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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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一個對視, 將兩人悠遠的思緒都拉了回來。
這一小塊的氣息如此溫暖，讓龍琛在哀聲一片中仍能笑到眼睛彎彎。
蔣蒼縮在人堆裏，眼下青黑一片, 雙眼無神。突然，他打了個寒顫，像是感到了什麽似的轉頭。
只見一道陰毒的目光落在龍琛身上。
他用肩膀輕輕碰了下龍琛, 低聲道，“別擡頭，那邊有個人, 我查探不到他的氣息。”
龍琛輕輕捋著白皎額頭上的毛，臉上仍是輕松快樂。
蔣蒼低頭，身體微微發抖。倒不是因為有多恐懼，在獸潮狂襲下, 暗處多個敵人不算什麽, 反正都看不到什麽希望。
長久戰鬥帶來的空虛和疲憊, 就是他蹭到了龍琛和陶宣的極品丹藥也無法彌補，好像隨時都要倒下。偶爾他也會興起念頭, 不如就這樣永久安眠。
可為什麽呢？他仍在苦苦支撐。
多希望這一切都結束，可在這樣的獸潮下, 他能做得了什麽呢？看似他殺了許許多多的妖獸, 但對戰局毫無影響。獸潮仍在繼續，如滾滾洪流沖刷而來, 他快要窒息, 快要倒下。
他不懂，為什麽龍琛還能笑得出來。
到了這一步, 談不上後悔，即使沒有遇到龍琛, 他為了賺錢還是會來這裏。有龍琛和陶宣的資助，已經比一個人好多了。
只是誰也想不到，會深陷其中，是在流沙裏，已經埋了一半腦袋。
“餵。”龍琛重重捏了下他的肩膀。
像是在蔣蒼耳邊敲響了次警鐘。
“受不了這裏的氣氛，就出去走走吧，戰鬥也比憋屈地坐在這裏要好。”龍琛轉頭看了一圈。
法陣裏的修士們幾乎全都垂頭喪氣，大哭小哭不斷。
法陣外的妖獸不知疲倦地撞來，如此對比，更讓人絕望。
蔣蒼覺得有理，他算是比較樂觀的人，可能就是被這裏的氣氛感染了。想著便起身，他的身體一晃，竟沒能站起來。沈郁的心情讓他毫無鬥志，僵在這裏太久了。
“那我先走？”龍琛燦爛一笑，朝法陣外走去，步伐輕快。
這笑讓蔣蒼心中明朗了些，很快站起來，追著龍琛的腳步而去。他好像忘了點什麽？
“兄弟們，等等我。”陶宣蹭一下站起來。他很累，但他不服輸。之前沒出門，他覺得上天榜是件挺容易的事，只要他努努力就能沖榜。經過這幾天，他不得不承認，天榜上的人真的不虛。別說沖擊上去，就是他想趕上吊車尾的蔣蒼都非常難。
這聲有點大，劃破了法陣裏死一般的哀默。
幾乎所有人都擡起頭來，看向三人的身影。
龍琛精致的臉龐非常年輕。修真界無法通過外表來判斷年紀，可他那雙滿是生氣的眼睛，像是沒經歷過挫折和磨難，沒見過陰私和黑暗，完全沒有被汙染，生機勃勃，熠熠生輝。
蔣蒼的眼皮耷拉著像是沒有睡醒，雙眼無神不知道魂飄到哪兒去，身上的氣息卻是冰冷肅殺的，沒人敢靠近。
眾人對陶宣更熟悉，天之驕子，平時總是懶懶的對什麽都不感興趣，此時竟格外的振奮。
大家都看不到希望，覺得天要塌下只能等死的時候，竟然有人想出去？
這寶貴的少年意氣，像是嫩芽掙紮著頂動壓在頭上的石頭，讓人感動。籠罩在眾人頭頂上的堅固的黑色外殼像是裂了點縫，一道光滲進來。
龍琛正準備邁出出法陣的第一步，聽到陶宣的聲音，回頭，“你——”
巨大的炸裂聲和震動感傳來，淹沒了他的聲音，他被身後的沖擊波掀飛，他懷抱白皎落在地上。
震耳欲聾，神魂激蕩，整個世界都仿佛安靜了幾息。
妖獸們的攻擊也停滯了一瞬，很快被後面的獸潮湧上來。
龍琛提劍抵擋，步子像喝醉了似的搖晃，難以踩穩。
怎麽回事？
“該死！”有修士怒罵道，前一瞬還被無限的悲戚包裹著難以動彈，下一瞬就讓他們深陷獸潮之中，身體還是冷的，動作都是木的，全靠一點點本能反應來抵擋，真要命啊。
剛剛那一幕，法陣裏的所有人，除了龍琛都看到了。
那刺眼的一擊正對龍琛的後背，瞬間擊碎法陣，幾個維持法陣的仙盟長老噴血倒下，生死不知。
是沖著龍琛來的。蔣蒼轉動旋風雙劍，幫周圍來不及反應的修士們擋掉一波獸潮。
如果龍琛剛剛沒有回頭，現在已經粉身碎骨。不是那個在結界裏的人，那人的修為還不夠。能一擊破掉仙盟大佬們的法陣，肯定也是修仙界裏有名的仙尊吧？
蔣蒼思緒紛飛，第一個懷疑的就是烈刀門老祖。他邊打邊飛快收起幾具葬身在那擊之下的妖獸屍體，殘存的氣息很狂暴，是不是來自於烈刀門老祖還不好說。
況且，烈刀門老祖不應該還和眾多大能們一起對抗那三頭大妖嗎？怎麽能抽出身來，怎麽會抽出身來？
不遠處的龍琛無暇想這麽多。雖有法陣幫他抵擋，可他也是受到沖擊最重的那一個，傷勢蔓延，他就像是布滿裂痕的陶瓷娃娃，努力拼湊著，不知道什麽時候會碎掉。
光是獸潮都讓他難以招架，暗處還有危機。
是法陣裏的那個人，一出手，龍琛就認出其烈刀門修士的身份。
之前在法陣裏，經蔣蒼提醒，他知道了有這麽個人。留在法陣裏，看似安全，實則得防著這條暗處的毒蛇，他無法安心休息。所以他打算出法陣將其引爆。
他經常和混劍仙在一起，大約能區分高階修士的氣息，這人隱藏得雖好，但遠沒有混劍仙強。龍琛身邊還有大黑狼，或許能安然無事。
只是沒想到，外面還有一個在等他。差一點，他就沒了。關鍵是，他的胸前還揣著白皎，白皎都不太清楚發生了什麽，她還沒來得及好好看看這個美麗的世界。
“嘭！”一聲巨響，側面的山崖被踏平。
巨大的熊頭從眾人頭頂上伸出來。
眾多修士嚇到瑟瑟發抖，呆立原地，很快被妖獸吞噬。
之前在法陣裏，他們想過會死，沒想到如此突然。他們看到大能們戰鬥的靈光在偏移，沒想到這麽快就到了附近。主戰場的車輪緩緩駛過，將他們都碾成塵埃。
“烈老狗，莫挨老子徒弟。”混劍仙飛來，沖著烈刀門老祖砍去。
“瘋子，你莫不講理，剛剛只是失手。”烈刀門老祖豎刀來擋，“都這個時候了，你還要打自己人嗎？”
“誰跟你自己人！”混劍仙辱罵著，“你個老賊先動手，打破法陣，導致死了多少人？仙盟的家夥們，你們看到了吧，這下可不要怪我不守正道，我這是在為民除害。”
混劍仙一個閃身，直接出現在烈刀門老祖身邊，近身貼著他打，打到烈刀門老祖難以還口。
願上天保佑。混劍仙雙目通紅，他何嘗不知道龍琛正處在險境，他又何嘗不知道對方的修為高於自己，身邊還有頂級大妖。他和徒弟隨時都會喪命。
他並不明智，總是想不出兩全之法。在這個時候，只能做到纏住烈刀門老祖，防止他再出陰招。此刻他們的距離極近又沒有法陣遮擋，只要讓這老狗再得空放出一招，龍琛就沒了。他沒有時間沒有能力到龍琛的身邊。
這次的選擇對嗎？至少他不會後悔。
跑啊，徒弟，希望這次你還能幸運地活下來。
大妖的威能震懾住了眾人和獸群，地下的畫面像是凝固了。
龍琛同樣感到禁錮和難受，可他強烈的求生欲讓他率先掙紮了出來，鉆進一旁的密林。
大妖的戰鬥已經轉移到這裏，不管對方的攻擊有意無意，這片地方都是及其危險的。
他得逃。
跑了幾步，那烈刀門修士又追了上來，一刀擦著龍琛的鼻尖而過。
大黑狼將其撲倒，正準備將這人咬死。暗處飄來幾抹刀光，紮在黑狼的傷口上，疼得他發出哀嚎。
不知道暗處有多少敵人。龍琛苦笑幾聲，他何德何能，這麽招人恨？
“快跑。”他大喊著，朝一個方向跑去，突然回頭，扔出白色的一團。
大黑狼跳起，叼住，轉身就跑，不帶絲毫留戀。
作為一個渡劫期妖獸，還是耐力強的狼，哪怕黑狼重傷未愈，仍然速度快得驚人。
幾個飛躍就跑出了修士的包圍圈，他想到了什麽，回頭，看到那個少年飛走的方向，眸中的光閃了閃。
“放我下來！”此刻的白皎還有些懵。
從龍琛要出法陣突然遭到襲擊，到深陷獸潮中同時遭遇修士的偷襲，再到龍琛將她拋給大黑狼，大黑狼叼住她的後頸跑得極快灌了她一肚子風，都只發生在幾個呼吸間。在跌跌撞撞中，她無法穩住身體，更難以思考。
此時，大黑狼像是對付幼崽一樣叼著她，不疼，卻很難反抗。
可是，龍琛為什麽拋開她？
由於契約，她能感到龍琛離她越來越遠。她不想離開龍琛，她要追上去。
大黑狼怕白皎難受，把她放下。誰知道她如閃電般跑走。
大黑狼使出渡劫期的威能，又把白皎抓回來，死死不松口。
“放開我，讓我去找哥哥！”白皎大喊。
大黑狼頓了下，猶豫該怎麽安慰白皎，靈機一動，“那些人的目標是我，我們離開他，他才安全，後面他會追上來的。”
他說謊了。大黑狼感到臉紅，不過他的毛很黑，應該看不出來。
沒錯，修士們追殺龍琛的很大一個目的是為了大黑狼這頭看似危險不大的渡劫期靈獸。但同時他們也為了傳言中龍琛身上的洞府寶藏。而且，那些修士追不上大黑狼，就會回頭去追龍琛。
大黑狼感到愧疚。可這個時候，還是白皎的生命更重要。
“是嗎？”白皎覺得不是，對於這些事，龍琛沒有對她解釋太多，甚至像是在刻意模糊。不過這幾天白皎不僅是在睡覺的，她想了很多，大概明白了，那些人想殺龍琛，不是為了報仇，而是想要龍琛身上的寶貝。
可無論大黑狼也好，還是洞府也好，都不在龍琛身上啊？她突然明白了那日龍琛撒謊的原因。
若龍琛說出真相，是不是現在奪命狂奔的就是她了？
不，人類對妖獸會更加無情。她恐怕會被當場處決吧。
她難過地想。人殺人需要一個理由，可人殺妖獸，需要理由嗎？不需要。
哥哥都是為了她。白皎感到龍琛的氣息突然減弱了一大截，一定是他遭遇了什麽。
她奮力掙紮著，“放我下來，我要去找哥哥！”
“白皎，你清醒點，他是個人，不是你哥哥！”大黑狼咬牙切齒道，“那幾個大家夥都過來了，我可保不住你，你還想往那邊跑，沒命了怎麽辦？”
“放開我！哥哥！”白皎大聲叫著，突然楞了下，聲音減弱許多，“哥哥？”
她能感到，他們的連接斷了。她感不到他的位置，他的方向。
擡眼看去，獸潮掀起的漫天灰塵，戰鬥中閃起刺穿天際的靈光，移動變幻的人影獸影，支離破碎的山河。
看不見龍琛。
她找不到他了。
見白皎不再掙紮，大黑狼拽著她繼續跑。
白皎無力地吊在空中，她的頭頂上像是壓了暴雨前那種又厚又低的黑雲，很濕很悶，快要不能呼吸。只是再也不會有暴雨酣暢淋漓落下，不會有雷電劃破黑暗。
她還是被拋棄了。龍琛說好的要陪著她，說好的不離開她，說好的不管她在哪兒都會找到她。
剛剛許下的諾言，就不算數了呢？
天地蒼茫，仿佛只餘她一個。
大黑狼感到了白皎的難過，他警惕地跳上棵大樹，將他們的身影藏在樹冠裏。
才放下白皎，見小小一團白色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大黑狼也感到很難過。
“你肚子餓了嗎？想不想吃東西？”大黑狼低頭，“我們回到洞府裏吃桃子，好不好？”
大黑狼的氣息並不讓白皎抗拒，可她遠遠不能感到安心踏實，她的身體仿佛空出了個大洞，什麽都無法填滿。
她努力忍住，直到再也繃不住，放聲大哭，“哥哥，我想要哥哥。”
“他應該死了吧？”大黑狼不能確信道，“你受到反噬了嗎？放心，平等契約的話，他死了也不會給你造成太多傷害。”
“沒有！”白皎擡起頭，淚水滴答而下，沾濕了她的毛，“哥哥還好好活著，他會回來找我的。”
“他答應了的。”她的聲音變弱，說的話自己也不相信了。
“他活不下來！”大黑狼說，“他跑向的是雷暴巨熊，那家夥修為不算頂絕，破壞力絕對是最強的，龍琛那麽弱，不可能活得下來，還有那些人類在追他，都比他強。”
“你胡說，哥哥是最強的。”白皎憤憤不平。
“白皎，你清醒點。還有獸潮，只要遇到一只實力還可以的妖獸，他就完了。龍琛他太弱，能活到現在，已經是運氣很好了。”
大黑狼嘆了口氣，“唯一活下來的機會，可能是一開始你就把他藏到洞府裏。不過那頭綠蛟龍靈識極強應該會發現，也有人類強者會發現吧，洞府並不是萬能的。哎，你別難過，這不怪你。是龍琛他自己，他非要逞強。”
“都怪我。”白皎趴在地上打滾，她好想去找龍琛，可龍琛在哪兒呢？他們的連接斷了，她完全感受不到他的一點點氣息，莫不是——
“不怪你，不怪你，都怪我，是我說錯話了。”大黑狼感到無比的自責。
“你不要再難過。我不知道你為什麽那麽喜歡他，他是人不是獸類，他永遠不會站在我們這一邊的。你也看到了，這些天，他殺了那麽多妖獸，可曾憐憫過？妖獸們都不是故意殺人，若不是因為綠蛟龍的妖法，那些小家夥看到人類，都會感到害怕的。”
“嗚嗚嗚。”白皎大哭，“不是的，他沒有主動對妖獸出手，他沒有傷害過你還有桃花。他對我，嗚嗚，他看我的命比他自己的更重要啊！”
大黑狼無力反駁。剛剛龍琛把白皎拋給他，獨自跑開，引走敵人。龍琛應該知道的，沒了白皎的洞府和他，龍琛脆弱到像是螞蟻。還是選擇獨自赴險犧牲，這值得尊重。
但大黑狼不想白皎太難過，他結巴著說，“他沒有你想象中那麽好！你知道簽了契約就跑不掉了嗎？他想永遠拘著你。他也不肯放我自由。”
“我現在就放你——”白皎說著，被一陣刺耳的笑聲打斷。
“不愧是人類的走狗，死到臨頭了還在吵架內鬥，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綠光一閃，空氣中出現一個尖尖的綠色蛇頭。
嚇得白皎往後退了幾步，她不喜歡冷血的滿是鱗片的家夥。
“這個小家夥有點意思啊，怎麽不怕我？”綠蛟龍註意到了白皎。
綠光閃動，綠蛟龍朝白皎而去。
“快跑，白皎。”大黑狼猛地前撲，咬住綠蛇的尾巴，讓他不能再前，靠近白皎。
兩頭渡劫期的妖獸再次打起來。
白皎被強大的氣息掀翻，落到花叢中。
摔得有點疼，她探出頭，幾頭紅著眼睛的妖獸正盯著她。
她拔腿就跑。靈巧的身形在妖獸間穿梭，很快躲過一擊，可又被悶頭朝前沖的妖獸撞飛，飛了老遠才落下。
她繼續跑。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空隙，回頭，卻也看不見大黑狼了。
她撅起嘴，不讓淚水模糊了雙眼。狼狼說話不好聽，可他是個好妖，為了保護她，不怕疼不怕死。
紅眼的妖獸遍布，偶爾她能混跡其中躲過攻擊，更多時候她是妖獸們眼裏容易到嘴的肉。
她跑啊，不能休息，沒有盡頭。
蒼茫的大山裏，不知道她跑到了哪裏。
她太累了，身體麻木，搖搖欲墜，想要回到小窩裏，或是蜷縮在龍琛胸前，沈沈睡去。
路過一棵大樹，在上面躲起來，應該能好點吧？
在一群嗷嗷叫的妖獸中，她順著樹幹跑上去，她很輕，靈活到像是只松鼠。停在高高的枝丫上，終於能夠喘口氣。
轉頭，卻對上一對鷹眼。這眼睛不紅，顯然還保持著理智。
不過，大妖怪並不會拒絕送到嘴邊的小妖。弱肉強食，一直是妖獸的生存法則。
白皎倉皇後退，躲開尖利的鳥嘴。
一不小心就從枝丫上掉了下去。還沒等她取出飛行法寶，她的後頸又被叼住了。
該死的。這大鳥也不像大黑狼那樣小心，弄得她有點疼。
她瘋狂掙紮也無濟於事。
不行，不能讓這家夥把她帶走吃掉。這家夥抓的是她後頸，她想回頭咬都咬不到，此刻能想到的只有龍琛教她的那些。
她驟然變身，剛拿到劍，整個人就從空中往下掉。
狐貍化為人形，皮毛變成輕紗從爪間滑過。大鳥眼睛微瞇，附身沖去，想把白皎再抓住，沖到一半他轉頭在空中劃過個大大的回旋，滑翔去遠處。
大鳥咂咂嘴，他還真是聰明。能化形的妖獸實力都不弱。此刻他感不到白皎的修為，可能是遠高於他，而且他在白皎身上看到幾分神性，這是那些龍鳳之類的神獸才會有，能驅散邪祟，一般妖獸不敢進犯。他趕緊跑，希望白皎這頭傻乎乎的大妖不要記住自己。
人類讓妖獸們眼中的紅光更甚。許多狂奔的妖獸都猛然調轉方向，沖向從空中墜落的白皎。
白皎手忙腳亂才勉強驅使著飛劍跑到她的腳下，讓她穩住身形，避免從高空摔下，如何能應付一擁而上的妖獸？
她渾身出汗，憋足了勁，可腳下的飛劍就像有自己的想法一樣，胡亂地飛，倒是陰差陽錯幫她躲掉幾次攻擊，但她想穩穩在劍上都難。
這劍仿佛要把她甩出去。
一堆會飛的妖獸朝她撲來。白皎狂舞著雙手，忘了人類的手沒有利爪。
“啊。”她害怕地叫，卻沒有聲音出來。
腦子一片空白，肢體都不受控制，她甚至無法去想會有什麽後果。
她能聞到妖獸口中的惡臭，害怕到閉上了眼睛。
下一瞬，卻什麽感覺也沒有。
她一動不動，悄悄睜開眼睛。
猙獰兇惡的妖獸們像是幻影，她站在歪歪扭扭前進的劍上穿過。
都是假的嗎？她伸手去摸，滿手的毛茸茸。
被她摸到的沙色大貓轉頭，憤怒地咬來。
穿過了，什麽也沒有。
她能摸到這些妖獸們，妖獸們卻傷害不了她。
白皎的膽子大起來，她從難以控制的劍上跳下，落在空處。
獸潮就在她身邊，他們洶湧地沖向她。
白皎轉頭四顧，她在哪兒？該到哪裏去？
她漫無目的地朝前走，根本不知道方向。
身邊有無數的妖獸，他們都紅著眼睛想要攻擊她。偶爾她想靠在樹上休息一會兒，很快大樹就被沖倒了。
只能朝前走。黑夜裏，清冷的月光灑在她的身上，她長長的頭發像是在發光。
她撓了撓頭，繼續走。
不知道大黑狼怎麽樣了？有個家夥陪在自己身邊說說話也好，哪怕要生氣地吵架。
她猶豫了一瞬，要不要回到洞府裏休息，可停在這裏，以後還能去哪兒呢？
她有點想回家了。她想念那些朝夕陪伴在她身邊的哥哥們，就是以前她最討厭的墨染，如果這會兒出現，她也會原諒他的臭臉。
龍琛。白皎的眼淚大滴大滴落下。他不要她了，他丟下她。她不想再想他了。
樹木倒了，草地被踏平，月光毫無阻礙地照在她身上，無數的妖獸從月光中穿過。
白皎走走停停。
忽的，一道巨雷劈在她的身邊，嚇得她的魂兒飛了回來。
她茫然四顧，發現自己可能又回到了那三只大妖和人類們戰鬥的主戰場。
刺鼻的血腥氣讓她幾乎睜不開眼睛。山林已被夷為平地，泥土變成了深褐色，結滿小小的血痂。
靈光和雷電交替出現，一下下讓黑暗瞬間轉變成刺眼的光明。大地在微微顫抖，巨響淹沒了一切動靜。
獸潮還在瘋狂地沖來，在這片絞肉場裏化為血肉。
將妖獸們碾成肉泥的威壓，白皎沒有感覺到，她卻能看到從血色大地上升起的淡淡靈光。
還能看到這些靈光聚成一條流向遠處，那裏有綠光閃動，應該是那條小綠蛇吧。
大黑狼怎麽樣了？他在小綠蛇的手下逃走了嗎，還是死掉了呢。
隱隱的怒氣在白皎心中聚集，像是越來越快的鼓點，擊打在她心上，讓她心慌難忍。
那是什麽？黑暗中反射出一道銀亮的光，像是龍琛的劍。
白皎微微發抖，飛快跑過去，從濕濕黏黏的地裏把斷劍拔了出來。
還好，不是龍琛的。
巨響在她身邊炸開，嚇得她的耳朵貼在頭頂。
法術的靈氣四溢，大火升起，將她身邊的妖獸們都燒為灰燼。
白皎身處大火之中，看到無數的妖獸們正在朝她沖來，於大火和靈光炸裂中湮滅。
她伸手去觸碰，卻什麽都抓不到。
這些紅眼的小妖怪們，全都在毫無意識地送死。裏面有和她一樣的小狐貍，有她很喜歡的小兔子，都沒了。
不要這樣！她想做點什麽，可她不知道能做什麽。
她想要阻止這一切，可她要怎麽做呢？
她可是未來的妖王，怎麽能眼睜睜看著，這些無辜的子民死去呢！
白皎心中的鼓點越來越快，越來越響，怒氣和怨氣快要把她沖炸。
“不要過來！”白皎站在戰場的邊緣，沖著洪水一般的妖獸群大吼。
沒有什麽回應她的呼喊，妖獸群還在沖來，在還未碰到她之前就被空中戰場溢出的狂暴靈氣碾碎。
“我說，停下！”白皎清亮的聲音變得嘶啞，帶著她沒有察覺到的威嚴擴散開。
她沒有看到，自己的眼睛已經變成猩紅，和妖獸們眼中的紅光不同，她的紅仿佛在燃燒，是有靈魂有血氣的紅。
她月光般的長發隨著肆虐的靈氣風暴狂舞，劍氣法術的靈光，雷電和風雪，在她身邊輪番炸開，仍不能讓那皎潔的光芒遜色一分。
她張開雙臂，和大妖一樣發出威懾性的怒吼。
擊退了一小波獸群。可用不了一個呼吸，他們又紅著眼睛爬起來，再次沖入戰場，在強大人類發出的攻擊餘波下，大片大片的死亡。
沒什麽用。濃濃的絕望將白皎包圍。
不遠處山脊的密林間，龍琛禦劍低飛。
他擦掉嘴角的血，將靈氣全部註入腳下的靈劍。
快一點，再快一點。
鮮血從劍尖滑落，他的身上遍布傷痕，眼睛仍看向遠方。
那裏無數的靈氣攻擊炸開，在黑夜中開辟出一大片璀璨的戰場。
快到了，白皎在那裏。
他用盡全身力量，靈劍在空中劃出火星。
“哥哥！”少女絕望的哭喊聲傳了很遠。
龍琛的瞳孔猛地放大，這聲音是白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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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對視, 將兩人悠遠的思緒都拉了回來。
這一小塊的氣息如此溫暖，讓龍琛在哀聲一片中仍能笑到眼睛彎彎。
蔣蒼縮在人堆裏，眼下青黑一片, 雙眼無神。突然，他打了個寒顫，像是感到了什麽似的轉頭。
只見一道陰毒的目光落在龍琛身上。
他用肩膀輕輕碰了下龍琛, 低聲道，“別擡頭，那邊有個人, 我查探不到他的氣息。”
龍琛輕輕捋著白皎額頭上的毛，臉上仍是輕松快樂。
蔣蒼低頭，身體微微發抖。倒不是因為有多恐懼，在獸潮狂襲下, 暗處多個敵人不算什麽, 反正都看不到什麽希望。
長久戰鬥帶來的空虛和疲憊, 就是他蹭到了龍琛和陶宣的極品丹藥也無法彌補，好像隨時都要倒下。偶爾他也會興起念頭, 不如就這樣永久安眠。
可為什麽呢？他仍在苦苦支撐。
多希望這一切都結束，可在這樣的獸潮下, 他能做得了什麽呢？看似他殺了許許多多的妖獸, 但對戰局毫無影響。獸潮仍在繼續，如滾滾洪流沖刷而來, 他快要窒息, 快要倒下。
他不懂，為什麽龍琛還能笑得出來。
到了這一步, 談不上後悔，即使沒有遇到龍琛, 他為了賺錢還是會來這裏。有龍琛和陶宣的資助，已經比一個人好多了。
只是誰也想不到，會深陷其中，是在流沙裏，已經埋了一半腦袋。
“餵。”龍琛重重捏了下他的肩膀。
像是在蔣蒼耳邊敲響了次警鐘。
“受不了這裏的氣氛，就出去走走吧，戰鬥也比憋屈地坐在這裏要好。”龍琛轉頭看了一圈。
法陣裏的修士們幾乎全都垂頭喪氣，大哭小哭不斷。
法陣外的妖獸不知疲倦地撞來，如此對比，更讓人絕望。
蔣蒼覺得有理，他算是比較樂觀的人，可能就是被這裏的氣氛感染了。想著便起身，他的身體一晃，竟沒能站起來。沈郁的心情讓他毫無鬥志，僵在這裏太久了。
“那我先走？”龍琛燦爛一笑，朝法陣外走去，步伐輕快。
這笑讓蔣蒼心中明朗了些，很快站起來，追著龍琛的腳步而去。他好像忘了點什麽？
“兄弟們，等等我。”陶宣蹭一下站起來。他很累，但他不服輸。之前沒出門，他覺得上天榜是件挺容易的事，只要他努努力就能沖榜。經過這幾天，他不得不承認，天榜上的人真的不虛。別說沖擊上去，就是他想趕上吊車尾的蔣蒼都非常難。
這聲有點大，劃破了法陣裏死一般的哀默。
幾乎所有人都擡起頭來，看向三人的身影。
龍琛精致的臉龐非常年輕。修真界無法通過外表來判斷年紀，可他那雙滿是生氣的眼睛，像是沒經歷過挫折和磨難，沒見過陰私和黑暗，完全沒有被汙染，生機勃勃，熠熠生輝。
蔣蒼的眼皮耷拉著像是沒有睡醒，雙眼無神不知道魂飄到哪兒去，身上的氣息卻是冰冷肅殺的，沒人敢靠近。
眾人對陶宣更熟悉，天之驕子，平時總是懶懶的對什麽都不感興趣，此時竟格外的振奮。
大家都看不到希望，覺得天要塌下只能等死的時候，竟然有人想出去？
這寶貴的少年意氣，像是嫩芽掙紮著頂動壓在頭上的石頭，讓人感動。籠罩在眾人頭頂上的堅固的黑色外殼像是裂了點縫，一道光滲進來。
龍琛正準備邁出出法陣的第一步，聽到陶宣的聲音，回頭，“你——”
巨大的炸裂聲和震動感傳來，淹沒了他的聲音，他被身後的沖擊波掀飛，他懷抱白皎落在地上。
震耳欲聾，神魂激蕩，整個世界都仿佛安靜了幾息。
妖獸們的攻擊也停滯了一瞬，很快被後面的獸潮湧上來。
龍琛提劍抵擋，步子像喝醉了似的搖晃，難以踩穩。
怎麽回事？
“該死！”有修士怒罵道，前一瞬還被無限的悲戚包裹著難以動彈，下一瞬就讓他們深陷獸潮之中，身體還是冷的，動作都是木的，全靠一點點本能反應來抵擋，真要命啊。
剛剛那一幕，法陣裏的所有人，除了龍琛都看到了。
那刺眼的一擊正對龍琛的後背，瞬間擊碎法陣，幾個維持法陣的仙盟長老噴血倒下，生死不知。
是沖著龍琛來的。蔣蒼轉動旋風雙劍，幫周圍來不及反應的修士們擋掉一波獸潮。
如果龍琛剛剛沒有回頭，現在已經粉身碎骨。不是那個在結界裏的人，那人的修為還不夠。能一擊破掉仙盟大佬們的法陣，肯定也是修仙界裏有名的仙尊吧？
蔣蒼思緒紛飛，第一個懷疑的就是烈刀門老祖。他邊打邊飛快收起幾具葬身在那擊之下的妖獸屍體，殘存的氣息很狂暴，是不是來自於烈刀門老祖還不好說。
況且，烈刀門老祖不應該還和眾多大能們一起對抗那三頭大妖嗎？怎麽能抽出身來，怎麽會抽出身來？
不遠處的龍琛無暇想這麽多。雖有法陣幫他抵擋，可他也是受到沖擊最重的那一個，傷勢蔓延，他就像是布滿裂痕的陶瓷娃娃，努力拼湊著，不知道什麽時候會碎掉。
光是獸潮都讓他難以招架，暗處還有危機。
是法陣裏的那個人，一出手，龍琛就認出其烈刀門修士的身份。
之前在法陣裏，經蔣蒼提醒，他知道了有這麽個人。留在法陣裏，看似安全，實則得防著這條暗處的毒蛇，他無法安心休息。所以他打算出法陣將其引爆。
他經常和混劍仙在一起，大約能區分高階修士的氣息，這人隱藏得雖好，但遠沒有混劍仙強。龍琛身邊還有大黑狼，或許能安然無事。
只是沒想到，外面還有一個在等他。差一點，他就沒了。關鍵是，他的胸前還揣著白皎，白皎都不太清楚發生了什麽，她還沒來得及好好看看這個美麗的世界。
“嘭！”一聲巨響，側面的山崖被踏平。
巨大的熊頭從眾人頭頂上伸出來。
眾多修士嚇到瑟瑟發抖，呆立原地，很快被妖獸吞噬。
之前在法陣裏，他們想過會死，沒想到如此突然。他們看到大能們戰鬥的靈光在偏移，沒想到這麽快就到了附近。主戰場的車輪緩緩駛過，將他們都碾成塵埃。
“烈老狗，莫挨老子徒弟。”混劍仙飛來，沖著烈刀門老祖砍去。
“瘋子，你莫不講理，剛剛只是失手。”烈刀門老祖豎刀來擋，“都這個時候了，你還要打自己人嗎？”
“誰跟你自己人！”混劍仙辱罵著，“你個老賊先動手，打破法陣，導致死了多少人？仙盟的家夥們，你們看到了吧，這下可不要怪我不守正道，我這是在為民除害。”
混劍仙一個閃身，直接出現在烈刀門老祖身邊，近身貼著他打，打到烈刀門老祖難以還口。
願上天保佑。混劍仙雙目通紅，他何嘗不知道龍琛正處在險境，他又何嘗不知道對方的修為高於自己，身邊還有頂級大妖。他和徒弟隨時都會喪命。
他並不明智，總是想不出兩全之法。在這個時候，只能做到纏住烈刀門老祖，防止他再出陰招。此刻他們的距離極近又沒有法陣遮擋，只要讓這老狗再得空放出一招，龍琛就沒了。他沒有時間沒有能力到龍琛的身邊。
這次的選擇對嗎？至少他不會後悔。
跑啊，徒弟，希望這次你還能幸運地活下來。
大妖的威能震懾住了眾人和獸群，地下的畫面像是凝固了。
龍琛同樣感到禁錮和難受，可他強烈的求生欲讓他率先掙紮了出來，鉆進一旁的密林。
大妖的戰鬥已經轉移到這裏，不管對方的攻擊有意無意，這片地方都是及其危險的。
他得逃。
跑了幾步，那烈刀門修士又追了上來，一刀擦著龍琛的鼻尖而過。
大黑狼將其撲倒，正準備將這人咬死。暗處飄來幾抹刀光，紮在黑狼的傷口上，疼得他發出哀嚎。
不知道暗處有多少敵人。龍琛苦笑幾聲，他何德何能，這麽招人恨？
“快跑。”他大喊著，朝一個方向跑去，突然回頭，扔出白色的一團。
大黑狼跳起，叼住，轉身就跑，不帶絲毫留戀。
作為一個渡劫期妖獸，還是耐力強的狼，哪怕黑狼重傷未愈，仍然速度快得驚人。
幾個飛躍就跑出了修士的包圍圈，他想到了什麽，回頭，看到那個少年飛走的方向，眸中的光閃了閃。
“放我下來！”此刻的白皎還有些懵。
從龍琛要出法陣突然遭到襲擊，到深陷獸潮中同時遭遇修士的偷襲，再到龍琛將她拋給大黑狼，大黑狼叼住她的後頸跑得極快灌了她一肚子風，都只發生在幾個呼吸間。在跌跌撞撞中，她無法穩住身體，更難以思考。
此時，大黑狼像是對付幼崽一樣叼著她，不疼，卻很難反抗。
可是，龍琛為什麽拋開她？
由於契約，她能感到龍琛離她越來越遠。她不想離開龍琛，她要追上去。
大黑狼怕白皎難受，把她放下。誰知道她如閃電般跑走。
大黑狼使出渡劫期的威能，又把白皎抓回來，死死不松口。
“放開我，讓我去找哥哥！”白皎大喊。
大黑狼頓了下，猶豫該怎麽安慰白皎，靈機一動，“那些人的目標是我，我們離開他，他才安全，後面他會追上來的。”
他說謊了。大黑狼感到臉紅，不過他的毛很黑，應該看不出來。
沒錯，修士們追殺龍琛的很大一個目的是為了大黑狼這頭看似危險不大的渡劫期靈獸。但同時他們也為了傳言中龍琛身上的洞府寶藏。而且，那些修士追不上大黑狼，就會回頭去追龍琛。
大黑狼感到愧疚。可這個時候，還是白皎的生命更重要。
“是嗎？”白皎覺得不是，對於這些事，龍琛沒有對她解釋太多，甚至像是在刻意模糊。不過這幾天白皎不僅是在睡覺的，她想了很多，大概明白了，那些人想殺龍琛，不是為了報仇，而是想要龍琛身上的寶貝。
可無論大黑狼也好，還是洞府也好，都不在龍琛身上啊？她突然明白了那日龍琛撒謊的原因。
若龍琛說出真相，是不是現在奪命狂奔的就是她了？
不，人類對妖獸會更加無情。她恐怕會被當場處決吧。
她難過地想。人殺人需要一個理由，可人殺妖獸，需要理由嗎？不需要。
哥哥都是為了她。白皎感到龍琛的氣息突然減弱了一大截，一定是他遭遇了什麽。
她奮力掙紮著，“放我下來，我要去找哥哥！”
“白皎，你清醒點，他是個人，不是你哥哥！”大黑狼咬牙切齒道，“那幾個大家夥都過來了，我可保不住你，你還想往那邊跑，沒命了怎麽辦？”
“放開我！哥哥！”白皎大聲叫著，突然楞了下，聲音減弱許多，“哥哥？”
她能感到，他們的連接斷了。她感不到他的位置，他的方向。
擡眼看去，獸潮掀起的漫天灰塵，戰鬥中閃起刺穿天際的靈光，移動變幻的人影獸影，支離破碎的山河。
看不見龍琛。
她找不到他了。
見白皎不再掙紮，大黑狼拽著她繼續跑。
白皎無力地吊在空中，她的頭頂上像是壓了暴雨前那種又厚又低的黑雲，很濕很悶，快要不能呼吸。只是再也不會有暴雨酣暢淋漓落下，不會有雷電劃破黑暗。
她還是被拋棄了。龍琛說好的要陪著她，說好的不離開她，說好的不管她在哪兒都會找到她。
剛剛許下的諾言，就不算數了呢？
天地蒼茫，仿佛只餘她一個。
大黑狼感到了白皎的難過，他警惕地跳上棵大樹，將他們的身影藏在樹冠裏。
才放下白皎，見小小一團白色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大黑狼也感到很難過。
“你肚子餓了嗎？想不想吃東西？”大黑狼低頭，“我們回到洞府裏吃桃子，好不好？”
大黑狼的氣息並不讓白皎抗拒，可她遠遠不能感到安心踏實，她的身體仿佛空出了個大洞，什麽都無法填滿。
她努力忍住，直到再也繃不住，放聲大哭，“哥哥，我想要哥哥。”
“他應該死了吧？”大黑狼不能確信道，“你受到反噬了嗎？放心，平等契約的話，他死了也不會給你造成太多傷害。”
“沒有！”白皎擡起頭，淚水滴答而下，沾濕了她的毛，“哥哥還好好活著，他會回來找我的。”
“他答應了的。”她的聲音變弱，說的話自己也不相信了。
“他活不下來！”大黑狼說，“他跑向的是雷暴巨熊，那家夥修為不算頂絕，破壞力絕對是最強的，龍琛那麽弱，不可能活得下來，還有那些人類在追他，都比他強。”
“你胡說，哥哥是最強的。”白皎憤憤不平。
“白皎，你清醒點。還有獸潮，只要遇到一只實力還可以的妖獸，他就完了。龍琛他太弱，能活到現在，已經是運氣很好了。”
大黑狼嘆了口氣，“唯一活下來的機會，可能是一開始你就把他藏到洞府裏。不過那頭綠蛟龍靈識極強應該會發現，也有人類強者會發現吧，洞府並不是萬能的。哎，你別難過，這不怪你。是龍琛他自己，他非要逞強。”
“都怪我。”白皎趴在地上打滾，她好想去找龍琛，可龍琛在哪兒呢？他們的連接斷了，她完全感受不到他的一點點氣息，莫不是——
“不怪你，不怪你，都怪我，是我說錯話了。”大黑狼感到無比的自責。
“你不要再難過。我不知道你為什麽那麽喜歡他，他是人不是獸類，他永遠不會站在我們這一邊的。你也看到了，這些天，他殺了那麽多妖獸，可曾憐憫過？妖獸們都不是故意殺人，若不是因為綠蛟龍的妖法，那些小家夥看到人類，都會感到害怕的。”
“嗚嗚嗚。”白皎大哭，“不是的，他沒有主動對妖獸出手，他沒有傷害過你還有桃花。他對我，嗚嗚，他看我的命比他自己的更重要啊！”
大黑狼無力反駁。剛剛龍琛把白皎拋給他，獨自跑開，引走敵人。龍琛應該知道的，沒了白皎的洞府和他，龍琛脆弱到像是螞蟻。還是選擇獨自赴險犧牲，這值得尊重。
但大黑狼不想白皎太難過，他結巴著說，“他沒有你想象中那麽好！你知道簽了契約就跑不掉了嗎？他想永遠拘著你。他也不肯放我自由。”
“我現在就放你——”白皎說著，被一陣刺耳的笑聲打斷。
“不愧是人類的走狗，死到臨頭了還在吵架內鬥，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綠光一閃，空氣中出現一個尖尖的綠色蛇頭。
嚇得白皎往後退了幾步，她不喜歡冷血的滿是鱗片的家夥。
“這個小家夥有點意思啊，怎麽不怕我？”綠蛟龍註意到了白皎。
綠光閃動，綠蛟龍朝白皎而去。
“快跑，白皎。”大黑狼猛地前撲，咬住綠蛇的尾巴，讓他不能再前，靠近白皎。
兩頭渡劫期的妖獸再次打起來。
白皎被強大的氣息掀翻，落到花叢中。
摔得有點疼，她探出頭，幾頭紅著眼睛的妖獸正盯著她。
她拔腿就跑。靈巧的身形在妖獸間穿梭，很快躲過一擊，可又被悶頭朝前沖的妖獸撞飛，飛了老遠才落下。
她繼續跑。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空隙，回頭，卻也看不見大黑狼了。
她撅起嘴，不讓淚水模糊了雙眼。狼狼說話不好聽，可他是個好妖，為了保護她，不怕疼不怕死。
紅眼的妖獸遍布，偶爾她能混跡其中躲過攻擊，更多時候她是妖獸們眼裏容易到嘴的肉。
她跑啊，不能休息，沒有盡頭。
蒼茫的大山裏，不知道她跑到了哪裏。
她太累了，身體麻木，搖搖欲墜，想要回到小窩裏，或是蜷縮在龍琛胸前，沈沈睡去。
路過一棵大樹，在上面躲起來，應該能好點吧？
在一群嗷嗷叫的妖獸中，她順著樹幹跑上去，她很輕，靈活到像是只松鼠。停在高高的枝丫上，終於能夠喘口氣。
轉頭，卻對上一對鷹眼。這眼睛不紅，顯然還保持著理智。
不過，大妖怪並不會拒絕送到嘴邊的小妖。弱肉強食，一直是妖獸的生存法則。
白皎倉皇後退，躲開尖利的鳥嘴。
一不小心就從枝丫上掉了下去。還沒等她取出飛行法寶，她的後頸又被叼住了。
該死的。這大鳥也不像大黑狼那樣小心，弄得她有點疼。
她瘋狂掙紮也無濟於事。
不行，不能讓這家夥把她帶走吃掉。這家夥抓的是她後頸，她想回頭咬都咬不到，此刻能想到的只有龍琛教她的那些。
她驟然變身，剛拿到劍，整個人就從空中往下掉。
狐貍化為人形，皮毛變成輕紗從爪間滑過。大鳥眼睛微瞇，附身沖去，想把白皎再抓住，沖到一半他轉頭在空中劃過個大大的回旋，滑翔去遠處。
大鳥咂咂嘴，他還真是聰明。能化形的妖獸實力都不弱。此刻他感不到白皎的修為，可能是遠高於他，而且他在白皎身上看到幾分神性，這是那些龍鳳之類的神獸才會有，能驅散邪祟，一般妖獸不敢進犯。他趕緊跑，希望白皎這頭傻乎乎的大妖不要記住自己。
人類讓妖獸們眼中的紅光更甚。許多狂奔的妖獸都猛然調轉方向，沖向從空中墜落的白皎。
白皎手忙腳亂才勉強驅使著飛劍跑到她的腳下，讓她穩住身形，避免從高空摔下，如何能應付一擁而上的妖獸？
她渾身出汗，憋足了勁，可腳下的飛劍就像有自己的想法一樣，胡亂地飛，倒是陰差陽錯幫她躲掉幾次攻擊，但她想穩穩在劍上都難。
這劍仿佛要把她甩出去。
一堆會飛的妖獸朝她撲來。白皎狂舞著雙手，忘了人類的手沒有利爪。
“啊。”她害怕地叫，卻沒有聲音出來。
腦子一片空白，肢體都不受控制，她甚至無法去想會有什麽後果。
她能聞到妖獸口中的惡臭，害怕到閉上了眼睛。
下一瞬，卻什麽感覺也沒有。
她一動不動，悄悄睜開眼睛。
猙獰兇惡的妖獸們像是幻影，她站在歪歪扭扭前進的劍上穿過。
都是假的嗎？她伸手去摸，滿手的毛茸茸。
被她摸到的沙色大貓轉頭，憤怒地咬來。
穿過了，什麽也沒有。
她能摸到這些妖獸們，妖獸們卻傷害不了她。
白皎的膽子大起來，她從難以控制的劍上跳下，落在空處。
獸潮就在她身邊，他們洶湧地沖向她。
白皎轉頭四顧，她在哪兒？該到哪裏去？
她漫無目的地朝前走，根本不知道方向。
身邊有無數的妖獸，他們都紅著眼睛想要攻擊她。偶爾她想靠在樹上休息一會兒，很快大樹就被沖倒了。
只能朝前走。黑夜裏，清冷的月光灑在她的身上，她長長的頭發像是在發光。
她撓了撓頭，繼續走。
不知道大黑狼怎麽樣了？有個家夥陪在自己身邊說說話也好，哪怕要生氣地吵架。
她猶豫了一瞬，要不要回到洞府裏休息，可停在這裏，以後還能去哪兒呢？
她有點想回家了。她想念那些朝夕陪伴在她身邊的哥哥們，就是以前她最討厭的墨染，如果這會兒出現，她也會原諒他的臭臉。
龍琛。白皎的眼淚大滴大滴落下。他不要她了，他丟下她。她不想再想他了。
樹木倒了，草地被踏平，月光毫無阻礙地照在她身上，無數的妖獸從月光中穿過。
白皎走走停停。
忽的，一道巨雷劈在她的身邊，嚇得她的魂兒飛了回來。
她茫然四顧，發現自己可能又回到了那三只大妖和人類們戰鬥的主戰場。
刺鼻的血腥氣讓她幾乎睜不開眼睛。山林已被夷為平地，泥土變成了深褐色，結滿小小的血痂。
靈光和雷電交替出現，一下下讓黑暗瞬間轉變成刺眼的光明。大地在微微顫抖，巨響淹沒了一切動靜。
獸潮還在瘋狂地沖來，在這片絞肉場裏化為血肉。
將妖獸們碾成肉泥的威壓，白皎沒有感覺到，她卻能看到從血色大地上升起的淡淡靈光。
還能看到這些靈光聚成一條流向遠處，那裏有綠光閃動，應該是那條小綠蛇吧。
大黑狼怎麽樣了？他在小綠蛇的手下逃走了嗎，還是死掉了呢。
隱隱的怒氣在白皎心中聚集，像是越來越快的鼓點，擊打在她心上，讓她心慌難忍。
那是什麽？黑暗中反射出一道銀亮的光，像是龍琛的劍。
白皎微微發抖，飛快跑過去，從濕濕黏黏的地裏把斷劍拔了出來。
還好，不是龍琛的。
巨響在她身邊炸開，嚇得她的耳朵貼在頭頂。
法術的靈氣四溢，大火升起，將她身邊的妖獸們都燒為灰燼。
白皎身處大火之中，看到無數的妖獸們正在朝她沖來，於大火和靈光炸裂中湮滅。
她伸手去觸碰，卻什麽都抓不到。
這些紅眼的小妖怪們，全都在毫無意識地送死。裏面有和她一樣的小狐貍，有她很喜歡的小兔子，都沒了。
不要這樣！她想做點什麽，可她不知道能做什麽。
她想要阻止這一切，可她要怎麽做呢？
她可是未來的妖王，怎麽能眼睜睜看著，這些無辜的子民死去呢！
白皎心中的鼓點越來越快，越來越響，怒氣和怨氣快要把她沖炸。
“不要過來！”白皎站在戰場的邊緣，沖著洪水一般的妖獸群大吼。
沒有什麽回應她的呼喊，妖獸群還在沖來，在還未碰到她之前就被空中戰場溢出的狂暴靈氣碾碎。
“我說，停下！”白皎清亮的聲音變得嘶啞，帶著她沒有察覺到的威嚴擴散開。
她沒有看到，自己的眼睛已經變成猩紅，和妖獸們眼中的紅光不同，她的紅仿佛在燃燒，是有靈魂有血氣的紅。
她月光般的長發隨著肆虐的靈氣風暴狂舞，劍氣法術的靈光，雷電和風雪，在她身邊輪番炸開，仍不能讓那皎潔的光芒遜色一分。
她張開雙臂，和大妖一樣發出威懾性的怒吼。
擊退了一小波獸群。可用不了一個呼吸，他們又紅著眼睛爬起來，再次沖入戰場，在強大人類發出的攻擊餘波下，大片大片的死亡。
沒什麽用。濃濃的絕望將白皎包圍。
不遠處山脊的密林間，龍琛禦劍低飛。
他擦掉嘴角的血，將靈氣全部註入腳下的靈劍。
快一點，再快一點。
鮮血從劍尖滑落，他的身上遍布傷痕，眼睛仍看向遠方。
那裏無數的靈氣攻擊炸開，在黑夜中開辟出一大片璀璨的戰場。
快到了，白皎在那裏。
他用盡全身力量，靈劍在空中劃出火星。
“哥哥！”少女絕望的哭喊聲傳了很遠。
龍琛的瞳孔猛地放大，這聲音是白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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