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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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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上京城外菩提寺位處起雲臺山腳, 亦是皇族寺廟。

不過即便到了菩提寺,沒有陛下準允,寧久微也不能上起雲臺見父王。只能送一封信上去。

近山之地更為寒冷, 菩提寺便能感受到,起雲臺上想來更甚。

此間冬雪未化,天地一色。

菩提寺祈福,需燒香參拜東南西北諸神。皇族規矩繁瑣,顧銜章素來不喜。他眉宇冷漠,目色暗淡, 一步一步參拜地再認真, 也看不出他心有虔誠。

菩提寺石階和青石路很多,原本公主殿下哪怕只是要走一步臺階, 都要高傲無比地伸手著他攙扶。

但是今天從開始到結束, 她都沒有讓他扶。一路都是銀燭在她身邊。

銀燭今日一整天活在駙馬爺的眼神底下,如芒在背。祈福參拜結束後,她如獲大赦, 麻溜地就消失了。沒敢再待在公主身邊, 在駙馬爺眼前晃悠。

北風蕭寒,天雲籠罩。

菩提寺有一百年古樹,樹下鐘鼎掛滿了祈福禦守。皚皚白雪覆蓋下, 紅綢長緞,希冀叢生。

寧久微以前不怎麽在意這些, 這次卻忽然也想寫一個平安符。

安禾看她要掛, 也來了興致, “那我也寫一個。”

寧久微寫的很快, 落筆只停了一瞬便寫下了。

掛好平安符,還需再在香爐中點兩柱香。

安禾在旁邊和她說著話, 寧久微沒註意身後有人經過,轉身之際不小心撞了一下。

伴隨一道有些熟悉的聲音,幾縷香灰落到了衣袖上。

“明宜公主,小心啊。”

寧久微擡眸定睛瞧了眼,隨手撣去衣袖上的香灰。

“原來是臨安郡主。”安禾似笑非笑地彎著唇, “郡主還沒離開上京城嗎?本公主還以為郡主早就回西郡去了。”

臨安郡主微微笑著,“因為父親明日便要抵京了,安禾公主不知嗎?”

安禾擡眉,“遠興侯?本公主只記得父皇從東郡召回了葉將軍。怎麽,侯爺也受召回京了?”

“自然。”

臨安郡主語氣輕揚,“葉將軍要回京,陛下當然不會忘記父親。”

寧久微目色微凝。

遠興侯回京,她倒是聽說了。因為這也是她在意的事。

只是侯爺回京的時間與她所知的不一樣了。提前了約莫一個月。

不過也不奇怪,畢竟從秋獵再到端親王,諸多事情接連環扣,發生了許多改變。

上輩子遠興侯回京,與其隨臣一同呈了折子給陛下,皆是對王兄的讚譽。彼時南鄯蠢蠢欲動,遠興侯更是呈奏陛下推舉王兄率兵。

把軍權往王兄手上推,簡直與置之死地無異。

總之,遠興侯絕非善黨。

不過上輩子遠興侯至京沒多久,便在一次皇宮夜宴上意外身亡了。只因侯爺調養身體所服的藥方與烈酒沖突。

荒唐又合理。

陛下深感痛心,給予了遠興侯最高哀榮。

這場意外,百官朝臣心照不宣。無人多言。

到底是否如此不得而知,也並不重要了。

陛下如何信,那真相便是如何。

盡管人人心中都有五個字,杯酒弒國臣。

寧久微思緒漸收。

她聽見安禾道:“開國王侯,陛下自是都不會忘的。”

臨安:“聽父親說,金陵城如今是肅王殿下代替了端親王。想來再過不久,肅王殿下也能歸京了。”

寧久微不動聲色地斂著眉,沒作聲。

安禾笑意淡斂,“臨安郡主,本公主得提醒你。在上京城,許多話都要慎言。”

“上京城規矩就是多,還是西郡自在。”臨安不在意地笑了笑,看向寧久微,“不過明宜公主適才撞到本郡主,還沒有道歉呢。”

安禾那兩分笑意徹底消散了。

礙於遠興侯,她已經忍臨安很久了。還記得不知多久以前,臨安來到京城,那時她們年紀都不大。安禾打小就沒把誰放在眼裏,父皇也總是偏寵,可是那時有一次她和臨安發生爭執,父皇卻讓她低個頭和臨安和好。

那次之後安禾就知道這個臨安郡主和別人不太一樣。漸漸地就也明白遠興侯在父皇眼裏的位置了。

不過若是換作以前的明宜,別說這樣一個臨安郡主了,十個她也不會放在眼裏的。

有寧王府撐腰的明宜才真是大魔頭呢。

安禾都佩服自己從小就敢和她作對。

寧久微擡眼看向臨安,片刻後勾唇笑了下。她抽走臨安手上點燃的香,微微用力折斷,倒著插入香爐的香灰中。

“臨安郡主。”寧久微的目光始終直視她,眼睛輕輕彎著,“本公主失禮了。”

菩薩面前斷香倒祭,如此大不敬之事她做的雲淡風輕。

“你!”臨安險些沒克制住自己的情緒,臉色都白了一瞬。身邊的侍女連忙扶著她,臨安被這一出弄得沒心思再耗在這裏,她得趕緊回去重新點香參拜。

“呵,不愧是寧王爺的女兒。神佛不敬,門楣敗落。”

臨安強硬地說完,帶著侍女離開,順帶撞了一下寧久微的肩。

“這女人真是——”

安禾瞪著臨安的背影跺了下腳,“囂張死了!”

寧久微站在原地深深呼吸,閉了閉眼,平覆情緒。

“誰讓人家的父親是遠興侯呢。”

無皇族之親,唯一一個有封地的貴爵。

安禾哼了聲。

“不過明宜,你膽子是不是也有點太、太大了……”安禾扯了扯她的袖子,“正拜神明倒祭鬼怪,這可是在菩提寺。”

寧久微看了眼遠處的廟檐。

神佛若明,那就不會怪她。

“不過我以前就聽說西郡那邊比我們這兒更信這些。” 安禾還是忍不住笑,“看來是真的,剛才臨安嚇得臉都白了。”

寧久微不回應,安禾再扯扯她。

“哎,你怎麽不說話,想什麽呢。”

“我在想——”寧久微沈重地嘆了聲,“如今一個小小郡主都敢與我作對,本公主當真是落魄了。”

若是從前,臨安看見她都得繞道走。

寧久微不由得在心中再次嘆息。

她又想念父王了。

安禾笑。

寧久微:“走了。”

安禾:“哎!等一下,你等一下我呀。”

寧久微不等她,安禾跟了兩步,還是重新小跑回來,把剛才倒插的香重新正回來。

安禾目光四處轉了轉,合掌悄悄拜了拜,“各路神明在上,還望莫要怪罪。”

安禾拜完追上寧久微,兩個人慢慢走遠。

百年古樹之後,顧銜章慢步走出來,望著公主殿下離開的方向。

“如今什麽人都敢和公主叫板了。”他低頭,摩挲著手中的羅帕,貼至唇邊碰了碰,“當真是不知死活。”

顧銜章側頸,好奇地問,“元青,寧王府落魄至此了嗎?”

元青沈默片刻,“應該沒有。只不過臨安郡主的底氣來自遠興侯,畢竟……”

“遠興侯。”顧銜章低聲念了一遍,淡淡笑了聲,嗓音似雪,“不過一個開國之侯。”

“明日遠興侯便會抵京,大人——”

元青話不說盡。

柔軟的羅帕恰似蒲葦,顧銜章指腹壓在帕子角落繡的不那麽順的顧字上,沈思道,“不必讓侯爺進京了。本官幫陛下省省心。”

雪地之間,他未著披風厚氅,如松如節,似一幅畫。

顧銜章垂眸看著手上的帕子,那君子蘭繡的並不栩栩如生,甚至有些歪倒。可是公主殿下的刺繡就該是這麽不好的。

他輕笑了笑,語氣淡薄,“遠興侯活的實在夠久了。”

“是。”

元青頷首,冷靜地應聲。

顧銜章擡頭望了眼遠處高高的廟檐,忽然微微挑眉問,“當著菩薩的面說這種話,是不是有些罪過?”

元青:“……菩薩應該知道大人是什麽樣的人。”

“是嗎。”

顧銜章目光遙遠,“那本官可算是罪惡滔天,神誅佛殺之人?”

“算。”元青誠實地回答。

顧銜章聞言側目看他一眼,“那你呢?”

元青頓了頓,“屬下大概也是。”

顧銜章揚唇笑了。

神誅佛殺又如何,即便下地獄,只要還在這凡塵裏,他就是鬼怪。

而他若下地獄,就必定要成為公主殿下步入天雲的墊梯。

顧銜章望著那尊比人更高大的香爐幾許,不知想到什麽,走過去將公主折斷的香拿出來,靠近燭火重新點燃,重新參拜。

即便他從不信神佛,卻也不可理喻地想要有神明保佑她。

顧銜章做完這些事後,緘默良久,輕嗤了聲。

“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他忽然想到這句心經,似嘲道,“菩薩有些話說的還是挺有意思的,倒不是只會念叨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這種廢話。”

元青默默虔誠地點了支香。

顧銜章又走到掛滿祈福禦守的鐘鼎旁,在眾多祈願中找到了公主殿下寫的平安符。淩亂飛舞的字跡,雋秀地寫著——

微末歲久,長寧不塵。

這一句是為寧王爺,為肅王殿下。為寧王府。

顧銜章眼尾輕勾,正要轉身,忽有隆冬寒風吹拂。寺廟梵鈴悠長輕揚作響,古樹之葉沈沈婆娑,枝頭薄雪簌簌,千百祈福禦守隨之仿佛微浪蕩起。

那張平安符在風中姿態輕轉,殘如一抹緋色。

刺骨的寒風裏,顧銜章目色濃烈,看見另一面的祈願——

此生不顧,長醉銜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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