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21章 我只希望你能善待自己

關燈
第21章 我只希望你能善待自己

聲音斷斷續續,深深淺淺,隱隱帶了哭腔。

辛如練覺得自己有些幻聽,不然怎麽會聽見補婚禮這幾個字。

半年前點兵出關,她在馬上說的那句話猶在耳側。

“待我回來,定給你補一個完整的婚禮。”

她當時分明是對文叢潤所說的,為何現在卻從宋硯清的口中說出。

辛如練搖了搖頭,覺得自己瘋了,還瘋得不輕。

她清醒自持一生,卻在認人的事上拎不清看不明。

新婚夜誤把宋硯清認成文叢潤,現在臨了還是會把二人混在一起。

恥笑自己荒唐,辛如練轉身便要向那無盡深淵而去。

就這樣罷,什麽也不想,死了,什麽都好了。

辛如練一心求死,卻在此時,又是一聲呼喚,驚破這一片蒼茫深色。

“練兒,你看看我,是我,我是文叢潤,我回來了。”

這一聲不像之前,不再如傾訴那般婉轉溫和,周遭嘈嘈切切之聲消弭,只餘這一句我是文叢潤。

辛如練心頭一緊。

回頭看向聲源所在,深淵在這一聲出現後盡數崩裂,天光乍現,似要吞沒所有。

辛如練還沒反應過來,腳下一輕,驟然失重,身子急劇下墜。

下一刻,腦中嗡的一聲轟鳴,眼前一暗再是一明,劇烈的割裂感遍襲全身,骨頭像是被人強行打散再重新組裝。

想象中的高空墜落並沒有發生,辛如練只覺恍恍惚惚,心底莫名難受。

不適地睜眼,辛如練的瞳孔漸漸聚焦,視線裏,她正躺在榻上,半邊身子已經麻木,四肢百骸疼如車碾。

她,似乎還沒死。

辛如練試著動了動手,發現手指似被什麽握住,指尖一片溫熱,擡眼一看,宋硯清正俯首在她的掌心之間。

男子的頭埋得很低,蒼白如紙的臉緊緊貼著她的手掌,看不清神色,只依稀見得眉宇顰蹙,眼角濕潤。

察覺辛如練的細小動作,宋硯清擡頭,見她醒了,欣喜之色溢於言表。

“練兒?練兒!”

辛如練凝視著宋硯清,他的臉色似乎比先前見到的還要慘白一些,唇色淺淡,毫無血氣,像個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眼中血絲遍布,交錯縱橫,借著光線,這才驚覺此刻他的臉上淚意溫淺,似乎是剛哭過。

“宋硯清?”辛如練不確定地喚了一聲。

心頭還繚繞著方才聽見的那句“我是文叢潤”幾個字。

她現在竟也分不清這是夢境還是現實,是地獄還是人間。

宋硯清握著辛如練的手,再一次把臉送到她手心裏,企圖用這樣的方式告訴她,他在。

“練兒,答應我,以後不管有什麽事都不要自己一個人扛著,你還有我。”

“我知你不是金絲雀,凡事都靠自己,從不依賴他人,還請你給我一個機會,一個和你執手並肩的機會。”

“你的喜,你的憂,你的悲,你的怒,不管你怎麽想的,都可以告訴我。”

說著,宋硯清從懷裏摸出那支烏木藏劍簪,遞到辛如練手中和她交握。

“答應我,不要再做傻事了,不要什麽都憋在心裏,不要什麽都自己擔,你可以試著相信我。”

辛如練看向手裏的簪子,心底說不出來什麽感受。

從小到大,宋硯清是第一個把東西再次交到她手上的人。

她生來便克死了母親,生日便是母親祭日,被父親視作不祥,是以從不給她過生辰。

五歲的時候,父親和繼母顧著給二妹慶生,只有家中武師記得那日也是她的生辰,送了她一柄木劍。

那是她第一次收到禮物,她很喜歡,拿著木劍就跟在武師後面像模像樣地比劃著。

後來木劍無意間被她的二妹瞧見,說什麽就要和她搶,推搡間二妹的額頭不小心被木劍戳傷,血流了一地。

當時她的父親就把她打了一頓,後面還把她的木劍給折斷,勒令她不許再碰。

再後來,禦史中丞家的小公子調笑她辛家這一代出了她爹這個孬種,行軍打仗不知,盡會貪圖享樂,字裏行間皆是辱罵鄙夷。

她想也沒想,提著紅纓槍就打上門去,過程中槍頭刺穿了小公子的肋骨,她自己也被挑了胳膊。

從那以後,謝景谙再也沒讓她碰過紅纓槍。

他們從來不過問她的意見,就擅自做主不許她再碰,見她動了一次傷人傷己後就強制讓她遠離。

可他們不知道,這根本不是木劍和紅纓槍的原因。

就像父親不知道,二妹的傷是她見到他來了後故意往上面撞的,撞之前她的二妹還笑著對她說,她辛如玉得不到的東西,她辛如練也別想得到。

謝景谙也不知道,她胳膊上的傷是她自己故意弄的,只因她清楚小公子背後是禦史中丞。

她若傷了禦史中丞家的小公子,辛家必會被參,但若她也傷了,那只能算比武玩鬧,堂堂禦史中丞家的小公子被她一介女子打得無法還手,禦史中丞再怎麽氣不過,為了面子也只能認栽,不敢宣揚此事。

他們什麽都不知道,只會按照自己的想法,強行加諸在她身上。

只有宋硯清,在親眼看見她用淬毒的藏劍簪自傷後,不僅沒把簪子扣下,還親手把藏劍簪送回她手裏。

原來,不是所有人都只會阻止她做這做那。

宋硯清凝著辛如練的眸,輕輕地揉搓她的手指。

“練兒,你背負的太多太沈,過得太過壓抑,我只希望你能為自己而活。”

“你先是你自己,再是我的妻,我不希望因為妻子這個身份束縛你的天性,也不希望別的東西制約你的所有。”

“從現在開始,你可以只做辛如練,完完整整地做你自己,你要做什麽我都不會阻攔,我只求你能善待自己。”

一句接一句的溫聲軟語落入耳中,辛如練微微動容,一時無言。

活了十八年,這是有人第一次對她說,讓她做自己,善待自己。

母親早逝,父親不待見,府中下人又是慣會看眼色的主。

常年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裏,柔弱只會讓她活得更加艱難,這就導致她習慣性地把剛硬當做保護色,總是用孤僻包裹自己。

他們越是打壓,她就越是要強大。

日久天長的,她也不記得自己最開始是個什麽樣的人。

從記事起,她就已經是這幅孤冷淡漠不近人情的模樣。

心中五味雜陳,萬般滋味,辛如練想說些什麽又無從說起,一轉頭卻見宋硯清無聲落淚。

他的眼睛本是一雙極為好看的丹鳳眼,內勾外翹,神韻自在,此刻暈染上盈盈淚水,恰如溫瀾潮生,讓人不忍再看。

辛如練也不是沒見過他人流淚。

她的二妹想要什麽東西,只要紅著眼睛流上幾滴眼淚便能輕而易舉得到。

軍中的將士上了戰場斷胳膊斷腿,醫治時實在忍不了嚎上幾句哭一哭的也有。

但是這兩者的眼淚和她現在見到的眼淚都不一樣。

隱忍,痛心,傷情,無聲勝有聲。

她先前一直不明白為什麽二妹只要哭一哭鬧一鬧,無論犯下多大錯都能免受父親的責罰。

眼淚這東西,既沒有刀劍的鋒利,也沒有錘镋的重量,小小一滴,不承想卻比刀槍劍戟斧鉞鉤叉管用。

她起先完全不懂,現在見了,似乎也能感受到些許。

面對宋硯清的淚眼,辛如練有些無措,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人。

雷厲風行的女將軍,頭一次遇到了自己也不會的難題。

辛如練語無倫次,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麽放:“那個……你別哭。”

她不說還好,一說,宋硯清的眼裏的淚水直接奪眶而出,止都止不住。

想到大殿上她決絕地拿著藏劍簪自戕,想到出宮時她砸落在自己頸窩的清淚。

他的練兒受了太多罪,活得太累太勉強,這樣的她,怎麽不讓人心疼。

辛如練實在是沒辦法,從榻上坐起,打算好好和宋硯清談談。

記憶裏,繼母每次落淚,父親都會親吻她的眼角輕聲哄著,等到父親把繼母的淚水全部吻去,這個時候繼母也不再流淚啜泣。

似乎只要吻上一吻,再怎麽傷心的人都會停止流淚。

她不懂,為什麽這樣一個舉動就可以讓一個人不再哭泣。

她好奇,能讓二妹拿到想要的東西,又能免受責罰,讓父親親吻的眼淚究竟是個什麽味道。

無奈她自己好像天生無淚,那日在皇宮裏還是她第一次落下這麽一滴。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哭出來的,也沒來得及嘗上一嘗。

眼下瞧見宋硯清如此,辛如練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想的,鬼使神差地伸出手。

指腹摩挲著宋硯清的眼角淚痣,見宋硯清並沒有躲開的意思,辛如練便大著膽子去拭他的眼淚。

淚水浸潤手指,傳來一陣溫熱的觸感,狀似雨珠卻比雨珠澄澈,形如水花卻比水花細膩。

辛如練盯著看了好一會兒,沒覺得有什麽特別,便放到嘴裏嘗了嘗。

鹹的,還有些發苦,味道並不怎麽好,也不知道父親為什麽喜歡親吻這個東西。

沒有想象當中的美好,辛如練有些失望。

擡眼看向宋硯清,正當她準備開口說些什麽時,忽聽見一聲在腦中乍響。

“做文叢潤的時候沒來得及和你親口說這些,那時候總覺得來日方長,後來戰場上走了一遭,宮內又逢變故,我才知道有些話不說就再也沒機會了,練兒,你一定要好好的。”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