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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身居高位的叛官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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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身居高位的叛官 (七)

天底下怎麽會有這麽卑鄙無恥的人!

宮門打開, 一群官服散亂,有氣無力拿著笏板的人腳步拖拖拉拉,面如死灰地挪了出來。

林宥嘴裏仍是消散不盡的血腥味,混在人群之中, 思緒紛繁雜亂, 不可置信。

天底下怎麽會有這麽卑鄙無恥的人!她懂不懂官場的規矩!

吃飯就吃飯, 哪有人直接就掀桌子的!

走了一路,林宥還是止不住震驚, 特別是他前腳出了宮門, 看見往日裏無人敢停留的正午大街上,有黎民百姓熙熙攘攘,擠在一團大聲議論著什麽的時候。

朗月郡主當真說到做到, 西直門上,轟隆隆掛了一塊熟悉的白布, 鬥大黑子讓林宥恨不得戳瞎自己眼睛。

這人竟然還知道點分寸, 皇城重地不好讓人高聲喧嘩,沒喊司禮太監在那吼, 反倒是找了些年輕小夥坐在那,有鼻子有眼地念。

「媽的, 這些當官的一天天好日子過著, 發什麽瘋, 越國人能有什麽好東西!這種喪天良的交易都敢做的!」

聽到合約內容的時候,不管有沒有讀過書識不識字, 在場的人都激動起來。

末帝時,四下割裂, 百姓流離失所,生靈塗炭的日子可沒少過, 割地割地,對當官的沒什麽影響,對他們,那可是眼睜睜地看著百年家業毀於一旦啊!

一想到這,百姓恨不得生嚼了劉恒!

這是人幹得出來的事嗎!他們憋不住怒氣,連規矩都顧不上,咬牙切齒地怒罵出聲。

林宥四處打量兩眼,往日裏最是嚴苛不過的衛兵今日不知得了誰的吩咐,不趕人就算了,還在那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看著。

他頓在原地,看著面前群情激昂的場面,半晌,長長地嘆了口氣。

官場沈浮這麽多年,他也算是長滿了機心,單論彎彎繞繞這一塊,不是林宥方言,朝裏沒幾個玩得過他的。

可朗月郡主這一手,簡單粗暴到了一種毫無技巧可言的程度,卑鄙、無恥、下流!

可想到後面,林宥卻不得不承認,這一手堪稱是神來之筆。

這一下,隆狩帝能夠堵住天下人的嘴,給朝中來次大洗牌。

誰敢提出異議?

天下人的眼睛望著你呢,你反對,你是不是和劉恒是一黨的,你也是個叛國賊?!

讀書做官,誰不是為了青史留名,這麽一頂高帽子扣下來,那是連祖宗泉下有知都要爬起來清理門戶的程度啊。

「月生啊……」林宥低垂著眉眼,「長江後浪推前浪,我本來還以為自己還能幹個十年,現在看來……我是老了啊。」

現在的年輕人,怎麽一個個比他們還要陰險狡詐!

林宥的弟子,李月生攙扶著他,神色莫名,不明白自家向來心比天高的師傅怎麽會突然這麽想。

「師父,這……」他張了張嘴,想安慰幾句,半晌卻只憋出來一句,「要說朗月郡主這一手,我倒是覺得沒什麽不好的。」

「荀卿曾有言,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我朝哪裏都好,只是官宦一層到底與百姓太過割裂了。今日之事,讓百姓知道當官的做派,倒也不全是壞事。」

李明月一臉憧憬地看向天幕那張高垂的白布,「『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前學,為萬世開太平』我們讀書人寒窗多年,為的是什麽,為的不就是能夠做點實事,無愧於自己頭上這頂朱砂帽嘛!」

「更何況,」李明月嘆息一聲,「師父,若是早知道劉尚書是這般人,今日這事,您還會摻進來嗎?」

林宥張了張嘴說不出話。

「哎!走罷走罷——」

他難道不知道死諫逼宮有違為官為臣之道嗎?

身為右副都禦史,林宥和劉恒搭不上半毛錢關系,他今之所以回來,歸根結底,還是一個字,怕啊!

今日陛下能為幾句三三兩兩的謠言和朗月郡主失蹤一事派兵圍了尚書府,明日是不是就會為隨便一件事圍了他們的府邸?

當官到他們這份上的,一個個又有誰敢說自己手裏沒點難言事,要是陛下當真這樣隨隨便便追究起來,誰能逃得過!

林宥今日這一跪,跪的哪裏是劉恒,跪的是老臣一派的尊嚴!

只是沒想到……事情到最後竟是這般的發展。就連林宥自己,也做不到昧著良心說劉恒沒錯,朗月郡主仗勢欺人。

坐上馬車,一路掀開簾子看向窗外激昂慷慨的百姓,林宥心底五味雜陳。

前朝今朝多少年,這還是第一次,這麽多百姓願意議論起政事,議論起朝政來。

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郎月郡主這話說得,可真是戳他們心窩子啊。

「師父!」

李明月突然驚叫了一聲,林宥訊聲一看,今日一同跪在正元殿門口的幾位同僚府前,禁軍氣勢洶洶地圍了一圈,而那官員本人,被人卡卡兩下鎖了鐐銬,狼狽地跪在地上。

「怎麽!」

林宥渾身顫抖起來,心急如焚地朝車夫吼,「回府!快回府!」

「是!」車夫也慌得不行,一鞭子下去,馬車飛馳而去,不過半盞茶,就停在了林府面前。

「來人!」林宥一把跳下馬車,顫顫巍巍地大喊,「有沒有——」

話未出口,他瞪大雙眼一看,府內老婦人正滿面笑意地坐在位上,一家子圍成一團看熱鬧一般地笑,見他過來,頗有興致地招手。

「老頭子,你快來看,宮裏剛剛派人送了份名單過來,我讓人去打聽了,各府上都有,說是和那叛國的劉尚書一同的,今日去逼宮的官員呢!」

林宥:「!」

「嘖嘖嘖,真是看不出來,這些人跟著劉恒,這種賣良心的事都敢幹!」

林夫人低著頭仔細看著手裏的名單,嘖嘖稱奇,一時間沒註意到丈夫遏制不住顫抖的身體。

「我可聽說了,這事是朗月郡主發現的!真乃奇女子也,你快給我講講,這郡主有什麽雅事不?」

林夫人笑盈盈地擡頭,表情一楞,「老頭,你這是怎麽了?」

林宥快要厥過去了,都得像是發了癲病,張著嘴一句話說不出來,還是李明月比較冷靜,深吸一口氣接過名單,視死如歸地看了一眼。

「師父!」他猛地瞪大雙眼,赫然轉身把單子塞林宥手裏,「你快看!」

林宥強撐著一口氣低頭一看,剎時被雷劈一般,名單上沒有他的名字,也沒有一些今日同在但與劉恒無甚瓜葛人的名字。反倒是多出來一些沒有的人,恰恰好就是那些他回來那一路遇見被抄家的官吏。

「這,這!」

林宥一時間說不出話,有生以來第一次滿心滿眼漲滿了感激之情,這麽熟悉的手筆,他當然看得出來是誰做的。

「明月啊……」林宥不成聲地開口,「我先前還說,朗月郡主這做法實在是太過剛烈……現在看來,人家哪裏用得著我教啊!」

今日殿前跪地有誰,滿朝文武不是瞎子,難道會不知道?

可這名單上沒有,這是什麽?!

這是打一巴掌給一個甜棗!

這是對老臣的安撫,更是彰顯了皇室的賢明與態度!

至少林宥現在,不僅心底沒有半分怨憤,反倒是感激得痛哭流涕。

他一下子覺得,自己真不是人,皇室如此賢明,他還想再努力奮鬥五十年。

「這手段,當真是,真是——」林宥哽咽半天,砰一巴掌打在李明月身上。

「師父?!」

「你看看你!白白在官場上混這麽些年了!」

林宥滿臉怒其不爭,「連人家十幾歲的小姑娘都玩不過!」

「你也別休什麽沐了!今日就給我搬到府裏來!我親自教你!」

李明月簡直一臉茫然外加不可置信,不是,話題怎麽就突然扯到他身上了!

這關他什麽事啊!

更何況!師父你自己也沒玩得過啊!怎麽能怪我!

***

另一頭,寧桉不知道自己已經榮升成別人家的孩子了,林府相同的場景在京城各大官員府邸裏上演。

一時間,先前聲明不顯的朗月郡主,成為弟子/兒子/孫子又佩又恨的對象。

此刻,她被強留在宮裏。

「桉桉!」華美典雅的宮殿內,當今皇後正一臉焦急地把寧桉按在榻上,滿臉心疼地捧著她胳膊看來看去。

「快讓舅母看看,哎喲這小臉白的!太醫!快把太醫喊上來!」

寧桉僵著臉,頗為無語地看著五分鐘前才剛出去的老太醫又顫顫巍巍地跑進來,第三遍語重心長地和皇後交待一堆養病要點。

辛虧看得早,寧桉瞅瞅自己的胳膊,再晚點,傷口都愈合了。

可惜殿內無人聽她抗議,一旁的女官神色認真,一遍一遍地和太醫對這紙上的字,另一頭,丫鬟太監們如流水般湧進來,手裏端著的盤子上,奇珍藥材、精美擺件、絕世古籍……種種外面搶破頭的東西擺成一地,等著送到朗月郡主府去。

「舅母,」寧桉心頭發軟,有點哭笑不得地開口,「我真的沒事啦!」

再折騰下去,這闔宮都別想安寧了。

半個時辰前,目送那些官員失魂落魄雷劈了一樣走了出去,寧桉深吸一口氣,還沒想好怎麽去見隆狩帝,就被皇後風風火火地趕過來截了胡。

此後,就是情景劇一般的宣太醫——賞東西——看她兩眼——再宣太醫賞東西的無限循環。

和想象中截然不同的場景,讓寧桉楞了又楞,懷疑自己是在做夢。

上次這麽震撼,還是初見江晏青,未婚變已婚的時候。

寧桉換上一幅有些委屈的表情,「舅母一進來就忙著和她們說這說那的,怎麽也不理理我!」

她今年才18,瘦瘦小小的,看上去和剛及笄的少女沒兩樣,面色蒼白唇色淺淡,拉著衣角撒嬌的時候,有種說不出的可憐模樣。

徐素錦一下子就軟了下來,走過來帶點怨氣地戳戳寧桉的臉頰,「你啊你,才剛好多久,就又把自己折騰成這樣!」

「你知道我在劉夫人屍體上翻到那本大學和你的親筆信的時候,都快嚇暈過去了。」徐素錦滿臉神魂未定。

寧桉被人捏著臉,笑嘻嘻地看向自己這舅母。

徐素錦本是官家小姐,與隆狩帝少年夫妻,這麽多年風風雨雨走過來,頗有手腕。

於寧桉連手後,元葉生曾經苦惱於怎麽把這冊子送到隆狩帝手裏。

直接送肯定是不行的,他無憑無據的,拿什麽來保證這冊子不是自己虛構的?

更何況,宮裏未必沒有劉恒的人,保不住東西還沒進宮,自己就先被人挫骨揚灰了。

可把東西交別人獻上去也不行,元葉生還等著靠檢舉之功將功贖罪好逃了死刑呢。

最後,還是寧桉給他出了個主意。

把東西藏到劉夫人那,借劉夫人之手獻上去。

金石散的事牽扯到了戶部,就算隆狩帝有心想放劉恒一把,卻是一定不會放過威遠侯夫人。

在對方是侯府遺孀的情況下,由中宮皇後徐素錦出手,是最恰當的方式。

彼時寧桉已經做好被綁架的決定,百家報的布置也同步開展著。到時候滿城風雨,以徐素錦謹慎穩妥地作風,定然會仔細搜屍,然後發現《大學》,親自交給隆狩帝。

如今她還能好好地坐在這,寧桉心想,那就是事先所有的設想都好好地,這一環扣一環地施行了下去。

唯一的問題是……

「舅母,」想到這,寧桉略帶幾分心虛地開口,「舅舅那——」

徐素錦好笑地瞅了她一眼,「你現在知道怕了?早時候算計你舅舅的時候,怎麽沒想到還有今日?」

若是劉恒叛官一事沒有被捅出來,寧桉被綁架,放出風聲逼迫隆狩帝這事,就是犯了大忌諱,就連徐素錦初聽說的時候,也不由得捏了一把汗。

輿論一起,那就是把隆狩帝架在火上烤。

救吧,這因親逼賢的名聲,能讓隆狩帝前十幾年的戰戰兢兢日夜為公的努力白幹,史書上能把他噴成個千古昏君。

不救吧,難道就真看著自家親侄女生死不知?

再往深處想想,寧桉病了多年,好不容易好了點,就因為他的猶豫,人沒了。昌儀公主會怎麽想,十餘年來鎮守邊關的宣武大將軍又會怎麽想?

徐素錦神色晦澀,要知道,她的這位姑父,因著陛下擔心他擁兵自重的戒備心,已經多年不得踏入京都半步了。

趙家的錢,宣武將軍的武,昌儀公主的權,與至高無上的皇家,這麽多年來,只能靠著寧桉這一位共同紐帶,維持著晦澀難懂的平衡。

想到這,徐素錦嘆息一聲,蹲下身悲哀地看向寧桉,「桉桉,我,雖然不妥,但是我還是想請你,別怪你舅舅,他……」

「舅母,」寧桉打斷了她的話,主動握住徐素錦冰涼的手,「我知道的,坐在皇位上時,皇帝本人就不能單純地成為一個親人,一個愛人。」

「天下才是他最應該考慮的東西。」

寧桉認真地說,「比起歷史上那些昏君,不,甚至是與大多數帝王比起來,舅舅已經做得夠好了。」

前朝留下的傷,豈是一日兩日能治愈好的?

戰亂、疫病、民生……這麽多年來,隆狩帝能生生拖著建在廢墟上的王朝走到今日這個地步,寧桉心底,他已經算是一個,賢明的帝王了。

舍己為人這事,嘴上好說,真正做起來,誰能做到?

朗月郡主的存在,已經是這位帝王心底,難得的偏寵與例外了。

論起來,闔宮的皇子皇女,誰的恩寵,能比得上她半分?

寧桉心滿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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