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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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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末是桐城雨水最充沛的時候。

一個接一個的臺風旋來了太平洋上的濕氣。

住校的缺點在這時就暴露了出來——晾在陽臺上的校服總是幹不了,哪怕是幹了,穿在身上還是會覺得有潮氣。

我原來從不在乎這些小事。

但現在我覺得無法忍受。

無法忍受半幹的衣服。

無法忍受陰沈的天。

無法忍受聒噪的雨聲。

無法忍受潮濕的鞋襪。

討厭雨天泥土的味道。

討厭看到梧桐葉漂在水窪裏

我無數次怨恨學校沒把操場修整得更平整一些、綠茵場一遇見雨水就成了沼澤。

面對無窮無盡的試卷我也覺得很煩躁。

更讓我煩躁的是數學卷子上的紅叉叉。

我無法理解自己為什麽會在基礎題上出錯。

數學老師也無法理解。

他喜歡讓我們在課堂上做填空題,在我們做的時候,他會在班上巡視,挑幾個同學的卷子來批改。

在他第一次改到我的卷子發現錯了五六道題的時候,他拍了拍我的後背,說:“任恪,雖然現在還是八月,但你得進入高三的狀態了。”

後來他常常在我的座位旁停留。

看著我做題。

我被他盯著幾乎下不了筆,速度慢了很多,正確率還是慘淡。

“恪恪啊,你能不能好好做卷子了,勤奮總是在我們這兒轉,被他看著我腦子裏一團漿糊。”

谷陽終於在一個勤奮捧著卷子離開的課間向我提出了控訴。

我們數學老師是個年近半百的中年人,他的全名是李勤奮。

“對不起啊,要不我和他說說讓他別看了?”

谷陽嘆了口氣,“我也不是怪你,你暑假到底幹什麽去了,怎麽跟丟了魂似的?”

窗外還在下雨,迢迢在後座上唱歌。

“十七歲那年的雨季,我們都淋成落湯雞…”

他最近總是喜歡這樣唱,他說這首歌最應景。

現在就是十七歲的雨季。

耳邊總有他的魔音,我都快要忘了那首歌原來的旋律和歌詞。

“暑假啊,我沒幹什麽。在家裏。”

谷陽點點頭,然後一巴掌拍在了迢迢的桌面上。

“你能不能別唱了,沒有一個音是準的。”

迢迢被嚇了一跳,回過神來就朝著谷陽嚷嚷:“那你給我唱一個準的。”

補課的日子稀松平常,谷陽和迢迢總是在爭吵,傅懿行會盯著我訂正試卷,一切都很正常。

來學校之後我就沒見過鄒易安了。

洪隊也再沒和我說過他那兒有沒有進展。

我好像坐著一條船在風平浪靜的海面上前進,海面沒為我的旅途帶來波折,但我卻覺得哪裏都不對。

我想我是不能好了。

九月前一天,晚自習結束時大家都把桌子排成了單人座。

高一高二開學的時候,高三要迎來第一次考試。

一輪覆習還沒結束,高考的序幕就已經拉開了。

臨睡前,傅懿行對我說:“恪恪,我不知道你最近在想什麽。”

陽臺上的窗戶都關著,衣架上的衣服卻還是在飄動。

臺風來了,風來了,我都不知道它是從哪兒來的。

衣服上沒擰幹的水滴在了臉盆裏,砸出有序的咚咚聲。

我把浴巾鋪在枕頭上,然後躺了下來。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我最近在想什麽。

我琢磨過鄒易安的想法,也懷疑過他說的身世的真實性,考慮過該怎麽把他送進監獄,也在擔憂洪叔會不會因為調查鄒易安而惹上麻煩。

有時候會想念警察叔叔,有時候會想念我的親生父母,還有時候會想唐城。

在做數學作業的時候我腦子裏會蹦出異常激烈的鼓點。

我甚至不知道那種炸裂的音樂是從哪兒聽來的,因為我從來不聽搖滾。

每一個晚上我都會重溫那兩場死亡的場景,我想我做夢的時候都在思考,在掙紮。

我會同時想很多事,想的事情多了腦子裏反而空空蕩蕩的。

就像七色的光交融在一塊,反而會失去顏色。

我沒回答他,閉上了眼睛。

“把頭發吹幹了再睡。”

傅懿行的聲音很近。

我睜開了眼,他正拿著吹風機站在我的床邊。

他皺著眉頭註視著我,然後輕輕地嘆了口氣。

那聲嘆息又在我心口割上了一刀。

我覺得很難受。

我和他說對不起,然後接過了吹風機。

我把頭發剃成了圓寸,熱風幾乎能直接燙到我的頭皮。

但我想讓頭發快點幹。

傅懿行握著我的手把檔位切到冷風那裏。

他什麽都沒有做,等著我把頭發吹幹。

“如果你感到痛苦,你可以和我傾訴,不要憋在心裏,這是你讓我這麽做的,但你都沒能這樣。”傅懿行說。

“傅傅。”

我喊著他,乞求他。

我不想說。

說出來也只會讓傅懿行難受。

所以我也不能說。

我知道他明白我的意思,我看到了他眼神在一瞬間的松動。

但是他說:“總是這樣你會憋壞的。恪恪,你不能讓已經過去的事情牽絆住你的未來,現在是一個很關鍵的時候,你有能力,所以你不能放任自己這樣。”

聽著他的話我覺得有一團東西在我的胸腔裏游走。

我不高興,不想被他這樣逼著。

他總是覺得我很好。

但我根本沒有他想得那麽好。

有能力的人會控制好情緒,不會在這兒郁郁寡歡。

不會因為連日的雨而焦慮暴躁。

我沒有能力。

但我也沒有放任自己。

我想走出來。

我只是,沒有辦法走出來。

“我沒有放任,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麽辦。”

把這話吼出來的時候我自己都被驚到了。

我沒想過我會在傅懿行面前情緒失控,不,我失控過,但不是這樣莫名其妙的。

他在關心我,我沖他發脾氣。

這樣不對。

但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傅懿行很快地收拾好了表情,他很溫柔。

他摸了摸我的頭,“是我太著急了,恪恪,你可以慢慢來的。我不想讓你為難。你可以慢慢調整。可以的,對嗎?”

他為什麽能這麽溫柔呢。

傅懿行的動作讓我感到鼻酸。

我又說不出話來了,只能猛力點了點頭。

我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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