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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歧途魔子(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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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歧途魔子(七)

第二天清早, 陳落松醒來的時候,原本濕潤的頭發已經恢覆成了平時的模樣,簡單披上外袍走出房間, 他聽到了從廚房傳來的動靜。

周霽已經做好了早飯, 洗漱完就能吃。

趁著飯後喝藥的時間, 勤勞的周某人照例給人束發,用的仍舊是之前常用的發帶。

他沒提起昨晚看到的袋子裏裝的東西, 陳落松也沒說。

原本不用每天都去藥堂, 但這幾天幫店的人不夠,周霽理所當然地被抓了壯丁, 陳落松不能長時間地工作, 更多時候都是待在藥堂二樓,處理一些小事。

店裏沒人時,幫店的留著一小撮胡須的張叔問起了上次去京城拿藥的事,陳落松簡要說了,一句話帶過取藥的過程。

張叔人至中年,但一顆八卦心不輸任何年輕人, 在只言片語中抓住了重點, 好奇問:“他可知道你常在這?”

陳落松喝了口茶水,說寫了地址。

張叔沒忍住嘆了口氣。

從去京城拿藥至今,已經過去了不少日子, 若是對方有心, 應當早已經過來一趟了才對。雖不知對方是誰,但生在京城, 不至於不識字, 他此前看過東家的字,很清晰規整, 識字的人應當都能看懂。

知道住址,但這麽久都並未前來,要是沒有差錯,這事應當是吹了。

陳落松覺得也是。只是和張叔的嘆氣相比,他並沒什麽特別的反應,垂眼喝茶,看著氣定神閑,沒有一絲遺憾。

看來劍尊的情劫應當是破了。

任務少一個,算是好事一樁。

“這些人本就靠不住。”

忙碌了一上午的周師傅走進店裏,把手裏的信遞給坐著喝茶的人,道:“商會的人剛送來的。”

陳落松接過信,拆開,慢慢看著裏面的內容。

他看著信,旁邊的人看了眼他,之後視線又移開,說:“果然身邊有我一個就夠了。”

完全和張叔的表現相反,他看著心情很不錯。

看信的人的視線沒有絲毫移動,一側的手擡起。

意識到自己頭上又要挨一下,周霽熟練地彎腰低頭。

沒有熟悉的不輕不重的拍打感,對方只薅了下他的頭發,之後又收回了手。

被垂下的碎發遮住的眉眼微動,周霽轉過頭,看向坐在一側的人,看到了對方臉上帶著的淺淡的笑。

“……”

一瞬間的安靜後,沒有經過任何思考,周霽伸手握住了收回的手。迎著對方終於看來的視線,他瞳孔看向另一側,笑了下,說:“要是喜歡,可以多摸一會兒。”

沒想到會是這個發展,站在另一邊的張叔摸著胡子的手一緊,差點拔下了最後幾根胡須,視線看向彎著腰笑得一臉人畜無害的人。

最後終於反應過來什麽,瞳孔逐漸放大。

最後幾根胡須還是沒堅持住,被他親手拔了下來。

陳落松給面子地再薅了兩把,之後收回手,折好另一只手裏拿著的信,說:“我過幾天出一趟門。”

周霽頂著一頭亂毛站起,問去哪。

“隔壁鎮,”陳落松道,“商會那邊有些事。”

在這裏,只要有在經商就避免不了商會的存在,同一個商會的人偶爾需要見面商議些事,通常由相鄰的片區的商戶組成,提前用信通知了,見面也還算方便。

這次不用另一個人開口,周霽已經知道了自己留守藥堂的命運,只能囑咐說一定要註意安全。

每次外出他必說這些話,陳落松也不打斷,由對方說著,把手裏的信重新裝進信封。

真正出發的時候是幾天後。

這幾天的天都陰沈著,不斷有風吹,但沒下雨。在走前,陳落松接過了周小雞遞來的傘,說晚飯前會回藥堂。

隔壁鎮並不算遠,一天之內能夠做到來回。

住的地方無論是離隔壁鎮還是離藥堂都有些距離,當天回來時應當已經很晚,沒有時間回去,藥堂二樓有休息的房間,可以將就一晚。

周霽看著人離開了。

陰雨籠罩,白色人影消失在視線範圍內的瞬間,他垂在一側的手微動,心臟莫名一悸。

陳落松走時天色陰沈,從隔壁鎮回來時醞釀了幾日的雨落下。

雨聲淅瀝,連續不斷落在傘面上,周圍的景色也模糊在雨幕中,泥地泥濘,他卻接受良好,微攏了外袍,擡腳慢慢往前走著。

只要從這條路走出,走到平日走的官道,路程就算是過半。

大概是因為大雨,原本平時還能有幾個人的路上這次不見任何人影,天色本就昏暗,能看到的東西比平時更少,一眼看去,他只能看到連續不斷的雨絲。

這場雨太大,今天或許會晚些回去。

走上官道後道路好走了些,撐著傘走在路上,耳邊是不斷的雨聲,在龐雜聲響中註意到什麽,陳落松略微停下腳步,靠邊站了些。

有馬蹄聲,準確地來說是馬車的聲音。從原本的微不可察到逐漸清晰,接近後除了馬蹄和車輪滾動的聲音之外,還能清楚感受到馬蹄踏在地上帶起的震顫感。

和聲音一起靠近的還有忽閃的光亮,是掛在馬車上不受雨水打濕的地方的燈籠發出的光。

光亮從身邊經過,繼續向前,逐漸隱進黑暗。

再往前走了幾步,原本的馬車聲消失,陳落松這才稍稍擡起眼。

光亮停在了前面不遠處。馬車不是消失,而是停下了。

距離靠近,燈光越發明亮時,一個人影從馬車裏探出。

他看到了一張原本以為再也不會看到的臉。

齊明也未曾料到運氣會這般好,在路上便遇到了想找的人。

之前得到的紙上的字實在看不懂,這段時間去城門等了好幾次,一直沒能等到人,他最終決定出城碰碰運氣,憑模糊的印象選了一個城鎮。出來後不久便下了大雨,這種天氣更不能找到人,他原打算到了鎮上後就折返,沒想到事情竟會變成這般。

意外之喜。

帶著人上了馬車,他隨手擦去臉上雨水,略微坐直身體,看向坐在旁邊的人,視線不自覺向後移動。

馬車內燈光明亮,能夠正常視物,他看清了對方頭上系著的發帶。

一條很普通的帶子,不是他送的那條。

眼尾略微垂下,有些過於發燙的腦子終於稍微冷卻了些,齊明收回視線,轉頭看向放在一邊的仍然還在滴著水滴的傘,一時間忘了自己原本想要說什麽,只幹巴巴道:“今天的雨真大。”

旁邊的人應了聲。

馬車外,雨聲中傳來馬車夫和護衛交談的聲音,短暫安靜後,停下的馬車繼續向前。

大雨後接著是悶雷,一聲聲擴散開來,光亮乍現。

陳落松坐在窗邊,略微掀起簾子往窗外看去。雨水順著風斜斜打在臉上,他半睜著的眼睛略微瞇起,臉上帶著的慣常的笑淺淡了些。

齊明看著他,問:“可是發生了何事?”

陳落松:“不對勁。”

之前聽到的聲音和光亮,不太像是打雷。

騎馬行進在兩側的護衛也註意到了異常,互相交換視線,速度逐漸放緩。

又一道巨響傳來,地面震顫。這次和之前不同,距離近了太多,像是就在不遠處一樣。

巨響之後又是幾道光亮。

聲音在光之前,這不是打雷。

巨大聲響帶起的震顫還沒消散,馬匹受驚,發出尖銳嘶鳴,不再受控制,揚蹄奮力向前。

黑暗中光亮再起,刺眼光亮中幾道黑色人影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快速靠近。護衛還在死死握著手上韁繩試圖控制馬匹,沒能註意到人影,註意到的人只來得及喊了聲“殿下”。

揚起的風吹起簾子,馬車裏的兩人都看到了一瞬亮光中的人影。窗外雨聲中傳來護衛模糊的呼喊聲,夾雜著馬匹的嘶鳴,齊明不知發生了何事,轉頭想要暫且先安慰身邊人,卻猝不及防陷入一個帶著苦澀藥味的懷抱。腦海一片空白時,他聽見對方說:

“要是害怕就閉眼。”

下一刻,天旋地轉。

原本行駛在路上的馬車顛簸後瞬間側翻,順著一側陡坡滾落,最終撞上坡底巨石,徹底粉碎。

原本溫暖燈光明滅,映亮幾道迅速趕到坡底的人影。

——那或許不是人,無論是從跳躍時的奇異姿態或是其他方面來看。

半坡樹林裏,被人帶著及時從馬車裏跳出的齊明終於能夠睜眼,鼻間能夠聞到大雨特有的味道和苦澀藥味……和血腥味。

一瞬間,他眼睛瞬間睜大,想要去看身邊人的情況時,又看到有人影向著坡底走去。

那些是他的護衛。

在看到更多之前,一雙冰涼的手覆上他雙眼,隔絕一切視線。一片黑暗裏,他聽到對方靠近,輕聲道:“我不會讓你死在這。”

很平靜的聲音。

雨幕裏,向著坡底走下的護衛來不及發出聲音,在看到坡底的怪異人影的瞬間便沒了生機,倒在了亂石坡上。

雨水順著石縫往下,在路過倒下的人影後,透明水滴染紅,匯聚成股,從站在粉碎馬車邊的幾道黑影腳邊流過。

不遠處光亮又起,幾個黑影迅速找遍了粉碎馬車和周圍,肉眼可見地變得焦躁了起來,之後向著周圍擴散開來,一邊註意著不遠處光亮一邊跳進樹林。

陳落松安靜看著一切,淺色瞳孔映出越來越近的黑影,沒有絲毫波瀾。

他知道自己該做什麽。

身為劍尊分魂的齊明今天一定不能死在這。

磅礴雨聲隔絕一切聲音,看不到就代表著完全隔絕於外界。

不知發生了什麽,在一個瞬間,齊明感覺到原本覆在自己眼上的手移開,於是跟著睜眼。

再睜眼時,所有的光線都消失了,無論是之前搖搖欲墜的燈光還是其他,視野一片黑暗。

他試著輕聲叫了下身邊的名字。

沒有得到回應。

之前見過的光亮再次出現。這一次直接不再是在附近,而是直接落在身邊,映亮整片陡坡。

“……”

他知道為何對方不回覆了他了。

光亮照亮視野,深色瞳孔不斷顫動著,映出冰寒刀光。

齊明看到了那雙剛才放在自己眼上的手。蒼白的手死死握住彎刀,刀刃深陷進皮肉,鮮紅血水混合著不斷打下的雨水,沿著手腕下滑,流進手臂深處。

就在近前,身邊的人擋住了不知何時過來的黑色人影,那雙慣常帶笑的淺色瞳孔對著拿著刀的黑影的深色豎瞳,沈靜一如既往。

一具虛弱的身體即使能接下橫掃下的彎刀,但也只能是瞬間。黑色人影笑了下,再一使勁。

陳落松也笑了。

一瞬間就夠了。

黑影用力的瞬間,另一道白色身影襲來,雪亮劍光乍現,直直對向黑影。

黑影反應不及,留了一手。

現實意義上的留了一手。被劍光直直斬下的斷手落在地上,黑影迅速後退,瞬間鉆進密林。

剩下三個黑影被追逐著,註意到這邊的動靜後也跟著逃竄。其餘來人正欲再追時,最先趕到的人收了劍,道:“勿再追,有傷者,先救人。”

燈符亮起,暗色樹林終於有了亮光,也不似之前的強光那般刺眼,能夠看清半坡樹林裏的真實模樣。

白衣染血,半坐在地上的人長發垂下,臉上再沒半點血色。

其餘幾個穿著統一白衣的人前來查看傷口,看到時倒吸了口涼氣。齊明扶著人,看著手間不斷暈染開的血跡,急促到極點的呼吸近乎停了瞬,不敢有任何其他動作,也說不出任何話。

半睜著眼睛的人看向他,又像是透過他看向了其他什麽人,笑了下,輕聲道:“我一定會讓你活下來。”

他似乎還說了什麽,像是一個人的名字,但齊明沒能聽清,只能這樣直楞楞看著。

從第一次見面以來,這個人臉上向來都帶著笑,他卻從沒從沒見過這種笑。

讓人心臟止不住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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