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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書平面無表情的從車上下來，臉上沒了往日的笑容，他倚在車門上遠遠的瞧著人過來。
談錯看樣子才下課，懷裏抱著兩本書，人到跟前輕輕的叫了聲爸。
談書平嗯了一聲，將手裏的東西遞過去。
“給你買的衣服，回去試試合不合身。”
談錯淡笑著接過，什麽也沒說。
他每次來總不空手，談錯已經習以為常。
“是不是快寒假了，考完試搬回家裏住嗎？”
自從趙芳的孩子流產後，她就一天沒回過家，即便談錯裝得再滴水不漏，談書平也後知後覺的回過味來，當初那些對他二婚沒意見的話，全是敷衍他的。
談錯抿抿唇，默了兩秒才開口。
“不了，我回我媽那裏。”
談書平點點頭，沒說話，見她轉身要走，一下又將人叫住。
“等一下、”
談錯以為他還有話說，停了步子回頭看他。
談書平皺著眉看她，好一會兒才開口。
“林朔....你和他在交往？”
談錯看著人，沒否認，也不慌亂，只是處變不驚的嗯了一句。
談書平似乎是對這個答案感覺到棘手和頭痛，擡手按了按太陽穴。
“你、你們不適合。”
談錯緊盯著他，沒有絲毫怯意。
“從小長到大，知根知底，你給我們定過娃娃親的，有什麽不合適？”
談書平似乎氣極，聲音陡然高了一截。
“那是以前，我說的是現在！現在你們不合適！”
“你想談戀愛的話，我身邊有很多優秀的長輩，他們家裏也有和你一樣出色的男孩，我給你牽橋搭線，是誰都可以，反正不能是林朔。”
談錯靜靜的看著他發瘋，心裏並沒有多大的波瀾，那眼神幾乎要將他看穿。
“是不合適，還是你心虛，爸，你在害怕什麽？”
與他的失控不同，她顯得異常的冷靜自持，語氣輕輕柔柔的，理智得讓談書平感覺到他對自己這個女兒有了一絲害怕。
“我這是為你好。”
談錯反問他。
“什麽是好？讓我給你背鍋簽那些文件？還是那五百萬？林叔出事，你心裏有沒有那麽一點點愧疚？”
談錯一動不動的盯著他。
“其實林家出事你根本就沒有走遠是吧？不然奶奶死的時候你怎麽出現得那麽及時，所以林叔進去、琴姨瘋掉，你都把這一切看在眼裏，然後默認它們發生是嗎？其實我從小就知道，爸、你心腸很硬，我被拐走的時候你沒有找過我一次，我的童年，你沒有真心實意的關心過我一次，我一直以為你只是不喜歡我是個女兒，沒辦法嘛，這種事，怪我生錯了性別，可是我沒有想到，你連自己發小兄弟都能這樣對待，我突然好像一下就釋懷了，不是因為我是一個女兒，而是因為，你這個人就是這樣，心裏永遠只有利益。”
談錯紅了眼睛，聲音哽咽。
“所以就算是親生父女，也只有最切身的利益才能打動對方，我對你有利，就是好，我對你無利，就是個可有可無、無人問津的孩子而已，你還可以找別人生。”
她盯著談書平，雖然在流淚，但語氣平靜得可怕。
“其實我一直很想問你，被人背叛是一種什麽樣的滋味，趙姨的流產不是意外，現在說出來也沒什麽，其實我一直都很討厭她，也討厭她肚子裏的孩子。”
他消失的一年多，居然還有心思和別的女人要孩子，他知不知道這一年多，她、蘇青、琴姨、林朔過的是什麽日子。
空氣瞬間靜了下來，連聲的質問和責怪猶如棍棒，一聲聲將談書平打得沈默。
他一臉震驚的楞在原地，雖然心中早有猜測，但真聽她親口說出來，還真的是....
不是一般的難受。
“錯錯。”
楞了半晌，他擡手想要去安撫她。
可原本安靜的人卻因為他這個稱呼突然一下徹底爆發。
“你別叫我的名字!我討厭這個名字，我也討厭你這樣叫我！我最討厭的就是你這樣帶著假心假意的愛意叫我的名字，一本字典有上萬字，你都吝嗇時間去翻一翻，是因為不值得嗎？我一直不懂，為什麽偏偏給我取這個名，難道我的存在是一種錯誤嗎，對你而言生下我，是你犯的一個錯誤嗎？爸，既然如此，當初你為什麽還要和我媽結婚，你們兩個都是.....”
都是神經病。
這話大逆不道，她還是沒說出來。
談書平呆站在原地，臉上的震驚比剛才更甚，失語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語言，口吻略顯慌亂。
“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我從來不知道這個名字會給你帶來那麽大困擾，如果你不喜歡，早點說出來，我們去改了就好了啊。”
談錯訕笑一聲，無所謂的開口。
“算了吧，不用。”
是人心不對，改什麽都不對，有什麽好改的。
談書平無奈的看著人。
“總之，爸之前做錯了什麽，爸給你道歉，林朔的事，你別和他攪在一起，我....”
他還說著什麽談錯已經沒再聽，她轉身離開，帶著一種撕破臉的疏離和冷漠，看得談書平滿臉著急。
“錯錯！”
他依舊這樣喊她，卻再也沒了回應。
.....
戀情公布的風波之後，林朔似乎沒受什麽影響，討論的話題逐漸淡下去，樂隊依舊活動不斷，談錯和談書平吵了一架後就再沒聯系，她緊鑼密鼓的準備著期末考，寒假前，卻接到了蘇青的電話。
對於她要看看陸琴的要求，談錯怕觸林朔黴頭，征得同意後才敢把她往療養院帶。
這地方在城郊，兩人從市中心坐上公交一路穿城而過，花了兩個多小時才到地方。
蘇青一路打量，有草坪，有食堂，還有休閑娛樂區，像一個高端的養老院。
狹長的房間過道裏滿是條紋病號服，正跟著談錯往裏走，拐角處卻突然沖出來一個發瘋的人，三五個醫生手足無措的跟在後面，用盡力氣也拉不住。
談錯拉著人躲到墻邊，眼睜睜看著男人被按在地上打了針鎮定劑，死屍一樣用擔架擡走。
蘇青盯著幾道離去的背影神色覆雜，轉而看向身旁的人。
“你琴姨——”
談錯心知肚明她要問什麽，微微一笑安撫。
“琴姨她沒那麽失控，病情控制了大半，就是失智了，不怎麽認人和事。”
剛說完，兩人就到了病房外的草坪上，擡頭看見不遠處熟悉的兩道身影，兩人都是一楞。
談錯沒想到林朔會來，呆了幾秒才往那邊走。
林朔找了輪椅，正推著人繞著湖邊散步，見兩人遠遠過來，特意停住身形站在那裏等她們。
蘇青有些忐忑，一路低垂著頭，可走進了，視線還是不可避免的碰上。
林朔眼中已經沒有當初林峰出事時對自己那種明顯的惡意和敵視，整個人變得柔和很多。
輪椅上的人很安靜，陷在自己的世界裏，絲毫不受外界的影響，有人過來，表情也是一如往常的呆滯木然。
蘇青蹲下來，牽起她的手，陸琴低頭淡漠的掃了她一眼，抗拒似的縮回手，偏了頭去看湖面，不瞧她。
她的動作猝不及防，卻無言的傷了蘇青的心，那雙手就這麽尷尬無措的頓在空中，跟她的人一樣無奈。
這一剎那，蘇青竟有種錯覺，好像陸琴並沒有犯病，那種疏離和冷漠一如往日。
她還在怪她。
可等她希冀的看進那雙靜若死水的眸子，卻找不到任何情緒波瀾，心中的一點兒才燃起的渺茫期待瞬間消失殆盡，徹底死了心。
她只是單純的抗拒她，像對待所有不熟悉的陌生人那樣。
談錯無言的看著這一幕，上前自然的接過林朔手裏的輪椅推手。
“你怎麽也來了。”
天氣漸涼，他帶了個冷帽，套了件黑色棒球服，整個人看起來十分冷酷。
林朔摸出煙點上，目光隨意的停留在陸琴身上，有些漫不經心。
“今天沒通告。”
.......
三人繞著湖走了一陣，陸琴說什麽都沒什麽反應，漸漸的蘇青的話也變得越來越少，四周逐漸靜下來，只有輪椅摩擦地面的聲音。
就這樣又不知道走了多久，蘇青突然支支吾吾的開口，只不過，這次是對著談錯。
“那個.....錯錯，媽辦理了內退，可能以後就不呆在這邊了。”
突如其來的告知令談錯死一般的沈默，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問她。
“要去北京嗎？”
蘇青嗯了一句，低垂著眼沒看她。
“還會回來嗎？以後。”
這句話蘇青以沈默回答。
談錯內心泛起陣酸楚，臉上卻沒什麽表情，瞥了她一眼，沈默幾秒又問。
“是因為那個女人？”
蘇青聞言楞了一下，隨意錯愕的看她，最後僵硬的點點頭。
“媽、”
談錯突然喚了她一聲，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她。
“你當初為什麽要和我爸結婚啊”
這話輕飄飄，像是問句，又有很多責怪的味道。
蘇青偏開頭不敢和她對視。
周遭不知何時起了風，吹得人鼻尖泛紅，冬天的枯樹幹巴巴，連片葉子也沒有，碧綠幽深的湖水被吹得泛起漣漪，一波波的往幾人身前蕩漾。
空氣一下靜下來，一片壓抑的凜冽。
一旁的林朔聽著兩人雲裏霧繞的對話，有些心緒不明，但始終沒開口問。
這樣煎熬的沈默不知道過去多久，蘇青逃避似的轉身去尋衛生間。
談錯盯著那道落荒而逃的背影久久不語，半晌後才轉過身來，整個人頹喪的蹲在輪椅面前，整張臉貼在陸琴懷裏，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聲音有些哽咽。
“琴姨。”
林朔盯著人，她肩頭聳動，似乎是在哭泣。
“我媽好像又不要我了。”
輪椅上許久沒有反應的人似有所覺，垂眼盯了兩秒懷裏的人，楞了兩秒擡手輕撫著她的頭，一下一下，像是安慰。
林朔沈默的看著人，她由一開始的小聲啜泣慢慢變為動靜更大的嗚咽，像是要傷心個沒完，盯了好一陣，他猛然伸手將人提起來往懷裏按。
“哭什麽，不一直都有我嗎。”
談錯額頭抵在他胸膛，聲音悶悶的。
“這不一樣。”
“哪不一樣。”
談錯楞了下，抿緊唇好一會兒才開口。
“林朔、我好像徹底沒有家了。”
無論是二婚的談書平，還是追隨愛人北去的蘇青，都是兩艘遠離她這座小島的船，她被他們拋在岸上，一如她被拐那年，他們不需要任何理由的就能將她放棄，從來不過問也從來不考慮她的感受。
林朔聞言變得沈默，只將懷裏的人又摟緊幾分，談錯的臉死死的貼在他溫熱的胸膛。
當感覺愛意的時候，心裏的委屈反而會成倍的放大。
他在抱著她，明明這樣的感覺踏實又安定，可談錯依舊擋不住鼻尖的酸意，腫脹的眼眶不斷地溢出淚水，不一會兒，林朔的外套前襟就變成一片深色。
從洗手間出來，蘇青一擡頭就遠遠瞧見這一幕，身形一頓，臉上的神情慢慢平淡轉陰。
......
食堂設在療養院一樓大廳，正是飯點，醫護醫生和精神狀態看起來良好的病人來來往往，顯得吵鬧非常。
蘇青看了眼還在遠處窗口選菜的人，確定談錯一時半會過不來才安心的回頭。
“你現在的事業挺好的吧。”
對面的林朔正在為陸琴擺筷子，聞言一楞，頓了兩秒才開口。
“還行，就是挺累人，忙起來昏天地暗的，其他倒沒什麽缺點。”
蘇青擡眼定定瞧他。
“工作挺忙的？”
對於她突如其來的關心，林朔有些不適應，淡笑了下。
“其實也還好。”
蘇青臉上的笑容淡淡的，她教書育人一輩子，人又清瘦，年紀上來了，越發顯得慈眉善目。
不同於陸琴的曠達，她說起話來聲音柔柔和和。
“忙也正常，你們跟我們普通人畢竟不一樣，掙得也多。”
說完她話鋒突然一轉。
“就是個人隱私不太好，我看新聞上那些狗仔和私生，追著藝人跑，都撞車了還往上湊，不要命似的，現在的年輕人追星也瘋狂，見不得偶像談戀愛，要是私生活有一點兒問題，從頭發絲兒到腳底都得被人扒幹凈，一點隱私都沒有。”
林朔不接話，不知道她沖著自己說這些是什麽意思。
空氣凝滯了幾秒，蘇青又偏頭掃了眼遠處端著餐盤在窗口徘徊的人，回過頭來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林朔。
“你和錯錯是不是在一起了？”
她一動不動的盯著林朔，林朔也回看她，卻始終沒說話。
良久，蘇青才從他的沈默裏找尋到確切的答案。
她斂了眸子，盯著眼前的餐盤，聲音逐漸變得低沈。
“我知道，她爸做了那些錯事，但你別傷害她，她——”
“蘇姨。”
林朔突然擡起頭定定的瞧她，臉上是從未有過的認真和嚴肅。
“我沒傷害她，我喜歡她，一直。”
“我理解你和談書平離婚，有各自的追求，但你們做這一切的時候、做各種決定的時候，有沒有那麽一瞬考慮過錯錯的感受，她在你們之間拋來拋去，最後又被拋下，她是什麽東西嗎，你們的累贅和不幸婚姻的犧牲品。”
蘇青沈默聽著，好一會兒才苦澀的開口。
“我沒有拋下她，當初是她自己選擇跟她爸。”
“你在怪她？”
“我不是這個意思。”
林朔盯著她，好半晌才開口。
“我跟她從小一起長大，無論她往哪裏去，走丟在哪裏，我都會把她帶回家，我的家，就像小時候那次一樣，就像這些年每天放學一樣，像以前無數次那樣。”
“我說這些是想告訴你，我愛她，比你想象中更愛、比你們都愛，即便你是她媽媽，你也沒有資格評判我們這段關系，你們不在乎她，不要她，我要，我不是你們，從小到大，我從來沒有傷害過她，永遠也不會傷害她，更不會為了什麽人什麽事拋下她。”
“無論是現在耀眼的我還是以前狼狽的我，她都沒有放棄過，我也不會放棄她，我們要在一起，決定權不在你這裏，不在談書平那裏，更不在粉絲那裏，而在我們自己手裏。”
蘇青捏緊了手中的筷子，始終低垂著頭，不知道是因為他這番話心虛還是愧疚，總之一言不發。
林朔再沒什麽胃口，端著盤子正起身，擡眼就瞧見蘇青背後那道直楞楞站著的人影。
.......
將陸琴送回病房後，幾人折回到醫院門口，談錯要打車送蘇青去做高鐵，被她笑著回絕。
“不用了，有人接我。”
談錯正詫異，順著蘇青的視線往馬路對面看。
是上次那個在離婚宴上有過一面之緣的西裝女人。
談錯一下就不笑了。
她將手裏的行李遞回去。
“那你們開車慢些，我還有事，就不送你過去了。”
剛才要送她去高鐵站，現在這麽近點距離，都不願意送她走過去。
她突如而來的疏離，令蘇青楞在原地，顯然有些意外。
笑容凝固在嘴邊，但離別在即，還是忍不住關切兩句。
“馬上寒假了，該休息還是要休息，我知道你修兩個學位有些辛苦，但身體才是最重要。”
談錯不知道蘇青原來也會關心人。
以前一個屋檐下的時候，她從來不說這些話，第一次，聽得她怪不習慣的。
沒接話，只是點點頭。
蘇青提著行李期期艾艾的過馬路，走到中途還是忍不住停下來，回頭的時候路邊的人已經正打算回頭走了，她神情落寞的叫住人。
“錯錯！”
談錯回頭。
“以後常給媽媽打電話，好嗎？”
蘇青一臉期待的站在不遠處，眼神裏滿是渴求，談錯臉上沒什麽表情，隔了好久才幾不可聞的點點頭。
......
車門落鎖，林朔從後視鏡看了眼遠處的背影，又掃了眼副駕駛，想了想還是開口。
“舍得？真不送送？”
談錯安靜的坐在位置上，像是沒聽見，眼睛卻一直盯著後視鏡裏越走越遠的背影。
良久沒有動靜，林朔知道，她不會再下車了。
談錯目不轉睛，直到那抹消瘦的身影穿過街道，坐上遠處那輛白色的城市越野，直到那輛白色的城市越野掉頭，消失不見。
她深呼一口氣，拉過安全帶扣上，渾身像是放下了、丟棄了什麽東西一樣輕松。
“走吧。”
她對林朔說。
她等了好久，車身未動，詫異的偏頭發現他正一動不動的盯著她看。
“怎麽了？”
“沒。”
林朔莫名其妙的輕笑了一聲，側了側身卻從包裏翻出了什麽東西遞過來。
談錯低頭，透明文件夾裏，購房合同幾個明晃晃的大字一下映入眼簾。
“其實我想裝修完再給你一個驚喜，但....今天似乎是最好的時機。”
談錯捏著手裏的東西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她楞楞的擡頭，林朔那雙黑漆漆的眸子猛地一下湊了過來，直勾勾的盯著她。
“結婚吧我們，你覺得呢？”
在她這裏本就是一個毋庸置疑的問題，談錯想也沒想，幾乎是條件反射。
“可以。”
她頓了下又問。
“什麽時候？”
林朔勾著唇收回身子，一腳油門，下一秒車身就猝不及防的沖了出去。
“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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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錯看樣子才下課，懷裏抱著兩本書，人到跟前輕輕的叫了聲爸。
談書平嗯了一聲，將手裏的東西遞過去。
“給你買的衣服，回去試試合不合身。”
談錯淡笑著接過，什麽也沒說。
他每次來總不空手，談錯已經習以為常。
“是不是快寒假了，考完試搬回家裏住嗎？”
自從趙芳的孩子流產後，她就一天沒回過家，即便談錯裝得再滴水不漏，談書平也後知後覺的回過味來，當初那些對他二婚沒意見的話，全是敷衍他的。
談錯抿抿唇，默了兩秒才開口。
“不了，我回我媽那裏。”
談書平點點頭，沒說話，見她轉身要走，一下又將人叫住。
“等一下、”
談錯以為他還有話說，停了步子回頭看他。
談書平皺著眉看她，好一會兒才開口。
“林朔....你和他在交往？”
談錯看著人，沒否認，也不慌亂，只是處變不驚的嗯了一句。
談書平似乎是對這個答案感覺到棘手和頭痛，擡手按了按太陽穴。
“你、你們不適合。”
談錯緊盯著他，沒有絲毫怯意。
“從小長到大，知根知底，你給我們定過娃娃親的，有什麽不合適？”
談書平似乎氣極，聲音陡然高了一截。
“那是以前，我說的是現在！現在你們不合適！”
“你想談戀愛的話，我身邊有很多優秀的長輩，他們家裏也有和你一樣出色的男孩，我給你牽橋搭線，是誰都可以，反正不能是林朔。”
談錯靜靜的看著他發瘋，心裏並沒有多大的波瀾，那眼神幾乎要將他看穿。
“是不合適，還是你心虛，爸，你在害怕什麽？”
與他的失控不同，她顯得異常的冷靜自持，語氣輕輕柔柔的，理智得讓談書平感覺到他對自己這個女兒有了一絲害怕。
“我這是為你好。”
談錯反問他。
“什麽是好？讓我給你背鍋簽那些文件？還是那五百萬？林叔出事，你心裏有沒有那麽一點點愧疚？”
談錯一動不動的盯著他。
“其實林家出事你根本就沒有走遠是吧？不然奶奶死的時候你怎麽出現得那麽及時，所以林叔進去、琴姨瘋掉，你都把這一切看在眼裏，然後默認它們發生是嗎？其實我從小就知道，爸、你心腸很硬，我被拐走的時候你沒有找過我一次，我的童年，你沒有真心實意的關心過我一次，我一直以為你只是不喜歡我是個女兒，沒辦法嘛，這種事，怪我生錯了性別，可是我沒有想到，你連自己發小兄弟都能這樣對待，我突然好像一下就釋懷了，不是因為我是一個女兒，而是因為，你這個人就是這樣，心裏永遠只有利益。”
談錯紅了眼睛，聲音哽咽。
“所以就算是親生父女，也只有最切身的利益才能打動對方，我對你有利，就是好，我對你無利，就是個可有可無、無人問津的孩子而已，你還可以找別人生。”
她盯著談書平，雖然在流淚，但語氣平靜得可怕。
“其實我一直很想問你，被人背叛是一種什麽樣的滋味，趙姨的流產不是意外，現在說出來也沒什麽，其實我一直都很討厭她，也討厭她肚子裏的孩子。”
他消失的一年多，居然還有心思和別的女人要孩子，他知不知道這一年多，她、蘇青、琴姨、林朔過的是什麽日子。
空氣瞬間靜了下來，連聲的質問和責怪猶如棍棒，一聲聲將談書平打得沈默。
他一臉震驚的楞在原地，雖然心中早有猜測，但真聽她親口說出來，還真的是....
不是一般的難受。
“錯錯。”
楞了半晌，他擡手想要去安撫她。
可原本安靜的人卻因為他這個稱呼突然一下徹底爆發。
“你別叫我的名字!我討厭這個名字，我也討厭你這樣叫我！我最討厭的就是你這樣帶著假心假意的愛意叫我的名字，一本字典有上萬字，你都吝嗇時間去翻一翻，是因為不值得嗎？我一直不懂，為什麽偏偏給我取這個名，難道我的存在是一種錯誤嗎，對你而言生下我，是你犯的一個錯誤嗎？爸，既然如此，當初你為什麽還要和我媽結婚，你們兩個都是.....”
都是神經病。
這話大逆不道，她還是沒說出來。
談書平呆站在原地，臉上的震驚比剛才更甚，失語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語言，口吻略顯慌亂。
“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我從來不知道這個名字會給你帶來那麽大困擾，如果你不喜歡，早點說出來，我們去改了就好了啊。”
談錯訕笑一聲，無所謂的開口。
“算了吧，不用。”
是人心不對，改什麽都不對，有什麽好改的。
談書平無奈的看著人。
“總之，爸之前做錯了什麽，爸給你道歉，林朔的事，你別和他攪在一起，我....”
他還說著什麽談錯已經沒再聽，她轉身離開，帶著一種撕破臉的疏離和冷漠，看得談書平滿臉著急。
“錯錯！”
他依舊這樣喊她，卻再也沒了回應。
.....
戀情公布的風波之後，林朔似乎沒受什麽影響，討論的話題逐漸淡下去，樂隊依舊活動不斷，談錯和談書平吵了一架後就再沒聯系，她緊鑼密鼓的準備著期末考，寒假前，卻接到了蘇青的電話。
對於她要看看陸琴的要求，談錯怕觸林朔黴頭，征得同意後才敢把她往療養院帶。
這地方在城郊，兩人從市中心坐上公交一路穿城而過，花了兩個多小時才到地方。
蘇青一路打量，有草坪，有食堂，還有休閑娛樂區，像一個高端的養老院。
狹長的房間過道裏滿是條紋病號服，正跟著談錯往裏走，拐角處卻突然沖出來一個發瘋的人，三五個醫生手足無措的跟在後面，用盡力氣也拉不住。
談錯拉著人躲到墻邊，眼睜睜看著男人被按在地上打了針鎮定劑，死屍一樣用擔架擡走。
蘇青盯著幾道離去的背影神色覆雜，轉而看向身旁的人。
“你琴姨——”
談錯心知肚明她要問什麽，微微一笑安撫。
“琴姨她沒那麽失控，病情控制了大半，就是失智了，不怎麽認人和事。”
剛說完，兩人就到了病房外的草坪上，擡頭看見不遠處熟悉的兩道身影，兩人都是一楞。
談錯沒想到林朔會來，呆了幾秒才往那邊走。
林朔找了輪椅，正推著人繞著湖邊散步，見兩人遠遠過來，特意停住身形站在那裏等她們。
蘇青有些忐忑，一路低垂著頭，可走進了，視線還是不可避免的碰上。
林朔眼中已經沒有當初林峰出事時對自己那種明顯的惡意和敵視，整個人變得柔和很多。
輪椅上的人很安靜，陷在自己的世界裏，絲毫不受外界的影響，有人過來，表情也是一如往常的呆滯木然。
蘇青蹲下來，牽起她的手，陸琴低頭淡漠的掃了她一眼，抗拒似的縮回手，偏了頭去看湖面，不瞧她。
她的動作猝不及防，卻無言的傷了蘇青的心，那雙手就這麽尷尬無措的頓在空中，跟她的人一樣無奈。
這一剎那，蘇青竟有種錯覺，好像陸琴並沒有犯病，那種疏離和冷漠一如往日。
她還在怪她。
可等她希冀的看進那雙靜若死水的眸子，卻找不到任何情緒波瀾，心中的一點兒才燃起的渺茫期待瞬間消失殆盡，徹底死了心。
她只是單純的抗拒她，像對待所有不熟悉的陌生人那樣。
談錯無言的看著這一幕，上前自然的接過林朔手裏的輪椅推手。
“你怎麽也來了。”
天氣漸涼，他帶了個冷帽，套了件黑色棒球服，整個人看起來十分冷酷。
林朔摸出煙點上，目光隨意的停留在陸琴身上，有些漫不經心。
“今天沒通告。”
.......
三人繞著湖走了一陣，陸琴說什麽都沒什麽反應，漸漸的蘇青的話也變得越來越少，四周逐漸靜下來，只有輪椅摩擦地面的聲音。
就這樣又不知道走了多久，蘇青突然支支吾吾的開口，只不過，這次是對著談錯。
“那個.....錯錯，媽辦理了內退，可能以後就不呆在這邊了。”
突如其來的告知令談錯死一般的沈默，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問她。
“要去北京嗎？”
蘇青嗯了一句，低垂著眼沒看她。
“還會回來嗎？以後。”
這句話蘇青以沈默回答。
談錯內心泛起陣酸楚，臉上卻沒什麽表情，瞥了她一眼，沈默幾秒又問。
“是因為那個女人？”
蘇青聞言楞了一下，隨意錯愕的看她，最後僵硬的點點頭。
“媽、”
談錯突然喚了她一聲，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她。
“你當初為什麽要和我爸結婚啊”
這話輕飄飄，像是問句，又有很多責怪的味道。
蘇青偏開頭不敢和她對視。
周遭不知何時起了風，吹得人鼻尖泛紅，冬天的枯樹幹巴巴，連片葉子也沒有，碧綠幽深的湖水被吹得泛起漣漪，一波波的往幾人身前蕩漾。
空氣一下靜下來，一片壓抑的凜冽。
一旁的林朔聽著兩人雲裏霧繞的對話，有些心緒不明，但始終沒開口問。
這樣煎熬的沈默不知道過去多久，蘇青逃避似的轉身去尋衛生間。
談錯盯著那道落荒而逃的背影久久不語，半晌後才轉過身來，整個人頹喪的蹲在輪椅面前，整張臉貼在陸琴懷裏，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聲音有些哽咽。
“琴姨。”
林朔盯著人，她肩頭聳動，似乎是在哭泣。
“我媽好像又不要我了。”
輪椅上許久沒有反應的人似有所覺，垂眼盯了兩秒懷裏的人，楞了兩秒擡手輕撫著她的頭，一下一下，像是安慰。
林朔沈默的看著人，她由一開始的小聲啜泣慢慢變為動靜更大的嗚咽，像是要傷心個沒完，盯了好一陣，他猛然伸手將人提起來往懷裏按。
“哭什麽，不一直都有我嗎。”
談錯額頭抵在他胸膛，聲音悶悶的。
“這不一樣。”
“哪不一樣。”
談錯楞了下，抿緊唇好一會兒才開口。
“林朔、我好像徹底沒有家了。”
無論是二婚的談書平，還是追隨愛人北去的蘇青，都是兩艘遠離她這座小島的船，她被他們拋在岸上，一如她被拐那年，他們不需要任何理由的就能將她放棄，從來不過問也從來不考慮她的感受。
林朔聞言變得沈默，只將懷裏的人又摟緊幾分，談錯的臉死死的貼在他溫熱的胸膛。
當感覺愛意的時候，心裏的委屈反而會成倍的放大。
他在抱著她，明明這樣的感覺踏實又安定，可談錯依舊擋不住鼻尖的酸意，腫脹的眼眶不斷地溢出淚水，不一會兒，林朔的外套前襟就變成一片深色。
從洗手間出來，蘇青一擡頭就遠遠瞧見這一幕，身形一頓，臉上的神情慢慢平淡轉陰。
......
食堂設在療養院一樓大廳，正是飯點，醫護醫生和精神狀態看起來良好的病人來來往往，顯得吵鬧非常。
蘇青看了眼還在遠處窗口選菜的人，確定談錯一時半會過不來才安心的回頭。
“你現在的事業挺好的吧。”
對面的林朔正在為陸琴擺筷子，聞言一楞，頓了兩秒才開口。
“還行，就是挺累人，忙起來昏天地暗的，其他倒沒什麽缺點。”
蘇青擡眼定定瞧他。
“工作挺忙的？”
對於她突如其來的關心，林朔有些不適應，淡笑了下。
“其實也還好。”
蘇青臉上的笑容淡淡的，她教書育人一輩子，人又清瘦，年紀上來了，越發顯得慈眉善目。
不同於陸琴的曠達，她說起話來聲音柔柔和和。
“忙也正常，你們跟我們普通人畢竟不一樣，掙得也多。”
說完她話鋒突然一轉。
“就是個人隱私不太好，我看新聞上那些狗仔和私生，追著藝人跑，都撞車了還往上湊，不要命似的，現在的年輕人追星也瘋狂，見不得偶像談戀愛，要是私生活有一點兒問題，從頭發絲兒到腳底都得被人扒幹凈，一點隱私都沒有。”
林朔不接話，不知道她沖著自己說這些是什麽意思。
空氣凝滯了幾秒，蘇青又偏頭掃了眼遠處端著餐盤在窗口徘徊的人，回過頭來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林朔。
“你和錯錯是不是在一起了？”
她一動不動的盯著林朔，林朔也回看她，卻始終沒說話。
良久，蘇青才從他的沈默裏找尋到確切的答案。
她斂了眸子，盯著眼前的餐盤，聲音逐漸變得低沈。
“我知道，她爸做了那些錯事，但你別傷害她，她——”
“蘇姨。”
林朔突然擡起頭定定的瞧她，臉上是從未有過的認真和嚴肅。
“我沒傷害她，我喜歡她，一直。”
“我理解你和談書平離婚，有各自的追求，但你們做這一切的時候、做各種決定的時候，有沒有那麽一瞬考慮過錯錯的感受，她在你們之間拋來拋去，最後又被拋下，她是什麽東西嗎，你們的累贅和不幸婚姻的犧牲品。”
蘇青沈默聽著，好一會兒才苦澀的開口。
“我沒有拋下她，當初是她自己選擇跟她爸。”
“你在怪她？”
“我不是這個意思。”
林朔盯著她，好半晌才開口。
“我跟她從小一起長大，無論她往哪裏去，走丟在哪裏，我都會把她帶回家，我的家，就像小時候那次一樣，就像這些年每天放學一樣，像以前無數次那樣。”
“我說這些是想告訴你，我愛她，比你想象中更愛、比你們都愛，即便你是她媽媽，你也沒有資格評判我們這段關系，你們不在乎她，不要她，我要，我不是你們，從小到大，我從來沒有傷害過她，永遠也不會傷害她，更不會為了什麽人什麽事拋下她。”
“無論是現在耀眼的我還是以前狼狽的我，她都沒有放棄過，我也不會放棄她，我們要在一起，決定權不在你這裏，不在談書平那裏，更不在粉絲那裏，而在我們自己手裏。”
蘇青捏緊了手中的筷子，始終低垂著頭，不知道是因為他這番話心虛還是愧疚，總之一言不發。
林朔再沒什麽胃口，端著盤子正起身，擡眼就瞧見蘇青背後那道直楞楞站著的人影。
.......
將陸琴送回病房後，幾人折回到醫院門口，談錯要打車送蘇青去做高鐵，被她笑著回絕。
“不用了，有人接我。”
談錯正詫異，順著蘇青的視線往馬路對面看。
是上次那個在離婚宴上有過一面之緣的西裝女人。
談錯一下就不笑了。
她將手裏的行李遞回去。
“那你們開車慢些，我還有事，就不送你過去了。”
剛才要送她去高鐵站，現在這麽近點距離，都不願意送她走過去。
她突如而來的疏離，令蘇青楞在原地，顯然有些意外。
笑容凝固在嘴邊，但離別在即，還是忍不住關切兩句。
“馬上寒假了，該休息還是要休息，我知道你修兩個學位有些辛苦，但身體才是最重要。”
談錯不知道蘇青原來也會關心人。
以前一個屋檐下的時候，她從來不說這些話，第一次，聽得她怪不習慣的。
沒接話，只是點點頭。
蘇青提著行李期期艾艾的過馬路，走到中途還是忍不住停下來，回頭的時候路邊的人已經正打算回頭走了，她神情落寞的叫住人。
“錯錯！”
談錯回頭。
“以後常給媽媽打電話，好嗎？”
蘇青一臉期待的站在不遠處，眼神裏滿是渴求，談錯臉上沒什麽表情，隔了好久才幾不可聞的點點頭。
......
車門落鎖，林朔從後視鏡看了眼遠處的背影，又掃了眼副駕駛，想了想還是開口。
“舍得？真不送送？”
談錯安靜的坐在位置上，像是沒聽見，眼睛卻一直盯著後視鏡裏越走越遠的背影。
良久沒有動靜，林朔知道，她不會再下車了。
談錯目不轉睛，直到那抹消瘦的身影穿過街道，坐上遠處那輛白色的城市越野，直到那輛白色的城市越野掉頭，消失不見。
她深呼一口氣，拉過安全帶扣上，渾身像是放下了、丟棄了什麽東西一樣輕松。
“走吧。”
她對林朔說。
她等了好久，車身未動，詫異的偏頭發現他正一動不動的盯著她看。
“怎麽了？”
“沒。”
林朔莫名其妙的輕笑了一聲，側了側身卻從包裏翻出了什麽東西遞過來。
談錯低頭，透明文件夾裏，購房合同幾個明晃晃的大字一下映入眼簾。
“其實我想裝修完再給你一個驚喜，但....今天似乎是最好的時機。”
談錯捏著手裏的東西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她楞楞的擡頭，林朔那雙黑漆漆的眸子猛地一下湊了過來，直勾勾的盯著她。
“結婚吧我們，你覺得呢？”
在她這裏本就是一個毋庸置疑的問題，談錯想也沒想，幾乎是條件反射。
“可以。”
她頓了下又問。
“什麽時候？”
林朔勾著唇收回身子，一腳油門，下一秒車身就猝不及防的沖了出去。
“現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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