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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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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

王真進入門廳後一直坐在屋內的圈椅裏,雙膝並攏,雙手置於身前,腦袋還不時地朝屋外探一探,看看洛染出來了沒有。

張慕則在門廳另一側的躺椅上補覺,他向來淺眠,耳邊聽不得丁點響動,眼下被這麽一打攪,著實睡不著了,幹脆一翻身從躺椅裏坐起來。

那躺椅有些年頭了,被這麽突然一著力,底下的支架便“嘎嘎”響了幾聲。

王真被那突兀的響聲嚇得一楞,擡眸,才發現屋內那個躺著的男人已經醒了,正一臉不耐煩地盯著自己呢。

她趕忙從圈椅裏起身,拘謹地囁嚅著,“我……我沒吵著你吧?”也不知該如何稱呼他。

張慕搓了一把胡子拉碴的臉,扯了個哈欠,朝她揚了揚手:“坐下吧,別慌,這裏沒壞人。”

王真安安靜靜地坐下了,臉上仍露著怯。

張慕又扯了個哈欠,終於也從躺椅裏起身,慵懶地往外走了幾步,屋外已是旭日東升,暑氣漸盛,他揉了揉惺忪的眼,轉頭問王真:“你跟三公主一起來的?”

王真再次從圈椅裏站起來:“是,我……我是陪三公主來的,我與三公主是最好的朋友。”

張慕一副玩世不恭的語氣,“叫啥名兒?”

她怯生生地答:“王真。”

“哦。”張慕懶散地摸了摸自己酸痛的脖子,轉身往屋內走:“我姓張,與容公子也是最好的朋友。”

王真恭恭敬敬地道了聲:“張叔叔好。”

張慕一哽,回眸,“你叫我……叔叔?”

王真一臉懵懂,挑著眉,點了點頭,這屋子裏除了他還有旁人麽!

張慕好似被人扇了個耳刮子,臉色明顯黯下來,他不過才大了容瑾一歲,人家三公主都稱容瑾為哥哥,這丫頭片子竟然稱他為叔叔,這事兒怎麽想怎麽別扭。

未必他比容瑾老了許多?

“坐下吧,不用站著。”他有些焦躁地朝她揚了揚手,彎腰重新坐進躺椅裏,又摸了摸自己臉上的胡碴,心裏仍是不甘,轉頭問,“我就……這麽顯老麽?”

“啊?”剛坐下的王真又一臉迷茫地起身,好半晌才反應過來,連忙擺手:“不……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她本意是想要表示對他的尊敬的。

張慕舔了舔後牙槽:“行,叫叔叔也行。”他戲謔一笑,目光無意中落到她的胳膊上,怔了怔。

王真臉上霎時泛起紅霞,驚慌地放下胳膊,絲質袖口“嗖”的一聲垂下,終於牢牢擋住了她胳膊上的肌膚。

空氣沈靜了一瞬。

張慕看了眼小姑娘臊紅的臉,仍是戲謔地笑了笑,起身拿起戥子的秤桿,行至王真身側,用秤桿輕輕去挑開她的袖口。

“你……做什麽?”王真身子一偏,縮著肩頭躲開了那秤桿。

張慕斜睨了她一眼:“小丫頭,我是醫官,你能不能別動?”他幾乎高了她大半個頭,其氣勢不怒自威。

王真的眼角隱隱閃出淚光,垂下頭,乖巧地不再躲閃了。

張慕再次用秤桿挑起她的衣袖,白嫩的肌膚緩緩坦露,那上面赫然出現幾個指頭大小的圓形傷口,紅彤彤的,有些已開始潰爛,且衣袖越往上,傷口數目越多,看上去觸目驚心。

哪怕見慣了流血死亡的張慕,也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你年紀這麽小,就與人結了這麽深的仇怨?”他故作淡然地問。

王真安靜地垂下頭,後退一步,再次躲開秤桿,將自己的衣袖輕輕放下,倔強地沈默著。

張慕斜了她一眼,擡手將秤桿置於案桌上:“需不需要‘張叔叔’幫你處理傷口?”他將“張叔叔”三個字說得格外大聲。

王真搖頭,仍是不吭聲。

張慕無謂地撇了撇嘴:“你這傷口若不及時處理,往後怕是得留疤,一個女子,若留一身疤,估計嫁人就難羅。”他用最漫不經心的語氣說著最嚇人的話。

王真終於擡起頭,淚眼蒙眬地看著眼前胡子拉碴的男子,“你能不能……別告訴任何人?”

張慕挑眉:“連你最好的朋友三公主也不能告訴?”

王真點了點頭:“我不想讓她擔心。”

張慕細細打量了王真幾眼,瘦瘦弱弱的一個小姑娘,性子倒是隱忍得很,“成,我答應你,替你保密。”他隨手扯了扯自己起皺的衣擺:“那現在帶你去我臨時的藥房上藥吧。”

王真囁嚅著:“你的藥……貴嗎?”她乃庶女,嫡母給的月銀並不多,可不能因為治一次傷就掏空了口袋。

張慕步子一頓,舔了舔後牙槽,語氣裏帶著戲謔:“看在你今日叫了我一聲張叔叔的份上,不收你錢,免費給你治。”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隨後又喚來了狗兒,這樣那樣交代幾句,便轉身領著王真出了門廳。

臨時藥房在容宅左側的耳房,一間不大的屋子,擺設也極為簡陋,屋子中間放了張大案桌,兩把圈椅,案桌上放著一個藥箱,還堆著一些叫不出名兒的草藥,除此外再無別物。

張慕行至案前,打開藥箱,朝立於門口的王真挑了挑眉:“怎麽,都到門口了還不敢進來?”

王真這才怯生生地進了屋。

“坐下吧。”他擡腳將旁邊的圈椅踢到案前。

王真又乖乖地坐進了圈椅裏。

屋內彌漫著一股濃濃的藥香,輕風拂過,裹著屋外陽光的味道,讓那藥香裏又平添了幾許潔凈的溫暖。

張慕在她面前蹲下,人高馬大的身子,哪怕是蹲下,也比坐著的她高出半個頭,“手伸出來。”

王真猶豫了片刻,終於朝他輕輕伸出了手。

張慕將她絲質的衣袖一層層卷起:“我得先給你清創,再給你上藥,可能會有點痛,你須得忍著點。”

王真抿著嘴,點了點頭。

隨著袖口被高高挽起,小姑娘的傷口再次顯露出來,張慕看了一眼,仍忍不住抽了口涼氣,起身拿了清創藥水,再次蹲下來給她清創。

兩人如此近距離地面對面,自然是破了男女大防,但他是醫官,她又稱他為“張叔叔”,雙方便沒了男女間獨處的尷尬。

“這是用蠟燙的?”張慕一邊清創一邊問。

王真點頭,不吭聲。

“你家裏人?”

王真仍是不吭聲,沒點頭,也沒搖頭。

張慕見小姑娘嘴巴嚴得很,不便再強問,幹脆閉了嘴,認認真真清創、上藥,耗了近三刻鐘,總算將小姑娘的傷口處理完畢。

兩人再次回到門廳時,洛染已在屋內等了好半晌,容瑾也下了床榻,正坐在圈椅上泡苦茶。

洛染一見王真出現,立馬迎出來,“真真,你到底去哪裏了?”

王真囁嚅著:“我……我就在這宅子裏……”

“稟三公主,草民見王姑娘一個人閑著無聊,便領她在宅子裏走了一走。”張慕接過話引,並客氣朝洛染抱拳行禮。

少女盈盈一笑,不疑有他:“多謝張醫官的款待。”說完將王真拉進屋,正式地將她介紹給容瑾,“容哥哥,這是王真,也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

容瑾輕拂衣袖,謙和地起身行禮。

王真也趕忙福身回禮。

四人在門廳裏飲了一盞茶,閑聊了一會兒,正值午時,又幹脆一起用完了午膳,兩名少女這才起身告辭。

洛染眼裏仍滿溢著不舍:“容哥哥,我下次給你摘更多果子來。”她站在門框處,仰著汗乎乎的腦袋看他。

他清淺一笑,微微頷首,“多謝,辛苦小染了。”隨後提腳將她送下臺階。

少女一步三回頭,“容哥哥還沒大好呢,別送了,快歇著去吧。”說完腳步匆匆地穿過了門廳前的空地。

王真也心虛地朝張慕瞟了一眼,轉身跟在了洛染身後。

兩名少女很快出了宅子,上了馬車。

洛染剛一上車,便仰頭灌了杯冷茶下肚,又給王真倒了一杯,繼而呼呼地搖起了團扇,她實在太熱了。

王真倒沒多熱,飲了口冷茶後笑著打趣:“你叫容哥哥叫得那般親熱,我聽著都耳熱呢。”

少女挑起彎彎的眉:“他姓容,又比我大,自然叫他哥哥了,未必你不叫張醫官哥哥麽?”

王真一哽,“我……我叫他張……張公子。”突然意識到叫他“張叔叔”是不是真將他叫老了?

少女擡起汗乎乎的小臉:“你們都一起散步了,還這般見外麽?”說完又嘻嘻一笑:“還是我與容哥哥之間最不見外。”

王真羞澀地低頭飲了口冷茶,轉而問她:“若容公子真只能……活三年了,往後你可怎麽辦?”

少女撅起嘴,掀開車簾往窗外看了看,洩入的光線正好落到她臉上,在她白嫩的肌膚上照出一條黃燦燦的印子:“我才不信容哥哥只能活三年呢,我從來就沒信過。”說完她還嬌嫩嫩地“哼”了一聲。

王真見她如此堅定,也小嘴一抿:“你不信,那我也不信。”

兩個少女咧出一排白白的牙,相視一笑。

正閑聊著,馬車突然一顛,顛得小幾上的茶水也酒了出來,洛染扶住車壁大聲問:“小德子,怎麽了?”

“三公主,這旁邊好似有人在搬家,路上堆了一堆家夥什,馬車壓根兒過不去,要不二位主子先在車裏等等,容奴才先將那堆家夥什搬開。”小德子說完將馬車停穩,隨後下車去搬物件兒了。

洛染往車外瞄了幾眼,也跟著下了馬車。

旁邊的住戶確實在搬家,那婦人還對著房東罵罵咧咧:“什麽鳥不拉屎的地兒,年年漲租金,這都快漲到一月一兩銀子了,誰稀罕誰住去。”

那房東是個上了歲數的老頭兒,正拿著掃帚在臺階上掃灰,聞言直起腰身:“這位娘子啊,請你說話客氣點兒,眼下世道不太平,多少人攜家帶眷湧入京城,你不稀罕租這屋子,自然有人會稀罕的。”

那婦人背著一個包袱皮,面色脹紅,“是我自個兒沒能耐,住不起你這金屋子,罷了,廢話不說了,我滾蛋。”說完氣咻咻地“哼”了一聲,轉背出了院子。

洛染與她擦肩而過進了院子,擡眸往院墻處看過去,院墻那邊不正好是容哥哥的宅子麽?

少女黑幽幽的杏眼裏閃出雀躍的光:“老伯伯,你這屋子我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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