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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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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疑心

紀瀟留下食盒,被白清瀾親自送出白府,剛回鋪子沒多久,就收到白府的下人來回話,說白弘同意了。

很快,官府那邊傳來消息,楊岳之誣告定罪,實行反坐,得了二十棍刑,罰銀三千兩,逐出棠梨鎮。其餘四人故作偽證,欺瞞官府,各得了二十棍刑,牛家二房及兩個婦人在杏香村再待不下去,一頓唾罵指責後被憤怒的村民趕了出去。

上一回蕓娘成了棄子,楊岳之拋棄了她。

這一回,白家拋棄了楊岳之。

姜卯看在白家面子上偏袒楊岳之,白弘出手如雷霆,最擅權衡利弊,有用時是親女婿,沒用後便如痛打落水狗。

這次被一棍子打翻再爬不起來的成了楊岳之,紀瀟把這巴掌狠狠打了回去。

白清瀾親去牢獄,與楊岳之簽下和離書,聽說男人哭啼撒潑,不肯簽字,狠鬧了一場。

多年來如枯藤糾纏的孽緣就此斷絕,白清瀾接下了白家當家人的位子,在所謂相夫教子的年紀,從爹爹手中承下了一個家族興盛的重擔。

白弘親自下帖,請紀瀟去了一趟白府,這次她帶上江亭鈺一起,兩人與白清瀾父女吃了一頓飯,商量了一番未來生意合作的細節。

白弘此番一改平日態度,熱情客氣極了,白清瀾方才擺脫桎梏,開始了新生活,整個人也神采奕奕,笑著不斷給二人夾菜,一頓飯倒是吃得樂呵舒心。

這事兒給紀瀟狠狠敲了警鐘,光有手藝、單打獨鬥想把鋪子經營好,極為不易。

如楊岳之這類人從來不少,這一次她運氣好,沒被臟水潑死,下一回呢?總不會每次都有知州大人來給她解圍。

紀瀟拉攏白家,也有化敵為友這一層意思,她如今生意紅火,也太過紮眼了。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她售賣的美食本就是現代文明的智慧結晶,與其吃獨食,不如推廣開來,把生意做大了,大家互為倚仗也相互庇護,棠梨鎮的商戶凝成一塊兒,今後誰再想坑她,就不是那麽容易的事兒了。

沒過多久,官府把三千兩銀票送還回來,紀瀟急哄哄拉著江亭鈺就要去當鋪贖玉。

一路暖陽沐在背上,兩人拉著手走在喧鬧街市,酒樓的旗幟在空中搖擺,滿街吆喝叫賣。

紀瀟心情特別好,走路生風,江亭鈺笑著提醒她幾回“慢些”,這人就像蠻牛一樣拉著他橫沖直撞,心都飛進當鋪去了。

進了當鋪,掌櫃收了銀票,將收好的玉佩捧來。

紀瀟松了一口氣,眼睛亮亮的,還沒伸手,就見掌櫃將玉佩遞向了江亭鈺,格外恭敬道:“公子慢走,下回再來。”

大約是見她眼神詫異,掌櫃的一臉興奮地跟她科普:“姑娘不知?此玉名喚‘雲脂’,溫潤脂白,柔膩如雲,乃上上品的暖玉,能養人的。”

“多年前無數人競相爭奪,聽說最後被寧州江氏重金購得,我也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再見到……”

江亭鈺臉色驟變,幾乎立時反駁:“你看錯了。”

他接過玉拉著紀瀟就要走,她卻在原地沒動。

“我這雖只是個小當鋪,也算見過不少珍奇,斷不會認錯。”掌櫃像要證明自己的眼光沒錯,向他們展示了櫃臺中收藏的不少玉石,“我對玉那是很有一套研究的。”

他表面是個當鋪掌櫃,私底下是玉石狂熱愛好者,要不是這塊“雲脂”是客人當在這的,他都想花錢買下來。

江亭鈺一秒都不想聽下去,拉著紀瀟匆匆出了典當鋪。

還是喧囂的街市,燦爛明媚的天光,酒樓上歌舞四起,他握在掌心的手指透著涼。

紀瀟走得很慢,始終落他半步,不像來時的雀躍歡騰,仿佛被什麽拖住了步子。

過了很久,人群裏她忽然停下來。

江亭鈺回過頭,人影幢幢,紀瀟臉色泛白,那雙眼打量著他,像在看什麽陌生人。

“玉是寧州江氏的。”她開了口。

“……”他想反駁,動了動唇,又覺得無可反駁。

“你一直佩戴著這塊玉。”

她問得艱難:“你是誰?”

寧州江氏,如雷貫耳。她想起掛滿屋梁的紅綢,搖擺的燈盞,一頭撞死在墻上的少女,她滑坐下來時滿額鮮血,舍了命也不願入那魔窟。

紀瀟聽見自己的聲音在抖:“你是誰?”

怎麽剛好就有那麽一位離家出走的小公子,被她剛剛好的撿到。

怎麽就有人放著金尊玉貴的日子不過,陪她一分一厘扣著銅板,睡連腿都伸不直的地鋪。

“瀟瀟,你聽我……”江亭鈺伸手去拉她,紀瀟縮回了指尖。

她現在很懵,所有細水流長的日常在這一刻被放大,疑心像蛛絲一層層盤結。

怪不得不讓她回去退婚,怪不得支支吾吾不肯說身世,怪不得從一開始就不以真名示人。

無名的怒火翻騰上來,紀瀟緊緊咬住了牙關。

江家對“紀瀟”還真是志在必得。

可惜那不是她,他追到這裏試圖“感化”的從來不是她。

但那些朝夕相處算什麽?七夕夜的吻算什麽?

街市人來車往,像一幢幢碾碎的影子,兩人就這麽面對面站著。

過了好一會兒,紀瀟問他:“你叫什麽?”

對面的少年膚若白玉,墨發紮著白色緞帶,一身青衣,雖是最普通的裝扮,也難掩通身貴氣。

他默了很久,說得艱難:“……江亭鈺。”

本來幻想過會在怎樣的情形下告訴她他的名字,沒想到是被逼問出來的。

“你為何來永州?”

“……”逃婚?為了躲她?他不敢吭聲。

“何時來的?”

“……”在她來後沒多久?聽上去更像跟蹤狂了。

紀瀟輕吸了一口氣,他每一次的沈默,她都覺得有什麽在無法挽回地滑向深淵之底。

她現在除了惡心,還很難受,好像眾目睽睽忽然被人扒開了衣裳示眾。

她為退彩禮一枚一枚銅板摳搜的時候,一碗一碗米粉攢錢的時候,月光下給他端來青頭菌釀肉的時候,規劃未來想著攢錢買房的時候……

在江少爺眼裏是什麽樣子的?是不是特別可笑?

江亭鈺沈默了許久,不敢吭聲,也不知該說什麽,怕她生氣。

他心知理虧,腦子裏一片混沌,最害怕的情況還是發生了。他拿捏不準,紀瀟這會兒會怎麽想他,是高興?還是傷心?還是……既驚喜,又驚嚇?

他知道她是紀家嫡女的時候,其實是驚喜的。

但隨即變成了驚恐,再是絕望,因為他知道要多討厭一個人才會寧死都不願嫁他。

“姐姐……”他試著低喃了一聲,他難過的時候就想喚她,姐姐是世上最疼他的,她總會哄他安慰他,什麽都不會怪他。

“姐姐。”

他祈求一般可憐兮兮地又喚了一聲。

“別這麽喊我。”紀瀟的聲音透來一些厭惡。

江亭鈺只覺得心臟被紮了一下,疼得他僵住後背,沒讓自己看起來太難堪。

紀瀟轉身紮進了人群。

“你回寧州罷。”

江亭鈺紅著眼擡頭,人海茫茫,她近乎冷血地下了逐客令。

*

晚飯時氛圍很微妙。

今日一大早官差送來了銀票,瀟瀟高興得直念叨,說要親自做一桌子的好菜慶賀,下午這姐弟倆去贖玉,一起去的,卻分開回來。

瀟瀟紮在裏間不出來,也不做飯了,而小玉從回來就坐在靠門邊的椅子上出神。

牛嫂吭哧吭哧做好了晚飯,難得有她大顯身手的機會,燒了一鍋雞肉,特意加了瀟瀟特制的底料,聞著香極了,她擡手招呼江亭鈺:“小玉,吃……”

紀瀟夾了一塊雞肉放她碗裏,冷不丁出聲:“不管他。”

牛嫂的目光在這兩人之間游移,看了看懵懵找不著情況的牛力,只好坐下來,端起碗,才看見桌上少了一只碗一雙筷子。

江亭鈺過來坐下時才發現沒自己的碗和筷子,他也不惱,就安安靜靜坐著,牛嫂給他拿了新的碗筷,他只搖搖頭,就坐在那靜靜看著紀瀟。

而她全程埋頭幹飯,無視那道近乎於哀求的目光。

江亭鈺晚飯一口沒吃,他不知在犟什麽,好像非要那生氣的人一個準許,又或許固執要她一份憐惜。

但紀瀟麻利吃完收碗,剩菜通通倒了幹凈,一顆飯粒也沒給他留,看得牛嫂幹著急。這姐弟倆偶爾也會掐架置氣,但極少極少,感情好得如影隨行,她還是第一次見他倆鬧成這樣。

晚上也沒回杏香村,就睡在鋪子裏。

江亭鈺沒回屋,牛嫂趁紀瀟睡了,點燭摸到他身前哄勸,苦口婆心的。江亭鈺只讓她日後多照顧姐姐,他難得話多,一樣樣細數,才發現有這麽多這麽多的放不下。

天亮紀瀟起床,床邊的地鋪幹凈整齊,沒有人睡過,她往外走,楞了一楞,看見桌椅幹凈得一塵不染,有人半夜不睡把它們擦拭得如嶄新一般。

牛嫂眼睛紅紅的,悄悄在抹淚。

她把手裏捏著一封信遞過來:“小玉給你的。”

紀瀟頓了許久,接過來時手指有點不穩,拆開看見熟悉的、如寒冬墨梅一般遒勁秀麗的字跡。

信上只有簡短的兩句話,一句是他回寧州了,一句是讓她不必操心婚約的事,他會處理妥當,彩禮也不用退。

落款是江亭鈺,不是小玉,他也沒喊姐姐了。

他一向最聽她的話,她不讓他吃飯,他不吃就是,她不允他再喊姐姐,他便不敢再喊。

紀瀟把信揉成一團扔得遠遠的。

然後站在空蕩蕩的鋪子裏,看著曦光一點點從窗外升起,後知後覺意識到,他真的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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