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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章洋米易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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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章 洋米易貨(下)

“夫子,這洋燈很不錯啊?你看,這燈光要比尋常蠟燭亮好多,而且這燈罩之上,也沒有什麽油汙,燈光直接穿過玻璃,還真是很舒服呢。”孔璐華看著這盞新燈果然光亮異常,也不覺向阮元讚許道。

“是啊,這燈用著也方便,只要向裏面添油,便能燃著,而且燈光明亮,遠勝燭火,燈罩也很幹凈。我這些年也清楚,自己的眼睛一日不如一日了,這鏡片都換了好幾次了,這幾日用這新燈,倒是感覺精神了不少,眼睛也不像以前那樣累了。我看以後啊,我晚上再寫折子,就不需要用蠟燭了啊?”看來,阮元已經試著用了幾日這款西洋新燈,而阮元用起來的效果也非常不錯。

“老爺、夫人,揚州去年的賬冊送來了。”這時,卻是蓮兒在門外向阮孔二人發聲道。只見蓮兒這時手中正拿著一本賬簿,當是蔣二從揚州送回來的揚州阮家開支賬冊。可這時的蓮兒面上,卻並無欣喜之色,反而帶著幾分憂慮。

“蓮兒,你就先把賬冊放在這裏吧。還有,你今日是怎麽了?蔣二他在揚州,遇到了什麽為難的事情嗎?”孔璐華眼看蓮兒神色不對,也當即上前問道。

“夫人,這……這今年的賬簿,好像確實有些不對。”蓮兒看著手中賬冊,卻也擔憂道:“夫人,按這賬簿裏的數字,去年咱們一年的收入是八百兩,可是,去年揚州不是在鬧水災嗎?還是說二哥那邊,咱們的田地都沒有損失呢?”

“蓮兒,我聽夫子說,去年揚州各縣都在下大雨,咱們家的田地……應該也會受損才對。不過這也沒什麽啊?其實前年江南也有水災的,只是沒有去年那麽大而已。而且去年的賬冊上,收入不也是八百兩嗎?”孔璐華想著賬冊數字或許確有蹊蹺,但蔣二從來精明過人,或許有什麽辦法可以補上收入不足,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夫人可還記得,嘉慶二十四年的時候,咱們揚州送來的賬冊,一年收入還只有六百多兩啊?這兩年便漲了二百兩,去年聽說有了水災,收的銀子卻一點不少,這……夫人,二哥他到底做了什麽,一年能給咱們多收這麽多錢啊?”蓮兒說到這裏,阮元在一旁聽著,卻也有些不解,看起來阮元已經漸漸發現,蔣二送來的賬冊之內,或許另有什麽隱情,竟是連自己都不知曉。

“夫人,蓮兒之言有理,我從來不願多增田產,給福兒、祜兒、孔厚的田地,咱們來廣州之前就已經買下了,田租我也從沒變過,怎麽會突然多出這二百兩銀子呢?咱家其他的地方……楊叔在世的時候,家裏開支就已經一向節儉,就算蔣二還能再省下些用度,也不會短短三年工夫,就多出二百兩啊?蔣二他……究竟做了什麽呢?”阮元回想著揚州之事,卻也不由得沈吟起來。

“老爺、夫人,要不……我回一趟揚州吧?揚州那邊我也待過兩年,還是很熟悉的,二哥他究竟是怎麽多賺了這二百兩出來,我……我應該可以看明白的。”蓮兒眼看賬冊之事,一家人竟是毫無頭緒,便也主動向阮元和孔璐華請示道。

“蓮兒,你……也好,你說你和蔣二從武昌分別,到現在都已經過了七年了。這樣說來,也是我對不住你,是我自私了,一直沒讓你和蔣二團圓些時日。你願意去揚州,就去吧,只是一路可要小心,去年揚州雨情那麽嚴重,你一路行船,可不能因為急著回去,竟出了什麽意外啊?”孔璐華想著自己和阮元都很難離開廣州,對於蔣二在揚州具體的作為,自己也很難深入了解,倒是蓮兒和蔣二夫妻二十年,更容易打聽到內情,想到這裏,便即同意了蓮兒北上之事。

“夫人放心,我……我會安全回去的。”蓮兒也向孔璐華笑道。

“伯元,那個十三行的伍總商又來了。”不想這時楊吉也出現在了廳堂之外,向阮元道:“聽那伍總商之言,好像是西洋人運米的船只,已經快到廣州了,可是他那邊卻又有了難處,想著……要你去幫他解決一下。”

“伍敦元,這個時候他來幹什麽……沒想到啊,米船這麽快就要到了。”阮元想著十三行來人,卻也是喜憂參半,喜的是米船將至,很快廣東糧價就可以得到抑制,不至於再出現糧荒,憂的是既然伍秉鑒親自前來見自己,那就說明洋船入港之前,自己還要再去辦一件難為之事。想到這裏,便也跟著楊吉出了門,在正堂見到了伍秉鑒。

“伍總商,外面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事?”阮元看到伍秉鑒,便即向他問道。

“總制大人,這件事您應該不難猜出來吧?”伍秉鑒自也答道:“這次西洋人載米來到廣州,糧船少說有二十艘,所以最近幾日,廣州有些糧店的米商坐不住了,想著抵制這批洋米。他們的說法也很簡單,洋米是外洋之物,未必便能供國人食用。今日正好也有幾個米商,帶著不少被他們蠱惑的百姓,來我們十三行抗議呢。這光是我們跟他們交談,百姓總會認為我們是靠洋貨獲利的,立場不純,在下思來想去,也只好請總制親自出馬了。”

“是嗎,此等無稽之談,竟也有人相信嗎?他們要是對鴉片也能有這個態度,海內哪裏還有鴉片泛濫之事?!”阮元聽著伍秉鑒之言,也不覺有些憤慨道。

“阮總制,其實我覺得,百姓是能聽懂道理的,只要總制給他們講一講道理,他們自然會清楚,米商和總制,他們應該選誰。”伍秉鑒也向阮元勸道:“但是米商那邊,我想著總要讓他們安心下來才是啊。更何況,這謠言一起,今日是洋米不堪食用,明日還不知道是什麽呢。總制,若是您視而不見,這對您也有所不利,其實前年伶仃島的事,不瞞總制,民間……卻也有些人不滿意總制的做法。”

“伶仃島的事,還有別的辦法嗎?也罷,既然他們主動出來了,今天我就跟他們把話說個清楚。楊吉,把我們家新買的那盞燈拿給我,我帶過去,給他們看一看,讓他們也長長見識!”說著,阮元便也去準備衣裝輿轎去了。這日下午,阮元一行便即一路出城向西,到了十三行米商聚集之所。

“你等今日聚集於此,我聽怡和行的伍總商說,是為了抵制港口外面那些洋船,不準他們賣入洋米,是嗎?”阮元方才在幾名米商與數十百姓面前坐定,便即向各人問道。

“制臺大人所言不錯!”其中一個米商看起來對於抵制洋米之事尤為積極,主動站了出來,向阮元道:“洋人這些年來,一直在廣州私販鴉片,荼毒百姓,凡有沾染鴉片者,無不是苦不堪言!既然如此,小人看來,這洋米也未必是什麽好東西,萬一裏面有毒,那不是要害了更多百姓嗎?咱們和洋人貿易,洋人卻想著用毒物取利,所以依小人之見,咱們不僅應當將這些米船盡數驅逐,就連英吉利和米利堅的商貿,也應該一律斷絕!這樣下來,就不會有鴉片進入廣州了!”

“你覺得,洋人的東西就一概不好,是嗎?”阮元一邊說著,一邊也取了自己帶來的西洋銅燈,放在桌上,向那商人問道:“那你可識得此物啊?”

米商一時不知阮元言語之意,不覺無言。

“好,你不知道,我來告訴你吧。”阮元看著銅燈,緩緩向商人解釋道:“這是我前些日子,花了一斤白銀買下的一盞西洋銅燈,其中不用蠟燭,而是以油引火,外面玻璃罩子幹凈透明,裏面一旦點燃起來,其光芒也是異常潔凈,遠比我們日用燭火明亮得多!我這些日子夜裏用這洋燈,可以為你們擔保,這洋燈之火,確是比燭火舒適,我這樣說,你還覺得這洋燈沒用嗎?洋人之物,益於世人者,又並非僅有銅燈一物。洋人的呢羽衣服,高宗皇帝曾賜我一件,我穿了二十年,還能接著用呢。洋人所制最新的望遠鏡,可以看清月亮上的山島,洋人所制鐘表,其間器具精細,多有我等不能精研之處,洋人所制玻璃窗子,正所謂‘雖然遮眼全無界,可是身在色界中’啊,你們說說,若是東坡先生也能見到西洋這種玻璃窗子,他老人家又會寫出多少我所不及的詩句呢?可你們在想什麽,因為洋人的鴉片,就要把這些洋物一概拒之門外嗎?這不是暴殄天物,又是什麽呢?”

“當然,咱們也要清楚,洋人的東西,不是只有洋燈、望遠鏡、玻璃窗子和呢羽鐘表,也有鴉片,這鴉片乃是至毒之物,雖五帝三王以來,其毒最甚者,莫過於鴉片!所以本部堂也一直厲行查辦走私鴉片之事,綠營有協助偷漏鴉片之人,我也一律嚴懲不貸。所以總而言之,洋人的東西,有的是好東西,有的則是貽害無窮,確實是不能一概而論的。那麽我們看這些洋物,應該怎麽辦呢?一律拒之門外嗎?我以為不妥,這最為妥善之法,莫過於詳加分辨,有用之物,我們留下,自己用。沒用,甚至有害之物,我們則要厲行禁止,絕不能使其泛濫!那麽話又說回來了,洋米算什麽?我們都是食米之人,自然應該清楚,洋米本就是生長在暹羅、越南、小西洋的稻米,和我們中土稻米無非是產地不同,其實乃是同樣之物啊?你們若是覺得洋米也是有害之物,那你們再想想,萬一洋人真有一日,又把洋米偷漏進來,充作咱們自己的糧食呢?到時候,百姓是不是也會質疑所有的稻米,認為都是冒充的洋米呢?你們都是米商,你們也不願意看到,日後真的有人反覆質問你等,說你等以洋米假冒粵中稻米,毒害百姓吧?”

“可是,這……這洋燈乃是日用之物,洋米卻和鴉片一樣,是可以食用之物啊?那鴉片吸了之後,人就會萎靡不振,洋米也是……也是要吃的啊?”那米商似乎還是不願松口。

“是嗎?你還是年輕啊?”阮元聽著這米商繼續質問,也向他笑道:“你若是年輕,那你可能真的不知道,其實乾隆年間,洋人就曾經來廣州販過洋米,這件事十三行和督院都有舊檔,你們可以看看,當時有人認為這洋米不好嗎?沒有啊?如今廣州人口日增,粵中稻米不足,我們再行洋米易貨之策,其實也不過是將以前曾經傳入中國的洋物,再傳入一遍罷了。我都說到這裏了,你還有其他問題嗎?”

“這……阮制臺,我們……其實我們也不是真的以為這洋米不好,可是,一旦洋米充溢廣州米市,那米價必定要下降許多,這樣我們……我們可怎麽辦啊?”另一個米商眼看洋物之辨對阮元無效,也只好說出了真實的擔憂。

“這個簡單,我以為,你們不會受什麽損失。”阮元對於洋米之事自然有著更成熟的思考,當即向他答覆道:“洋人米船,一年我估計能來二十多船,這樣統算下來,洋米最多三十萬石,這樣數量的洋米,充溢市場自然不難,可也不會讓你等米價下降太多。再說了,你們為什麽不看看康雍乾幾朝的米價,有今天這麽高嗎?你們本來就已經多得了不少財利,還以為自己虧本了嗎?也罷,你等要是真的以為米價下降,便足以影響你等收益,那到了時候,你們自來我督院說明實情,本部堂會詳加查辦,若是你們真的虧損嚴重,本部堂幫你們把糧食賣到粵西、湖南,或者再依原本的市價,支付你等津貼,購米存貯府庫,如何?有本部堂這些辦法,你們是不會吃虧的。”

“這……那就多謝阮制臺了。”後面這位商人看來倒是頗為明悉事理。

而聽了阮元這一席話,那些被鼓動而來的百姓,也漸漸打消了疑慮。

道光四年四月之時,西洋米船大規模運載洋米進入廣州,阮元則令伍秉鑒等人收購洋米,在廣州市場發賣,一時之間,米價果然得到了抑制。而廣東的糧食充足,也連帶影響了廣西,此後一連數年,廣西米價也並未上漲。即便兩廣之地在此後多年裏同樣遭遇過水旱之災,卻長年沒有出現糧荒。

“粵東田少人多,由粵西運米而來,猶不足食。有洋米而可水旱無憂,阮公之澤長矣。”

“粵田少民蕃,向仰米於桂,猶不足,則來越南西貢之輸入者,其價僅及內地之半,(阮元)疏請米糧入口者免稅,自是每值米乏,洋米即大集,水旱皆不饑,是事切於民生,故民易感,而史乘紀載罕及之。”

此後之人,對阮元洋米易貨之策,亦多有讚譽之言。而阮元眼見兩廣米足,也自作一詩,曰《西洋米船初到》,以表欣慰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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