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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驚天之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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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驚天之變

夜晚的皇宮黑沈沈的一片,偶爾的點點燈火根本照不透那濃重的黑暗,天上的月亮和星辰都隱沒在厚重的雲層後面,天地間儼然一片陰冷,厚重的宮墻之內陰風蕭瑟,刮過後宮長長的甬道,吹得宮燈的火光搖擺不定,明滅之間映得掌燈的人臉色晦暗無比。

康熙披著黑色大麾行走在禦花園的通道上,借著微弱的燈光快步前行,梁九功幾乎是小跑著跟在他身後。不同於平日裏出行時的大隊人馬,此次康熙只帶著梁九功一人,其餘四個是掌燈的宮人,分別提著長長的宮燈兩前兩後地朝著東六宮的方向前行。

一行人仿若幽靈一般靜靜地走著,進入東六宮迎面而來的第一座宮殿便是鐘粹宮,康熙遠遠地看見那熟悉的鐘粹門時,腳步微微停頓了一會,沈默地看了幾眼之後卻沒有像平日裏那樣走進去,而是沿著宮道繼續走了下去,下一宮是承乾宮,再下一宮就是景仁宮了,那是當今皇帝的生母孝康章皇後生前的居所……。

梁九功低眉順眼地緊緊跟著康熙的腳步,一句話不敢多提,只因他知道今兒不同於往日,是孝康皇後的忌日,也就是皇上生母佟太後過世整十一年的日子,每到這個日子康熙的心情總是沈郁易怒,弄得身邊的宮人無不戰戰兢兢,絲毫不敢行差踏錯,唯恐一出錯就被送去慎刑司直接打死。

梁九功作為康熙的貼身內侍,自然比旁人了解的更透徹一些,有些明白康熙的脾氣大部分來自於那份子欲養而親不在的遺憾,何況佟太後去世的時候不過二十四歲,正當風華正盛的年歲,那份對額娘的孺慕之情是任何人都無法替代的,即使孝惠對他再好依然不是生母,即使孝莊再慈愛也依然有著歲月的鴻溝。

康熙沒有使用禦攆,也沒有帶著大批宮人隨行,僅僅帶著梁九功和四個絕對忠心的奴才,只因為他不想弄得人盡皆知,何況這宮裏是不許行祭拜之事的,即使是康熙也只能到陵寢或者奉先殿才能進行正式的祭拜,所以他不願讓人知道他每年都有到景仁宮親自悼念亡母。

這些年下來,即使是孝莊也不清楚他的行蹤,只知道每到這個日子,他總是獨自宿在乾清宮,並且從不招幸嬪禦侍寢罷了,不過孝莊對此倒是不曾起過疑心,畢竟康熙的孝順她最清楚,要是他會在生母的忌日招人侍寢那才叫有問題呢!所以這麽多年來,孝莊和孝惠總是體貼地不在這個日子裏去打擾他,倒是讓康熙成功地避過所有人的耳目,若非宜敏前世跟了康熙一輩子,恐怕也很難知道他這個習慣。

隨著景仁宮越來越近,康熙的步子越來越慢,直到站在那朱紅的景仁門前,康熙才停下腳步,梁九功不需康熙吩咐就機靈地上前叫門。如今已經是深夜,早已經過了宮門下鑰的時辰,各宮各院更是早已落鎖,沒有上頭的命令任何人也不得私自打開宮門,景仁宮自然也不例外,但是這個禁令對康熙無效,不僅因為這條禁令就是康熙自己頒布的,更因為守在景仁宮的人手全都是康熙的心腹。

梁九功用手指有節奏地在宮門上反覆敲擊著,不一會就聽到一聲微不可聞的咿呀聲響起,朱紅的中門微微打開了一條縫,裏面的人偷瞄一眼外頭,連忙打開大門將康熙等人讓了進去,然後景仁門飛快地再次關上落鎖,空無一人的宮道上幾片落葉被春風卷起,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般,誰也不會知道本該在乾清宮的皇帝已經進了那久無人煙的景仁宮。

康熙徑直走到景仁宮正殿,懷念地看著四周的景色,慢慢地邁步走了進去,梁九功很是知趣地帶著剩下的奴才遠遠地避開,留下一段遠近適中的距離,那是一個既不至於偷聽到門內的動靜,又能夠隨時回應康熙高聲召喚的位置。

正殿被奴才們打掃得一塵不染,各式名貴金、玉、瓷器依然按照宮殿主人生前的樣子擺放,除了正中間的禦座換成了一張長長的供桌,供桌兩側不分晝夜供奉著長明燈,供桌後方懸掛著孝康皇後生前的最後一幅畫像,不同於大清時下的宮廷筆法,而是用西洋畫法繪制的全身像,身著明黃色皇太後禮服的婦人眉目如畫,全身散發著一股溫婉柔和的氣質,盈盈秋波中透著慈愛,那目光仿若要透出畫卷一般直視著眼前的人。

康熙望著湯若望親手繪制的畫像,仿若生母依然站在面前一般,心中的孺慕之情幾乎滿溢,尤其在和皇祖母關系每況愈下的現在,他更加懷念自己親生的額娘,他不止一次地想過,如果他的額娘還在的話,想必不會這樣讓自己為難吧?

凝視著畫上那惟妙惟肖的慈母,康熙心中酸澀湧動,黯然之情無以言表,難道他真的是克父克母之命?不然為何幼年失祜,八歲喪父,十歲喪母,如今最疼愛自己的皇祖母也形如反目,而皇額娘……皇額娘心中終究還是以蒙古為重,不可能真正和他一條心,即使他如今統禦天下,但是親情的缺憾是永遠也無法彌補的,登基之後與生母短短兩年的相處已經成為他最珍貴的回憶。

就在康熙沈浸在對親生額娘的追思之中時,突然寢殿內室一陣輕微的哢哢聲傳來,讓他猛地驚醒,一陣惱怒之後便是驚疑,景仁宮中的奴才都被他警告過除了打掃之外,決不許隨意進入景仁宮正殿和內室,更不許觸碰景仁宮裏的任何擺設,如今這動靜從何而來?

隨後康熙就明白了,因為他聽到一陣輕微的帶著點遲滯的腳步聲,在這萬籟俱寂的空曠殿宇中,一點點的聲音都會顯得尤其清晰,康熙神情一凜,左右看了看,旋身避入供桌旁的帷幕之後,明黃的帷幕恰好掩去他那一身明黃龍袍,他屏氣凝神,一動不動地躲在帷幕之後,這才覺得心中一陣亂跳,景仁宮早已封宮多時,那些奴才沒有他的聖旨絕對不敢進去,如今竟然有人從內室走出,怎能不叫他毛骨悚然?

那遲滯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康熙的心也越提越高,直到那腳步聲在供桌前停了下來,他才松了口氣,豎起耳朵仔細聆聽著外面的動靜,只是康熙等了又等就是沒聽見任何響動,不由得心中疑惑,忍不住伸手輕巧地將厚重的帷幕撥開一點,透過那些許的縫隙偷看了一眼,這一看不由得大吃一驚。

康熙立刻縮回了手,雖然僅僅一眼卻足夠他看清楚外面的人,那是一個面容蒼老的宮人,身上做嬤嬤的裝扮,那副模樣看起來年紀至少在五六十歲以上了,此刻正仰著頭,呆呆地望著掛於墻上的畫像。

康熙止不住心中狐疑,不住猜測著這人的意圖,她究竟為何在如此深夜潛入景仁宮?又用什麽辦法讓外面的奴才毫無察覺?更為奇怪的是,這人給他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所有的疑問都讓康熙不敢輕舉妄動,他就是要看看這人究竟想要做些什麽?康熙有種直覺,這位嬤嬤恐怕不是什麽簡單的人物!

不過只要是人而不是鬼,康熙就無所畏懼,反正他身邊雖然看著沒人,但暗中的護衛卻從沒少過,自然不懼這樣一個看起來就行將就木老嫗。

康熙又等了一會還不見動靜,正不耐煩的時候,突然咚的一聲猛然響起,嚇得康熙心頭一抖,連忙撥開縫隙望去,卻見那嬤嬤正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剛剛那聲音顯然是下跪的動靜,真不知她用了多大的力道來跪。

只是更讓康熙關註的是那嬤嬤臉上早已是老淚縱橫,不知哭了多久了,偏偏沒有任何哭泣的聲音發出,一種沈重的悲慟感彌漫開來,康熙不由得心中一動,難倒這人跟額娘有什麽淵源不成?那樣悲傷的神情怎麽看都不像是作假,而且若說是做戲,她又不知道這裏藏得有人,表演給誰看呢?

“主子,奴婢終於能回來看您了……”沙啞蒼老的聲音在清冷的宮殿裏回蕩著,那嬤嬤終於開口了,只是聲音說不出的黯然,“這些年來,奴婢一直謹尊主子的遺命,絲毫不敢踏進景仁宮半步,也總算保全了奴婢這條殘命。只是奴婢無能,根本找不到機會面見皇上,無法完成主子的囑托……

前些年太皇太後遣送奴婢等人出宮養老,奴婢無奈之下只能隨著老姐妹們一起出宮,只是奴婢從未忘記過主子臨終前的交代,千方百計地想著重回宮中,如今奴婢好不容易又有機會回來給主子叩頭,奴婢……奴婢……!”話音未落已經是泣不成聲,嬤嬤將頭在地上磕得砰砰作響,臉上涕淚橫流,說不出的狼狽。

康熙躲在暗處聽得暗自心驚,沒想到這嬤嬤竟是額娘身邊的人,而且聽起來似乎還受了額娘臨終遺命,難道額娘有什麽遺言要交代自己嗎?但是為什麽額娘不親自將話傳給自己?為什麽這麽多年來這宮人從沒在他面前出現過?她會不會是打算欺騙自己?

一想到這裏康熙再也忍耐不住了,他猛地一掀帷幕,大步走了出來,來到那個兀自叩首的宮人身前。那個嬤嬤似乎被突然出現的康熙嚇了一跳,呆呆地跪在地上看著從供桌後面走了出來的明黃色身影,直到康熙走到她跟前三步遠的地方,老嬤嬤才像是剛剛回神一般,猛地匍匐在地,顫聲道:“奴婢……奴婢給皇……皇上……請安……”

她戰戰兢兢地趴伏在地上,一副忐忑不安的模樣,似乎從沒想過這空曠已久的景仁宮居然會有人,而且這人還是她百般無法接近的皇帝。

“擡起頭來,讓朕看看。”康熙仔細辨認著眼前這副蒼老容顏,越看越覺得眼熟,突然有些不敢置信地叫道,“你……你……你莫非竟是賴姑姑?”康熙終於從記憶深處翻找出一個相符合的相貌,那個始終跟隨在額娘身邊,沈默不語的宮女,他聽說額娘本來打算年歲到了放其出宮的,後來不知怎地竟然自願留在宮中做嬤嬤,正是她這份難得的忠心讓康熙對她印象深刻。

賴嬤嬤擡起頭卻不敢直視康熙,此時聽見康熙的話立時一臉激動,顫抖著嘴唇又磕了下去:“沒想到皇上還記得奴婢,奴婢本以為此生再無機會見小主子一面了,當真是老天有眼,主子庇佑啊!”賴嬤嬤又轉過身對著孝康的畫像一陣拜,仿佛激動得糊塗了一般,語無倫次起來。

康熙見她這副模樣也暫時熄了興師問罪的心,反倒是看著她的容顏怪異道:“賴姑姑,你……你怎麽會是這般模樣?”康熙記得他登基那會,她才剛剛從宮女轉為姑姑,說來那時不過二十五歲,就算十多年過去了頂多也不過三四十歲,可是她如今的模樣說她年逾古稀絕對沒人會懷疑,究竟是什麽境遇讓她顯得如此衰老憔悴?

賴嬤嬤用袖子抹了抹臉上的淚水,這才顫巍巍地答道:“回皇上的話,奴婢這十多年來日日擔驚受怕,又時刻惦念著主子臨終前的囑托沒有完成,自然日夜憂慮,夜不能寐,如今這般模樣本以為再也沒有人能夠認出來了,沒想到皇上倒是一眼就認出了奴婢……只是奴婢如今已經是個老嬤嬤了,不是當初那個景仁宮的賴姑姑了。”賴嬤嬤苦笑著摸了摸自己枯樹皮一般布滿鄒紋的臉,心中暗嘆那人都已經不在了,什麽樣的容顏又何必在意呢?

康熙眼神稍稍停留在那不滿歲月滄桑的臉和花白的頭發,不一會兒就忍不住移開了目光,無法想象是怎樣的折磨才能讓當年那個總是笑著的姑姑變成如此模樣,但是不妨礙康熙認出這個從小就一直為額娘偷偷送東西來阿哥所的賴姑姑,也許如今該稱呼賴嬤嬤了,她是年幼的自己與額娘唯一溝通的紐帶。

康熙轉了轉大拇指上的扳指,漫不經心地問道:“嬤嬤是怎麽進來這景仁宮的?朕記得早在康熙二年就下旨封了此處吧?”畢竟他可沒忘記剛剛賴嬤嬤是怎麽出現了,有人能這樣神不知鬼不覺的進入景仁宮讓康熙感到不安,若是今兒進來的人不是賴嬤嬤,而是其他人的話,康熙肯定直接先將人拿下再說了。

賴嬤嬤怔了怔,這才笑著解釋道:“皇上應該記得,奴婢曾經做錯了事,被主子貶到佛堂去做灑掃宮女吧?”康熙點了點頭,他當時還為她求過情,只是額娘似乎鐵了心不肯原諒,看來這其中是另有隱情啊。

“請皇上移步到內室一看便知。”賴嬤嬤看著康熙的神色就明白他想通了其中的關節,康熙看了看賴嬤嬤那一如當年的溫和眼神,不由得點了點頭,看見賴嬤嬤蹣跚地從地上爬起來,忍不住伸手扶了一把。賴嬤嬤感動不已,連道不敢,轉身帶著康熙繞過正殿,進入當年孝康皇後的寢殿內室。

一進入寢殿,康熙就發現內室那張紫檀木大床已經偏移了原來的位置,地上露出一個僅容一人進出的黑漆漆的洞口,隱約可見一級級往下的階梯,賴嬤嬤指著密道口解釋道:“這條密道主子告訴奴婢的,出口正是禦花園邊的那座小佛堂,當初主子將奴婢貶到佛堂正是為了保守這個秘密……也是……也是為了保全奴婢的性命……”

康熙吃驚於景仁宮中竟然有這樣的機關密道,也註意到賴嬤嬤口中第二次提到了保全她的性命之說,不由得心中狐疑更大,當初賴嬤嬤作為聖母皇太後身邊最受信任的貼身姑姑,有誰能要她的命?甚至需要他的額娘花費如此周折來保全?這讓他心中泛起一陣不安,總覺得這其中肯定有令他無法接受的事情。

康熙犀利的目光落在賴嬤嬤身上:“剛剛你在額娘駕前說的話朕聽到了,朕要知道額娘為何如此大費周章地保全你?臨終前究竟托付了你什麽事情?現在這景仁宮裏沒有旁人,你可以放心大膽地說了吧?”康熙無法容忍這種摸不著頭腦的情況繼續下去,他要知道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賴嬤嬤身子一僵,然後沈默了下去,連同剛剛的激動都仿佛被潑了冷水一般熄滅了,康熙很有耐心地等著,因為他知道一個人保守了這麽多年的秘密,如今一時要她說出來,恐怕還需要一些時間讓她考慮才成。所幸賴嬤嬤沒有讓康熙久等,她只是默默地看著地面發了一會呆,然後自顧自地回到了正殿,跪在孝康皇後的畫像前,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禮,然後對著跟出來的康熙道:“此事說來話長了,皇上可願意聽奴婢說說主子的往事嗎?”

康熙對此自然怦然心動,他和親生額娘相處不過兩年,加上額娘身體虛弱,他又功課繁重,說起來母子間相處的時間滿打滿算不過幾個月,對於額娘的事情他可以說一知半解,任何有關親生額娘的事他都樂意去聽,更何況恐怕沒有人比眼前這人更加了解額娘的過去了,只因他知道賴嬤嬤從他額娘進宮起就一直服侍在身邊,是他額娘最親信的心腹。

賴嬤嬤沒有去看康熙的表情,她只是楞楞地盯著供桌上的香爐,似乎是一邊回憶一邊述說,所以語速很慢很慢:“奴婢從主子一入宮就被分配到景仁宮服侍,當初的主子天真浪漫,性子溫柔甜美,很是得皇上的喜愛,初次承寵之後就一直沒被冷落過,看著主子與皇上琴瑟和諧,奴婢自然替主子高興,那時候的日子是那樣的美滿而幸福……”

說話的時候賴嬤嬤完全沒有註意到眼前的康熙才是皇上,而她口中的皇上應該稱呼先帝,她似乎陷入了遠久的回憶一般,慢慢地述說了當年孝康皇後還是庶妃時的那段歲月,康熙也沒有註意賴嬤嬤的失禮,他表情古怪地聽著這些他出生之前的往事,幾次蠕動著嘴唇想要問些什麽,但看到賴嬤嬤那失神般的模樣又吞了回去。

康熙心中有著許多疑惑,從他有記憶以來,一直以為自家額娘是不得寵的,至少在皇瑪嬤口中的額娘是個可憐的女人,她從來不曾受過皇阿瑪的寵愛,所以也連累得他自己不受皇阿瑪的重視,是皇瑪嬤心疼孫兒,才將他接到身邊教養。從小他身邊的人就告訴他,他的額娘地位卑賤又不受寵,沒有資格撫養皇子,能被皇太後撫養是他的幸運之類的話。

可是從賴嬤嬤口中的描述來看,他的額娘根本不像外人所說的那樣不堪,甚至還和皇阿瑪曾經有過一段如膠似漆的歲月,為什麽從來沒有人告訴過他這些?為什麽所有人都異口同聲地說他額娘是不受寵的庶妃?他不相信額娘對這種說法一點都不知道,但是為什麽連額娘自己也絕口不提呢?為什麽……

康熙心中有著無數的疑問,但是他不敢在這時候打斷賴嬤嬤的話,因為他知道這種狀態下的人一旦被打斷,那麽再說出來的東西必然是支離破碎,不再完整了,他想要知道那個自己從未了解過的額娘,所以他強迫自己忍耐,仔細地聆聽著這些聞所未聞的往事秘聞,他明白除了眼前的賴嬤嬤之外,恐怕再也沒有人敢如此清晰直白地將真相告訴他了,即使他如此才是這個皇宮的主人……。

賴嬤嬤不明白康熙心中的糾結,她只是一味地述說著主子當年寵冠後宮的風光,說著主子如何壓過了所有的蒙古貴女,獨占聖寵,說著當主子得知自己懷孕時是如何的欣喜若狂,說著皇上是如何與佟妃一起期待著孩子的降生……

當聽到這裏的時候,康熙再也止不住驚愕地開口打斷了她:“嬤嬤,你說什麽?你說皇阿瑪當年很是期待朕的降生?”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從他記事的時候起,他受到的就是皇阿瑪的冷落和無視,眼睛裏看到的,耳朵裏聽到的,都是皇阿瑪對董鄂皇貴妃和四弟的愛重和維護,而皇阿瑪那句“朕之第一子”更是讓他和福全兄長傷透了心。

只是在他早已不奢望父愛的如今,竟然聽到自己也曾經受到過那個孺慕而不可得的皇阿瑪的重視和喜愛時,突如其來的驚訝遠遠大於喜悅,不由得難以置信地打斷了賴嬤嬤的陳述,他無法想象那個總是冷眼看他,甚至對他視而不見的皇阿瑪居然也曾經期待著他的到來,居然也對他付出過關愛。

賴嬤嬤突兀地被打斷,一時顯得有些茫然,她呆滯的眼珠轉了轉,這才落到康熙康熙身上,目光漸漸轉柔,笑著道:“是啊,當初先帝是何等地期待著您的誕生啊!先帝爺每日裏再忙,都來景仁宮看望主子,命太醫院每日都要為主子請平安脈,甚至為了主子和小阿哥的安全,不惜將主子景仁宮偏殿的其他嬪禦都遷了出去,將整個景仁宮留給主子一人住呢!”

康熙眼中的震驚之色終於掩飾不住地洩露了出來,他吶吶地道:“既然……既然皇阿瑪如此寵愛額娘,又……有這樣喜愛朕,那為何……為何朕從一出生就被抱到阿哥所?”他更想問為什麽他的皇阿瑪不肯給額娘位份,如果他的額娘有了尊貴的位份的話,不是就可以親自撫養他了嗎?如果他肯給額娘位份的話,額娘何至於到他登基之前都只是頂著一個庶妃的身份被人看不起?

賴嬤嬤聞言卻是臉色一冷:“這不怪先帝爺,當時後宮都是蒙古女人的天下,哪裏有其他八旗貴女落腳的地兒?皇上想想看除了一個漢人出身的恪妃石氏,何曾有滿漢八旗出身的高位妃子?本來先帝早就打算給主子升位份的,可是一直都被皇太後駁回,直到主子有了身子,先帝才硬是頂著壓力硬是封了主子妃位……”

康熙愕然道:“你說皇阿瑪封了額娘為妃?”這怎麽可能呢?如果有聖旨封妃的話,禮部肯定會有備案,聖旨更是要留記錄的,為何他從未見過?

賴嬤嬤眼中的憤恨噴薄欲出:“當年先帝確實在景仁宮當面下了旨意,主子很是高興,因為這樣她就可以親自撫養您了,可是先帝爺後來明發的聖旨根本就沒有到主子的手上,而是被皇太後截了過去,而當時的皇後還……”賴嬤嬤的嘴唇哆嗦了一下才道,“還……當著主子的面將那聖旨和所有的備案燒成了灰!”

康熙楞楞地聽著這等聞所未聞的事情,聖旨居然可以被截留?禮部和禦筆的備案居然可以被銷毀?這種作為算什麽?根本就是把皇帝的尊嚴放在地上踐踏啊!同樣身為皇帝,他無法想象若是自己所下的聖旨被人如此對待,他會是個什麽心情?也許他可以想象當初為什麽皇阿瑪和皇後的關系會如此惡劣了?而皇阿瑪為什麽總是反抗皇瑪嬤他似乎也得到了答案。

“沒了聖旨,又沒有經過冊封禮,主子這個佟妃的頭銜名不正言不順,手上沒有金冊金印,宮裏人嘴裏稱呼著主子佟妃娘娘,卻諷刺多於恭敬,其實根本沒把主子當回事!”賴嬤嬤眼眶通紅,“可憐主子受了這樣的打擊,好不容易懷胎十月,千辛萬苦才生下了小阿哥,卻連一眼都沒有來得及看過,就被皇太後命人抱走了,主子昏睡了兩天醒來之後,天天以淚洗面,幾乎哭瞎了雙眼……”

賴嬤嬤膝行到康熙跟前,仰頭看著康熙字字泣血地道:“皇上,您可知道當初主子撐著剛生產完的身子,讓奴婢扶著她偷偷到阿哥所看您,頂著風頭一瞧就是幾個時辰,看到您在阿哥所裏哭啞了嗓子也沒人照料,忍不住跑進去呵斥了那些奴才之後,卻反被嘲諷奚落,最後那些奴才還通報給了慈寧宮知曉,惹得皇太後大怒,罰主子在慈寧宮門口跪了整整三個時辰,若不是徐總管冒著被杖斃的風險向先帝爺通風報信,只怕主子早就……”

“就算先帝及時趕到,經過這樣一通折騰,主子的身子也已經徹底垮了下去,從那以後便一直藥不離口,太醫說主子已經傷了根本,若不好生調養,壽數恐怕難過三十……皇上!皇上吶!主子當年真的好苦啊,阿哥所的那些狗才更是見錢眼開,主子若是不給銀子,他們就敢讓您餓肚子呀!主子既無法聯系宮外的娘家,又舍不得您受苦……那段日子簡直就是地獄呀!”

賴嬤嬤淒厲的聲音狠狠地刺痛了康熙的耳朵,他的眼睛通紅通紅的,手緊緊握著拳頭,指甲將手掌掐出了鮮血,只是掌中彌漫的疼痛遠不及他心中的痛苦,原來他本可以享受母子天倫之樂的,原來他並不是生來就不得皇阿瑪待見的,原來他的額娘不是因為難產才身體虛弱,原來他能夠平安長大是用額娘的忍辱負重換來的……原來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都是他那最最敬愛的皇祖母一手造成的!

“皇阿瑪呢?難道他就不管嗎?”康熙咬著牙擠出這樣一句話,充滿憤怒的心裏艱難地保持了一絲清醒,他的皇阿瑪是個極為護短的人,如果真心寵愛額娘的話,他不可能就這樣放任不管的!他清楚地記得當初皇阿瑪為了董鄂妃是如何地反抗皇祖母,為了保護董鄂妃母子又是如何地煞費苦心,既然皇阿瑪肯頂著壓力也要封額娘為妃,為什麽任由他們娘倆落到那步田地?究竟當年發生了什麽事?

賴嬤嬤任由臉上的淚水橫流,露出一個冰冷的笑:“先帝爺嗎?先帝當然不知道了,當時皇太後可是時常傳招內命婦進宮的,襄親王福晉董鄂氏能說會道,勾得先帝爺完全看不見旁人,皇太後身邊又養著定南王遺孤孔氏,孔氏更是巧言善辯,這兩個女人聯手將一切怪罪到主子身上,皇上自然覺得主子不賢,從那以後竟然再也不曾踏足景仁宮半步!又如何能夠知道主子的境遇?

皇太後又以阿哥不當長於卑微婦人之手為由,從不讓主子和您相見,更是以染病不詳為由將主子禁足在景仁宮,主子見不到先帝,有冤無處訴,見不到您,更是終日焦慮難安,身體自然每況愈下,後來……”賴嬤嬤緩了緩幾乎喘不上氣的哽咽,泣不成聲地接著道,

“後來董鄂氏進了宮,一路晉了皇貴妃之後,主子終於死心了,不再指望著先帝給她做主了,皇上!您可知道主子那些年是怎麽過的嗎?那些嫉恨主子曾經得寵的蒙古貴女見日地來景仁宮,終日以羞辱主子為樂,若不是還有您這個牽掛,只怕主子早就活不下去了啊!”

“夠了!閉嘴!不要再說了!”康熙怒吼起來,猛鷙的眼神狠狠地盯著賴嬤嬤,血紅的眼睛看得人全身發寒,滿身的殺氣和暴戾透體而出,賴嬤嬤被嚇了一跳,不敢再說下去,只好不甘願地閉上了嘴,默默地跪在一邊。

康熙全身控制不住的簌簌發抖,他挪動著僵硬的步子來到供桌正前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狠狠地磕了三個響頭,將頭磕得烏青,這才仰頭看著自家額娘的畫像,只覺得心中殺人的沖動難以抑制,他想要殺了那些欺負額娘的奴才,想要將那些羞辱額娘的蒙古女人碎屍萬段,想要狠狠撕下皇祖母那虛偽的慈愛面孔……

他從不知道自己孤獨的童年不是來自於董鄂氏,而是他最敬愛的皇祖母的手筆,他更是從未想過自家額娘的早逝不是來自於天生體弱,而是被皇祖母和後宮所有人硬生生逼出來的!他什麽都不知道!所有人聯合起來都瞞著他,原來所有的一切統統都是騙人的!他現在擁有的都是用額娘的痛苦換來的!

他恨!他憎恨那些編織謊言欺騙他的人,但他更恨自己為什麽不早點發現這一切!可笑他之前居然還在後悔不該對皇祖母不孝,不該為了一些小事忤逆長輩,原來這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了,他的皇祖母心地何等冷硬,心腸又何其的惡毒,早在她對賽音察渾下手的時候他就該有所覺悟了,偏偏一葉障目,對親情的渴望讓他小心翼翼地維持著這份平衡,寧可讓宜敏受委屈也不願惹皇祖母發怒……

可是他所有的努力換來了什麽?換來了皇祖母的利用和背叛,換來了當年的真相!換來了這唯一的溫情從頭到尾都是皇祖母自編自導的好戲!他就像牽線木偶一樣被耍弄,慈寧宮中的那個女人操縱了皇阿瑪的一生,如今有想要操縱朕的一生嗎?做夢!朕絕不會讓她如願的!

賴嬤嬤跪在一邊抹著眼淚,冷眼看著康熙的痛苦糾結,痛苦吧!仇恨吧!發狂吧!皇帝也是人,同樣有著身為人的弱點,當他從未得到關愛和重視的時候,對於那些他只會對羨慕和追求,但是當他本就擁有一切,卻被人從中作梗硬生生奪走的時候,他就會有著無比怨憎和痛恨,康熙對親情的渴望越強烈,對奪走這一切的人就越恨。

天家的人雖然高高在上,卻也擺脫不了人的七情六欲,甚至感情上更為偏激霸道,更何況天家的親情比起普通人家本就更加淡薄,其中夾雜了太多的利益和算計,很容易就能讓人產生猜疑和不信,如今康熙心中那片為親情所留的凈地已經被親生母親的悲慘境遇沖擊得支離破碎,仇恨的汙垢已經浸染了這片天地,所以太皇太後和皇帝這對祖孫之間的感情已經徹底完了!

賴嬤嬤掩面流淚,只是那隱藏在手掌背後的目光中帶著瘋狂的惡毒和憎恨,眼前似乎又閃過那只餘下半邊的絕情信和被燒成白地的廟宇,還有家鄉那一個個空蕩蕩的墓穴,以及那熟悉到令人惡心的虛偽嘴臉。

透過指間的縫隙,賴嬤嬤那渾濁的目光盯視著了墻上的畫像,你就那樣高高在上地看著吧,殺夫滅家之仇不共戴天,你雖然死了,但是佟家還在,你的侄女還在,你的兒子還在,她總能一筆一筆討回來的!

黑暗天空突然打起一陣陣悶雷,巨大的雷聲轟隆隆地滾落下來,震得人紫禁城仿若震顫起來一般,霍忽而過的巨大閃電幾乎要撕裂天幕,隨之而來的傾盆大雨宛若要毀滅世間的一切般瓢潑砸下,整個紫禁城瞬間被雨幕所覆蓋,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在暴雨中飄搖,無數人被從睡夢中驚醒,他們驚恐地仰望著天空,面對這等天地之威,人不過螻蟻一般渺小無力,誰也不知道這陣聲勢浩大的雷雨之後出現的將會是什麽樣的景象!

作者有話要說:呵呵,讓大家久等了啊,醞釀這一章實在是很痛苦啊,簡直媲美難產,什麽話該怎麽說才能最大限度地刺激康熙,實在讓紫藤的腦細胞死了再死!就這樣啦,這章超肥厚喲~抵得上三章的分量了吧?

PS。親愛的讀者們,請明天之前不要給咱盜版出去喲~就當紫藤拜托你們了,手下留情啊!畢竟是咱整整一個星期的成果,請至少讓咱保留一個晚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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