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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與我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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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與我無關

真的感覺不到那些愛意嗎?

跪坐在威遠侯府布滿塵埃的大堂裏, 白盈柳神色茫然。

從公主府回去以後,她大病了一場。寧夫人以為是女兒太小,被朗月郡主發病的樣子嚇病了,從此不再敢帶她再去。

只有白盈柳自己知道, 她顛倒扭曲的夢境裏面, 一時是白家樸素的宅院、木板拼成的架子床上粗布亂纏;一時間, 又成了趙家堆積如山的綢緞。

寧夫人站在綢緞做成的,亮閃閃的山上笑著向她張手, 白盈柳跑過去, 山巒卻在她面前倒成了跪地的人。

病好之後,她踏上了另一條路,不知道從哪得知了, 侯府也有封號,世子妃也是封號……寧夫人狐疑不解的目光中, 白盈柳放下兒時貪看的天南地北的書, 撿起了琴棋書畫。

施粥、建坊……她的笑意一天天地羸弱嬌怯,惹人生憐;才名與善心也一日日在京城裏飛揚了起來。

有時候看著趙家堆積如山的書籍, 看著耀華監一點點建立起來,白盈柳也懷疑過自己做的對不對。她知道寧夫人他們想讓她去耀華監, 想讓她繼續去讀書, 可她做不到。

隱隱約約的, 不知道哪裏來的恐懼扼住了她。

如果回頭了,先前那些執拗, 算什麽呢?

她只能一遍遍催眠自己,把趙家推的越來越遠, 摒棄並醜化那條路上的所有一切,卻又始終感覺不到快樂, 只能茫然又痛苦地走上了自己為自己挑的那條路。

「我只是沒想到,最後會是這麽個結局……」

眼下,白盈柳輕笑兩聲,不知道是在笑自己還是笑他人,「竟然是這麽個結果。」

寧桉嘆了口氣,站起身神色莫名地看著她。

「我不知道自己竟然也是你執念的一部分,也是,趙家對你這般好,你卻始終視而不見,這本來就不尋常。」

白盈柳楞了一下,擡頭起來看著她,郎月郡主依舊是一身紅衣,站在晦暗又灰塵撲撲的屋子裏面,卻讓她有種被灼傷的錯覺。

她這才註意到,這個大自己半月的姐姐,依舊是小時候那個人偶一樣,瘦削,蒼白,卻燃起了一簇火。

「我只問你一句。」寧桉平靜無波地看著她。

「這一路走來,有人逼著你嗎?」

「!」

白盈柳神色巨變,青白面孔一瞬間失去了所有色彩,「我——」

她下意識想反駁兩句,可話到嘴頭,卻像是被石頭卡住了喉嚨,哽咽著吐不出來。

第三次勸她入學未果後,寧夫人面色憔悴,宛如七歲探病時心灰如死的昌儀公主,開口,卻不是白盈柳想象中的怒吼。

——盈柳,把你帶回來那天,我曾經許諾過你,你不是我的附庸品,也不是你父親的,我們選擇養育你,就已經做好了全部的準備。

——因此,無論你選擇什麽,只要你過得好好的,我們都不在乎。

沒有人逼著她,白盈柳無比絕望又無比割裂地想,可她,可她——

「白盈柳,」

寧桉看著她,「你並沒於處於絕地,至始至終,也沒有人逼著你做選擇,有人一直在試圖引導你,只是你不願意接受而已。」

「逼迫著你的,只有你自己。」

「那我能怎麽辦!」

白盈柳聲嘶力竭地怒吼出聲,眼淚卻不住地流,「我只是想象你一樣!我只是過得好一點!」

「是嗎?」

寧桉忽然笑了一下,白盈柳不可置信地擡頭看著她,對上那雙眼睛的時候,卻感覺到了窒息。

不是她設想中的譏諷與嘲笑,也沒有預料中那般厭惡與摒棄,寧桉看著她,就只是簡簡單單的看她,沒有任何情感。

「你說的這些,與我何幹呢?」

猶帶病容的少女慢悠悠地笑開,「你嫉妒我也好,仇視我也罷,這一切都是你的事情。我不準備,也沒必要要為你的情緒買單。」

她垂眼看向白盈柳,眼中滿是漠不關己。

「我很喜歡現在的家人,也願意為此做出一點改變,試著接納別人,願意做一些我認為對的事。」

「可白盈柳,你不在家人這個範圍內。」

「可,可我——可我是因為你才——」

白盈柳歇斯底裏地看著她,輕飄飄的兩句話,卻仿佛毀掉自己那麽多年來的努力,她以為自己不能接受的是朗月郡主高高在上的註視,可現在才驚覺,比起那些,她其實不能接受的,是徹徹底底的漠視。

她在那雙平淡的眼睛裏,看不見自己。

「你在騙我!你既然不在乎,那你為什麽要來看我!」她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執拗地問。

「你以為是我來看你嗎?」

寧桉註視著她,「若不是趙家相托,我不會與你有任何瓜葛。」

「趙家?」

白盈柳楞住,跌倒在地。

寧桉一拍手,忽然有侍衛從門外托出一具屍體來,白盈柳直楞楞地看過去,半晌才發現,那屍體與自己身形相仿。

「戶部的事很快就會安定下來,此後,陛下將會正式宣布開辦女學一事,」

寧桉解釋,「在此之前,他需要積累足夠的資本,來應對各地接踵而至的反撲。」

「為此……」

寧桉將手中對象放到白盈柳的懷裏,她拿起來一看,卻是一疊整理得齊齊整整的銀票,和一張空白的,加蓋了官印的戶契。

「趙家將接受任命,以商封侯,成為官商之首,從此受制於皇室。」

「作為報酬,寧夫人向陛下提出一個請求。」

寧桉指了指那具屍體,「過了今日,白盈柳的身份將會消失,而你,只需要簡簡單單地填個名字,就能離開威遠侯府,迎來嶄新的人生。」

白盈柳懷疑自己聽錯了,她瞪大眼睛,空洞洞地看著手上的紙,有一瞬間不明白自己是不是活在夢中。

什麽意思?

寧桉嘆息一聲,蹲下身擡起她的下巴,對上那雙茫然的眼,神色冰冷,「傲慢、冷漠,無論我在你眼裏是個什麽形象,看在趙家的份上,最後勸你一句。」

「白盈柳,至始至終,你只允許自己被傷害,哪怕並沒有人在傷害你。」

「因此,當真正的傷害來臨的時候,你只能歇斯底裏地順從。」

「你看,」寧桉指了指空蕩蕩的威遠候府,「這才叫做受到虐待。」

「我——」白盈柳猛地撲過去,死死拽住寧桉的衣角,張著嘴想說些什麽,寧桉卻輕飄飄地一起身,錯開了她的手。

「行了,就這樣吧。」

她站起身來往外走,徒留白盈柳失魂落魄地坐在原地,手裏死死地握著那張戶契,眼淚卻不住地流。

「沒有人會再幹預你的想法,」寧桉側過身來看著她,「你只能自己做出選擇。」

「再見。」

寧桉轉身踏出了門外,大門匡地一聲砸下,白盈柳茫然四看,漆黑的大堂裏,只有她自己的身影。

***

門外,元葉生臉上笑容猝消,死死地盯著寧桉,「趙家為什麽會這麽做?!」

「皇商?!白盈柳都這樣了,他們還不願意放棄她?!」

寧桉掃了眼緊閉的大門,屋內,忽然爆發出一陣聲嘶力竭地哭聲,哭得那麽用力,像是要把過去一切都埋葬在淚水裏。

她轉頭看向元葉生,「你希望我給出什麽樣的回答?」

「於理,趙家成為皇商並不是一件全然的壞事,借助皇家的力量,他們能很快地從這次的波折中緩過來,更進一步。」

「趙家家主不蠢,自然知道怎麽選擇,更何況,打斷骨頭連著筋,他們和皇家,可是還有一層姻親關系在呢。」

寧桉笑了笑,「於情,你真的想聽我說麽?」

元葉生抱著頭,死死地蹲在地上,一句話不說。

「起初我還想不明白,為什麽你吃力不討好,誘導白盈柳做出這麽多損人不利己的事。」

「後來我才明白了,」寧桉語調不明。

「你只是想讓她變成和你一樣的結局。」

是啊,元葉生頭埋在膝蓋裏,苦笑一聲,為什麽,他也在想為什麽,為什麽白盈柳就能擁有一切?

第一次見到白盈柳的時候他就在想,如果他是她,如果他是趙家的養子,他會怎麽樣?

他們同樣不是留著嫡親血脈的孩子,為什麽白盈柳就可以幸免於難?!

為什麽是她!

「那你呢,你又為什麽會幫她?」元葉生低聲呢喃,「你不是不願多管閑事嗎?」

「你認為我在幫她嗎?」寧桉聳聳肩,「或許吧,我只是不願意牽扯到別人的人生裏去。」

「人活著太累了,活好自己的就行。」

「至於趙家?」寧桉走向元葉生,把手裏一模一樣的戶契遞到他手裏,「親情就是這樣,有時候莫名其妙混雜著一些東西,就連自己也搞不懂自己在做什麽。」

「趙家做決定的時候,究竟是怎麽想的,我不知道。」

「或許是為了感情?或許是為了利益?」

「我只知道,」寧桉嘆息一聲,「身邊人第一次向我介紹白盈柳的時候,說她頗有善名。」

「京城外,有她建的慈濟堂,災年的時候,也有她施的粥……我先去派人打聽過,威遠候府出事的時候,有百姓偷偷在家裏,祝她平安無事。」

「哪怕她花的是趙家的銀子,趙家亦不可否認,慈善之事,甚至是後面的書會,都是因她而始。」

「白盈柳或許做錯了一些事,可要不要原諒她,那是趙家的事。」

寧桉擡腳往府外走,今日出門這一趟,她得到了趙家給出的令人咋舌的股權。

哪怕是在趙家成為官商之後,她也能靠著這些股權,得到源源不斷的銀子。

論到底,她才是贏家。

坐上馬車,寧桉遙遙地開口,「京城百姓是局外人,我也是局外人。」

「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她罪不至此。」

罪不至此。

元葉生蹲在地上,眼淚不知不覺地流了下來。

府外,馬夫一揮鞭子,駿馬噠噠地向前趨去,寧桉從車窗往後看,威遠侯府內的哭泣與哀嚎聲離她越來越遠。

只依稀看見,某一瞬間,火焰沖天而起,濃煙滾滾。

「走水了!快來人啊!走水了!」

「快!水呢!快救火啊!」

街邊有人驚恐出聲,護衛著京城的兵馬司縱馬而過,潑水滅火。

侯府後巷裏,有人掩面而泣,捂著戶契離開了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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