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22章 少年游(二十二)

關燈
第22章 少年游(二十二)

另一處軍帳裏,類似的對話也在進行著。

只不過,對話的雙方不是皇家兄妹,而是謝家父女。

“幺兒,你喜歡景王嗎?”當朝右相謝玄坐在富麗堂皇的帳篷裏,滿臉和藹地詢問自己的小女兒謝瑛。

謝瑛聞言沒有半點兒扭捏羞澀,直直地對上老父親的目光,坦率道:“是又如何?”

“大殿下龍章鳳姿,又有無雙才略,女兒為其傾倒,心生傾慕,不是很正常嗎?”

謝玄幽幽嘆了口氣,開始後悔沒拗過小女兒的央求,將她帶到秋蘭獵場裏來。

“皇家的人,心思能單純到哪兒去?為父只是擔心,你要被別人算計了去。”

定安公主在畋獵禮上一鳴驚人,大放風采,許多朝臣都因此對這個少年人刮目相看。而景王入朝多年,卻一直因為重重原因,沒什麽拿得出手的建樹。

如此一對比,他也確實該著急了。

那麽,在這時來與幺兒交好,來借自己的勢壯大他的勢力,也沒什麽不能理解的。

但他可舍不得將心愛的女兒當成工具,去拉攏那病懨懨的景王。

“父親,你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殿下豈會是那樣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謝玄攏眉道:“罷了,我不與你分辨景王是什麽人。”

“皇家是非多,爭鬥也多,你何必將自己攪進去?日後為父為你招婿,你想要什麽樣的男子都行。”

見謝瑛還要爭辯,他便又補充道:“我已打算讓十六郎尚主,與二殿下成婚。若你再做了景王妃,外面的朝臣便該議論我們陳郡謝氏的為臣之道了。”

謝瑛秀眉微蹙,在家族利益面前猶豫了片刻,但還是不改初心,固執地追問道:“父親為何要謝瑾尚主?”

未等謝玄回答,女子便徑直接了上去:“父親是覺得二殿下有望登頂,意欲通過婚事拿捏她?

“私以為,父親此舉做得並不妥當。”

謝玄並不惱怒,他知道自己這個女兒一向有主見,若是生在太祖、太宗朝,未必不能成就一番偉業。

奈何如今朝中女官的處境有些艱難,他不願將自己這個心尖尖上的小女兒送進進退維谷的處境裏去,便由著她游歷四方、逍遙山水。

他咽下對女兒的惋惜,好脾氣地道:“為何?”

“父親以為,二殿下可肖其父?”

謝玄對定安公主楚靈均的了解算不上深厚,但對熹寧帝的性子卻是十分熟悉,聞言思索片刻,道:“觀其言行,遠比今父果決堅毅。”

謝瑛讚同頷首:“二殿下那樣的人,怎會喜歡強加於身的婚事?父親讓謝瑾尚主,怕是拉攏不成,反倒交惡,此為一也。”

“景王雖非今上親子,但既然名列皇家玉牒,便是正兒八經的皇家血脈。其人又一向謹言慎行沒有過錯。如此,陛下也不能不顧長幼,立二殿下為儲君。此為二也。”

謝玄不置可否,示意她接著往下說。

“況且,謝子瑢終究只是旁支,與主家的關系談不上有多親厚。父親果真便如此放心他?”

謝瑛姿態從容,淺笑著為謝玄斟了杯茶,緩聲道:“還不如助女兒成為王妃呢。”

謝玄默然片刻。

他深知子珩所言非虛。而且,以景王那副病懨懨的樣子,多半年壽不永,顯然比定安公主好拿捏。

說句難聽的,只要楚載寧一死,他便能尊女兒為太後,擁立女兒的孩子為新君。

屆時,他謝玄便是真正地權傾天下了。

只是……

“為父怕景王不是幺兒的良人,也怕你越陷越深。”

“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移。若君心不再,女兒自不會平白糟踐了自己。”

謝玄心知再勸不得她,長長嘆息一聲,“如此,我便如你所願。”



春狩結束之後,朝中的謝相公便拉下老臉,請求皇帝為自己的女兒和景王賜婚。

熹寧帝在松了口氣的同時,心情覆雜地詢問景王本人對此事的看法。而一手促成此事的楚載寧自不會有異議,溫順地應下了此事。

當謝府千金與景王訂婚的消息傳到楚靈均耳中時,她並沒什麽反應,只是輕輕應了一聲,便揮手打發了來回稟的下人。

向來熟悉她的清瑤卻一眼便看出,她此時的心情很糟糕,哄道:“裴世子剛剛遣人從五芳齋裏送了您最愛吃的棗泥酥,殿下要嘗嘗嗎?”

楚靈均滿臉意興闌珊地婉拒了此事,換了身衣裳之後,便踩著橙黃色的夕陽去了伽藍閣。

落日熔金,人影寥落,她獨自一人推開了伽藍閣的門,又穿過種著梅樹的院子,還是沒見到那個經常待在這兒的小沙彌,便徑直到青蓮時常待的那幾個地方尋人去了。

她最終是在院子的西廂房看見他的。

與她一窗之隔的青年身上穿著一件微微洗得發白的僧袍,烏黑如瀑的長發隨意地垂了下來。他此時正執著筆,專心致志地寫著什麽。

當那抹絳色的身影出現在窗前時,他便將筆擱了下來,站起身來,雙手作揖,輕聲念了句佛號。

他的神色平和得近乎寡淡了,但那雙瀲灩多姿的桃花眼自帶三分笑意,一下子就使他多了幾分飛揚的神采。

“施主來了。”

楚靈均拱手還了一禮,低聲喚道:“青蓮師父。”

正當青蓮以為她又要從窗戶裏鉆進來時,少女倚著窗欞,在長廊裏坐了下來。

他心中微嘆,溫聲將人請了進來,又親自去給她泡了壺茶。

再次回到剛剛那間屋子裏時,楚靈均正坐在他剛剛的桌案旁邊,沈默地低著頭。

“施主心中可是有何煩擾?”

他蹙眉將茶端到另一張空閑的桌案上,又輕手輕腳地關上了窗戶,不讓院中的柳絮飄進屋裏。

楚靈均見狀也挪了位置,端起茶盞抿了一口,不答反問道:“師父剛剛又在譯註佛經嗎?”

“正是。”

“今日怎麽不見那個叫明允的小沙彌?”

“明允正在佛前做功課。”

她東一錘子西一榔頭地問了很多無關緊要的東西,而青蓮撚著佛珠,耐心十足地一一答了。

他的態度就和他身上的梵香一樣波瀾不驚,平靜得很。

楚靈均終於感到了一點安心。

做足心理準備後,她將頭埋在自己的膝上,終於慢慢開了口:“年初之後,我便常常做一個噩夢。”

青蓮便緩緩問道:“是何噩夢?”

“夢裏一片屍山血海,血流成河,許許多多的屍體橫七豎八地陳列在金碧輝煌的皇宮。鮮紅的血不但染紅了宮中的地階,甚至讓護城河都變了個顏色。”

再次用言語去覆述那個越來越清晰的噩夢,對她來說無疑是一個挑戰。

她已然深深陷進了自己的情緒,也就不曾註意到,當她說起這些時,靜若止水的國師青蓮微微變了臉色。

“在夢裏,是阿兄和陳郡謝氏勾結禁衛軍……”她深深吸了口氣,才不至於讓自己的語調過於顫抖,“弒父殺母,屠戮無辜。”

青蓮撚著佛珠的手不自覺地收緊了,眉眼也越皺越緊。

此時此刻,他望著那個兀自痛苦著的女子,竟有些分不清現實與過往,分不清眼前這人到底是鞭笞天下、威震四海的章武帝,還是宮中那個天真無邪、率性肆意的小公主了。

直到少女擡頭喚他,他才堪堪收斂了臉上的異色,淡聲問道:“施主信景王嗎?”

“……我不知道。”

兩人此時的情緒都不太對,不曾留意屋外的動靜,也不曾註意到長廊中的人影。

“我應該相信他的……可是,現實裏的種種情境,與那個不詳的夢境越來越吻合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還能不能相信他。”

朱色長廊下的青年呼吸一滯,險些站立不住。手腕不受控制地痙攣了起來,就連胃脘處也泛起了針紮似的疼。

頃刻間,那股莫名的疼痛便順著四肢百骸席卷了全身上下的每一處肌理、每一寸骨髓。

少女的那句話,好像一把尖銳的匕首,狠狠地插進了他的心口,將完整的肌理變得千瘡百孔,還要帶出淋漓的鮮血、模糊的血肉。

一直溫暖著他的陽光不再照耀他,他便好似連溫度也感覺不到了,只能捂著空蕩蕩的胸口自嘲一笑,麻木地拖著這副破敗的軀殼離開。

冰冷的晚風在他身後呼嘯而過,發出淒厲的嗚咽聲,像是靈魂的哀鳴。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