏倒。

「唔唔!」

藥丸入口即化,混著血腥味,在寧豫口裏炸開奇異的香味。

幾乎是立竿見影地,他明顯地感覺到,胸口仿佛被人片片剔肉火燒火燎的痛感慢慢消退下去。

「我靠!」寧豫忍不住震驚地側過頭,看著那瓶子上陌生的,明顯是男人的字跡。

「這就是那個小兔崽子給你的藥?!」

寧桉:「啊……?」

她爹這思維跳躍,是不是有點太快了?!

***

日頭漸漸升起,隱藏在峽谷中的營地裏,沈悶的氣氛卻一掃而空。

寧桉依舊一身游俠打扮,可營地裏的官兵已經知道了她的身份。

雖然不明白理應遠在千裏之外的人怎麽跑到了這,但這不妨礙將士們對於寧桉帶來藥物的感激。

不知是藥的作用還是寧豫驚人的意志,一夜過去,他竟然已經能夠從石床上爬起來,蹲在火堆旁指點江山了。

「郡主!」

曹五昨天被削了一頓,心底又驚又悔,眼下見寧桉出來,連連招手,手忙腳亂地把烤好的獸肉往人面前推。

「桉桉,」

寧豫也看見她了,眼睛一亮,毫不客氣地搶過烤兔子遞給寧桉,「別和這些人客氣,曹五人憨是憨了點,烤肉的手藝卻是一絕。」

寧桉蹲在火邊,接過啃了一眼,這荒郊野外東躲西藏的,自然沒什麽調味料,可不知道曹五怎麽處理的,這兔肉竟然一點膻味都沒有。

「好吃!」她懇切地點了點頭。

「嘿嘿,」這下曹五不好意思了,笑著退了出去,火堆邊只留下寧家父女和兩位副官。

「這是什麽,地圖?」

寧桉指著寧豫腳邊灰土畫出的圖形問。

「這是將士們勘測出來的,斷魂崖的地形圖,」寧豫也不藏私,大馬金刀地跨坐著用樹枝比劃。

「將士們躲山谷裏這麽些日子,可不是鬧著玩的,」寧豫一指沙上小點,「這是我們現在的位置。」

他指向不遠處,另一個點,意味深長,「這是越國前線運輸糧草必過的路口。」

寧桉:「!」

不愧是宣武將軍!

她頗為感慨地想,昨夜,被敲醒之後,寧豫給她大概講了這些天的蹤跡。

月前,邊關忽然有越軍來犯,這批越軍看似來勢洶洶,可無論是兵力還是將領,都不算強盛。

理所應當的,寧豫率著將士,大敗越軍。

可奇異的是,緊跟著這一批,沒有任何議和扯皮的過程,甚至沒有清掃戰場,又有一批越軍,神不知鬼不覺地來了。

而這次,出意外了。

「這些人手裏,似乎知道洮山的軍情,」說到這,寧豫瞇著眼睛,有些狐疑不解。

軍隊總人數,騎兵,步兵等等具體人數都是機密,寧豫對手下有信心,排查過後也確定不是從軍中顯露出去的。

那越國又從何得知呢?

寧桉卻知道答案。

是劉恒。

她嘆息一聲,戶部,看似和軍隊沒有關系,可是,掌錢的永遠是大爺,這話不假。

軍隊裏每月有月餉,將士們也要吃飯穿衣,這些,都是要朝廷撥款的。

撥款當然不是亂撥,寧豫必然要給出一些信息。

只要有心,就能從這些信息裏推出大概的情況。

好在寧豫宣武將軍百戰百勝的口號不是虛的,一發奇謀,景朝贏得了戰爭。可作為代價,寧豫中了毒。

還未來得及研究解毒,越國就越發來勢洶洶,寧豫知道,這些軍隊為什麽能夠躲過消息,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靠得就是斷魂崖所在的深山峽谷。

這片山脈聯通著越國和大景,範圍之大地形之險,防不勝防。

「他們能用,我們也能。」

彼時寧豫半點不把春花散放在眼裏,將計就計,順著越國的勢轉到了深山,暗中探查越國糧倉的位置。

就在這時,他毒發了,壞消息,隨隊的軍醫死了。

「可見一

家人裏還得有個大夫。」說到這,寧豫痛心疾首。

耗時良久,好不容易,通往越國糧倉的小道找到了,率軍的將士沒了。

偏這一路艱險崎嶇,覆雜多變,除了他,別人都沒有把握。

所以,才一直耽誤到寧桉出現。

「所以,養好傷後,要對糧倉下手?」寧桉問。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一旦斷了越國的糧,這仗,就能不戰而勝了。

「不,」寧豫卻說,他坦然地笑了一下,丹鳳眼裏意氣風發,「不是養好傷。」

「是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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