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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少年游(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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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少年游(七)

前朝覆朝之後,定安公主楚靈均的悠閑日子也同她無緣了。

今年剛剛十五歲的楚靈均,又過上了上午跟著集賢殿學士讀書學史,下午與武師父練劍習武的悲慘生活。

托她那老父親的福,今天為她侍講經筵的人總算不是胡須飄飄的迂腐老頭,而變成了一個白凈文雅的雋秀青年。

長得確實眉清目秀,很有幾分時下貴女推崇的風儀與氣度。楚靈均粗略掃了一眼後,便在心中肯定了她與熹寧帝一脈相承的審美。

但即便新學士再怎麽風流倜儻、貌比潘安,恐怕也不能讓她對這滿眼的仁義道德多半分興趣。

況且,她昨夜被那模糊不清的噩夢折騰了半宿,一直不曾睡個好覺。今晨又早早地被清瑤拉起來梳洗打扮,趕到這兒來上課,現下正是最困乏的時候。

她難掩疲憊地打了個哈欠,正打算以手支額打了盹兒,便發現右邊的人在輕輕地扯她的衣袖。

她睡眼惺忪地望過去,唇紅齒白、劍眉星目的少年人則回了個殷切的眼神,然後偷偷摸摸地塞了個小紙條過來。

楚靈均覷他一眼,終於在伴讀裴少煊飽含期待的眼神中,屈尊降貴地拆開了那個紙團。

——殿下,元宵節那晚夕水巷有燈會,我們一起去看看吧!

楚靈均嫌棄地瞥了眼紙上那道龍飛鳳舞的字跡,提筆寫了幾句埋汰的話,想了想之後,又在末尾問了問燈會的情況。

紙團很快就被傳了回來,且這回的字跡比剛剛的工整了不少。

——臣保證,夕水巷的燈會一定很有趣!

那便去看看吧。少女輕輕嘀咕一句,在紙團上寫下自己的回覆,百無聊賴地將其丟了回去。

她正要瞇起眼睛補覺,卻敏銳地聽見了對面之人的腳步聲,再然後,那片空青色的衣袖便飄到了眼前。

困意稍稍減退了些許,楚靈均倍感新奇地擡起了頭,先發制人地問道:“謝先生,緣何停了?”

“臣謝瑾蒙陛下看重,忝居集賢殿侍講學士一職。雖為殿下侍講經筵,卻不敢以以殿下的老師自居。”

竟是半點兒油鹽也不進……難道,有著這麽一張雋秀容貌的美人,竟是個倔強的楞頭青嗎?

楚靈均心中更添了幾分興味,挑眉瞧著他道:“謝先生,為何不講了?”

著空青色袍服的青年拱手一禮,不卑不亢地回了話:“殿下之心,不在此地。臣講或不講,又有何區別?”

謝瑾此人素來板正,最是看不慣那些浮華子弟,然君臣有別,即便他再怎麽不喜這位殿下的做派,也不好明言,只能皺著眉,又別開目光,不去看定安公主那副懶懶散散的坐姿。

他拱手再施一禮,直言勸諫道:“聖人雲:學問勤中得,螢窗萬卷書。縱是高才美質的聖賢,若不志於學,恐也將荒廢天賦,泯然於眾人矣。況常人乎?”

殿中不知何時已靜了下來,聽不見半點兒其他聲響。人人皆屏息斂聲,不敢有所動作,也不敢去看定安公主的臉色。

被指為既沒天賦又不好學的楚靈均本人,渾不在意地彎眉一笑,有一下沒一下地用手指敲擊著桌面。

“先生說完了嗎?”

“恕臣直言。殿下生為皇家貴胄,受天下百姓供養,而今卻不思進取、荒廢學業。今日尚且如此,將來要如何自立於天下,如何對得起列祖列宗的榮光?”

楚靈均平生最討厭張口天下社稷、閉口祖宗基業的那幫書呆子,如今聽了這話直呼倒胃口,心中再沒了好奇,而只剩下厭煩。

“謝先生此言,未免過於危言聳聽。”

謝瑾見狀愈發氣悶,直言不諱道:“臣既奉陛下之命來此,就不得不盡勸諫之責,規勸於您……”

“不過是一樁小事罷了,何必東拉西扯,說這些有的沒的?”楚靈均冷冷地睨著他,不悅道:“先生,究竟意欲何為?”

謝瑾的語氣也冷硬得很,沒給人留半點兒轉圜的餘地,“昔年成王有過,則撻伯禽,今日亦是同理。”

他身後的侍從官在接到他的示意後,立馬去取了擺在一旁的紅木戒尺,交到自家上司手中——在此之前,這把紅木戒尺雖一直擺在殿中,卻只是個沒用的擺設。

一來,人人皆知定安公主身份顯赫,又極得今上喜愛,不願冒犯她和她身邊的人;二來嘛,雖說伴讀存在的意義就是替主子挨打挨罰……但這個伴讀的身份,他也不一般哪!

鎮北侯府的小世子,本身的身份就極為煊赫。況且裴世子的親眷幾乎都為邊疆殉了國,滿門忠烈,餘蔭昭昭,就算是皇帝,也得看在已逝之人的面子上,多多照看幾分。誰會輕易得罪?

……今日沒曾想,那把蒙塵已久的戒尺竟被人搬了出來。

眼看著就要挨打的裴少煊一時竟沒反應過來,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著楚靈均,驚疑不定地出聲道:“殿下?”

楚靈均硬生生氣笑了。

“殿什麽下?”她將人一把按回椅子上去,聲音一如往日清亮,“我倒是要看看,今日誰敢打你。”

養在錦繡花堆裏的少年人是何等尊貴,這十五年過來,還是第一次遇見當著她面就敢對她如此不客氣的臣子,心裏那口氣怎能咽得下去?

少年人心高氣傲的氣性一上來,任是誰也沒拉住。

“剛剛恐怕是本宮聽岔了,謝學士想做什麽?”

裴少煊和身邊的宮女都著著急急地湊到了身邊,似乎想說些什麽,但全被楚靈均拂開了去。

她嗤笑一聲,極盡蔑視地指了指案上所擺的《三國志》,諷刺道:

“忠義之人或含恨而終,或亡命天下,而卑鄙陰險如司馬氏,卻坐擁四海,享盡榮華,得了偌大的天下,可見學士口中所讚頌的仁義禮法確實毫無可取之處,有何可聽?”

“公主殿下!”

“謝學士,我所說的有何不妥?”

長眉若柳的青年將眉頭越皺越緊,似乎很想指著楚靈均的鼻子再來一番勸諫,以捍衛聖人之道的尊嚴。

但他張了張嘴,終究沒再說什麽,只帶著滿臉的“豎子不可與謀”拂袖而去。

“先生可要當心。”楚靈均負手站在殿中,看熱鬧不嫌事大地譏嘲道:“可莫摔著了啊。”

“殿下,殿下……”裴少煊長長地嘆了口氣,懊惱地在原地打起了轉,急切道:“殿下,那謝瑾可是謝黨的人!萬一他回去向他叔的叔父謝仆射告黑狀怎麽辦?”

楚靈均微哂,絲毫不在意地應道:“那又如何?”

“那幫老頑固本來就看不慣殿下,這下讓他們抓到把柄,又要見天兒地參您跋扈無禮了!”

這倒確實有些難辦。

楚靈均一想到朝中那幫啰嗦的言官,就倍感頭疼,肉眼可見地煩躁了起來。

“反正我皮糙肉厚的,挨幾戒尺也無妨……殿下不該為我與謝瑾起爭執的。”神采飛揚的少年再沒了剛剛的精氣神,整個人都是蔫巴巴的,好似犯下了什麽天大的錯誤。

楚靈均看見他這樣子後頗覺好笑,板著臉將那本書扔過去,輕斥道:“想什麽呢?你可是我的人,豈能讓別人欺負了去?”

“殿殿殿殿……殿下!”蔫頭巴腦的少年聽到這一句話後,眼睛驀然亮了起來,慌張得連話也說不清楚,但下一秒卻又聽她道:“打狗還要看主人呢。”

裴少煊:“……”

“明旭剛剛喊我做什麽?怎麽還支支吾吾的?有什麽話不能直說嗎?”

裴少煊的樣子看著仿佛比剛剛還要郁悶,但聽到她的話後還是勉強打起了幾分精神,滿眼希冀又小心翼翼地問道:“那殿下……燈會還去嗎?”

“去,為什麽不去。”她應得輕快,撐著下巴想了一會兒之後,又倏而一拍手,歪頭道:“要不我們把阿兄也帶上吧?”

“啊?”將嘴咧得老高的少年正為她的應允竊喜,聞言猝不及防地啊了一聲,“這……”

“不行嗎?那我也……”

“當然不是!”

裴少煊匆匆答道:“殿下想與景王殿下一同出游,自然可以。只是臣有些擔憂,景王殿下的身體一向不怎麽康健,元宵燈會又行人頗多,萬一沖撞了大殿下,豈非罪過?”

他的眼眸幹凈而明亮,總是不摻和半點雜質,恰如星月交輝的銀河。

楚靈均未曾有絲毫懷疑,滿臉認同地點了點頭,讚道:“有理。平日裏倒真沒看出來,你竟也是個周到人。”

裴少煊道一聲謬讚,耳根處卻紅了。漫天的朝霞散落於穹野,也將他的臉龐漸漸映染上一抹淡淡的紅。

呆呆楞楞的少年沒聽清身邊的人接下來說了什麽,只覺得目光一轉,明麗的少女就出了殿門行至階下,行雲流水地挽了個劍花,直直羞煞了滿園的紅梅。

“明旭?”

“在呢!”

“還楞著做什麽?我們倆有好些日子沒對劍了呢。”

“這便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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