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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家國恨(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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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家國恨(五)

晚風徐徐拂過這片土地。

楚靈均像往常一樣帶著親衛巡視軍營。她帶著人走了大半個軍營, 都沒發現什麽不妥之處,可當幾人行至演武場附近時,卻發現許多士兵放下了手中的活計, 團團圍在一處, 不知在坐些什麽。

她下意識地皺起了眉頭, 轉頭給親衛長使了個眼色。

親衛長立馬上前幾步, 高聲出言喝止。

圍在一處的士兵們發現她身影後, 連忙拱手見禮,又在親兵們的厲聲呵斥中匆匆離開。

層層疊疊聚在一塊兒的士兵們頃刻間散去, 於是,跪在正中央的那個身影便顯得越發清晰了。

楚靈均剛要擡腳離開, 就生生止了動作,攏眉上前,不解道:“洛長史?你這是做什麽?”

異族青年聞聲擡起頭來,慢慢振袖一禮, 低聲應道:“臣見過主君。”

天氣有些冷了,但他的額頭上卻有著細細密密的汗珠。細看之下, 他的臉色也十分蒼白。晚風一吹,身形就仿佛搖晃了幾分。

“這是在做什麽?”她的聲音多了幾分不耐。

青年好似有幾分猶豫, 輕聲道:“侯爺令臣在此地跪省半個時辰。”

“為何?”

他將那雙漂亮的碧綠眼睛垂下, 十分客觀地回道:“臣冒犯了侯爺。”

“你做了什麽?”楚靈均目露審視之意,疑道:“明旭素來不喜與人為難。”

像洛桑這樣的謀士,最善察言觀色,怎會聽不出她話中的回護之意。他面上神情未變,滿臉讚同地附和道:“主君所言甚是。是臣不知禮數, 才惹得侯爺震怒。”

說完,以額觸地, 深深拜了下去。

楚靈均沈默地打量了他一瞬,又將人帶回了自己的軍帳。

裴少煊早已接到傳令,等候在帳中。見她進來,別別扭扭地露出一個笑容,可一看到她身後跟著的人,臉上的笑容轉瞬間便垮了下去,直將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殿下……”

楚靈均沒搭理他,擡手示意洛桑坐下,又為他召了軍醫。

軍醫很快就奉命而來,小心地為洛桑診脈,片刻後拱手一禮,道:“長史並無大礙,只是舊傷還未完全痊愈,還需小心些才是。否則,日後恐怕不會好過……”

“你好生照看著便是,需要什麽藥材只管和我的親衛長說。”

“是。”老軍醫答了話,便躬身告退,去為洛桑煎藥。

楚靈均這才將目光轉向裴少煊,語氣不辨喜怒,面上毫無表情,道:“鎮北侯,不說說你與洛長史的過節嗎?”

“人人皆知,萬眾一心,才能成功退敵。如今你們有了過節,我這個做主帥的,自是要好好為你二人調解調解的。”

裴少煊惡狠狠地剜了一旁的青年,篤定是這各狐媚子往殿下面前告了狀,紅著臉為自己辯解道:“殿下,我……”

“洛長史如何冒犯你了?”

“殿下!”裴少煊心裏既生氣又委屈——好端端地在忙著公務,心上人與其他男子過從甚密的流言蜚語驀地就傳到了耳裏。

他原本並不相信,可著急忙慌地趕回來後,卻恰巧撞見二人親密的模樣。盡管氣頭上的他,的確小小地為難了洛桑一番,但也沒把他怎麽著啊!

殿下憑什麽對他這麽疾言厲色?

他越想越氣,梗著脖子賭氣道:“他沒得罪我!但是我就是瞧他不順眼!”

楚靈均冷冷覷了他一眼,斥道:“這便是你的答覆?”

“是又如何?”

“好一個鎮北侯。”她深深吸了口氣,慢慢地闔上眼,須臾之後又睜開,再次開口問道:“侯爺為何會在此處?那些被贖回來的士兵和百姓,都安頓完了?”

自然是沒有的。

裴少煊甫一聽到底下人的流言,便馬不停蹄地趕了回來。

他哽了一瞬,還欲開口辯解。可當目光觸及主座之人的臉色後,聲音又啞了下來。

——殿下生氣了。

“……沒有。”

“擅離職守,欺壓同袍。”她甚至還笑了笑,“敢問鎮北侯,眼底是否還有我這個主帥,是否還有軍法軍規?”

“殿下,我……”

不等他說完,楚靈均便將話接了下去,“依軍法論處,你該受八十軍杖。”

話音落下之後,裴少煊立馬就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望著自己的殿下。雖然殿下總是嚇唬他,但這麽久以來,還從沒有罰他受過軍杖。

如今卻為了一個剛剛投降的北狄人……

裴少煊直接楞在了原地,反應過來後,心裏委屈的不成樣子。原本清亮的眸子裏,不由自主地蓄著一層朦朧的水霧。

“念你前番戰功累累,免你一半的罰,只受四十杖。鎮北侯,你認是不認?”

在戰場上威風凜凜的小將軍紅著眼睛,直直跪下後,又伏拜於地,磕了個十分響亮的頭。

“臣遵殿下令。”

一直在旁看戲的洛桑這才莞爾一笑,十分善解人意地開口求情:“侯爺許是與下官有些誤會,這才有了今日這出。”

青年頓了頓,文文雅雅地勸道:“主君若是因此苛責侯爺,下官實在於心難安。”

楚靈均揚揚唇,回了他一個笑,順水推舟地將話接了下去:“既然含章為你求情,那便再給你打個對折。這二十棍,權當給鎮北侯買個教訓。”

可惜氣性上頭的人,並不願領受洛桑的情。

“殿下要打要罰,臣受著便是了。”

對於素來傲氣的裴少煊來說,要他領受洛桑的好意,簡直比殺了他還難。

“用不著什麽不三不四的人在這假惺惺。”

身著玄甲的將軍再度叩首,旋即便頭也不回地掀了簾子,在帳外沈默地褪下甲胄,端端正正地屈膝跪下,一派坦然地等著落在身後的軍杖。

施刑的兩名親兵對視一眼,雖然有些不忍,但還是高高舉起手中的軍杖砸了下去。

暗紅的軍杖落在單薄的脊背上,發出沈悶的撞擊聲。自小金尊玉貴養大的小侯爺還從沒遭過這樣的罪,在第一杖倏然砸下來時,不由自主地悶哼出了聲。

但只要一想起洛桑如今就坐在帳中看他笑話,小侯爺便又將痛呼統統咽了回去。

脊杖一下接著一下落下,毫無停歇。

不一會兒,雪白的中衣便漸漸染上了血色,令見者觸目驚心。

揮之不去的血腥氣縈繞在每一個人鼻尖。

施刑的親兵將耳朵支得老高,也沒等到裏面的人有何動靜,於是只能硬著頭皮繼續施刑。

受刑的人用力抿著唇,垂下的雙手死死地握著,將指尖崩得發白。除了第一聲之外,他沒有再發出一丁點兒的聲音,哪怕忍痛忍得渾身發抖。

他本來還在心裏為自己計著數,但大腦很快就因為綿延不絕的疼痛宕機。眼前一黑,身體不受控制地向旁邊歪去,栽倒在了地上。

施刑的士兵生怕將人打出個好歹,忙放下手裏的棍子,不約而同地為他求情。

“殿下!侯爺只是一時情急,才會犯下過錯。”

“邊疆又將入秋,狄人說不準又要南下。殿下此時傷漫畫廣播劇小說都在疼訓.裙肆爾二弍五久乙絲奇了侯爺,不是平白讓我軍少了員大將嗎?”

“殿下,求您看在以往的情分上,給侯爺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吧……”

帳內的人沒出聲。

倒是面色慘白、冷汗涔涔的受刑之人重新跪穩了身體,傲頭傲腦地咬著牙道:“說好四十,那便四十,打便是了。”

施刑人看著他血跡斑駁的中衣,實在不敢依言而行。

直到帳內傳來女子清亮的聲音。

“鎮北侯硬氣。”

“那便接著打吧。”

兩個施刑的親兵無可奈何,覆又舉起軍杖。

新傷疊著舊傷,縱橫交錯。

但裴少煊這時竟不覺著脊杖有多疼了。他閉著眼睛,滿心滿眼都回蕩著女子冰冰冷冷、不帶絲毫感情的話。

他鼻子一酸,險些要落下淚來,又深覺丟人,擡起袖子飛快擦了,哽咽著質問施刑的人:“怎麽停了?要打便快些打。”

士兵哎呦一聲,連忙伸手將人扶起來,嘆道:“四十杖已經結束了,侯爺快起來。”

裴少煊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卻沒接受他的攙扶,依著規矩再拜了一拜,便自己起了身,踉踉蹌蹌地往自己的帳篷走,任誰來攙扶都不許。

鮮紅的血幾乎將整件單衣都染了個色。

來來往往的人一見他這模樣,便知小侯爺受了刑,一個個呆若木雞,想開口又不敢真的開口。

還是南嘉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帶著一件氅衣來解了他的圍。

“謝了。”他略顯別扭地接過來披在身上,默默道了謝。

南嘉這個損友難得沒有落井下石,在一旁說著安慰的話。待軍醫為他處理好傷口之後,又不知從哪兒拿出一瓶傷藥,放在一旁的桌案上。

“這傷藥是軍中最好的藥,小侯爺拿著用吧。”

裴少煊懨懨地瞥了眼那個冰梅柳葉瓶,紅著眼睛沒說話。

於是南嘉撓了撓頭,又勸:“哎呀,你說你本來就有錯在先,還非要梗著脖子不認,殿下要是不罰你,將來怎麽鎮得住底下的士兵?”

“還有,殿下前腳才在眾將軍面前回護了洛桑,你後腳就趕上去故意折辱他。這不是明著打殿下的臉嗎?”

“難道你存心要殿下難辦?”

“我……”他掙紮著要起來,又因為牽動傷勢,痛呼一聲,躺了回去。

“我不是故意的。”

“我只是氣不過……他們說殿下與那廝出同車、坐同席,親密無間……一點兒不像清白君臣,倒像收了個男寵。”

裴少煊將頭埋在被褥裏,心裏郁悶得要死,開始惡聲惡氣地趕客:“平常也沒見你這麽機靈啊?今天這是開竅了?”

“你!你真是活該!”

枉她特意拿系統的話來點撥他!

南嘉做勢要往他背上拍,但看到旁邊還沒來得及端下去的血水,終究還是咬著後糟牙放下了手,冷哼道:“下官確實不比小侯爺聰穎。”

她暗罵一聲活該,毫不示弱地說起風涼話:“可惜了,小侯爺這般聰穎,怎麽還惹得殿下罰你?”

被戳住痛腳的裴少煊越發懊惱,連忙讓身邊的親兵將人趕出去。

南嘉白他一眼,施施然地起了身,整整衣袖道:“侯爺不用特意趕下官走,我這就要奉殿下的命令去接你的活兒。”

“殿下說了,讓你好好待在這兒養傷。侯爺就安生躺著吧,可別再去招惹洛長史了。”

誰料一直將頭埋在褥子裏的鎮北侯,聽到這話後直接咬牙站了起來,顫著手將衣服一件一件往上套。

“殿下交待我的事情,我自然會辦好。你好生在軍營裏待著吧,不用你插手。”

南嘉差點被這頭犟驢氣得七竅生煙,“裴少煊,你就犟吧!當心日後悔青了腸子。”

“反正你和殿下賭氣,我肯定是站在殿下那邊的……”

疼得齜牙咧嘴也堅持要離開的鎮北侯,權當自己沒聽見她的話,疾言厲色地喝退了前來阻攔的親兵後,便一瘸一拐地離開了自己的軍帳。

只留下南嘉和幾名左右為難的親兵,面面相覷。

為首的士兵訕訕一笑,斟酌道:“楚副將,您看這……還請您在殿下面前……”

南嘉的拳頭松了又緊,緊了又松,最終朝幾人露出一個和善的笑。

“我一個小小的副將,哪敢插手侯爺的事情?”

就該讓殿下再狠狠收拾他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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