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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相思苦(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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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相思苦(四)

“懷安!”

一踏進內殿, 女子略帶驚喜的聲音便傳到了耳邊。

楚懷安由衷一笑,心中的不快總算稍稍消減了些。

“懷安怎麽來了?”楚靈均含笑坐起身來,殷勤地上前拉他的手。

“怎麽與我這般生分?都說讓你不要行禮了。”楚靈均無奈低語, 話中雖有不滿, 卻絕無怨懟。

“禮不可廢。”他只來得及說這一句, 就被人手拉著手一起坐了下來。

“有什麽不可廢的?都是自家人。”楚靈均支著手看他, 眉眼不自覺地挑了起來。

青年一身蘇繡月華錦衫, 袖口處兼飾以雅致的竹葉暗紋,恰好與他束發的羊脂玉發簪交相輝映, 越發將人襯得豐神俊朗、郎獨絕艷——而這一身行頭,都是經她手送過去的。

她越看越歡喜, 暗道自己可比那不靠譜得爹會養人。

“長樂宮裏那位……”楚靈均猶疑一瞬,撇嘴道:“太上皇想見你一面。”

“我……”青年眸光一顫,不自覺地別開了眼,艱難地組織語言, “既是太上皇有命……”

“我不是這個意思!”楚靈均將人的手握得越發緊,斬釘截鐵地說道:“你若想去見見, 那我便和你一起過去請個安,若是不願, 也不用勉強自己, 總之有我陪著你。”

她輕輕附在他耳邊,悄聲安慰道:“現在可是我當家,誰也不能為難你了。”

楚懷安一顆心簡直快跳到嗓子眼上,整個人如驚弓之鳥一樣,坐立不安。

聽到這話後, 卻奇異地平靜了下來,心中只餘哭笑不得。

“可不能這樣說話。”時人重孝道, 若是讓那些言官聽見這話,可又要揪著不放了。

可這勸諫的話到了嘴邊,又讓他吞了回去。楚懷安微微嘆息,只好轉移話題,說起自己的來意。

他是因為剛剛接到的任書過來的,事實上,那道任命他為吏部左侍郎的任書現在就捂在他袖子裏。

而吏部左侍郎乃是從三品的要職,在吏部的地位僅次於長官尚書,實在不適宜授給一個剛踏進仕途的宗室子。

他將任書擺到桌案上,勸道:“便是……永寧郡主,也是從五品的舍人做起的。陛下不能開這樣的先例,否則宗室裏的年輕子弟,豈不是人人都盼著沐浴皇恩、平步青雲。”

而大昭開國數百年,宗室的數量已是一個不小的數目。若是今日開了這個先例,明日那些個叔叔伯伯姑姑嬸嬸,便要為自家的子侄求到禦前了。

“他們若是真有懷安這樣的才幹,我自會一視同仁,絕不偏袒。”楚靈均知道他要勸什麽,但並不怎麽放在心上,也不樂意撤回任書,固執道:“不許再說。”

“我就是故意的。”她又湊了過去,小聲道:“好教樂安王知道,章武帝可比熹寧帝大方多了。”

她的吐息就打在他頸側……這可真是……楚懷安無奈地將自己的手抽了回來,輕輕別開頭去。

從前是兄妹,無論怎樣也不會落人口舌。可如今,他們之間早已沒了那層兄妹的關系……是始終將他當成了兄長,還是說,靈均心中根本不顧及男女之別?

楚懷安又想起剛剛離開的那位,心中悶得慌。饒是聰慧如他,一時也弄不清自己的心緒,只能將自己的行為簡單歸結於對妹妹的愛護與擔憂。

他默了默,還是提起了剛剛那個異族青年。

“方才與陛下對弈的人,便是洛桑嗎?”

一句“你怎麽知道”幾乎要脫口而出,但她很快就反應過來,不悅道:“在外面等了多久?早便與你說過,讓你直接進來。”

他還是滿口應下,楚靈均卻深知他下次還是會如此行事,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擺擺手隨他去。

“怎麽突然提起含章了?”

聽到這個稱呼後,楚懷安的眉頭又緊了兩份,徑直道:“觀其面容,似有狼顧之相,陛下應該當心。”

這倒稀奇。

自家哥哥可從來都秉持著君子之道,鮮少在背後論人是非。

楚靈均不置可否:“懷安信不過他,還信不過我嗎?我有分寸的。”

楚懷安點頭,不再多言。

“留下來,陪我一起用膳?”

“好。”

午膳過後,皇帝本想陪著楚懷安去看看新修繕的樂安王府。怎料遭到正主的再三委婉反對,於是只好作罷,吩咐底下的人務必盡心。

楚懷安溫聲與她告辭,跟著皇帝安排的人出宮,途中卻恰遇一熟人。

正是不久前才提起過的永寧郡主楚令儀。

楚懷安避至一旁,深深一揖,而後及地。

郡主爵與郡王爵地位等同,即便官職略低,青年也不用如此謙卑。楚令儀一嘆,拱手還了禮,本要離開,但還是駐了足。

“王爺安好?”

“蒙您關懷,一切安好。”

“近來住在何處?”

“蒙太上皇與陛下恩澤,暫居宮中,擇日搬往王府。”

一連幾個問題,青年都據實答了,只是始終低眉斂目,不曾擡起頭來。

楚令儀又道:“我與王爺一見如故,欲請王爺到寒舍小坐片刻。不知王爺現下可有閑暇?”

“我之幸也,多謝郡主相邀。”

楚懷安吩咐身邊人暫時等在府外,獨自一人跟著楚令儀進了花廳。

待府邸主人屏退閑人,青年便起身離席,行至堂中,再次長揖,拿出了賠罪的態度。

永寧郡主待他從來友善,但他此前卻刻意漏了消息給她,借她之手完成自己的計劃。

對方要怪罪也是應當的。

“王爺這是做什麽?”楚令儀彎了彎眉,笑得溫良,道:“我只是初見王爺便覺親切,故而有幾句話想說與你聽罷了。”

楚懷安拱手聽訓。單看他此時模樣,誰能想到,這樣一個溫溫雅雅的人,行事會如此極端?

年輕女子凝眉,臉色稍微嚴肅了些。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無論情境如何,總要顧念自己。再不濟,也該顧念親人。”

楚令儀又想起那晚皇帝灰白的臉色,心中多了幾分慨然,不由得多說了幾句:

“陛下總是將你當做摯親的。王爺做事如此決絕,難道便沒有想過:倘使景王當真死在了去歲的寒冬,陛下哪日再明白了內情,心中該是何等悔恨?”

其實他已留了遺表,托付在可靠之人手中。若是發生了對方所說的這種情況,那人自然會現身……

“你竟要她做親自殺害摯親的兇手?”

“我……”楚懷安俯身而拜,臉上愧色更甚,“懷安絕無此意。”

楚令儀拍了拍他的肩膀,嘆息著請他起來,“前塵已往,不必再談,我也不會放在心上。只盼你以後珍重自身,莫再鉆牛角尖。”

“唯,多謝郡主教誨。”

“不敢談教誨,只是虛長你幾歲,想多說兩句罷了。”

他垂著眸子,“……我知阿姐是為我考慮。”

楚令儀莞爾,眼前人還是第一次喊她姐姐。不過,這服軟示弱的姿態,怎麽越瞧越眼熟?該不會是跟今上學的吧。

府邸主人一挑眉梢,請他重新入座,“王爺喝什麽茶?”

“自是客隨主便。”他忽而擡起了頭,遲疑道:“郡主能給我說說靈……陛下的事嗎?”

楚令儀揚唇,又記起剛剛那句阿姐——原來是有事相求。

“王爺想問什麽?”

*

一番整頓吏治之後,底下的群臣百官們在戰戰兢兢之餘,也不由得對禦座上的皇帝有了更加深刻的認識——這可不是那位軟和的熹寧帝了。

此前那些故作姿態,意欲拿捏新君的老臣立時便歇了心思,不約而同地乖順了起來,然後……有了另辟蹊徑的打算。

也就是將自己的子侄塞進皇帝的後宮裏,給人吹枕邊風。

一來呢,表示自己的順服;二來嘛,如今後位正好空懸,若是自己家送進去的青年才俊真入了皇帝的眼,那麽整個家族都能更上一層樓。

於是,勸皇帝擢選才俊、廣開後宮的折子,也就越發多了起來。

皇帝對此置若罔聞,全部留中不發。

——開什麽玩笑?往後院裏養男人是要花錢的。

她可沒有錢花在閑人身上。若要底下的臣子廉潔奉公,那麽這俸祿總得往上提一提,讓人能夠養家;若要邊疆的將士有戰力,那麽軍餉、戰備必不能少了……

這一樁樁,一件件,哪個不比選秀緊要?況且,她現在的清閑日子過得好好兒的,為什麽非得將一群鶯鶯燕燕放進來,整天看他們勾心鬥角、爭風吃醋?

對於那些開後宮的諫言,楚靈均權當未聽過,只在心裏暗暗給他們記了一筆,等著秋後算賬。

可她並未料到,伽藍閣裏那位竟然也湊了這個熱鬧,上了一封駢四儷六、文采斐然的諫表。

皇帝看著這筆鐵畫銀鉤的字動作一滯,臉色瞬間便冷了幾分,恨不得用目光將這封奏疏燒了去。

她深深吸了口氣,咬牙切齒地提起朱筆,在上面做了答覆。

只是心緒始終難平,連帶著對那裊裊娜娜的熏香也討厭了起來,沈聲命人掐了熏香。

侍女依言而行,順帶奉上一盞香茶。

楚靈均淡淡啜了口茶,卻是再無心批折子,便起了身,沿著朱色長廊一路走到了禦花園。

饒是皇家園林,入秋之後也不免有些蕭肅。她越看越乏味,沒多久便打道回府,正好遇上每旬固定來請平安脈的太醫。

這是皇帝登基之後的慣例,楚靈均上位之後也沒做什麽改變,便稍稍卷起袍袖,將手伸了過去讓人把脈。

她的身體一直康健得很。太醫把完脈後,也只是說了幾句老掉牙的話,委婉勸她夜間不要點燈熬油,早早歇息。

楚靈均聽了幾句之後,便不耐煩再仔細聽了,本要揮手讓人退下,擡頭時卻忽而註意到給自己把脈的人換了一個。

此前可一直都是太醫院的太醫令親自到臨華殿。

“劉太醫他老人家呢?”

看著約摸不惑之年的太醫拱手答:“啟稟陛下,太醫令往伽藍閣看診去了。國師近來染恙,高熱不斷,其餘人不敢貿然開藥,太醫令便親自去了。”

“嗯?”楚靈均眸光一轉,繼而問道:“什麽時候的事?”

“四日前,便染了風寒。本來以為只是小恙,誰曾想昨夜忽然起了高熱,反反覆覆。”

勸她成婚的折子可就是昨日遞上來的。怎麽不幹脆病死他得了?

楚靈均慢慢磨了磨後槽牙,面上倒沒什麽表示,只是語氣中多了幾分疑惑:“怎麽突然便病了?”

這太醫之前也去過伽藍閣,聞言立刻道:“聽閣中的小沙彌說,國師近來都在為新建的白馬寺奔波,許是……勞累過度,才讓風邪入了體。”

楚靈均話音微滯,“那便好好照料,爾等務必要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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