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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女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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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女廟

謝七郎若是死了,他們這些伺候的人肯定也都是一個死。但若此時沖過去,那豈不是馬上就會被燒死?

早死還是晚死?那當然是晚死得好。

於是有些人當場就跑了,雖然逃奴是重罪,但這是亂世啊,天下初初安定,很多庶民連戶籍都沒有,大家全是流民,只要混入其中,未嘗不能逃出生天。

當然,也有一部分人癱軟在地,明知是死也不敢跑,因為他們是家生子,世代在謝家為奴,若是跑了,父母兄弟姐妹必然會受到牽連,說不定還會舉家被殺。所以明知是死,他們也只能留下,眼睜睜地看著大火吞噬一切。

.......

元亨商行的總舵如今已經遷入了望舒城,而京都城中一直都設有分舵,旗下各類店鋪酒樓皆有涉獵。不過在京都城賣的最好的還是海外運回來的稀罕玩意,無論是珍珠瑪瑙,還是琉璃之類的器物,都很受京都士族富戶們的追捧。

趙卓來到京都分舵已經兩天了,他此次前來主要是為了打通元亨商行在北方賣鹽的通路。

但這明顯並不容易,因為北方沒有燕北王的威懾,所有的鹽路都由世家把持,世家不允許元亨商行賣鹽,所以元亨商行明面上受到的阻力是很大的,甚至其他的生意都受到了影響,被世家們以各種借口查封打壓,一副不把他們擠兌死不罷休的姿態。

但趙卓對此早有預料,並不畏懼。這幾天,他已經開始命人在私下裏賣鹽,兩文錢十斤,如此一來,世家們手中的高價鹽只能砸在手上,無人問津。

世家們賣不了鹽,手中就沒有多少活錢,畢竟他們的生意可沒有元亨商行那麽五花八門,他們的店鋪也大多只是賣鹽、賣糧,連賣筆墨得都少,畢竟他們覺得這有辱斯文。

但元亨商行可不一樣,在趙卓的經營打理下,元亨商行早已用或明或暗的方式,將生意的觸角遍布大江南北,西域海外,別說京都城了,就算整個北方士族都聯手封殺,他也不懼。畢竟財大氣粗,他耗也能把世家耗死!

來之前舒夫人就交代他了,對付世家,自傷八百並不重要,重要是能傷敵一千!當然,最好是兩千。

不過趙卓是個徹頭徹尾的生意人,他從不做虧本買賣。今時今日世家讓他吃得這些虧,他轉臉就能討回來,甚至已經討回來一大半了。

“二當家還沒回來嗎?”想到這裏,趙卓問身邊的親信。

親信答道:“還沒。二當家貪玩,今日又有幾個世家辦喪事,她不看完熱鬧,是不會回來的。”

說來也是奇怪,近日京都城的世家們也不知道是怎麽了,接二連三的死人,有時候同一天能有五六家一起出殯,遇上不對付的,出殯路上誰也不肯讓誰,還能當街大打出手,這可著實讓京都城的百姓們看了不少熱鬧。

按理來說,世家當中這麽密集的死人,難免會讓人有所懷疑,但至少到目前為止,還沒什麽風聲傳出來。

畢竟那些人的死因都很說得通,有服散過量死的,有馬上風死的,有墜馬摔死的,有和自家兄弟打架被打死的,還有被不肖子孫氣死的,總之死因雖然五花八門,但全都說得通,畢竟世家內部本就烏七八糟,比這些更離譜的比比皆是,再加上他們家大業大,兒孫滿堂,每家死個兩三個真的不算什麽,說不定家裏還有不少人拍手稱快,畢竟跟自己搶家產爭權的又少了幾個。

但若是有真正聰明的人細細地從這些死者身上總結共性,那他們就會發現,這些人無一例外,都是冒頭跳腳打壓元亨商行最厲害的,他們無形中成了元亨商行的絆腳石,所以就被無情地‘搬離’這個人世間了。

而不費吹灰之力就把他們‘搬離’的元兇,此刻也終於回來了。

房門被推開,一襲天青色衣袍的女郎頭戴帷帽,步履輕盈地走了進來。

她身上仿佛自帶清涼爽氣,滿屋盛夏的暑氣都因她的到來悄然退散,比室內擺放的四座冰山來得還要管用。

“二當家。”心腹奴仆對她彎腰行禮。

女郎隨手摘下帷帽,她面色潤混,艷若桃花,對著奴仆隨意擺手,而後奴仆退下。屋內只餘下了趙卓和‘她’二人。

趙卓隨手拿起桌子上的酒壺給她到了一碗,不過壺裏面並不是酒,而是冰鎮過的酸梅湯,夏天喝最是消暑解乏了,只不過不能多喝。

她端起來一飲而盡,只覺得無盡暢快,“哈,爽快!要我說,夫人對姜泯那廝也是真夠好的,只因他苦夏不思飲食就想出了諸多法子哄他,又是酸梅湯,又是酸泡菜的!你是不知道啊,我來之前,夫人還折騰出了一種新的炊餅,柔軟蓬松,裏面全是蜂窩一樣的小氣泡,能讓尋常硬得噎死人的炊餅變得香軟可口,最重要的是還能養胃消食!正對姜泯那常年征戰飽受折磨的胃口。姜泯那廝如今都胖了兩圈了!”

趙卓笑道:“燕北王豐神俊逸,他胖兩圈也看不出胖,只會讓人覺得他愈發神武威嚴,風華正茂。”

所以說,上天就是這麽不公平。長得好的人,無論胖瘦都好看。

更何況他初見姜泯之時,姜泯的確是太瘦了,也就是因為骨象絕佳,骨架勻稱修長,再加上常年征戰養出的緊致挺拔,否則早就瘦得脫了相了。

而夫人醒來之後這多半年,姜泯大概是心情好了,又被夫人照顧得好,吃得好,睡得好,換誰都得胖兩圈。

“哼!真是便宜他了。”二當家冷哼一聲,而後不服氣道,“你說這姜泯有什麽好?值得夫人這麽挖空心思待他?又是煙花又是鹽的,以前怎麽沒見夫人對司馬桀那麽好過?”

趙卓:“得虧了沒對他好,否則現在我們怕不是要嘔死。”

也對。司馬桀那窩囊廢不配。

趙卓又問:“你離開夫人身邊已有三個月了,真的不用回去看看嗎?你那黃泉引太毒,我總是不放心。”

“安心啦,那毒當初給夫人的時候就已經定好了劑量,不會傷及根本,一切都是權宜之計。再加上後面幾個月的拔毒,早就幹凈了。只不過是為了蒙騙姜泯,所以才一直對他說餘毒未清。”二當家說著,露出一個自得明艷的笑容。

趙卓看著‘她’,心中不由得一陣感慨。

姜泯就算想破頭估計也想不明白,那詭譎莫測的毒醫洛生居然會是個喜歡女裝的怪人!更加想不到艷名遠播的元亨商行二當家淩艷絕居然會是個男兒身!

他最最想不到的是,這所有的一切,不過就是舒夫人布好的一個局,從一開始就是針對他去的。

淩艷絕,也就是洛生忽而問道:“你說若是有朝一日姜泯知道了真相,會不會惱羞成怒,與夫人翻臉?”

“不會。”趙卓十分篤定地說,“我觀姜泯此人,的確對夫人用情至深,且偏執到有些扭曲地程度。若他知道夫人算計他,恐怕非但不會生氣,反而還會高興。因為這意味著夫人在意他,所以才肯花心思算計他。你還沒看明白嗎?姜泯什麽都不怕,最怕的就是失去夫人,只要她還能留在他身邊,還肯理他,讓他做什麽都行,怎麽算計他都行。”

洛生想了想,好像還真的是那樣。但,誰又能真的料得準人心呢?當初司馬桀對夫人也是萬般寵愛予取予求的,可是到了生死關頭,不照樣舍棄了夫人?獻妻求生.......只要一想到夫人當時的傷心絕望,萬念俱灰,他就恨不得把司馬桀找出來淩遲一萬遍。他這一生只認夫人一個主人,所有傷她害她的人,都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二人正聊著,忽然聽到心腹奴仆來稟報,說有一位小郎君拿著謝家的拜帖前來,想要求見分舵的主事人。

謝家?

趙卓和洛生對視一眼,然後便吩咐把人帶到廳中。

初初見到蘭墨的人,都會忍不住驚艷一番。

趙卓和洛生也一樣,甚至他們還同時想到,這孩子如今還未長成,已經是如此的風采逼人,將來長大成人,說不定會長成怎樣風華絕代的美男子呢。

時下士族之中,極為追捧男色,而蘭墨這樣容姿的奴仆,恐怕也只有百年世家的謝家能夠養得起了。這也是所謂的世家底蘊之一吧?

蘭墨是抱著必死之心來的,所以他沒有任何隱藏,直接講明了自己的來意。

“......我知二位或許不信我的話,但如今謝瑾等世家確實已經把矛頭對準了舒夫人。且他們已經知道了舒夫人二子所在之地,還請二位速速將此消息稟報於舒夫人,請她早做準備,萬不可受謝瑾脅迫。”

趙卓可以說是舒晴月最倚重的人之一了,兩位小公子的去向舒晴月也是托付於他,而他為了萬無一失,自然也是布下了諸多疑陣,為的就是防止有人真的利用這兩個司馬家殘餘的血脈挾制夫人。

如今看來,第一個誤入疑陣的居然是謝家。

趙卓用一種疑惑的目光看向蘭墨:“小郎君為何要將主家的密謀告知夫人?難道就不怕謝七郎拿了你問罪嗎?”

“謝七郎已經死了。”蘭墨及其平靜地說,而後又補了一句,“我殺的。”

趙卓和洛生真的震驚了,但他們卻又不由自主地相信了蘭墨的話。因為他們從蘭墨身上看到了一種東西,一種和他們身上一樣的東西。這東西說不清道不明,但正是因為這樣東西,才讓他們遇到了夫人,才讓許許多多和他們一樣的人聚在了一起,創辦了元亨商行。

如果非要用形容出來的話,那或許就是一種對於世間既定規則的不屑與忤逆。

他們都是一群生來就帶著‘反骨’的人,他們不屑這個由世家制定並主導規則的世間,他們想要的是一個全新的,由他們來重新書寫規則的世間!

正因如此,所以趙卓並沒有過多盤問蘭墨,而是選擇了暫時相信他。畢竟就算蘭墨是騙他們的,他們也不會有什麽真正的損失。

“小郎君不如暫時就留在元亨商行吧,我派人把你送出京都。”若謝七郎當真死於這孩子的手中,蘭墨回去必死無疑。

誰知蘭墨卻搖了搖頭,“我要回謝府。謝七郎死了,還有謝瑾。他們要害舒夫人,一計不成還會再生一計,我在謝瑾身邊伺候,有了消息也好更快想辦法告知你們。”

“小郎君未曾與舒夫人謀面,怎會如此甘心情願為她赴湯蹈火?”洛生問道。

蘭墨唇角浮起一抹淺淺的,溫柔而虔誠的笑,“或許,因為她是神女吧。”

......

南行路上,侍從們護衛著一隊華麗的馬車,在泥濘不堪的路上前行。

此時正值梅雨季,一場雨斷斷續續能下五六天。

在淅淅瀝瀝的細雨中,車隊緩緩停在了臨康城外一處驛站門前。

驛站內的奴仆和掌櫃很快出門迎接,因為對方這派頭一看就是世家貴族,只要伺候地好了,賞錢自然是少不了他們的。

果然,只見幾名侍衛將朱紅色的地毯鋪在中間那輛最華麗的馬車之旁,而後一路展開,一直鋪到驛站大堂內,這才算作罷。

掌櫃和夥計對視一眼,分別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意思,果然是世家啊,當真講究,當真奢靡!

而後幾名婢女撐著傘,將一位頭戴玄色帷帽的女郎扶下馬車。

掌櫃的分毫不敢怠慢,用最快的速度整治了一桌最好的席面,然後送到了雅間。

雅間之內,白英華在婢女的服侍下,取下了帷帽,然後換上了新衣,坐在食案前,看著上面琳瑯滿目香氣撲鼻的陌生菜式,忍不住皺了一下眉頭。

婢女以為她不高興,出口解釋道,“女郎,那掌櫃說這幾道菜都是南地特色,北方來的貴客們都覺得很新奇很喜歡,女郎不妨也試試看。”

她知道女郎這一路行來舟車勞頓,胃口不好,於是就更加希望女郎能在這裏多吃一點了,不然還沒到易陽城,沒見到燕北王,自己的身體就先垮了。

“這是鹽焗雞,這是鹽焗蝦,這是鹽焗花螺,鹽焗青豆,鹽焗......”

白英華淡淡打斷她,“夠了。怎麽都是鹽焗?”

現在一聽到鹽這個字,白英華就覺得膈應,因為她會不由自主地聯想到舒晴月。

婢女:“掌櫃說,這都是易陽城流傳出來的新菜式,說是,說是燕北王喜歡,所以現在風靡南地。”

至於為什麽風靡?

那還用說,當然是因為舒夫人讓鹽變得便宜了,庶民都能吃得起了!大家以前過得都是缺鹽少鹽的日子,如今鹽不再是稀罕物了,大家當然要變著法的吃個夠了!再加上王爺都喜歡,庶民們怎麽能不喜歡?

白英華頓時覺得什麽胃口都沒了,甚至連這間驛站她也不想待了。

她大步走出雅間,回到自己的馬車上,然後強令所有人冒雨前行。

侍衛和婢女們全都敢怒不敢言,只好繼續趕路。

路途中,有許多庶民在冒雨背送石頭,他們擋了白英華的路,侍衛本想強硬驅趕,白英華卻道,“去問問他們背石頭做什麽?”

不到片刻,侍衛回稟道:“他們背送石頭,是為了建神女廟。神女廟中,供奉的是舒夫人的神像。”

白英華袖中的手微微攥緊,“是燕北王下的令?”

“不是。是這些庶民自發的。不只是這裏,如今南方各地都在自主自發的興建神女廟,他們說,要感念神女賜鹽的恩德,所以要世世代代供奉神女,令她功德不斷,供奉不絕。”

侍衛說完,低下了頭,顯然很怕女郎遷怒。

白英華撩起車簾,順著那些庶民往來的方向,看到了不遠處那即將竣工的神女廟,微雨朦朧中,那高高佇立的神女像身著白衣,烏發高挽,聖潔而又美麗......

白英華再也克制不住,一聲冷笑溢出,想不到啊,那些無知卑賤的庶民,居然還真的把她捧成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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