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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家國恨(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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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家國恨(八)

次日清晨。

楚靈均是被熱醒的。

在寒冷的早晨, 有個暖和的火爐在身邊,的確不錯——但這人實在太燙了。

女子略有些嫌棄地將他放在自己腰間的手拿開,一腳踹過去, 連聲喚他起身。

床上的人迷迷糊糊地應了聲, 然後一伸手將她攬進懷裏, 再次睡了過去。

楚靈均看著這張近在咫尺的臉, 越看越不對勁, 試探性地伸手碰了碰他的額頭。

果然燙得厲害。

她眉頭一皺,敏銳地記起昨晚……這人怎麽也不讓自己碰他的後背。

於是果斷解了他的白緞中衣, 將人剝了個精光。打眼一看,上次落下的刑傷果然沒好全。

暈暈乎乎的小侯爺總算醒了過來, 因為昨晚哭過的緣故,眼角還泛著隱隱的紅。

他將眼睛睜得溜圓,楞了好一會兒之後,才好似反應過來, 小心避開她的視線,唯唯諾諾地說著婉拒的話。

“殿下……別看好不好?”

“為什麽?”

他支支吾吾地囁喏了許久, 終於憋出一句:“……醜。”

好好地說著話,忽然臉上又添了緋色, 恍若春花生露, 瀲灩生姿。

楚靈均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便發現了自己脖頸處斑駁錯落的咬痕。暧/昧的咬痕落在白皙的肌膚上,像是長在雪地裏的紅梅,顯眼極了。

她攏了攏身上松松垮垮的玉色裏衣,嗤道:“這時候倒是害羞了?不都是你咬的嗎?”

“罵你狗崽子, 你還真屬狗啊?都讓你別咬在那麽明顯的地方了。”還得特意尋件高領的衣服遮。

女子眼如霓虹,吐氣若蘭, 好看的眉梢處若有若無地透著一股慵懶勁兒。

“我……”裴少煊面紅過耳,在她的註視下幾乎要無所遁形,自暴自棄地抓住了身上的被褥,擋住自己通紅而滾燙的臉。

“起來收拾收拾。”

狗崽子試圖繼續裝死。

楚靈均覷他一眼,不緊不慢地起來穿了衣,緩緩道:“反正我待會兒會讓軍醫來一趟,你若是想這樣見人,也未嘗不可。”

於是蒙著被子的人慢吞吞地坐起了身,鬼鬼祟祟地披了件衣服後,便十分殷勤地拿起了屏風上的女式袍服,徐徐為心上人披上,隨即又低頭彎腰,細致地為她系好衣扣。

“今天手倒是不抖了。”

天不怕地不怕的鎮北侯動作一頓,不由自主地憶起了昨日的窘迫,沈默地擡起頭,目光裏透著明晃晃的討饒意味。

“殿下……”

“現在倒是這麽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了。昨晚不是挺兇的嘛?”

他單膝下跪,霧蒙蒙地望著她,啞聲道:“臣錯了,請殿下責罰。”

楚靈均揪了一把他紅彤彤的耳朵,勒令人起身躺回去,緩聲道:“你的賬多了去了,日後再慢慢算。從即刻起,沒我的命令,你不許踏出這座軍帳。”

裴少煊微微睜大了眼睛,臉上滿是疑惑之情。

已然穿戴整齊的女子不為所動,沈聲道:“鎮北侯要出去也行,但既然邁出去了,就最好給我緊著些皮。”

“是,殿下。”烏黑的發絲有些散亂地垂落在肩頭、腰畔。每當他的身形變化,便緩緩飄動起來,像是春日時岸邊隨風搖晃的楊柳。

楚靈均拈了縷發絲放在手中把玩,略有些驚訝地發現——這犟驢的性子又臭又硬,但這滿頭的烏發倒是意外得柔軟,手感頗好。

她彎彎唇,笑著摸了摸他的頭,便要出去安排事情。但即將離開之際,又返回來給了他一個暴栗,咬牙威脅道:“軍醫的話便是我的命令,你若敢陽奉陰違、不遵醫囑……”

她頓了頓,示意人附耳過來。待人靠近後,她低低在他身邊說了句話,便揚長而去。

徒留下面紅耳赤的青年站在原地,羞恥得捂住了自己的臉。

片刻後,臉上熱度漸漸降下來的裴少煊輕聲嘟囔了一句,昏昏沈沈地鉆回了被褥裏。

他本來還在努力思考著問題,想楚靈均要出去做什麽,是不是又要去見那個狐媚子;想殿下是不是還在生氣,要怎麽哄她高興……

但很快,他就因為發熱的緣故,昏昏沈沈地再次睡了過去。迷迷糊糊中,似乎聽到人低聲討論他背後的傷。

他沒怎麽在意,十分放心地睡了過去。再次醒來時,帳內已沒了人。他試探性地喚了一句,門外守候的女兵便端來碗黑乎乎的藥汁進來。

公主的話言猶在耳,他不敢不聽,只好捏著鼻子將藥灌進肚子裏,苦哈哈地出言詢問:“殿下呢?”

“殿下有事要忙,小侯爺好好歇著吧。”

女兵不冷不熱地答了話,又令人端來膳食,而後躬身退去,將空間留給小侯爺。

裴少煊食不知味地吃完了飯,以手支額,安靜地等著軍帳的主人回到此處。

漫長的等待是最消耗神思的,而他剛剛服的藥又有助眠的功效。

不一會兒,他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

再睜眼時,暮色四合,天光已晚。他身上披著件黑色的氅衣,而他朝思暮想的人就坐在他身邊,在昏黃的燈火中執筆批閱公文。

見他醒來,輕聲叫了晚膳。

他心中有滿肚子的話要說,但甫一對上她微微帶著倦態的眉眼,便偃旗息鼓,不再多言。只是沈默地陪她用了膳,然後又搶了親兵的活計,服侍她洗浴、寬衣、就寢。

她最近好像很忙。不但每日早出晚歸,且每每回來,都帶著難掩的倦態。

裴少煊有心想問,又怕再度惹她不高興,只能按著她的意思,每日無所事事地待在帥帳裏。

前幾日倒也還好,但精氣十足的小侯爺一旦被養好了精神,就有點兒坐不住了。

一會兒想摸摸他的馬兒,一會兒想去打獵、活動活動筋骨,一會兒又想去找他的殿下……

守衛軟硬不吃,全都不允。

且就在他開始鬧騰的第二日,他這個變相被軟禁在主帥帳裏的小侯爺便多了個抄書的責罰。

小侯爺平生最恨讀書。

何況是抄書!

老老實實待了幾天後,生性好動又不長記性的小侯爺果斷尋了機會,趁守衛不註意,偷偷溜了出去。

他設想得很好:反正殿下天天早出晚歸,不會在白天回來,而守衛也不會在他“睡覺”時進來打擾。

他美滋滋地找到了自己的部下,樂呵呵地擼了頓烤肉,而後又掐著點溜回楚靈均的軍帳。

骨相清淩、眉眼帶笑的小侯爺神不知鬼不覺地支開守衛,利落地從小窗處翻了進去。

正要嘲笑這些守衛呆板木訥,耳邊就忽然炸開一道聲音。

“回來了?”

這道聲音清珞如玉石,婉轉若清泉,聲音不高,甚至十分低沈,但卻暗含上位者的威儀。

殿下今天怎麽提前回來了!

裴少煊頓時頭皮發麻,手腳都僵得不知該往何處放,恨不得落荒而逃。

“去哪兒了?”

他硬著頭皮答:“回……回殿下,手上還有些沒交接的公務,所以,所以……”

“這樣啊。”楚靈均不置可否地嘆了一聲,緩聲喚他過去。

裴少煊本以為已經糊弄了過去,在心中長長舒了口氣,將佩劍迅速從窗邊丟出去,然後小心地在她身邊坐下。

這才發現,她手裏拿著的不是公文也不是文書,而是他抄了一半的書。

“去交接公務,怎麽身上一股烤肉味啊,鎮北侯。”

“我我我……”

“上次本殿怎麽說的?”

“我要是擅自外出,就……就罰我。”

“怎麽罰你?”

“我……”緋紅漫溢上臉頰,裴少煊羞恥得說不出話,恨不得將頭埋進地縫裏。

“回話。”

他已經丟盔棄甲,敵人卻還是步步緊逼。

裴少煊狼狽地擡起頭,在束手就擒與垂死掙紮中艱難地選了後者,梗著脖子決定先發制人:

“我已經打聽到了,洛桑近幾日也不在營中。殿下這些日子是不是去陪他了?”

“我忙的是公事,洛含章忙的也是公事。”

“我不信!殿下上次還將氅衣贈給了那廝。”那件氅衣還是用他打的狐貍做的!

“解衣衣之,推食食之,本就是主君籠絡下屬的慣常手段。”

“那……那我還聽說,殿下收了那幾家豪族送來的年輕子弟!”

“軍中正缺文吏,我焉有不收的道理?除了初見那次,我此後再未召見過他們。”

“那殿下上次還偏袒洛桑,打我軍棍!”

“你違反軍規在先,挑釁同僚在後,我秉公處置,未有偏袒。”她依舊風輕雲淡,從容鎮定,不慌不忙地道:“再者,我待他如何,待你如何?你自己不清楚嗎?”

“我……”他連連敗退,潰不成軍,再說不出一句話。

“還有什麽要狡辯的呢?”

“……沒了。”小侯爺的聲音聽上去郁悶極了。

“既然你的賬算完了,那就輪到我了。”她將視線從那狗爬一樣的筆跡上移開,饒有興致地望向他,道:“你的劍呢?”

裴少煊暗讚自己的先見之明,面上卻遺憾道:“不小心丟了。”

剛剛看著他把劍扔了的女子輕笑一聲,語氣中仿佛含有與他如出一轍的遺憾:“那可真是不巧。不過無妨,我的佩劍還在。再不濟,明旭去衣桁上挑根革帶也行。”

裴少煊覺得不太行。

他一點兒也不想挨打,更何況?還是那麽羞恥的挨打方式……

用豐富的經驗判斷出身邊人心情不錯之後,他決定再最後掙紮一下。

唇紅齒白的小侯爺膝行幾步,殷勤地為人捏著肩,且在人望過來時,使出渾身解數在她臉上印了個吻。

“殿下忙了這麽些天,定然累了。怎敢再因我的小事,再勞累殿下?我下次……”

“沒事,為了讓小侯爺長長記性,本殿不介意多受些累。”

裴少煊欲哭無淚,強自掙紮道:“不敢讓殿下受累。”

“小侯爺是想自己去拿,還是我親自給你挑一根?”

滿臉紅暈的小侯爺堅決地抱住了身邊的人,繼續討饒:“阿姐,靈均姐姐,我背上的傷還沒好全,能不能……能不能先饒我一回?”

楚靈均笑納了他獻上來的又一個吻,鐵面無私地答:“不能。”

“傷還沒好全嗎?”她狀似疑惑地歪了歪頭,納悶兒道:“可是我剛剛見小侯爺翻窗的動作十分利落,不似身上有傷。”

裴少煊好似聽不出她話裏的擠兌勁兒,討饒不成又開始賣慘:“真的沒好全,阿姐疼疼我吧。我怕痛,怕死了……脊杖落在身上的時候,感覺骨頭都要被敲碎了……”

楚靈均笑意微斂,隔著衣衫輕輕撫了撫他的脊背,眉頭輕鎖,低低地問:“真的很疼嗎?”

“嗯,真的。”

她沈默了片刻再開口:“抱歉,我那時也有些意氣用事了……”

裴少煊聞言慌忙打斷她的話,急切道:“不不不,我剛才騙殿下的。我皮糙肉厚,沒關系的。”

明明是想招她心疼的,但她若真心疼了,自己反倒又難受了。

裴少煊望著她緊縮的眉頭,看著她自責的神情,愈發手忙腳亂,道:“殿下沒錯,不用道歉,那日是我不好,存心要惹殿下生氣。”

他紅著臉去拿了條黑色無紋的革帶,雙手奉到女子面前,而後用手肘撐著桌案,小聲認錯:“今日也是我不好,殿下有言在先,我不該違背。”

“殿下打我吧。”

楚靈均哭笑不得地看著被塞到手裏的皮質革帶,嘆道:“過來。”

小侯爺以為她是嫌這個位置不趁手,聽到呼喚後,面紅耳赤地挪了位置,將上半身趴在她腿上。

“請殿下責罰——”

一聲長長的嘆息回蕩在耳邊。

下一刻,他就被牽著手直起了身體。漆黑的眸子有粼粼的光,映出那人霞明玉映的好姿容,這麽多年,從未變過。

“殿……”

還未將話說完,帶著淡香的懷抱便將他輕輕攏住。他的心跳很不爭氣地快了一拍,手足無措,眼神躲閃,不知自己要不要再開口請罰……

兩人挨得極近,連對方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當心上人的氣息打在頸側時,裴少煊的喉/結不自覺地滾了滾,張張唇欲開口說話。

墨發低垂的女子黛眉輕蹙,用行動堵上了他的嘴。

帳中的氣息不知不覺地升了溫,叫人臉紅心熱。

情誼正濃的小情侶相互擁著彼此,倒在折枝梅花紋的床帳裏。

許久之後,帳幔中的動靜才停下來。裴少煊心滿意足地將人攬在懷裏,神情閑適,眉眼帶笑。

楚靈均好笑地用足尖輕踢他一腳,連聲催促他起身去拿個紅木匣子。

溫香軟玉在懷的小侯爺打心底裏不願離開眼前的溫柔鄉,但還是聽話地起了身,按照楚靈均的吩咐尋來了匣子。

彼時楚靈均已然披了件衣服,含笑坐在床頭,墨發低挽,衣衫半掩,明眸皓齒,清麗無雙。

裴少煊一時竟看呆了。

楚靈均一見他這樣子,溫柔的笑裏立刻多了幾分無奈的揶揄,佯怒道:“你這呆子,不打開看看嗎?”

小侯爺心不在焉地應了聲,懶洋洋地打開匣子,看見一卷合著的聖旨。

“殿下?”

“打開看看。”

裴少煊依言打開。

那道帶著天子六印的賜婚聖旨便攤開在他面前。

他驚呼一聲,清亮的眼眸裏滿是驚訝與欣喜,直直地望向神采飛揚的女子。

楚靈均示意他接著往下看。

他便又翻到一張婚書。

楚靈均與裴少煊的名字並列在上方,而角落裏則落著鎮國長公主鑒,加蓋龍驤將軍印、統軍大都督印。

“殿下……”

多年夙願一朝成真,他竟有些恍然,疑心自己身在夢中。

直到楚靈均緩緩開口:

“明旭,我想了很久,為何你一聽到那些無端的傳言,便要胡亂吃醋。

“起初,我的確怪你不穩重、不妥貼,但近日想想,驚覺我也有錯。”

“我既沒給你承諾,也沒給你約定,甚至連個明確的表態也沒有,怪不得你安不下心。”

裴少煊終於確定此情此景是真真切切存在的,歡歡喜喜地上去獻了個吻。

女子淺笑著推開膩膩歪歪的枕邊人,但握住了他的手。

“明旭,前幾年我的確不懂感情。”

“但你是個很好的老師。”

她示意他附耳過來,將從前未來得及說的話告訴他:

“明旭,我愛你。”

正如你愛著我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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