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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二章許延錦與顧太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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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二章 許延錦與顧太清

道光十五年四月,京城之中已然進入初夏,正是百花盛開,天氣溫暖的上佳時節。京中達官貴人有了空閑,也往往擇日出游,有些出城踏青,有些則前往各處寺廟燒香祈福。這一日阮福也同許延錦一道,前往法源寺上香,為阮元及其他家中之人祈求平安。進入道光十五年,揚州的劉蘩榮也接連給京城來信,言及謝雪在自己南歸後的兩年裏,精力漸衰,形貌漸損,已是日漸虛弱。是以阮福夫婦前來上香祈禱,也有祈願謝雪早日恢覆精神之念。

上香已畢,念及數年之內,家中長輩漸趨雕零,阮福卻也向許延錦嘆道:“雲姜,你說娘親那邊,情況到底如何了?大嫂也只是說娘親精神衰弱,大不如前,可娘親卻又沒有生病,這是怎麽回事呢?這三年下來,家裏的幾位母親實在是……經樓母親、古霞姨娘都不在了,如今娘親也……我這心裏,實在是難過啊。”

“夫子,娘親她或許也是因為,嫡母大人和古霞姨娘都不在了,獨居揚州孤獨,所以精神才會這樣的啊?話說回來,這兩年讓娘親自己住在揚州,倒是我們這些小輩失於孝道了。”不過,許延錦想起阮元北歸之事,卻也多了幾分希望,向阮福道:“好在今年春天,皇上終於同意爹爹回京做宰相了,若是爹爹可以入京,家裏或許還能熱鬧一些吧?要不你也給爹爹去封信,就說若是爹爹北歸入朝,務要到揚州把娘親帶上,或許娘親來了京城,看看我們這宰相人家,看看幾個孫子都平安長大了,她老人家心裏高興,精神就會好一些呢?”

“是啊,這些年爹爹遠在昆明,家中之人往往天各一方,這樣的日子久了,大家心裏都不好受啊?”阮福也向許延錦道:“正好,爹爹前日也來了信,問我入京之後住處之事,我也想著娘親當年在京城的時候,最喜歡那蝶夢園中風景,我這幾天也去問問,若是還能把蝶夢園要回來,就讓爹爹和娘親繼續住在那裏,你看怎麽樣?”

“好啊,在廣州的時候,就聽娘親說起過蝶夢園裏花開蝶舞之狀,要是還能住回去,娘親一定會高興的。”許延錦也欣喜道,只是看著法源寺中樹木成蔭,香霧繚繞之狀,許延錦卻也不覺感嘆了起來:“可是夫子,娘親在廣州的時候,也和我們說起過這座法源寺的,她老人家當時還說,她在京城那一年多,嫡母大人和古霞姨娘,經常一同約了娘親來這裏游賞風光,今日一見,幾位母親還真的找對了地方啊?娘親還說,她老人家只在京城住過兩個春天,第一次的時候,她們還不會一同作詩,第二次有了古霞姨娘,她們幾位方才約定,以後有了空閑,一定要再來法源寺聯句吟詠。可是沒想到二十多年過來,娘親們的心願,是再也無法實現的了……”

阮福聽著許延錦感嘆之語,一時心中也不是滋味。只是,正當二人感慨物是人非之時,一旁卻另有個輕柔之聲向許延錦道:“這位妹妹,聽你方才所言,你家中長輩,可都是精於詩作之人呢?看你二人樣子,想來也是官宦人家,卻不知二位竟是哪位大人的家人?”

阮福和許延錦聽著那女子之聲,也連忙回轉了過來,只見二人身後已然站了一男一女,當是夫妻,男子四旬上下,衣衫華貴,氣度雍容,腰間尚有一條黃帶,如此看來,當是宗室之人。女子也是三旬有餘,可面容猶是清秀,神貌溫柔清雅,顯然也是知書達禮之人,女子所著亦是旗裝,那麽二人自然都是京中皇親了。

“王爺大駕光臨,下官未能遠迎,實屬冒犯,下官戶部候補郎中阮福,見過王爺!”阮福見了那宗室之人,也當即向他拜道。

“快免禮吧,阮郎中,您可是……令尊可是如今的體仁閣大學士,阮元阮中堂啊?”那位宗室之人向阮福問道,阮福也便應過了他。

“哈哈,阮郎中,真是幸會啊!”那宗室之人也當即笑道:“阮中堂為官治學之名,我夫婦兩個就算在京城居住,不能隨便出京,卻也早有耳聞啦!我二人從來喜愛詩畫之道,平日也經常聯句吟詩的,之前京中書肆之間,卻也見過阮中堂的文集,真沒想到,阮中堂詩文也是一絕啊?所以今日見到阮郎中二位,也是我的榮幸啊。阮郎中,您方才稱我王爺,卻是當不得,在下奕繪,卻只是貝勒,算不得王爺的。這位是我家妾室,姓顧,單名一個春字,你也過來,見過阮中堂的家人。”最後一句卻是對那妾室顧春說的。

而奕繪之言方畢,這邊倒是許延錦吃了一驚,當即向那顧春拜道:“夫人,您就是京中鼎鼎大名的太清夫人嗎?我在京中數年,從來聽聞旗人之中有‘男有成容若,女有太清春’這樣一句話,不想今日得見太清夫人,是我失敬了。”

“阮夫人客氣了,不過是閑暇之時偶得幾句詩罷了,以我之才,又怎能與當年的容若先生相比呢?”那顧春也向許延錦回拜道:“不過,方才聽得阮夫人言及作詩之事,阮夫人平日可也有詩文之好?若是能與阮夫人一同論詩品文,也是我求之不得之事啊?”

“太清夫人,這……我平日卻也做得些詩的,只是……哪能跟太清夫人您比呢……”許延錦也有些不好意思。

原來這位名叫顧春之人,其實乃是道光年間,京城旗女之中才學最著之人。她原本並不姓顧,而是出自清前期八旗世家西林覺羅一門,原名叫做西林春。西林春的祖父名為鄂昌,乃是乾隆前期朝中重臣鄂爾泰之侄。因鄂爾泰之故,鄂昌亦曾擔任巡撫,即便鄂爾泰於乾隆十年便即去世,西林覺羅一家也是當時旗人中首屈一指的官宦大族。

然而乾隆二十年時,西林覺羅一家突遭變故,鄂爾泰的門生胡中藻被人檢舉詩集之中多有“悖逆之言”,乾隆便即借此機會,將胡中藻以“大不敬”之罪處死。而同時慘遭重創的便是鄂爾泰留下的整個西林覺羅家族,鄂爾泰之子鄂容安便是因此事被乾隆諉過,不得不前赴伊犁,終於在阿睦爾撒納反叛中殉國。而鄂昌更是因多與胡中藻詩文相結,被乾隆賜自盡,此後鄂昌一家也被抄沒。此事或是乾隆為了加強皇權專制,打壓八旗世家所炮制的無妄之禍,可最後卻讓鄂昌一門迅速敗落,到了顧太清出生之時,鄂昌子孫於八旗之中,亦只屬於貧寒之家。

然而自鄂昌起,鄂昌一門便即以詩文相尚,西林春出生之後,也在很小的年紀便即對詩詞之事有了興趣,很快成為了八旗中最為出眾的才女之一。奕繪則是乾隆第五子永琪之孫,按清代宗室襲爵疊降之制,這一代便只是貝勒。奕繪年輕時與西林春偶遇,便即被她才氣折服,這時乾隆早已亡故多年,舊事已如過眼雲煙,奕繪便有了迎娶西林春為妾室的想法。只是名義之上西林春仍為罪臣之後,是以奕繪便即尋了折中之法,讓王府侍衛顧文星收西林春為養女,將西林春改為顧氏,隨即迎娶了西林春入府。而西林春因雅好詩文之故,又自取一號,是為太清,後世便多以“顧太清”之名稱之(按顧太清、西林春、顧春三名本為同一人,名稱頗為繁覆,是以後文一律稱其為“顧太清”。)。

奕繪原有妻室,然而此時奕繪之妻已然過世,兼之顧太清已有一子,二人又素以詩文相諧,是以在外人眼中,顧太清妻妾之名卻也不重要了。而顧太清成為奕繪妾室之後,也經常在貝勒府中與其他旗人世家之中的詩文同好一同聚會,品評詩作,久而久之,“太清春”之名便即傳遍京城。她又善詞作,是以許多文人便將顧太清與清初詞作大家納蘭性德並稱。奕繪既有詩詞之好,自然也與許多漢官相熟,便也知道了阮元聲名,更兼此時阮元文集在京中已經風靡十年,奕繪見阮元詩作亦有獨到之處,自然更為敬重阮元。不想這一日二人一並前來法源寺上香,竟然又遇到了阮福夫婦。

此時顧太清聽了許延錦言及自己亦擅詩作,心中自然歡喜,當即對許延錦道:“阮夫人,你也會作詩嗎?這真是太好了,不知阮夫人在京城之中,可還有一樣喜好作詩的朋友啊?我從來喜歡品評詩作,和家中朋友一同吟詩聯句,只是我與你們漢官人家交往不多,認識的都是旗人中的姐妹,卻不知阮夫人可否願意和我做個朋友?若是我們二人可以做朋友,以後夫人的朋友,也自可一並帶到我貝勒府中,咱們一同作詩吟詠可好?”

“這……這怎麽使得呢……”許延錦聽聞顧太清主動向自己言及交友之事,一時卻也有些無所適從。

“阮郎中,阮夫人,您二位就不要客氣了。我們夫妻兩個,在阮中堂面前,那都是小輩,阮中堂從來為官、治學、作詩乃是三絕,能和阮中堂一家做朋友,倒是我們有些僭越了呢。”奕繪也向阮福夫婦笑道:“這不是我們也聽說,過些時候,阮中堂就要回京城了嘛?我們這也想著尋個閑暇之日,前來拜見阮中堂呢,如今能夠與你們相會,這不是天公作美嗎?我們家中對於作詩聯句的朋友,從來是來者不拒,只要阮郎中和阮夫人有意,你二位隨時可以來我們家拜訪,你們看怎麽樣?”

“這個……既然貝勒爺如此盛情相邀,那……那下官也多謝貝勒爺了。”阮福眼看奕繪夫婦俱是喜好詩文之人,對阮元也頗為敬重,想來邀請自己和許延錦,也絕無為難之意,便即答允了二人。

“這真是太好了,阮夫人,您以後要是想到我們家來,就只管招呼我們一聲,我們平日都很方便的。”顧太清看著許延錦端莊嫻雅,舉止有度,心中也自是喜愛,忙道:“唉,阮夫人,你說咱們都是朋友了,這說起話來,還這麽拘謹做什麽?夫人貴庚幾許?平日可有字號?以後咱們之間,便以姐妹字號相稱,這才是一同作詩之人應該有的樣子嘛。”

“嗯……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許延錦看著顧太清熱情之狀,心中卻也為多了一位閨中文友而暗自歡喜,便即報了年紀字號。顧太清比許延錦年長兩歲,許延錦便即呼顧太清為姐,顧太清也自以“雲姜吾妹”之名與許延錦相稱。

很快,顧太清與許延錦便有了進一步來往,在奕繪的幫助下,阮福很快將蝶夢園購回,此後阮元便可及時入住。顧太清也聽聞許延錦另有作畫之才,向許延錦求得墨梅一幅,而顧太清的詩作之中,也漸漸出現了許延錦的名字:

此行不為牡丹來,況值順風日日催。

花裏有緣逢國色,院邊隨意坐蒼苔。

玉山小篆題長句,古木新芽發老槐。

感我雲姜何以報,墨梅投我報紅梅。

一段全新的友誼,自此拉開了帷幕。而許延錦和顧太清的友誼之後,卻又是一個讓清中葉閨秀詩壇變得更加光彩奪目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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