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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五章阮元焦循訣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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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五章 阮元焦循訣別(下)

“伯元,有件事我倒是想托你幫我去做。”焦循又向阮元問道。

見阮元一時不語,焦循便即續道:“伯元,我那邊有一本書目,你且去看看,我把這些年來,我所作文章、經解、雜論,都寫在了裏面,或許已經有不少了。我……刊刻之事,我是做不來了,所以,我想求你幫個忙,若是有朝一日……廷琥會把書稿寄到廣州,你……你能幫我為之刊刻,將我所著之書,盡數流傳下去嗎?”

“裏堂,你……”阮元聽著焦循之語,竟已有了不久於人世之感,心中也是酸楚不已。

可是,若焦循的預感成真,那焦循方才之語,或許便是他最後的心願了,所以阮元也不再猶豫,而是對焦循笑道:“裏堂,你這不就見外了嗎?你這些書作,我哪裏有不為之刊刻的道理呢?你只需一紙書信寄到廣州,我絕無二話,當即為你刻版,你卻何必如此謙遜啊?”

“哈哈,那好,我也放心了,伯元,你先看看吧,若是不能全刻,但擇其中關要之言先刻亦可。”焦循也放心地對阮元笑道。

“是嗎,裏堂書作不少啊?”阮元一邊應著,一邊也打開了焦循那部書目,只見其中俱是小楷,一絲不茍,每篇文章之下尚有附註,部分文作焦循已經畫上了圈,看來是他最想刊刻之作。阮元一邊看著,一邊也順手找起對應書冊來,不想就這一找,竟耗去了兩個多時辰,直到夜中三更時分,阮元才將那書目讀完,身邊也擺滿了先前找到的書稿。

“裏堂,你這書作也太多了啊?”阮元看著這些書稿,不覺啞然失笑,道:“你看看,這《加減乘除釋》是算學之作,《李翁醫記》所言乃是醫者之事,亦有醫理在於其中,《群經宮室圖》說的是禮,《劇說》……這是戲曲之道吧?還有《論語通釋》、《春秋左傳補疏》,加上你講易治孟之作,裏堂,國朝之內,若論通達,你焦裏堂之下,我可是再找不出第二人了,世之所雲‘通儒’,便是裏堂你了啊?”

“伯元,論學術之兼通,我又怎能與你相比啊?”焦循聽著阮元稱讚之語,也不覺笑了出來。

“裏堂,我知道,治學最是艱難刻苦之事,若不能耗上一番心血,哪裏會有所成就呢?我年輕時只是做學政,還能為《曾子》作釋,後來做了督撫,雖偶有所成,終究不能深治一經,如此說來,我這一生也終究要留下些遺憾了啊?治學之事,我承認了,你在我之上。”阮元也對焦循稱讚道。

“哈哈,那就謝謝伯元了。”看起來,焦循也頗為得意。

“裏堂,明日我走了,這些書我為你揀選一些,就先回去刻版吧。你這裏有哪些書作,是最想著刻成的,我幫你揀出來,如何?”阮元問道。

“這樣說來,那幾卷《加減乘除釋》,還有《開方通釋》、《釋輪》、《釋橢》這幾部書,你先拿去,這些算學之書,我亦多耗心力,所以……”只是焦循說著說著,卻也想起了當年杭州之時,一同愛好數算,時常講論不已的李銳和汪萊,三人因雅好算學、天文之故,一時並稱“談天三友”,可是二十年下來,李銳和汪萊皆已不在人世,自己看來也命不久長,“談天三友”,一時竟成絕響,想到這裏,焦循卻也一時默然,不再言語。

“好,就先給你刻這些。裏堂,你那《孟子正義》不是已經完稿了嗎?不然我也一並幫你刻出來如何?”

“這……先不必了,我還是想著,先將全書謄抄一遍,再言刊刻之事,有什麽不足之處,我也再修改幾次,後面你們校訂文字,不是也能省點心力嗎?”焦循答道。

“那好吧,就先給你刻這些。”

後來,阮元將焦循所有講論天算之作合成一書,稱《裏堂算學記》,很快便即流傳於世。

“伯元,有件事,我還是想著跟你說一句,我怕……以後沒有機會了。”焦循沈思半晌,卻又對阮元說道。

“裏堂,你這般客氣做什麽?你說的話,難道我還不會聽嗎?”

“伯元,我之前曾與你講過易理‘時行’之辨,這‘時行’之本,便在於‘因時而變’,你可清楚?”焦循也對阮元緩緩道:“只是這所謂‘時’,在許多人看來,卻是一朝一代,他們以為,一朝一代,有一朝一代的規矩,先王立法本是審時所宜,而損之益之,便不能變,這也是因時而變。我卻以為不然,所謂‘時’,隨事而變,外事若已然不同,即便尚在同一朝同一代,這‘時’也已經變了,若是固守一朝一代之念,不去改變那些已經出現的弊病,那明日之大清,又何嘗不是昨日之前明呢?”

“伯元,我隨你在幕中十餘年,有些事我也是清楚的,你們為官辦事,有時候也有不得已之處,外事一時變不得,我卻也能理解。但這個根本之念,你卻不要忘了啊?凡事若是已然不切實際,又有條件去變,那就應當求新求變,這才是我精研《易》道多年,所悟出的道理。伯元,我不擔心你囿於外事,不能去變,卻擔心你年紀大了,竟也有固步自封之意,竟是外事能變,而你已經不願去變了啊?”

“裏堂,這件事我……我知道了,能得你為友幾五十年,對我而言,也是莫大的幸事啊。”阮元聽著焦循言語真摯,自有其中道理,便也點了點頭,同意道。

“哈哈,我也是一樣啊。伯元,這……今日天色已經晚了,卻也沒安排你安歇之所,倒是我的不是啊?”焦循看著天色,已近中夜,可自己卻與阮元找了大半夜書,竟忘了為阮元安排臥房,一時不覺歉然。

“無妨,裏堂,你這屋裏我看就不錯,我……我就在這裏小憩,反正天很快就會亮了嘛?”

“哈哈,伯元,我這屋子本就狹小,可不是什麽適合安歇的地方啊?”焦循也不禁啞然失笑。

“也沒什麽,裏堂,能和你這樣共處一室,我……我也舍不得啊?”

“……”

就這樣,阮元便即在焦循書房中睡了過去,一邊朦朧欲睡,一邊卻也安享著與焦循共處的時光。

或許,這也是自己最後一次看著焦循了……

次日,阮元便即拜別焦循,回到揚州,乘了自己所制“滄江紅”江船,一路南下回歸廣州,這“滄江紅”行船甚速,不過七日,阮元便即抵達南昌,十二月初,阮元終於回到廣州。

光陰匆匆而過,不覺間已是嘉慶二十五年初春,一年一度的縣試和府試這時也已經結束。這一日南海知縣閆掄閣帶了幾名出色童生,前來謁見阮元,而更令阮元欣喜的是,這些童生之中,果然有一位姓譚的年輕人。

“這位童生,你便是……譚瑩,我沒看錯吧?”阮元指著自己手中的童生名冊,向下面這個年輕人問道。仔細端詳之時,只覺這年輕人樣貌端方,雖然未及弱冠,卻比身旁其他童生穩重得多,阮元見了,卻也歡喜。

“回部堂話,學生確是南海譚瑩。”那個年輕人答道。

“哈哈,太好了,你年紀輕輕,詩作卻已頗有氣象,想來日後若得名師指點,加以歷練,可成大家。閆知縣,你這次做得也不錯啊?”阮元一邊對譚瑩大加讚賞,一邊卻也稱讚起閆掄閣來,閆掄閣聽得阮元稱讚,自也是如釋重負,連聲向阮元謝過。

“部堂大人,這……”只是阮元如此盛情,卻也讓譚瑩有些不安,想著總是不能過度結受阮元恩惠,譚瑩便也鼓起勇氣向阮元問道:“只是部堂大人,學生不過通過了府試,自忖詩作本也平平,卻不知部堂大人為何如此看重學生呢?先前閆縣令問起學生身世詩作,也是反覆不已,比別人多花了不少工夫,可是……學生也不值得各位大人這樣看重啊?”

“這個嘛……”阮元自也清楚,自己之所以看重譚瑩,完全是因為純陽觀中譚瑩所題那首詩,可是這樣的事一旦說出來,只怕其他讀書人也會認為道觀題詩乃是幸進之舉,那樣對士子風氣也大有不利。便只對譚瑩道:“我見你詩作,確實勝於他人,這作詩之人我見得多了,能在你這個年紀作出這等佳作,難得啊。我從來看重你等年輕才俊,若是你日後能夠安心讀書進學,未必不能成就一番功業啊?你們這些學生,這也就要到省城書院進學去了吧?若是你們有什麽難為之處,就只管跟我說,有我能幫你們的地方,我一定盡力而為。”

“部堂大人,這是真的嗎?”不想阮元之言方出,譚瑩竟是大喜過望,便即對阮元說道:“部堂大人,學生們如今正有一件難為之事,學生幾個如今通過了府試,依例可以到省城幾個書院繼續讀書,可是……省城的四大書院,目前進學名額已經滿了,學生們如今卻是……卻是不知可以到哪裏繼續求學了,還望部堂大人相助啊?”這時廣州雖有南海、番禺縣學和廣州府學,但一來這些官學名額不多,二來官學僅為備考生員之用,若是想繼續學習,加強對經術的了解,卻不如前往省城其他書院方便。

“書院……我記得這裏省城書院不少啊,怎麽,他們都不願收留你們嗎?”阮元聽著譚瑩之請,卻也有些不解。

“部堂大人,眼下廣州府啊,確實有不少熱衷讀書求學的青年學生,他們……他們確是來得晚了一些啊?”這時倒是閆掄閣主動向阮元介紹道:“這廣州省城,如今名氣最大的書院有四個,分別是羊城、越華、粵秀和應元四大書院,其他還有文瀾書院,就要小一些了。雖說這些書院本也有不少學生,可他們的名額之限,都是幾十年前的舊例了,如今粵東好學之士日增,許多惠州、肇慶學生也都來省城書院學習,這名額自然就不夠用了。不瞞部堂大人,如今這幾日,下官也正為他們進學之事犯難呢。”

“是嗎,原來的書院不夠用了……”阮元聽著閆掄閣與譚瑩諸人之語,卻也漸漸有了一個新的想法。

“若是能再建一個書院出來,該有多好啊?話說回來,詁經精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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