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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五章陋規改革—敗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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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五章 陋規改革—敗局

數日之後,孫玉庭、方受疇的奏疏也終於到了旻寧案前,反覆斟酌著禦案之上的諸多奏章,旻寧也有了自己的主意。這一日,旻寧也將軍機處諸人,湯金釗、汪庭珍、陳官俊等人一並叫來了養心殿,汪庭珍曾經為旻寧授課,這時已算是帝師,加上之前他也曾經反對英和裁革陋規一事,這時得以一並入座。

“你們都到了,那今日朕想著,也該議決這裁革陋規之事了。”旻寧看著案上的一疊奏折,也對英和說道:“英和啊,朕知道你提出這清查陋規之法,原是為了紓解民困,懲辦貪吏,本心是好的,這些奏折裏面,意見與你相同的,也還有三四個,其他督撫言事,也沒有認為你如此之舉,便是謀取私利的。可是……”沈吟許久,旻寧終於還是對英和說道:“你看看這一邊的奏折吧,這些加在一起有二十多封,都是極言裁革陋規不便,又或不可輕易清查的,其中言語最為寬和之人,也不過認為裁革陋規之法可以行使於數年之後,如今卻是難以實行。朕看了這些督撫的奏疏,也明白了,直省之事,有許多不僅是朕,就連他們督撫,都不能盡數知曉,若是不能有所針對,貿然清查、裁革陋規,不僅解決不了問題,而且還會把陋規之事弄得越來越嚴重啊。所以朕還是想著,不如陋規一事,就此作罷吧。”

“皇上,這……臣以為清查陋規一事,尚有可行餘地,還請皇上三思啊?”英和當即出班進諫道。

“英和啊,朕也知道,這次清查確實查出了些問題,比如這漕糧浮收,這不也是陋規嗎?像這樣明確、清楚的問題,朕自然是要再行斟酌的。可是像你最初那般所言,不論陋規如何,只是一概清查過去的辦法,朕卻以為確實不妥啊。”旻寧也繼續對英和勸道:“朕也知道你的意思,你說你這些時日進諫之言,朕哪一次沒聽呢?可是朕也不能只聽你一人之言吧?這中外大臣,內自言官六部,外自各省督撫,十有八九,都是在說陋規裁革,實則不便,他們之間也未見得就有多少聯系,更何況這件事一共辦了三個月,他們分在全國各地,怎麽可能有時間相互串通,一致為難於你呢?那也只能說,眼下直省大部分官員,都認為你所言確是不便。既然如此,朕也不能為了一個裁革陋規的名聲,讓百姓得虛名而受實害啊?所以啊,這件事,就不要再商議了,到此為止吧。”

“皇上,可是……陋規之事,雖說大半是為了補公費之不足,可是也難免有些府縣奸吏,假公濟私,竟而侵貪錢財,以為己用啊?若是皇上不能清查陋規,嚴懲奸吏,那不是說,日後皇上竟要縱容他們為惡嗎?”英和還是不願放棄自己的理想。

“朕怎麽會縱容奸吏為惡呢?”旻寧也向英和解釋道:“湯侍郎前日上疏,已經將這些事都一一奏明了啊?你說的沒錯,眼下府縣之內,確是有不少假公濟私的奸吏,可是這陋規之事紛繁覆雜,難以盡數清查,這也是各省督撫一致的想法啊?所以湯金釗之言,朕以為不錯,有治人無治法,懲辦奸吏,關鍵還是在督撫藩臬這些封疆大吏,督撫能夠及時清查貪吏,自然可以保直省太平。朕也已經給各省督撫下了諭旨,陋規之事雖然不用再繼續查了,但督撫也一定要清楚,府縣拿了陋規,究竟用在何處,若是補充公用也就罷了,若是濫征濫取,假公濟私,則一律嚴懲不貸!無論怎麽說,具體在各省辦事的,不還是他們督撫嘛?”可是,旻寧之言卻也在暗示英和,英和設想的道路,自己終是不會再去走了。

英和見旻寧最終還是放棄了支持自己,心中更是酸澀,一時難言,卻不想就在此時,旻寧又向英和說道:“還有啊,英和,如今之狀,你也不適合在軍機處繼續待下去了,這許多言官、禦史、六部之人,上言之時,對你多有懷疑之語,認為你此舉實在行得操切,不敷實用,既然如此,你在軍機處,又怎麽去讓外朝官員繼續信任於你啊?朕意已決,以後會改那彥成做吏部尚書,你先去改任戶部尚書吧,軍機處的事,也不用你再來辦了。”

“皇上,這……”英和聽聞旻寧不僅取消了清查陋規之令,而且將自己逐出了軍機處,一時也是大驚失色,根本不敢相信這句話出於旻寧之口。驚懼之下,想著自己在外朝苦熬七年,終於得立樞廷,可是這一切,僅僅三個月便即化為烏有,心中也自是五味雜陳,竟說不出一句話來。

“英和啊,朕雖然不用你在軍機處辦事了,可你盡忠社稷之心,勤於國事之念,朕都是清楚的啊?”旻寧眼看英和神色頗不如意,也當即勸慰他道:“朕還是想著,以後要事參決,你還是要過來共同商議,但凡重要的上諭,你也要和內閣、軍機處一並署名才是。還有,這浮收之事,朕也想著或許能尋出些辦法呢?朕已經將擬了諭旨發給孫玉庭,讓他先行上奏,這顯而易見的陋規積弊,朕也不會視而不見啊?”

“謝皇上隆恩。”英和也只得回答道。

“年號之事,今日也一並定下來吧。”旻寧也向諸大臣說道:“朕想了數日,覺得這為君為臣之本,都在一個‘道’字,道者,亦是天下之本源,紹德之德,智臨之智,都可以包含在其間。建恒之恒嘛……天不變道亦不變,道本就是常恒之物,既如此,這‘道’字在你等四個擬定年號裏面,應該是最好的了。來年便即定為道光元年,如何?”

“皇上聖明!”各大臣對於旻寧的選擇自也沒有異議之言,如此,嘉慶二十五年之後,清朝年號便改為道光。而旻寧也因此年號之故,被後人稱為道光皇帝。

只是嘉慶二十五年的最後一個月,英和卻遲遲無法從這種巨大的打擊中走得出來。眼看這日已是除夕,那彥成也在家中提了兩瓶美酒,前來英和家中,想著與他對飲一番。

英和抑郁之下,這一日卻也沒有拒絕那彥成的美意,不覺之間,便是一連幾杯酒飲了下去。想著自己更革地方弊政的中興大計,竟然在第一步便即夭折,而一年前幾位與自己立約共抗托津、盧蔭溥的督撫,除了南河黎世序不涉地方政務,其餘諸人竟無一例外的站到了自己的對立面,英和也對那彥成嘆道:“東甫啊,你說我……這一年下來,我怎麽就淪落到這個地步了呢?去年咱們六人,在萬柳堂齊聚,商議若是托津和盧蔭溥有專斷之行,我等便齊心協力,共進忠言,可如今卻是什麽樣子?除了黎世序,他們三人竟全都反對我更革陋規之事!我辛苦一年有餘,計議這總督之會,可是卻是為何,最後陷進去的人卻是我自己啊?”

“煦齋,你也別太傷心了,其實直省的事,我在甘肅做過總督,多少還是明白一些的,各省府縣,大多都有入不敷出之弊,可是又能怎麽樣呢?有時候,也只能默許下面自己想一些辦法了。可是這具體的辦法,也只有各府縣自己清楚,就算是我這個陜甘總督,能了解的也不過幾處府縣而已。你卻想著一口氣就把天下府縣陋規盡數清點出來,這天下府縣千百,哪裏是數月之間,就能成事的啊?再說了,伯元也好、礪堂也好,不是都和你說了嗎?他們不會因為政見不同,就不顧舊時情誼的。以後我在吏部、你在戶部,能做的事,我想也不少啊?”那彥成眼看英和失落,也連連向他勸慰道。

“東甫,我只是擔心,皇上經此一事,以後又會怎麽想呢?”英和想到即將到來的道光時代,心中也不禁多了一重疑慮:“這件事也讓皇上看清楚了,眼下直省問題,紛繁覆雜,即便想要有所作為,這有的放矢之處,又在哪裏呢?總要開個頭啊?可是,若是皇上也覺得開這個頭很難,那以後我擔心……擔心有些事,下面都只會認為辦事不便,就索性不再去做了。或許礪堂兄說的也沒錯,如今陋規雖存,可百姓尚可安居樂業,並無不便之處。但下面的官吏不會這樣想啊,今日眼見陋規得存,那明日、後日,他們會不會又去暗中增置更多陋規,竟而私取之數,漸漸超過公費呢?到那個時候,百姓的生計,這大清的江山社稷,又會怎麽樣呢?”

“是啊,眼下可行之法,也只有慎擇督撫,之後再讓督撫前去嚴查府縣了。”那彥成自也清楚英和心意,道:“若是咱們還能在朝廷之中有所作為,督撫晉用之事,或許也能說上話,到時候要是督撫之任盡是有才能之人,或許也可以紓緩直省之困。可若是有一日,我們也……唉,說這些做什麽呢?以後的路,我看還長著呢,煦齋,你可不能因為這一次失意,竟傷了自己身子啊,以後就算你不在軍機處,朝廷要事,不也一樣可以直陳於皇上嗎?”

“是啊,我清楚。只是這幾個月……如今回想起來,竟如夢裏一般啊。”英和回想著嘉慶去世至此整整五個月的時光,卻也是不住感慨,道:“咱們去年在萬柳堂議事,我也想過,若是朝中有變,倒不如咱們便先下手為強,一舉除了托津和盧蔭溥,然後咱們幾個執掌中外朝政,自然可以興利除弊。卻不想只劉鳳誥一紙奏疏,托津和盧蔭溥便即罷了樞臣。那時候我想著,我……我終於是有機會了,所以也沒想太多,當即提出了清查陋規之策。卻沒想到……也只是三個月的光景啊。可是東甫,你說這軍機處人來人往,你方唱罷我登場,幾番折騰下來,究竟是誰得利了呢?”

然而,這時的那彥成也回答不出這個問題。

嘉慶這個年號,就在這樣一場草草結束的改革中落下了帷幕。

皇帝的更替,有時也意味著大臣的地位正在發生變動,即便是歷史上諸多名垂千古的能臣名將,在皇帝的變化之下,也難免受到排擠、猜忌,亦或不能得到最大限度的重用。阮元也是如此,乾隆治下,他可以一日千裏,不十年登臨卿貳,嘉慶時代,他督撫七省,撫惠黎民幾以億計,又能修書興學,成為海內第一引領風會之人。那麽,初登大寶的道光皇帝,又能帶給阮元什麽樣的人生呢?

或許,相比於為官治學的成就,道光時代所帶給阮元的,更多的感受,還是悲痛與苦澀吧……

道光元年的正月初七,各地部堂撫院,州縣衙門相繼開印,阮元也已經重新換上官服,在兩廣部堂的正廳之內觀閱邸報,看著看著,阮元面上也露出了一絲喜色,連忙對身旁的楊吉說道:“楊吉,你看,真是太好了,咱們的一位老朋友,就要到廣東來做官啦!”

“伯元,這……這又是何人啊?”

“這個人你肯定知道啊,當年在臺州清剿海盜,你還跟他喝過酒呢。”阮元笑道:“原來在天津水師帶兵的蓉俊,已經接了調令,再過兩個月,就要來廣東做陸師提督了,這樣一來,咱們在旗營有孟住將軍相助,綠營這般有蓉俊做幫手,若是還能讓粵海關與我們齊心協力,那麽這清剿鴉片之事,我想今年一定是能辦成的了!”

“是嗎?伯元,許將軍要到咱們這邊了?”楊吉聽著阮元之言,清楚他說的就是許松年,也是當即大喜,道:“哈哈,話說回來,我還真是有點想他了,當年的事你都不一定知道,我和他比賽喝酒,可還從來沒輸過呢!這一轉眼咱們都老了,卻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在喝一次酒了,但是我不怕,只要他願意和我拼一把,嘿嘿,那我可不會客氣,一定奉陪到底!”

“好啦,你也別太要強了,都六十多的人了,還不想著好好養養身體呢?”阮元一邊笑著,一邊也對楊吉道:“我原本就有個想法,若是能夠實行下去,說不定便能尋到那些鴉片館背後為他們提供鴉片之人。只是我這裏也缺乏人手,這次有了蓉俊幫我坐鎮綠營,想來大事可成,大事可成啊!”

可是,就在這時,阮元和楊吉忽然聽得廳堂之後腳步匆匆,不過片刻,一位後院仆人便即走上前來,阮元和楊吉也都清楚,這人是孔璐華年前在曲阜帶來管理廣州督院事宜的家仆袁三。但這時袁三不僅氣喘籲籲,面上也盡是驚懼之色,竟似後院之中,出現了什麽難以置信的大事一般。

“袁三,你……你這是怎麽了?你且不要著急,有我在呢,難道還有什麽事,是你辦不成的嗎?”阮元見袁三神色與尋常之時大異,心中也有些擔憂,便即向他安慰道。

“老爺,不……不好了!”袁三方才喘上來氣,便即對阮元道:“就在今天早上,子興少爺他……子興少爺不知為何,竟是腹痛不止,現在……現在已經不能行路了!我看子興少爺的樣子,面色簡直白得嚇人,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老爺,您要是今日沒有別的事,就先回去看看子興少爺吧,若是再拖下去,我怕……我怕子興少爺他……他會有性命之危啊!”

“你說熙兒……熙兒他怎麽了?!”阮元聽著袁三描述,當即大驚,若是張熙果然突發惡疾,一旦救治不及,張熙身體素弱,只怕是難以堅持過去了。想到這裏,阮元也不禁有些慌亂,雙手顫抖之下,竟只聽得“啪”的一聲,一支方才被阮元隨手放在案頭的毛筆,已經落在了地上。

或許,沒有人可以預知得到,對於阮元而言,道光時代,竟然是這樣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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