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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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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歸來

寧禧殿。

黃澄澄的榴蓮千層擺在碗盞中,一層層覆滿甜香酥油,散發出奇異的香味。

晏月穿一身淺白棉袍,外披紫貂皮鬥篷,在兩個小丫鬟陪行下走來。小丫鬟收了傘,漫天小雪輕盈如絮,覆滿紅梅開遍的花園。

晏月懷裏揣了兩只暖手爐,把其中一只塞給紀瀟。

她今日梳了貴妃發髻,鬢如流雲,淡妝明艷,當真似畫中溫婉美人,清冷之色盡消。

貴妃有孕在身,受不得凍,除了手爐暖身,小丫鬟們撐開遮雪的傘,還搬來兩只熏爐,放置在美人榻邊。

“我時常佩服,你的小腦瓜是怎麽想出這些的。”

晏月用玉勺挖下一小塊榴蓮千層,榴蓮果泥與酥油結合的千層蛋糕香甜流蜜,入口細膩綿密,絲滑軟糯。

一層一層黃燦燦的蛋皮煎得薄而彈嫩,和香糯的榴蓮奶油一起融化在唇間,香濃無邊。

紀瀟得了誇獎,心頭也高興。晏月舀起一勺蛋糕,餵到她嘴邊,紀瀟楞了下,隨即張口吃了,兩人在小雪飄飛的花園相視一笑。

朝夕相伴三年時光,若說是她陪了貴妃三載,不若說是在這無親無故的皇城深宮中,晏貴妃也成了照亮紀瀟的一盞光。

她兩世親緣寡淡,稱得上親人的,除了小玉、牛嫂牛力和視為弟弟妹妹的田燁和阿酒,如今還有了貴妃。

貴妃待她如長姐,時時事事考慮周全,每逢佳節知她孤身一人,定要拉她一起用膳過節。年年守歲,同放天燈,給她的紅包比給皇帝那一份還大。

也不怪餘歲時常酸嘴,說她們親如姐妹,就差睡一個床,比跟他這天子親得多了。紀瀟忙於禦膳宮時,就是皇帝來了也不得動筷,生生餓肚子等她回來才開飯。

兩人說說笑笑吃完大半個榴蓮蛋糕,有小丫鬟上前附耳,道是小皇子餘辛來了。

晏月有著身孕不便起身,紀瀟跟小丫鬟前去,把餘辛請進來。

她去時,一身靛藍錦衣的小皇子虎頭虎腦,正在門外躊躇,進也不是,走也不是。

他生得膚白可愛,一雙眼明亮,睫毛卷翹,與餘歲十分相像,瞧著就聰慧。

餘辛是先皇後所出,如今養在貴妃膝下,但先前晏貴妃悶悶於懷,心情結郁不太見人,便免了請安拜見。

前兩年隨著貴妃狀態好轉,與皇帝重歸於好,跟小皇子也見得多了。

平日在寧禧殿燒烤、過節團聚用膳,晏月都會叫上於辛,除了給紀瀟那份,最大的紅包就是給小皇子的了,也看得餘歲十分羨慕,時時嘆息,道是他踏出這宮門是皇權天子,踏進這宮門卻成了地位最低的那個。

晏月並不哄人,嗆他道那不然如何,還要將他捧枝頭上掛起來?

餘歲笑著把她攬懷裏,嘆息看來也不是誰撒嬌都有效,意有所指的話一說,聽得紀瀟紅了臉,晏月也輕笑起來。

她和江亭鈺的事兒在棠梨鎮還算出名,雲長豐那個大嘴巴不知給皇帝漏了多少。餘歲也是個大漏勺,成日拿她說嘴,搞得人盡皆知她有個訂了親在邊關行商的小夫君,兩人黏黏糊糊成日書信來往。

後來貴妃有了身孕,餘歲格外看重,處處謹慎呵護,便不讓小皇子再來拜見,怕驚著龍胎。

餘辛今日經過寧禧殿,聽得裏頭歡笑聲,才扒門上看一眼,也不敢擅自進去。

紀瀟把小孩兒牽進去,餘辛見了晏月,軟糯喊一聲“母妃”。

先皇後逝世之時餘辛還是繈褓嬰兒,養在晏月膝下後視其為生母,喚她母妃,比親生母子更和睦,一向傳為宮中佳話。

“辛哥兒來得正巧,快來嘗嘗瀟姨姨新做的茶點。”

晏月笑著與餘辛伸出手,小皇子乖乖上前,被晏月抱到膝上,餵榴蓮蛋糕。

駐足一旁的小丫鬟忍不住提醒道:

“貴妃娘娘,您的身子……若陛下知道了,怕是要責怪。”

“無礙,辛哥兒是最乖的,就抱一會兒無事。”晏月笑意盈盈,撫了撫餘辛軟軟絨絨的頭發。

方才6歲的小皇子一點都不鬧騰,又乖又安靜,依偎在她懷裏吃榴蓮蛋糕。他雙眸清亮,瞧著聰慧懂事,像是知曉母妃腹中有小皇嗣,避著她的肚子生怕擠到。

丫鬟也不好再說什麽。

吃完了榴蓮蛋糕,紀瀟說笑中再次提醒,晏月才把餘辛放下,又贈了一堆的糖點零嘴,叫丫鬟送小皇子回宮了。

紀瀟瞧出晏月對餘辛格外好,哪怕是前兩年閉門不出的時日,皇帝每回賞賜的物件兒,她總要挑最好的給餘辛送去,冬衣炭火時時叮囑添置著,就是親娘怕也沒這麽上心。

“貴妃心善,也要多顧及自己。”紀瀟不由多說一句。

晏月身子羸弱,龍胎懷得不易,若皇帝知道這天寒地凍的,她大著肚子抱小皇子,怕是在場的她們這群人都要挨批評。餘歲脾氣雖好,在貴妃的事兒上一貫分寸不讓,連紀瀟都怵他。

“你怎的跟陛下一樣嘮叨了。”晏月撫撫她手背,笑著,“還得等你家小郎君回來,好好管著你,免得你這小丫頭成日□□的心。”

紀瀟扯了下嘴角,忽而笑不出來了。

*

許久未出宮門,燈火通明的京城街市格外繁華,隨處可見外邦旅人,身著異國服飾走在路上。

旌旗在雪中飛揚,酒樓上賓客滿座。

番邦車隊行過,身披錦緞珠玉的巨象載著異域美人游街,歌聲婉轉,花瓣飛灑,目之所及遍是熙攘人潮,呼聲連連。

正是黃昏,白雪被燈火染成艷色,好似火雨飛灑。

紀瀟提一盞燈回紀府,走到一半,忽然失了興致,慢慢在人群中停下。

京城紀府舊宅雖拿回來了,也重新修繕過,仍不像個有溫度的家。幾個弟妹如今住在那裏,雖是面上和氣,終歸只是面上。

她是個異世的孤魂,當初離開永州來到京城,一來為原身和紀家拿回往昔榮耀,二來希望在禦膳宮這座更大的平臺上進一步精進修行。

制作美食是她謀生手段,立身之本,也是心之所向,但如今諸事不順,紀瀟忽然開始懷疑當初的決定是否正確。

再也等不到的家書,像仿徨不安的火種,又像三年來牽引著她的風箏忽然斷了線,籌辦國宴的事更如雪上加霜,沈沈壓得人喘不上氣。

紀瀟像忽然迷失在人群裏,拉扯的情緒從四面八方襲來,不知該何去何從。

夕陽像一場落幕,餘霞滾燙,映照瓊樓玉宇。

天色漸漸暗下來,紀瀟繞過一條巷道,只覺身後有一道視線,後知後覺有人跟著自己,回頭一看卻不見人影。

她背脊寒毛一豎,提燈的手指不由收緊,快步轉出巷口,回到人群密集的街道。

跨出那片明暗交界的陰影時,萬千燈火忽而在眼前燃亮,天燈飛升,街道上飛花漫漫,百姓正在為新春祈願。

亮如白晝的燈海裏,有人拉住了她的手。

紀瀟心口猛然一跳,回過身去,看清眼前人的一瞬間驀然怔住。

琉璃玉兔宮燈從她手裏落下去,碎在腳邊,光亮熄滅了。

那一刻飛花雪影,燈海人潮,皆化為萬千虛影。

少年立在她面前,鮮活得不似一場夢,他身後天燈冉冉,盛大的光璀璨而絢麗,好似恭迎一場心潮澎湃的邂逅或重逢。

身體比一切反應都更快更誠實,紀瀟飛撲上去,緊緊摟住了對方的脖子,聞見清雅熟悉的梅香。

她整個人幾乎掛進他懷裏,隨即被一雙手臂托住腰,穩穩納入少年懷中。

“你怎麽不回我信!”她顫聲不敢置信,淚水不爭氣地滑下來,忽然之間心神崩潰,抱住人大哭起來。

三年未見,他長高了,也更清瘦了些,眉眼間添了些成熟,比起三年前溫潤如玉的小公子,她的19歲的少年鉛華洗盡,翩躚倜儻有了成熟男人的軟肋與鋒芒。

紀瀟捧著他的臉,細細摩挲,細細地看,在那瓷白的肌膚上發現了一道愈合的細小傷痕,又是洶湧的淚落下來。

江亭鈺眼裏積壓的想念與深情如浩渺瀚海,狹長深邃的眸底映著她的樣子,繾綣溫柔,處處皆是不加掩飾的滾燙愛意。

天燈一盞盞放飛,人海漫漫,人人都見路邊那對久別重逢的小情人。

嬌小的少女掛在比她高一頭的少年身上邊哭邊怨,而男孩子滿眼的寵溺笑意,像抱個撒潑的小熊貓哄著。

“我想給你一個驚喜,當面來見,”江亭鈺用指腹拭去紀瀟滿臉的淚,被哭得心抽抽,微微皺眉,“抱歉,是我考慮不周了。”

紀瀟卻直覺他就是故意的,這人就喜歡看她著急,看她哭,好好一個端正如玉的小公子,渾身長滿了黑心肝!

她氣得直哽咽:“什麽驚喜,你以為我很想見你?我才不想你,我日子過得好好的,我一點都不……”

江亭鈺深深吻上她,不允她再豎起渾身的刺,說那些聽來叫他傷心的話。

所有氣話湮滅在輾轉加深的吻中,紀瀟最後一線防禦也崩潰了,顧不上周圍人潮如海,顫巍巍勾住他的脖子,用盡全身力氣癡纏吻上去。

“小玉……嗚嗚小玉……”良久唇分,她哭哭笑笑,不知在慶幸什麽,念一聲親他一下,親得江亭鈺又是心疼又好笑。

他手臂一緊,像哄小孩兒似的,撈起少女輕輕旋了一圈,裙裾飛揚。

紀瀟滿臉的淚,這回只剩下笑了,抵著他的額親昵又黏人,一雙眼哭得清亮見底。

江亭鈺吻了吻她濕漉的睫毛,也不顧大庭廣眾多少人圍觀,把人打橫抱起,轉身走出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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