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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少年游(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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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少年游(十四)

夜色越來越深,仿佛無邊的濃墨重重地塗抹在天際。但很快,便有熹微的光刺破了黑黢黢的夜。

安靜的宮城慢慢地從黑暗中蘇醒過來。

楚靈均醒來的時間和往日並無兩樣,唯一不一樣的是,身邊的人在為她洗漱更衣時,略有些為難地稟報:“殿下,裴世子半個時辰前便來了,一直在外邊兒跪著,說是……”

“他來做什麽?”

“說是要來向殿下請罪。”

楚靈均不置可否地往窗外瞟了一眼,順手將擦臉的巾帕放下,不悅道:“他既然喜歡跪著,便隨他去吧。”

宮人頓時不再多言,垂眉順眼,各司其職。不多時,清瑤便帶著幾名小宮女送來了早膳,一面往旁邊的桌子上擺糕點早食,一面笑道:“雪都化了,未曾想到天氣竟還是這麽冷。”

她站立之後,搓了搓手,欠身問安:“殿下安好。”

楚靈均點了點頭,在擺著各色早食的餐桌前坐下,可目光卻忍不住往窗外望去。

清瑤適時地出言詢問:“仆瞧世子在外頭呆了好些時候了,可要去傳他進來?”

楚靈均不動如山地拿勺子喝了口粥,聞言似乎思考了許久,才矜持地點了點頭:“我倒是要看看,他還要做什麽妖?”

外面的天氣,想來的確是有些冷的。少年帶著滿身的寒意進來,玉一樣白皙的臉龐也被凍得紅撲撲的,瞧著很有幾分可憐。

桌邊一身雪青色對襟群的少女微微側了側頭,想著自己好像的確有些過分了——畢竟這憨憨也不是第一天這樣了,何必同他置氣,平白壞了心情。

然而裴少煊一上前來,便又規規矩矩地屈膝跪了下來。

楚靈均一見他這樣子,不免又聯想起昨日的事,說話也開始惡聲惡氣:“怎麽?偏殿沒給你備早膳,讓你上我這兒來了?”

裴少煊耷拉著眉眼,聲音聽上去很誠懇,“殿下,臣錯了。”

楚靈均心氣稍順,迎著少年人略帶討好的眼神,問了天底下的姑娘大抵都會問的問題:“錯哪兒了?”

他的眼睛稍稍黯淡了些,悶悶道:“臣有罪,不該累殿下為臣勞心傷神……”

楚靈均心裏的火苗蹭蹭蹭地往上漲,幾經忍耐,最終還是忍不住摔了玉箸。

在旁邊的清瑤眼皮一跳,默默給了裴少煊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

自家公主雖然性子嬌縱了些,但還是很註重皇家基本涵養的,像現在這樣氣得忍不住摔筷子,還是絕無僅有第一回 。

“這就是你想了一晚上之後的結果?”

“是……殿下責罰臣吧。”裴少煊偷偷瞧了眼她的眼神,又慌張地垂了眉眼,舉手加額,伏拜於地。

楚靈均氣極反笑,霍然站起身來,一連道了三聲好。

“你既知道那人是烏勒,便也該知道此人陰險狡詐,詭計多端,乃是北狄的一名大將。

“誰給你的勇氣逞兇鬥狠,兩手空空地去挑戰一名征戰沙場十幾年的宿將?”

“我……”

“你什麽你?給我過來!”

束著高馬尾的少年依言膝行幾步,微微仰頭,溫順地看著她。

“你此時是不是還在為戰勝了烏勒而沾沾自喜,洋洋得意?”

“臣不敢。”

“我看你敢得很!”楚靈均冷笑一聲坐了回去,隨手拿起旁邊的紅木折扇,示意人伸出手來。

領會到她的意思後,少年順從地攤開了手心,很乖巧,很聽話,沒有絲毫不情願,但實在臊得慌,羞得連耳垂都紅了。

“你有沒有想過,萬一昨日烏勒身上有暗器,藏了毒藥,萬一失手,你要如何?”

紅木扇柄用力敲在手心上,發出沈悶悶的響。

很疼。

因為他侍奉的殿下習武練劍,不是什麽柔弱無力的閨閣中人。

他疼得直呼氣,卻絲毫不敢躲,只低著頭辯解:“只要能為父兄長姐報仇,臣雖死無……”

又是兩記扇柄敲下來,讓他猝不及防地悶哼一聲。

“你要尋死,我必不會攔著你,但你是痛快了,你想過裴老夫人嗎?裴老夫人辛辛苦苦將你撫養長大,臨到頭來,你還要讓她再受一回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

裴少煊啞然,再不為自己辯解,“臣知錯了。”

楚靈均不為所動。手裏的紅木折扇高高擡起,又重重落下,在白皙的手上印下一道道紅痕。

“好,那我們接著往下算。”

“謀定而後動,三思而後行。我告誡過你多少次,做事不能魯莽!你既然知道了烏勒在京都,暗殺投毒也罷,離間挑撥也罷,何愁不能取他性命?”

“你倒好,非要當街殺人。你到底有沒有將王法放在心上,你這些年讀過的書,是從來不進腦子嗎?”

沈悶的擊打聲不絕於耳。

手心裏出現的紅痕已經開始高腫,受罰的少年額頭上,已經沁出了密密的汗——不只是因為忍痛,更多是因為要克制自己躲避疼痛的本能。

他有心想求饒,卻在看到楚靈均滿臉的怒氣之後,閉上了嘴,啞著聲音一遍遍認錯。

“既然第二樁你也認了,那我們再接著往下算。

“昨日事發之時,我曾幾次阻止過你。你當時為何不願停下,你就如此篤定我不願成全你?

“你的父親鎮北侯當年曾做過我的太傅,你的長姐雲麾將軍與我也有交情,你又與我相交多年,難道我還會阻止你報仇嗎?

“在你心中,我便如此薄情寡義,如此不值得信賴?”

她心中實在氣得厲害,揚起扇柄,毫不留情地再次落下。

“不是的,臣從未……”受罰的人咬著牙吞下了悶哼的聲音,但平舉著的手掌卻開始細微地發著顫。

楚靈均在看到手心裏那道紅色的血痕之後,終究是將手裏的扇子丟了開來。

“倒是我為難你了?反正你不是張口閉口要自己承擔幹系,絕對不牽連於我?既如此,我們不妨斷個幹凈。

“往後你不要再到我的承暉殿來。上京城裏的知情知趣的少年少女那麽多,本宮還怕沒有新的伴讀嗎?”

“殿下,臣……”剛剛挨打都沒掉過一滴淚的少年驟然紅了眼眶,連忙膝行兩步,眼睛霧蒙蒙,像是浸著水氣的黑曜石。

“阿姐,我錯了,您怎樣罰我都行,但是……”

黑色的衣袖一顫一顫的,是他的手在抖。

他好似很想去抓她的裙角,卻在即將碰到那抹雪青色時又縮了回來,也不知是怕自己手上的血跡弄臟了她的衣裙,還是怕她因此更生氣。

“但請您不要趕我走,我往後一定聽話……您饒了我這回吧,阿姐……”

他的眼角已有了水光,聲音隱隱帶著哽咽的味道,眼神濕漉漉的,像是即將被拋棄的幼獸。

倒讓楚靈均也跟著揪心了一下。

是撒嬌作態故意討饒,還是真的傷心,這她還是能分清的。

楚靈均別開了眼,那雙遠山一樣的眉被她越皺越緊。平時不是還挺伶俐的嗎,怎麽這會兒連氣頭上的話都聽不出來。

久久未曾得到回應的少年,幾乎要絕望了。他一點兒也不想從殿下身邊離開,可又清楚地知道殿下從來說一不二……一味的糾纏只會讓她更討厭自己。

“是臣的錯,殿下再為我生氣就不值當了,日後您多保重……”

他忍著心裏的酸澀將話說完,便覆又叩首,強撐著面兒上的體面想要離開。

一道斥責聲猛然響起。

“上哪兒去?給我滾過來。”

裴少煊如聞天籟,麻溜地跪了回去,膝行兩步,低不可聞地喚一句阿姐。

“既然知道錯了,日後就好好記住今日的教訓,不要再犯。”

“一直跪著做什麽?”少女的語氣依舊兇巴巴的,但熟悉她的人卻不會聽不出態度的軟化,“讓別人瞧見了,還以為我刻意苛待你呢。”

少年一臉乖巧地應是,馬上便要起身,但因為長時間跪著的緣故,身體有些僵硬,眼看著就要摔倒。他連忙用手撐住玉磚,才堪堪保持住平衡。

奈何手上高高腫起的紅痕不碰還好,一碰就是鉆心的疼。他長嘶了一口氣,又像是想起來了什麽,安靜地閉上了嘴。

“又是做什麽?”一雙雪白如玉的手忽然伸了過來。

“……阿姐,我疼。”

“活該你疼。”

少女說的話很不客氣,但手上的動作卻十分實誠,板著臉伸手扶他。

裴少煊唇角的弧度不自覺地揚了揚,將手輕輕搭在楚靈均伸出的手上,慢慢站了起來。

“哪兒疼?”

他將布滿紅痕的手故意藏到身後,囁喏道:“跪久了,膝蓋疼。”

“又不是我讓你跪的。”楚靈均覷了他一眼,轉頭吩咐清瑤去取上好的金瘡藥,又招手示意他過來:“手伸出來。”

他乖順地又將手伸了出來,只是語氣怎麽聽怎麽可憐,“阿姐還要罰我嗎?”

楚靈均手上的動作一頓,末了又理所當然地反問道:“怎麽,我罰不得你?你還委屈上了?”

“不委屈。”

“那還這副樣子?”

“我疼。”少年答得不假思索,在她身邊跪坐下來,小心翼翼地將頭靠在她身上,見她未曾反對,便又得寸進尺地擡頭望著她:

“阿姐憐惜憐惜我吧。”

楚靈均目光微凝,鬼使神差地擡手摸了摸他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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