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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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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

初冬的薄霧散的愈發慢了。陽光掙紮破出雲層,稀疏地落在枝葉上。淺池中的水似乎變得更清,薄如明鏡。偶然有落葉掉入,才有漣漪打破那片沈靜。

與折枝院相比,這座院落太過孤寂。每一處,都仿佛映射著主人的心境。

院中亭臺,茶香氤氳。寧久微耐心地煮好了一壺茶,等待約定的客人。

竹爐湯沸時,林將軍如期而至。

“微臣參見明宜公主。”

“林將軍不必多禮,請坐。”

寧久微倒了杯茶,推過去。

林淵坐在對面,微微頷首,“多謝公主。”

“林將軍。”寧久微道,“陪本公主下一局棋吧。”

茶桌上擺著棋盤,寧久微說著,放下一枚黑子。

林淵自無不從,他執起白子,隨後落下。

寧久微:“林將軍是否奇怪,本公主為何找你?”

林淵恭敬道:“但聽公主吩咐。”

寧久微笑了笑:“林將軍在上左司可還好?本公主聽聞左二司指揮使常有不和,林將軍在左三司可有人欺負你?”

林淵聞言眉間攜了抹淡淡的笑意,“勞公主關心,臣沒那麽好欺負。二司常有不和的兩位指揮使只是時常有想法相左,實則私交甚深,並無不和。微臣亦時常會在他們的爭執中,聽取到新的感悟,以用於軍隊整治。”

“原來如此。將軍一心重振慶川軍,辛苦。”

“公主言重。”

寧久微走了一步棋,“不過林將軍和三司幾位指揮使,似乎不常有來往?”

林淵擡眼。

寧久微對上他的視線,笑道,“林將軍一心練兵,心思太正。所以我才怕將軍被人欺負。”

“林將軍戰功赫赫,陛下重臣,心懷天下。對朝廷對大郢,赤膽忠心......”寧久微笑了笑,話音一轉,“不知道若是這麽說,將軍會不會覺得本公主太虛偽了?”

寧久微看著眼前的棋局道,“如今朝堂,明暗之間黨爭激烈,明哲保身也是難事。純臣之路總是難走的,本公主雖是公主,能做的事情有限,又因寧王府之故,一直不與是非,卻也不願再置身事外。那對我,對寧王府來說,無疑也是坐以待斃。”

林淵手執白棋,遲遲未落。

寧久微:“本公主也姓寧,於大郢於朝堂,本公主對待林將軍的心意都萬分真切。如林將軍這般純良幹凈的臣子,本公主從來心懷敬意,因而無論如何,也不希望將軍被那些骯臟手段拖入泥潭。”

越過茶霧,林淵的目光一如沈澱的清茶。

“所以將軍可願意信我?”寧久微未曾擡眸,認真走棋。

林淵手中白子轉了幾圈,“公主所問,是信公主,還是顧大人?”

寧久微擡了擡眉。

她目色明清,片刻未言,隨後開口道,“寧王府。”

林淵笑了笑。

“那公主為何願意相信微臣?”

寧久微:“本公主沒有不信你的理由。”

林淵垂了垂眸,不緊不慢地落下手中白棋,語氣平淡,娓娓道來。

“陛下即位當年,前朝上卿謀亂。林長青林將軍,死於起雲臺平亂之戰。林將軍戎馬一生,碧血丹心。最後落下的是一個黨同反臣之名,至今不幹不凈。”

他像在說別人的事,聲音平緩,如人如性。

“有人說林將軍是為護寧王爺而死,許多言官未其請命,認為林將軍的牌位該入起雲臺青雲閣。彼時寧王爺未曾明言。”

“幾年後,朝中又有人提及此事。議論之下,肅王殿下一封奏折,論的是林將軍有罪之臣。”

寧久微怔了一瞬,一時忘了剛端起的茶杯。杯子從她手中滑落,摔翻之際被林淵及時伸手接住。幾滴茶水晃出,濺在他衣袖上。

林淵並不在意,他將茶杯放好,看著寧久微道,“陳年舊事,如今記得的人都已寥寥無幾。我想明宜公主當年年幼,應該不知。”

林淵:“微臣提此事,是坦誠相待。公主不必掛懷。”

這些是寧久微的確絲毫不知,也從沒有人告訴過她。

寧久微沈吟良久,回神,整理好思緒,目光認真地看向他,“那麽,多謝林將軍與本公主的坦誠相待。”

“這封信,還請將軍務必察看。”

裏面是有關左三司上層指揮使貪汙軍費部分之實。

林淵了眼那封信,收好,“公主今日所言,微臣自會銘記。”

寧久微落下最後一步棋,“另外,本公主還想對林將軍說——君子論心,手段不擇。”

*

折枝院,銀燭在將最後雕零的花都撿到一起,準備用手帕包起來放到海棠樹底下。

這是公主一直以來的神秘儀式。她說暮秋最後的落花,要親手葬起來才行。

公主今日不在,銀燭便先拾起來放好,等公主回來親手葬花。

銀燭拾完落花,起身正好遇見顧大人。

銀燭認真行禮,“駙馬。”

顧銜章看了眼空蕩的院子,銀燭意會道,“公主不在。”

“她去哪了?”

“公主去駙馬爺府邸了呀。”銀燭說完頓了頓,聲音漸輕, “公主沒和駙馬說嗎?”

顧銜章微不可察地瞇了下眼,停留片刻便又轉身離開了。

說起禦史大人府邸,尤記得公主殿下第一次去的時候便處處不滿意。

她嫌太冷清了。

那時方才成婚第二日。顧銜章陪著公主在府邸逛了沒多久,她便沒耐心,坐在花園裏的石頭上不肯動了,“不走了不走了,還好本公主不用住在這裏,否則一定要大大地改造一遍。連一棵海棠樹都沒有,算什麽府邸。”

其實不是沒有。這府上唯一一棵海棠樹,種在顧大人自己的院落裏。

顧銜章的這顆海棠樹看起來有好多年頭了,可他擁有這座府邸才沒幾年。並且在此之前這裏也沒有這顆海棠樹。

許是從哪裏移栽過來的罷。

寧久微靠在書房窗邊,仰頭望著窗外花葉稀疏的樹枝。他這顆海棠樹,花雕零的比她折枝院裏的要慢一點。

寧久微忽然在想,她好像從沒看見過這棵樹春天開滿花的樣子。

倒也是,這座府邸,她上輩子總共沒來過幾次。哪能看得見。

寧久微收回目光,走到書桌旁,看了看整潔幹凈的書桌。

顧銜章的書房很大,陳設簡單明了。

書桌上尚有未幹的筆墨,他平日裏是不是也經常會回來?

寧久微坐到椅子上,感受了一下顧銜章坐在這裏的感覺。

這把椅子有點高,她坐上去腿都夠不到地面,一晃一晃的。

顧銜章經常回來,是公主府哪裏帶的不舒服嗎。寧久微看著桌上堆疊整齊的書本,隨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書。

寧久微翻了翻,發現這是本修正不完全的國史。真奇怪,他要看幹嘛不看修正好的。

她不經意翻到某一頁,寫的正是前朝上卿造反,寧王爺起雲臺平亂。

寧久微不想看,正打算合上,就看到一張折疊的信紙從書中掉了出來。

她拿起來看了看。

內容只有兩行字。

寧久微看了一眼才察覺這是信,連忙折好放回去。雖然很好奇,但也忍住了沒有再看第二眼。

雖說是夫妻,偷看他的信也不好。寧久微正直地壓下自己窺探的欲望。

不過剛才那一眼,她好像看到落款的名字了。

顧秋詞。

上輩子,寧久微直到顧銜章身後,才知道他還有一個姐姐。她都忘了自己當時見到顧秋詞時是什麽樣的心情。

但她清楚地記得,長姐離開皇宮時,是隆冬漫天飛雪。

她一步一步走在長長的禦道上,背影孑然,單薄又堅韌。她神色很冷,很淡。一雙沒有感情的眼淚在流淚。

寧久微不知道長姐有沒有見到顧銜章最後一面,但她希望沒有。

因為不見的話,就會覺得他還在。

寧久微便是如此。

她沒有見過顧銜章最後一面,所以即便過了很久,也始終沒有太多實感。只是覺得,會有很長時間見不到他了而已。

寧久微想到這裏,心口又變得悶悶地。

她壓下那陣難受的情緒,合上書本。

沒關系了,如今一切都來得及。顧銜章也還在她身邊。

寧久微恍然記起,上輩子顧銜章曾說長姐恨他。他和長姐一直沒能和解,後來也再沒有機會了。

這次顧銜章要是能和長姐和好就好了,倘若能把長姐接到上京城來……

寧久微這麽想著,下一刻,顧銜章便出現了。

他官服未換,站在書房門外,逆著光影,身行修長翩然。

寧久微擡頭,目光與他相撞。

這麽看著,兩個人都沒有開口。

雖然昨天他莫名其妙,還浪費了她對他的好,讓她很生氣。但這會兒看見他,卻是一點氣也沒有了。

顧銜章走進來,看了眼她手上的書。

“公主看到了什麽?”他無甚情緒地問。

寧久微望著他,“我若是看到了,你生氣嗎?”

顧銜章沒回話。他將書本從她手中抽走,放回原處。語氣淡然,聲音平靜。

“回去吧。”

又是這樣。

寧久微很熟悉他這個樣子。

上輩子的顧銜章亦是如此,有時總會這樣忽冷忽熱,總是惹她生氣。

可是面對她使性子,他又從來都毫無底線地包容。

“不回。”寧久微說。

“公主今晚若是想住在這裏,也可以。”顧銜章道,“微臣去準備。”

他轉身出門,寧久微站起來,直接上前攔住他。

“顧銜章。”她目光定定地看著他,眸光如水, “本公主忍你很久了,你給我把話說清楚。你到底怎麽了。”

顧銜章神色淡淡,“公主所為何事。”

寧久微:“昨天我餵你喝藥,你為什麽拒絕?”

顧銜章:“這是很大的罪名嗎。”

寧久微生氣地推他一下,“是你先說想要本公主餵你喝藥的,是你!”

顧銜章退後一步。

“以後不會了。”

“你到底為什麽莫名其妙使性子,本公主怎麽你了嗎?我欺負你了嗎?”寧久微質問他,“本公主最近對你不好嗎?”

“沒有。”

“那你為什麽鬧變扭。”

顧銜章看著她,目色沈沈。濃郁之色深不見底。

他不說話。

少女剪水的眸子生動明媚。

原本她無論怎麽生氣都沒關系,可她若非要這般質問他,他一點辦法也沒有。也無法回答。

近日接連的夢魘一遍遍在提醒他,不該如此。

不該心軟,不該留情。

她太輕易就能幹擾他的心了。他必須保持清醒。

顧銜章斂眸,淡聲開口,“公主殿下——”

寧久微不想聽他說話了。

她上前,拽著他的衣袖踮起腳,吻住他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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