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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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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辭別了小平從‘卡其魚’出來,天竟已經黑了。與北京相比,哈爾濱的夜更加漫長。此時此刻,華燈初上的中央大街上卻是有種別於北京的巴洛克風情。

我就這樣在中央大街上漫無目的的走著,並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走到哪裏去。其實無論走到哪裏都是一樣的,無論哪裏都沒有一個盼著我回去的人。

不經意間竟然走到了金谷大廈的門前。據說這是中央大街上檔次最高的酒店,我曾無數次的路過,可是卻並沒有進去過。聽聞燕婉去年獨自來哈爾濱時入住的正是這家酒店。想到這裏,我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可笑。就在剛才,我還在因為她得不到時良的真心而同情她,甚至在有些時候,我甚至因為時良永遠肯以真心待我而沾沾自喜過。

可是任時良待我再坦誠,他也終究不會娶我。我同情燕婉,可是我又有什麽立場可以同情她?

她是富家千金,自打她生下來嘴裏就含著金湯匙。她不費吹灰之力就輕易得到了許多人畢生追求都不可得的許多東西。她從不曾為生計擔憂過。她的一個開心或者不開心的決定讓她買張機票就飛到了哈爾濱,住的是最好酒店。她專程去‘卡其魚’拜訪小平談心,聊時良。從她家到‘卡其魚’的距離將近兩千公裏,可是她說來就來,好像‘卡其魚’只是開在她家樓下的全時便利店。然後再無病呻吟的裝個柔弱,無助,仿徨——

她的生命裏仿佛只有愛情,也可以只有愛情。除了愛情似乎真的沒有什麽值得她操心的事兒。時良說,為著他們結婚,燕婉的父母特意選了好幾處房產讓他們挑選做婚房。時良起初本來是想在自己的房子裏結婚的,可是卻被燕婉的父母以‘小區環境覆雜,容積率太高,面積也太小’為理由婉拒了。燕婉是她們的獨女,她們當然舍不得她受委屈。

我不由得想起COCO說燕婉的那句話:“她憑什麽?”是啊,她憑什麽呢?既不十分漂亮,也不見得有多努力,可是她卻那麽輕易的就得到了我們夢寐以求的一切。也許這就是命吧。我苦笑。老天對待每個人從來就不公平。

手機尖銳的鈴聲打亂了我的胡思亂想。真是想什麽來什麽,我不由微笑。COCO的微信。

她給我發來一段視頻。我剛一點開,時良的身影便映入眼簾。這個視頻拍得其實並不十分清晰,應該是隔著一段不近的距離偷拍的。看環境應該是在一家餐廳。時良旁邊坐著一個穿紅色裙裝的女孩,看模樣正是燕婉,他們的對面坐著一對衣著考究的中年男女。直覺告訴我,那正是燕婉的父母。

下一秒,COCO的電話打了過來。我趕忙按下接聽鍵。COCO的聲音隔著手機聽筒清晰的傳了過來:“宸溪,你在哪呢?時良今天跟那個醜女人和那個醜女人的父母吃飯——”

“我還在哈爾濱呢。你幹什麽呢?這視頻是怎麽回事?”我口中雖這樣問著,心裏卻差不多明白,COCO這是跟蹤了時良。

“時良本來說好了今天晚上陪我的,卻被那個醜女人叫去和她父母吃飯!”COCO的聲音忿忿的“我不管,非要時良陪我,他拗不過我,便把我一起帶來了。說讓我在這裏等他,等他們那邊一結束,他馬上就過來陪我。他答應今天整晚都陪著我。”說這話時,COCO透著得意。

聽著電話那頭COCO得意的笑聲,我只是覺得心煩意亂:“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實在做什麽?在暗處偷窺時良的未婚妻和他未婚妻的父母,然後等時良把那邊哄好了再過來恩賞似的臨幸你?CO,你可不可以不要把自己弄得這麽下賤?”

“宸溪!你在說什麽呢?我下賤?”COCO有些神經質般的歇斯底裏。

“抱歉寶貝兒。”我知道我剛才的措辭太激烈,傷到了COCO的自尊心,趕忙道歉。“COCO,你還這樣年輕,又這麽漂亮,離開時良,你會遇到其他更適合你的男孩子,無論從各方面,他 們的條件不見得會比時良差——”

“可是我現在,就想要時良。”COCO幾乎一字一頓“你知道的,宸溪,即使是現在我身邊也有不少追求者,比時良有錢的大有人在。可是現在,我想要時良,我只想要他!”COCO就像是一個任性的孩子。事實上,和我們相比,COCO確實還是個孩子。我其實並不清楚她具體多大,只是隱約聽單位同事聊八卦的時候說起過,COCO的學歷很低,大概只是職高畢業,能進我們公司聽聞是她‘偶然’認識了我們集團的一個大Boss,由他舉薦著的緣故。後來我們做合租室友,她曾跟我說起過,這是她工作的第二家公司,她在畢業後的第一家公司做了一共還不到一年——我是從這些零七八碎的信息中推斷,她的年紀應該很輕。混時尚圈的女人,真實年齡永遠都是一個諱莫如深的秘密,COCO本就長了一張看不出年齡的美艷面孔,又有著百中無一的高情商,才讓我總是產生她與我們是同齡人的錯覺。

掛了COCO的電話,我只覺得心情比接電話之前更加煩亂。不經意的一擡頭,發現自己竟不知不覺的走到了兆麟公園。因著天色已晚,偌大的公園裏已經沒剩下幾名游客。

早聽時良和蘇佳明說起過,兆麟公園是他們童年時期經常玩耍的地方,他們最喜愛的娛樂項目就是坐在公園矮矮的摩天輪上面比賽誰先找到自己的家。

那時他們還小,時良最喜歡的就是公園裏販賣零食的小推車上泛著誘人香氣的馬疊爾小面包和帶著橘子果粒的小雨點兒,蘇佳明的最愛則是雪碧味兒的大白梨。如今時過境遷,無論是小雨點兒還是大白梨都早已不見了蹤影,只有馬疊爾的小面包倒是還能在中央大街上見到,我上大學的時候曾經慕名買過一個來嘗,味道當然是不敢恭維,它的模樣更活脫就是中央大街上鋪路的地磚的翻版,這樣的造型委實讓我對它愛不起來。當我和時良吐槽時,時良只嘗了一口便苦笑搖頭,直言現在一切的東西都走商業化模式,眼前的這個東西早已失去了他記憶裏那綿軟香甜的味道。

我信步走過一架木質的小橋,憑著大學時的記憶來到了公園裏的“鴛鴦湖”旁。所謂“鴛鴦湖”,顧名思義就是這片人工湖裏散養了鴛鴦。可是我卻從來都沒有見過鴛鴦的蹤跡。倒是在春暖花開的日子裏見過一黑一白兩只大鵝。時良和蘇佳明當時一口咬定那是天鵝——

兆麟公園裏的回憶太過擁擠,我下意識的甩了甩已經變得有些遲鈍的腦袋,試圖讓自己的神智更加清醒一些。說到鴛鴦,時良曾給我看過一張燕婉朋友圈的截圖,那上面的照片正是雪後的鴛鴦湖,看角度應該是站在我剛才經過的木橋上面憑欄拍攝的,還配著一首說詩不詩說詞不詞的小令,但是那句子卻是十分的優美——一地相思,二地相望,下筆三四字,淚已五六行,但求七夕鵲橋會,八方神明負鴛鴦,九泉底下十徘徊,奈何橋上恨正長,腸百折,愁千縷,萬般無奈把心傷。

後來我在加了燕婉的微信之後曾經特意查找過她發的這條朋友圈,只見在這條動態的下方評論的位置儼然還有一行字,卻是南唐後主李煜的詞‘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緊接著下面還有一條時良的評論,內容很是簡潔,算上標點也只有十二個字:美人莫憑欄,憑欄山水寒。看燕婉發朋友圈的時間正是去年的冬天。想來定是她獨自一人來哈爾濱的時候。

其實在我眼中,燕婉是一個頗賦才情的女孩子,可不知為什麽,時良卻是打心底裏看不上她。我想時良也許是真心愛著COCO的。在我看來,這兩個女人,如果說COCO是酒,那麽燕婉則是泉,作為時良相識多年的朋友,我當然深知比起甘凜寡味的清泉,濃烈又散發著誘人香氣的美酒自然更得時良喜愛,也更適合此時年月的時良。可是現在的事實卻是時良娶的人必須是燕婉。這是時良的不幸,更是燕婉的悲哀。未來歲月悠長,或者有一天,當時良年華漸長的某一日,他會忽然醒悟,其實最終適合與他相守一生的正是他此刻滿心厭煩卻又不得不娶的燕婉,而並非如煙花般艷烈璀璨的COCO。但這只是一個飄渺的可能。可是我希望時良幸福。無論時良成為什麽樣子,面目全非也好,千夫所指也罷,可他始終都是時良,是我記憶中那個芝蘭玉樹,意氣風發的溫暖少年。

就這樣漫無目的的閑逛著,眼見月已中天。不知不覺,我竟來到了李兆麟將軍的墓冢之前。兆麟公園其實就是為了紀念這位英年早逝的抗日英雄而修建並且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兆麟將軍犧牲的時候很年輕,只有三十五歲。看著面前高大的紀念碑,我的心中一片肅然。有風吹過,我忽然覺得有些冷。哈爾濱五月初的天氣其實還是很冷的,不像北京,這樣的季節已經暖和的可以穿裙子。心裏沒有來由的有些難受,不知為什麽,我竟有些想蘇佳明了,還有時良。

手機再一次尖銳的響起,打斷了我突如其來多愁善感的思緒。竟然是時良。

“餵,良良?”電話接通,舊時的昵稱宣之於口,連我自己都吃了一驚。

“嗯,是我。”時良的柔和的音色隔著將近兩千公裏的距離傳入我的耳中,格外溫柔。“COCO告訴我,你回哈爾濱了。”

我腦中一個悶雷轟然炸開,我來哈爾濱參加小瑞婚禮,COCO是知道的,千算萬算竟忘了提醒COCO,讓她別跟時良說。現在她一定已經嘴快告訴了時良。

“我——”我囁嚅著不知該如何向時良解釋。

“沒有關系的。”時良的聲音很平靜,語氣絲毫沒有起伏“即使COCO不說,我遲早也是要知道的。”

“時良,你——”我深深的吸了口氣。

“我知道現在有一些人看不慣我,但是沒有關系,只要我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就好。”時良很匆忙的打斷我,像是對我,更像是對自己說“只要我能得到我想要的就好。其它的我都不在乎!”

“你能這麽想,就很好。只要你開心就好。”我說這句話時是真心的。

“溪,還好你在,你一直都在。”時良的聲音有種異樣的溫柔,我忽然好想在這樣的聲音裏睡去。

“我在。我一直都在。”也許只有在這樣深沈的夜色裏,我才不必那樣深的掩藏著自己在白日裏見不得光亮的那顆真心。

“你會一直陪著我。”時良的語氣是一種我並不熟悉的軟弱。

“我會一直陪著你。”我的語氣是從未有過的篤定。

電話那邊的人忽然沈默了。這樣安靜的氣氛裏,我只聽到了他呼息的氣流聲。

“你在哪裏?”過了一會兒,我決定打破這有些過分的安靜。“COCO告訴我,你今天晚上和燕婉的父母吃飯,已經吃完了嗎?”

“吃完了。”時良的聲音竟是前所未有的虛弱“她父母對我不滿意。”他嘆息“無論我做什麽,都不會使她的父母滿意。”

“良良——”我輕聲喚他一聲,不知道該如何去安慰他。“燕婉怎麽說?”

“她還以為她爸媽挺喜歡我呢。”時良冷笑了一聲“她的那份情商,低的也是夠了!”

“情商不低怎麽能被你這麽忽悠都沒有察覺?”我輕笑。

“不滿意正好。”時良的聲音有些賭氣“我正好有理由跟那個女人分手。”

“你要想好了,不要賭氣。”我的語速很慢。

很安靜。

“你現在在哪裏?”我又問了一遍。

“你家。”時良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疲憊“你不在,COCO今晚一個人,我想陪陪她。”

“好。”我的聲音好像在笑,心裏卻不自覺的有些難受。

“本來想帶COCO直接去我那,可是燕婉明天要過去,她很敏感——”時良試圖向我解釋著什麽。

“良良,只要你開心就好。”我柔聲打斷他“只要你好,你做什麽都好。”

“溪。”時良的聲音真好聽。他這樣溫柔的叫我的名字。“你在哪裏?”

“兆麟公園。”我嘆息“下午去卡其魚見了小平。

“很晚了,回酒店吧。”時良沈默了幾秒鐘,叮囑我“哈爾濱這個時候應該還是有些冷的,你又是最不愛穿厚外套的,別在外面逛了,小心著涼。”

“好。”我隨口應著。我確實有些累了。

掛上電話,發現燕婉更新了一條朋友圈的狀態:四個人的晚餐,簡單的小確幸。下面配了一張今天晚餐時的照片。我深深的嘆了口氣。也許,能夠這樣無知無覺的幸福著人才是最幸運的。

夜色四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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