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二十八章

關燈
第二十八章

十二冰月底, 冬寒結霜。

距京千裏之外,金陵城比上京城晚一步,飄揚了一場細雪。

肅王府。

書房扇窗半開, 冷意始終潛入。即便從外面走進來也感不到明顯的暖意。

但肅王殿下習慣如此。

窗外的梅花枝頭墜上了一層薄雪,景如畫。

寧塵推門而入,披風未解便徑直走到書桌旁,拿起桌上的一封信。

封面字跡潦勁,寫著王兄親啟。

明宜公主人嬌氣,字卻並不秀氣。行筆頓挫間瀟灑大氣, 也不失婉如流水。

寧久微的字多是父王教的, 畫則多是王兄教的。

寧塵看了會兒封面上的字跡,鋒抿的唇邊淺攜了一紋笑, 冷峻的眉目也如融雪化開了幾抹。

“倒是沒退步。”

他顧自自言罷, 拆開信封,認真看了每一行內容。目光在掠過林將軍三個字的時候多停頓了片刻。

寧久微的信寫了有四張半信紙。

講了自己的事,宮中之事, 京城之事。細碎繁多。

寧塵將她寫自己日常生活的那兩頁多看了一遍, 看到那句——‘駙馬雖性情矜傲,卻也體貼溫柔。明宜如今覺得甚好,亦覺駙馬比過去更得王妹之心。’

眉宇微凝。

她從前信中對待駙馬, 皆是寥寥幾句淡漠嗔怨之語,這幾句話真不像是她寫出來的。

寧塵看完將信收回去, 拆開另一封。

魏叔的信中, 提到的一些事和公主相差不多, 除了公主與駙馬冷戰那一段。

寧久微的信比魏叔早寄出幾日, 那時她還沒和顧銜章吵架。

寧塵目光移向書桌上的一封拜貼。

貼上的名字規整鋒銳——張殿臣。

這位兩朝元老,亦是本朝前太傅, 曾教導過皇叔。那時他尚年幼,有兩年也得先生教導,同樣算得上是他的學生。

後來因為諸多緣故,先生辭官後便離京返鄉了。

肅王殿下始終掛懷太傅大人,長久以來一直都在探查下落。

後幾經輾轉,才打聽到先生如今安居在景州城。得知先生安好,寧塵原不想打擾。

但他不久前查到顧大人在入仕前也曾是先生的學生。

顧銜章……

寧塵指腹摩挲著信紙邊頁,沈思良久。

直到侍從稟報,臨州副指揮使請見。

*

自陛下盛怒斬殺寧瑞世子後,派往金陵扣押端親王的軍隊依舊不曾召回。

端親王一脈畢竟親系皇族,朝臣不得不勸解,陛下也不得不考慮。因此牽連其中的藩王廢的廢殺的殺,唯有端親王至今暫被幽禁端親王府,重兵把守。

不過端親王驟然失去唯一血脈,想來也已悲痛萬分,半魂歸散了。

寒風刺骨,大雪又紛飛。

上京城的冬雪與金陵的柳絲細雪不同,如鵝毛如扯絮,要下即是紛紛揚揚。

天地一片白茫。

公主府也陷入皚皚白雪覆蓋之間。

窗邊光線明朗。

寧久微抱著暖爐在給父王寫信,寫了幾張都不太滿意,揉巴揉巴都作廢了。

她思考片刻,重新落筆。

銀燭端著碗熱乎乎的紅豆桂花小圓子粥進屋,從小廚房到折枝院短短的一段路,身上就落了一層雪。

銀燭回來,第一件事便先稟報道,“公主,大理寺那邊傳來消息,徐廷死了。”

寧久微寫字的手一頓,筆墨重了些,“死了?”

銀燭:“似乎是中毒身亡,死因尚在查證。”

“好好的怎麽會中毒身亡呢。”寧久微眉頭蹙了幾許,“罷了,這人做了那麽多壞事,倒也不冤。”

銀燭附和地點點頭,“不冤。”

她拍拍肩上的雪,將掉在地上的作廢的信紙撿起來。

寧久微看了眼寫錯的信,揉成一團扔到邊上。

銀燭把粥端到她手邊,“公主,喝完粥再寫吧,小心燙。”

寧久微放下白毫,“好。”

銀燭問,“公主想給王爺寫什麽?”

寧久微嘆了聲,“我本來想寫一些京城發生的事,又覺得父王不愛知道。”

“不要緊的。只要是公主的信,不管寫什麽,王爺都會認真看的。”銀燭說。

寧久微彎起眼睛,“那倒是。”

銀燭坐到旁邊煮茶,忍著笑問,“那公主有沒有把和駙馬吵架的事寫進去?”

寧久微吃著小圓子,“我才不寫他。”

銀燭:“公主還在生氣嗎?”

寧久微冷哼,“才不。生氣容易老,本公主才不要生氣。”

銀燭:“那公主就別生駙馬的氣了。”

“是他自己無理取鬧。”寧久微擡眉,“你怎麽替他說話?”

銀燭搖頭,“我當然是公主這邊的。只是這次,駙馬爺的確是冤枉的嘛。”

“本公主何曾冤枉他了?”寧久微皺眉道,“我根本不知道他在鬧什麽。”

銀燭:“輕羅說,是因為駙馬又被公主傷心了。”

寧久微:“就因為本公主那天問了他一句關於刺殺之事嗎?”

“那公主若是相信,不就不會問了嗎……”銀燭小聲說。

“我——”

寧久微不知道該怎麽說。

她不是不相信他,正是因為知道他藏著怎樣的亂臣野心,才想要將他了解的更徹底一樣。

可是顧銜章,他裝什麽純臣!寧久微覺得他愈發會裝模作樣了。

就算不是他做的,也算不得多大的事,不知道鬧的哪門子脾氣。

銀燭說,“畢竟這件事若換作祁二公子,即便有人親口指認,公主也不會相信吧?”

寧久微瞇了瞇眼睛,“你們是不是都被駙馬收買了?”

“當然沒有。”銀燭挺直腰板,“只是,駙馬這不是太在意公主,才會鬧脾氣嗎,公主哄哄就沒事了。再給駙馬爺一次機會吧?”

寧久微:“他在意本公主嗎?”

“自然。”銀燭說,“雖然公主和駙馬這麽多天冷戰,話也不說,可是駙馬不還每天出門前都會給公主留字條嗎?”

寧久微想起這些日子每天早晨留在梳妝臺的字條,三言兩語,有詞有句,一天也沒有斷過。他之前答應她的事,吵架了也沒有停止過。

“……那是他應該做的。”寧久微輕聲說。

“那公主讓廚房不給駙馬留晚膳,不許提前給駙馬備沐浴的熱水,還讓人把書房的燎爐搬走了。也夠了嘛。”銀燭小心地為駙馬爺打抱不平,“換作以前,駙馬爺早就回禦史府邸去了。”

銀燭瞄了眼公主,輕聲嘆道,“駙馬沒有娘家,受委屈生氣最多只能回府邸去,孤身一人也沒人撐腰……”

“你把他說的這麽可憐做什麽。”寧久微低頭看著手上的勺子攪著碗裏的小圓子,沒什麽底氣道, “本公主委屈他了嗎?我也沒有很欺負他……”

“現在這隆冬時節,這麽冷的天,駙馬爺身子尚未徹底痊愈,書房連個燎爐都沒有,也不知道會不會受寒生病呢。” 銀燭幽幽地說。

“……給他放一個就是了。”

說的像她虐待他似的,寧久微悶悶地想。

“其他的,等本公主回來再說。”

現在,她得進宮一趟。

*

雪落了一整天未停。

很快時辰漸晚,白晝開始轉夜幕。

公主府外,馬車緩緩停穩。寧久微撩開車簾彎腰出來,迎面的風夾雜著雪花就冷冰冰地撲過來了。

隨後,不遠的距離外,顧大人的馬車也到了,慢慢停下。

這些日子顧銜章早出晚歸,似乎禦史臺有許多事。

今日寧久微進宮給陛下和皇後娘娘請安,又去安禾宮裏多待了會兒才回來晚了,正好和他撞上。

顧銜章下了馬車,擡頭看到她。

寧久微站在用來上下馬車的車凳上回望他。

她整個人藏在厚大的絨白織錦披風裏,帽子下的一張小臉襯得更精巧,黛眉玉姿,明眸善睞,臉頰和鼻尖被寒風打上的一層薄薄花瓣色。似一朵墜在枝頭,隨冷風搖曳的山茶花。

他們好多天沒有說話了。

她忍得住,他也忍得住。這方面他們兩個勢均力敵。

此刻天色已暗。

地上的雪厚厚的,借月光泛著一層淡白的銀色。從這裏一路走到折枝院,鞋襪和裙擺一定會濕掉。

顧銜章踩在雪地上的腳步聲清晰平穩,他走過來,她就這麽望著他。

而後顧銜章停在她馬車旁,朝她伸手。寧久微看了眼,把自己藏在寬大衣袖裏的手遞過去。顧銜章扶著她,另一只手摟住她的腰將她打橫抱起來。

寧久微圈住他的脖子,擡眸看著他側臉冷淡的輪廓。

顧銜章抱著她,踩著一路積雪回到折枝院。

到了屋子裏,暖意頓時隔絕了寒冷的氣息。

顧銜章彎腰要將她放到榻上,寧久微摟著他卻不松手。於是他只能就著彎腰的姿勢和她對視。

面對面呼吸纏呼吸地看了半晌,寧久微先垂了垂眸,“顧銜章。”

她的手無意識地捏著他頸後的衣領,看著他道,“本公主先跟你說話了。”

顧銜章目光凝在她眉眼上。

“你還在鬧脾氣嗎?”她問。

他不說話。

寧久微等了一會兒,也不高興了,別過臉去。不過手還是沒放開他。

顧銜章垂眸看著她側過臉去顯得更長更翹的眼睫,“公主想哄我嗎。”

“沒有。”她否認。

顧銜章沒什麽情緒,“那——”

他話音剛落,寧久微忽然轉過來朝他臉上親了一口。

柔軟的觸感轉瞬即逝,又無比真切明確。

顧銜章頓了一瞬,想說的話也戛然而止。他薄唇輕抿,目色深邃又清澈。似在眼尾漾起一紋漣漪。

寧久微不看他,松開手,坐在榻上晃腿道, “本公主餓了。你做一頓宵夜給我吃,本公主就原諒你,不跟你生氣了。”

顧銜章手撐在榻上,仍然維持著剛才的姿勢。他註視她片刻,“為什麽?”

不是她要哄他嗎。

寧久微看他一眼,“話本裏看的,這樣表示和好。你親手給我做吃的,我就不生氣了。不然沒有理由,本公主怎麽能原諒你?”

公主的邏輯和思維如今顧大人已經能夠完全了解了。

這麽不講理的話,她說出來他竟然覺得一點錯也沒有。

因為公主殿下當然永遠不可能下廚。

顧銜章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袖,淡淡輕笑了聲, “公主想吃什麽。”

寧久微想了想說,“面條。”

顧銜章挑了下眉。

“你會做嗎。”她問。

“當然不會。”顧銜章坦然地說。

寧久微眨了眨眼,想反悔。

“但如公主所說,公主殿下一定要吃了微臣做的面,才算和好。微臣現在就去做。”

顧銜章沒給她機會,轉身出門。

寧久微楞了一下,追出去跟上。

“等一下……顧銜章!”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