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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洮山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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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洮山 (一)

寧桉去過三次牢獄。

第一次見王懷, 景朝的秘密,江晏青的秘密,可以說,將她平靜的生活徹底打破。

第二次, 是離京前一夜, 從燕郊寺裏出來後, 出乎意料的,她沒有去皇宮也沒有去公主府, 反倒去見了即將被處以極刑的劉恒。

暗牢裏昏沈一片, 經年不散的血腥味和燃油的氣味焦灼在一起,雜糅成一股讓人直犯惡心的味道,寧桉站在大牢前, 看著劉恒無力地茍延於此。

「為什麽要叛國?」

寧桉記得自己這般問,憑心而論, 作為戶部尚書, 三宰執之一,劉恒根本犯不著鋌而走險。

並且, 作為兩朝元老,隆狩帝能成功登基, 背後亦有劉恒的助力, 從龍之功外加這些年的勞苦功高, 只要他不犯謀逆大罪,其他的, 隆狩帝都會網開一面。

可他偏偏犯的,就是謀逆罪。

人的心當真會如此多變嗎, 寧桉不明白。

「為什麽……」大牢裏,劉恒一聲一聲地咳血, 可他還是扯著嘴笑了笑,眼底的銳氣竟然絲毫不少,「為人君為人臣,君臣相輔不正是成事之道嗎?」

「末帝昏庸暴虐,那就換個皇帝來當,」劉恒笑聲嘶啞,「你看,大景初年,隆狩帝與我,不也是賢君良相嗎?」

「可他為什麽要變?!」

寧桉定定地看著他,晦暗燈火下,劉恒面色扭曲,狐疑,驚怒,匪夷所思,種種覆雜的情感醞釀在一塊,最後揉成了一片癲狂的笑意。

「昌儀公主就算了,其他人又是什麽東西?!女學,耀華監?自古以來就沒有這樣的規矩!」

劉恒目眥欲裂,「我三番兩次地勸他,他卻不願意再聽我的意見,那好,我就再換一個滿足我心意的皇帝!」

「哦?」寧桉沈默片刻,冷聲開口,「誰是你滿意的皇帝,越帝?」

「呵,」劉恒目露鄙夷,「他又是個什麽好東西!古往今來,有能相在手,當如孝懷帝這般!」

孝懷帝,劉禪。寧桉一時間沈默了,這位皇帝名聲不揚,可有一個說法倒是流傳得頗廣。

——扶不起的阿鬥。

「呵,」寧桉輕輕地笑笑,「還以為你要說誰呢,也是,你都想以相身攝君權了,要千古明君幹什麽,當然是越聽話越好啊。」

「可是……」寧桉看著劉恒,目光譏諷,「你又哪來的臉自比名相,如今都躺在牢裏了,還做夢呢?」

劉恒最終什麽反應,寧桉早有不記得了,說完之後,她半步沒有停留,轉身離開了暗牢,此後,就是潛伏餘家寨,鎮壓時疫等事了。

劉恒這種人,自有自己的一套歪理,自己是那套歪理最虔誠的信徒。

可餘地等人不一樣。

站在大牢前,寧桉神色疲倦,聲音有些發飄地問,「審出來了嗎?」

「出來了,」杜景珩點點頭,「還好,越國保存下來的臟物,只有那件衣服還能用,其他都已經銷毀了。」

「至於聖光教……」杜景珩有些欲言又止,寧桉看向大牢裏,眼下,聖光教的高層都被抓到這了。

「啊啊啊啊啊啊——」

大牢裏,哭聲撕心裂肺,痛苦欲絕,「我,我——嘔啊啊啊啊哇!」

餘地等人未被上刑,只是拷在了一處。

他們身上,滿是方才被憤怒的百姓們砸出來的傷口與血跡,這些人前時楞楞,眼下卻哭得撕心裂肺。

同大多數百姓一樣,餘地也是第一次知道,時疫的爆發,竟然是聖光教教主所為,這教主,還是敵國的奸細。

他之前為聖光教賣命,其一,是收人手軟,其二,就是以為聖光教不過是小打小鬧。景朝佛道是大教,可對於這種民間小教,也未曾趕盡殺絕。

「我對不起你們啊——」

餘地不住地哀嚎,此前,有衙役把死在時疫中的百姓名字,一個個念給他們聽。

「大人,他們怎麽處理?」杜景珩問。

寧桉看了看牢裏各色的面容,沈默片刻,「報上去,按律法來吧。」

現下追悔又能怎麽樣了,死在時疫底下的人,不會回來了。

受命暗中殺害米糧店掌櫃奪取面粉的時候,怎麽不見他們站出來喊不呢。

「是——」

杜景珩神色不變,剛應下,就聽見大牢裏忽然傳來一陣驚呼。

「大人!」

「怎麽了?!」寧桉神色一凜,快步走到屋內,袍角在火光下一片暗紅,「發生了什麽事。」

「這!」

衙役神色慌亂,指著餘地震驚地開口,「他咬舌自盡了!」

寧桉神色一僵,蹲下身扳起人下巴一看,果然,鮮血潺潺流下,餘地面色痛楚,眼神哀戚。

血開始變成黑色。

「藏著毒呢。」

寧桉嘆息一聲,「估摸著早就心懷死志了。」

殺人奪米的時候不知道,可寧桉不日前引爆碧紗櫥的事,可是傳開了。

眼下大景誰人不知道,面粉多了遇明火,會爆炸。

這種情況下,再傻,也知道事了。

「剩下的處理好了。」寧桉站起身,轉頭往外走,側臉對著杜景珩示意。

「是——」

她回到了屋裏,坐在案前取出一本本折子提筆疾書起來。

眼下,時疫得到了控制,有大夫,有藥方有藥材,想來不用多久,這場疫病就能夠控制下去。

她到北硯郡來的目的,就是為了調查聖光教一事,雖然後面不得已牽扯到了一連串的事情裏面,可關於聖光教的行動,也差不多了。

教主已死,高層被捕,今夜過後,各地的百家報連著官府會大力宣傳聖光教和越國的惡行,嚴加管制之下,以後越國要是還想出同一招,那就難了。

「杜景珩,」把要奏上去的折子寫好分類,蓋上私印後,寧桉神色平淡又不容拒絕地看向剛進門的杜景珩。

「接下來,我會暗中去洮山郡一趟,」她言語淡淡,「你負責留在北硯處理災後事務,尚方劍我會留下,如果有謀逆了,都處理了。」

「這?!」

杜景珩大驚失色,瞪大雙眼看著寧桉,「大人,洮山眼下!」

「我知道,」寧桉點點頭,「現在不去,誰知道以後怎麽樣?」

洮山郡不日前戰事陷入僵局,朝廷派去的羅將軍是個老將,用軍穩健,是個守成之人,可並不無能。

眼下,兩方默契地停手了,除非突發變故,不然這場僵局,短時間內難以結束。

「宣武將軍的事,你知道多少?」寧桉問。

杜景珩有些糾結,金鑾衛曾經調查過寧豫失蹤一事,他自然也知道些消息。

如果眼前是個普普通通的宗親或大臣,甚至是昌儀公主親至,在隆狩帝開口前,杜景珩都不會透露半分。

可眼下是寧桉……

杜景珩猶豫了,片刻後,他握緊手裏的暗令,小聲地開口,「宣武將軍戰事中失蹤,與他一起事失去蹤跡的,還有百餘將士——」

「目前,大部分官員認為他要麽死了,要麽叛國了。可宣武將軍的恩師,也就是現在坐鎮洮山的羅大將軍卻不這麽認為。」

「他覺得宣武將軍可能是繞襲越軍後方去了……」

寧桉一楞,仔細想了想,倒是覺得有可能。

寧豫行軍作戰的本 事,是羅將軍一手帶出來的,論起來,沒人比這位師父更懂他的手法。

「也因為羅將軍的堅持,陛下才派他來前線,同時一直沒說怎麽處理宣武將軍一事。」

杜景珩飛快說完,有些猶豫地掃了眼寧桉,「這……」

「我明日就會走,這之後,你怎麽往上報都行,」寧桉垂下眼,「出去吧。」

寧豫的叛國的帽子不摘掉,她,昌儀公主等人頭上,永遠不得解脫。

目送杜景珩欲言又止地離開後,寧桉長呼一口氣,幸好杜景珩頗為信服甚至崇拜她,不然,光怎麽會離開,都是個問題。

她略微理了理頭緒,和衣靠在床榻上,昏昏沈沈地睡著了。

***

另一頭,越國邊境,孟鄉州,江晏青掩住身形,翻進了一間院子裏。

「回來了。」

夜色淒迷,月娘黑衣白花,面色蒼白地坐在屋內,猶帶病容。

她的聲音卻很平靜,也沒有問江晏青這幾日去了哪,只輕飄飄地看了眼,確定還能動之後就起身離開。

「明日我就會病愈,那邊已經等不及了,準備離開了。」

江晏青點點頭,他站在微微敞開的窗側,今夜無月,漆黑裏越發難譚身形。

「阿娘,謝謝你。」

月娘搖搖頭,語氣不緩不急,「沒事,休息吧。」

江晏青看著她離開,心底莫名壓抑,江少景死的真相,江晏青沒有主動和她說,可也沒什麽意義。

他手底下的那些暗衛,月娘亦為主人。

從知道後,月娘就默許了江晏青喚她娘的行為。

決心前往北硯後,月娘知曉了他的想法,便「病」了。

她是江少景的遺孀,越帝眼下越發重視江家僅剩的兩人,巴紮得勒自然也不好太過冒犯。

請來大夫進行診治後,一行人喬裝打扮,停在了孟鄉州,而江晏青乘機離開。

眼下,江晏青看著月娘的背影,心底有些不祥的預感,以他記憶中相比,短短幾日,月娘似乎變了許多。

她好像想透了什麽,又好像沒想明白,最後雜糅在一起,成了種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這情緒就像潛藏著慢性的毒,江晏青覺察到它,可不明白,也不知道該怎樣做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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