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燈會上，張燈結彩，人聲鼎沸，熱鬧非凡。不管是湖邊的許願花燈，還是橋邊的走馬燈，邊緣空地的孔明燈，還是街上拿著燈籠結伴而行的男男女女，都是一派祥和之氣。

真是很久沒見這樣的熱鬧了。

青竹抱著琴，領著莫離穿過人群，上了湖邊的一艘畫舫，船艙四周都用輕紗蒙著，若隱若現，風一吹，掀起輕紗，將這滿湖的花燈盡收眼底。

青竹將琴放在正中的桌子上，燃起熏香，道：“咱們就在此處等候阿軒吧。”

莫離倒是無所謂，施施然坐下，擡手覆上了琴弦，素手一撥，琴音便從指尖瀉出來，在湖上頓感清脆悅耳。

“是把好琴！”

“好琴難得有知音。莫姑娘，趁著這良辰美景，不如彈上一曲吧。”

莫離也不推辭，屏氣凝神，將自己最新譜的一首曲子彈了出來。琴聲攜著晚風，飄散在湖面上，清雅動人，很快便引得許多人駐足傾聽。

不一會兒，湖面上好幾艘畫舫圍了過來，畫舫上多是風流公子，富家少爺，閑來無事消遣來的。一曲終了，便有人忍不住了，隔著輕紗喊道：“此曲只因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今日聽此曲，真是三生有幸，不知佳人可否賞臉，出來一見？”

回應他的是一陣沈默。

說話的惱羞成怒，語氣有些不客氣：“既然小娘子不願賞臉，那在下只有冒犯了。”

接下來便聽見畫舫碰撞的聲音，莫離的身子一晃，險些摔倒，一雙冷目望向艙外，正欲開口，就聽見外面一個熟悉的聲音，“她可不是你想見就能見的人。”

黃軒的聲音帶著怒火，仿佛下一秒就能跟人打起來，青竹聞言趕忙出去打圓場，他是生意人，說了幾句客套話，才算是免除了一場是非。

待外面平靜下來，黃軒臭著一張臉走進來。

“青竹怎麽能帶你來這裏？魚龍混雜的，看著就讓人不舒服。”

莫離頭一次見他怒形於色，有些驚訝，不知道怎麽接話，見他一個人，問道：“豆豆呢？”

“豆豆睡著了，青竹帶他回客棧去了。”

“哦。”

沈默了一會兒，黃軒撓撓頭，在她身邊跪坐下來，芽黃色的衣袖正好落在她腳邊，他渾然不知，只看著莫離，目光氤氳，像帶著一層薄霧：“我今日去見了一位老朋友，多喝了幾杯。”說話間，淡淡的酒香迎面而來，縈繞在她鼻端。莫離一向討厭喝酒的男子，卻對他討厭不起來，反而覺得他醉貓似的神態挺可愛的。

“還好你沒喝醉，不然我要發愁怎麽擡你回去了。”莫離頭一歪，含笑望著他。

“啊？”

黃軒為她難得出現的笑容晃花了眼，呆呆的看著，腦子一片空白。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唇上已經感到一陣溫熱，莫離睜大的眼睛盡在咫尺，眼睛似有墨水流動。

他……他竟然……

淡淡的酒香酒香在唇齒間流蕩，由於太突然，莫離來不及躲閃，這會兒見他眼睛清明了，還沒有離開的意思，不禁眉頭一皺，手一用力將他推倒在地上。

“對……對不起！我……”黃軒手足無措的倒在地上，俊臉紅成了柿子。

盡管莫離對男女之事不太在意，終歸是女孩子，臉上也開始溫熱起來，不知道怎麽辦好。

黃軒見此，突然升起一股沖動，起身上前，一把握住了莫離的手，在她驚訝的目光裏，他緊張又鄭重地開口：“阿離，我，我，我想與你日日相伴，夜夜合歡。”

“……”莫離聞言，差點以為他在調戲自己。

可他神情認真，不似玩笑。

“你可知道你方才的話是何意？”

“知，知道啊。”黃軒無措的看著她，“你，不願意嗎？”

莫離嘆了口氣，想起之前青竹說的話“阿軒為人單純，涉世未深，若是他說出什麽冒犯你的話，切莫放在心上。”

當真是涉世未深啊，這等青樓狎妓的話也能隨便說出來，真是讓人氣也不是惱也不是。

“我想去賞燈。”

“啊？”

他們不是在討論終身大事嗎？怎麽會跳躍到燈會上來啊。

看著一簇簇一盞盞各式各樣的花燈，令人眼花繚亂的，也讓黃軒的心亂糟糟的。修煉了幾百年，頭一次動凡心，就這樣被拒絕了，想想都覺得心酸。

莫離像是什麽也沒發生過似的，東看看，西望望，看見喜歡的還會駐足觀賞，臉上一直帶著淡淡的笑，可惜沈浸在自己情緒中的黃軒沒有看到。

時間越來越晚，人也越來越少了。

沒了燈火的照耀，小巷裏只剩下了白月光，昏暗，微涼。莫離站定，回眸含笑地看著黃軒：“我想吃冰糖葫蘆。”

黃軒一怔，反應過來之後，眼睛亮的跟天上的星星似的，咧嘴一笑：“好！你在這等會兒，我去買！”

說完，就疾步像不遠處的小攤販走去。莫離望著那抹芽黃色隨風飄動的身影，眼神都變得溫柔了，她想，不如下個月就回家吧，正好向家人稟告一下。

“哎，你看，那個小妞長得不錯啊！”

“哪兒呢？哦，是挺不錯的。”

“嘿嘿，不如……”

猥瑣的笑聲越來越近，莫離皺起眉頭，淩厲的目光轉向來人的方向，只見兩個布衣打扮的中年男子，面色黑黃，腳步虛浮，酒氣沖天，一看就是沈迷酒色之徒。

“姑娘，這麽晚了，怎麽一個人在這裏啊？”

“要不要跟哥哥一起來玩玩啊！”

一只不安分的手摟住了她的肩膀。

比起黃軒的碰觸，這種感覺真是令人作嘔！

那人還不知廉恥的把一張猥瑣的臉湊近，莫離神色倏然冷峻，左手運功，指尖劍氣微動。莫家是武林世家，她身為莫家女，又怎會是普通的大家閨秀。

所以，當黃軒拿著一串紅溜溜的糖葫蘆回來時，看到的就是莫離亭亭玉立的身姿，還有她腳下痛苦□□的路人甲和路人乙。

“剛才，是發生什麽事了嗎？”黃軒一臉茫然。

莫離展顏一笑：“碰見兩個酒鬼而已。”

直到後來他把這件事說給青竹聽，青竹一臉同情的望著他，說道：“難得一次英雄救美的機會，就被一串糖葫蘆給耽誤了。你呀，註定要被莫家阿離壓得死死的。”

原本他們打算看完燈會就回去，黃軒不知怎麽哄騙的豆豆，硬是在這裏待了五天有餘。

五天，他要麽陪她去樂坊聽琴，要麽與她在客棧下棋聊天，豆豆全由青竹照看了。莫離每次看到青竹時，都被他幽怨的眼神望著，卻又愛莫能助。

誰讓你交了一個重色輕友的朋友呢。

若不是怕李大娘擔心，黃軒還要在這裏再待些時日呢。

莫離一大早就與豆豆開始收拾東西，發現給李大娘的禮物能裝一大箱呢。豆豆是個孝順的孩子，還很懂事，他知道不能白花別人的錢，就跟青竹商量打工抵債，幫客棧擦擦桌子掃掃地什麽的，一個小孩子能力有限，好在青竹也是個善良的人，不會計較那麽多。

黃軒雇了馬車回來，進來找莫離，一見面卻不知道該怎麽說。

莫離知他有話說，便找個借口與黃軒出來說話。

“那個，我要去與我的朋友告別，阿離，你陪我去好嗎？”

莫離本能的想拒絕，但是面對他懇切的目光，也不好說什麽，況且，他能帶自己去見朋友，不正是說明了他的在乎嗎？

想到這裏，莫離心裏湧出一股從前沒有過的暖流，遂點了點頭。

黃軒高興地笑起來，情不自禁的握住了莫離的手。

莫離掙了幾下，沒有掙開，有些不自在的別開頭，正巧看見趴在門口偷看他們的豆豆，豆豆鬼精靈似的迅速用手捂住眼睛，表示“我什麽也沒看到”。

莫離頓時感覺頭都大了。

雖然莫離也好奇黃軒的朋友是什麽樣的人，但當她看到眼前的情景時，真有種被賣的感覺。

《醉香苑》

青樓啊！

因為是白天，沒什麽客人，只有兩個小斯在門口打瞌睡。黃軒叫醒其中一個，與他說了句什麽，那人進去，沒一會兒，帶著一個艷麗奪目的美人出來。

黃軒迎上去，說：“聆音，我是來同你告別的。”

聆音擡頭看了看莫離，笑著說：“難得見你帶個姑娘過來，進來聊聊吧。”

黃軒回頭用詢問的目光看著莫離。

若是尋常女子，為了名聲，斷不會踏進這種地方。而莫離對這些並不在意，既然是他的朋友，不論出身如何，品行應該不會差到哪裏，有什麽苦衷也說不準。

第一次進青樓，才發現，除了墻上的畫有些露骨，裝飾有些艷俗之外，與平常人家沒什麽差別，桌角茶幾隨處可見擺著幾盆鮮花，大廳中央還設有一泓噴泉，荷花燈盞擺圍成一圈，很是雅致。

到了聆音的房間，撲鼻一陣幽香，聞著使人平心靜氣。珠簾搖擺，輕紗微揚，真像大家閨秀的閨房。

聆音招呼他們坐下，還倒了兩杯茶給他們。茶香清甜，莫離飲了半杯，竟嘗出裏面夾著淡淡的酒香，既像茶又像酒，很好喝。

“這是什麽茶？”

“醉觀音。”

“……”

莫離端茶的手一頓，嘴裏的茶水不知是喝還是吐。

醉觀音啊，不是□□嗎？

聆音見狀掩嘴一笑，“這女娃娃真是有趣，你從哪裏找來的？”

“自然是上天賜的。”黃軒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愛慕之意。

還真敢說！

莫離表示沈默。

“阿離，你莫怕，這醉觀音摻了酒，就是上好的飲品，沒有毒的。”

莫離對上他關切的目光，點點頭，心想：哪有人會用毒酒招待客人的？

聆音在一旁看著，又是覺得好笑又是羨慕。

“你沒告訴她……”

“還沒有。”

“這樣也好。有時候知道的越多，不一定是好事。”

他們說的話不明不白，莫離眼觀鼻鼻觀心，端坐著，也不說話。

“我記得之前見你，你還和你的情郎在一起，如今怎麽會落在這種地方？他呢？”

那個人啊！聆音嘴角揚起一個苦澀的笑，“我把什麽都告訴他了，之後，他就離開了，再也沒有回來過。我找到他的時候，他正與別的女人花前月下，逍遙快活。”

“怎麽會……”黃軒聽言也為她感到難過，想到自己命運可能會與她相同，不禁望向莫離，眼神頗為哀怨，弄的莫離一頭霧水，不知哪裏又得罪了他。

“因為一個男人，你把自己弄成現在這個樣子嗎？”莫離問。

“我來這裏雖因他而起，卻與他沒多大關系。”聆音也不隱瞞，直言道，“我自為人以來，還不曾知曉世上會有如此負心之人，一氣之下，直接取了他性命。這事被上頭知道了，告知了左岸大人。我自認沒有做錯，將前因後果與大人一說，大人也是性情中人，沒有罰我，只是讓我留在這裏，十年之後，可還我自由之身。”

“你說的左岸大人，可是先輩們口中的帝君？”

“正是。”

“十年，算起來也不算久，眨眼就過去了。”

“是啊。只是，此後我怕是再也修不得仙身了。”

“……”莫離似乎聽到了什麽大秘密，擡眼看看黃軒，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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