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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九章數學解漕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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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九章 數學解漕弊

但阮元卻也清楚,漕務諸弊,絕非一時所能盡除,這日與焦循說起幫費一事,阮元卻也嘆道:“裏堂,其實眼下幫費之弊,根本還是在於用度不足,吏員和盤糧廳缺錢,就會找漕幫索取幫費,漕幫多交了幫費,又只能克扣水手津貼,水手入不敷出,盜糧之舉便也多見,盜糧一多,自然又要多上許多加耗,這樣前後說來,卻也是苦了交糧百姓啊。可是沒有這筆幫費,盤糧廳那邊又果然官吏皆困,辦不成事,如此觀之,想要更革漕弊,便是我也沒有根治之法啊。”

“伯元,你畢竟來漕運這裏才兩個月,這漕務之事,少說已經有十幾年困頓不已了,又怎是你一下子就能解決的呢?照我說,倒不如先尋個治標之法,將漕務穩住,至少緩解一部分弊政,到了明年,再作長策也不遲啊。”焦循也勸慰阮元道。

“如今我倒是想了個辦法。”阮元看著焦循,卻也自覺輕松了許多,便對他說道:“漕幫幫費,一時不能盡除,可若是任由下吏規索幫費,那他們所收要超出常度數倍,卻也不能容他們這般放肆。依我之見,這一個月,咱們先把盤糧廳、水關那邊常度開支,吏員每年用度都算出來,以其需求為準,明年一並收取幫費。這樣確實無法根治漕弊,可下一年收的幫費,一定會大幅削減,那麽漕幫之困亦可緩解,加耗之事,想來也要少上許多了。”

“伯元,這倒是個好辦法啊。”焦循也點頭道:“就像你查糧時所見,水手津貼不足是真,可他們為了所謂生計,所盜賣的糧食,竟然是他們正常津貼的兩倍!這哪裏還是生計不足?這已經是公器私用了啊?咱們雖然寬仁待下,卻也不能濫行仁恕,若是你這個辦法能試一試,我想至少漕幫陋規,能被裁掉一半,到時候,咱們嚴查水手偷盜、征糧加耗,便也有底氣了。”

“嗯,我也知道,這樣辦事,多半下面會有議論,為了示下吏以公正,我也要做個表率才是。明年我決定,漕院用銀,都從養廉裏出,其餘送禮之事,一概回絕!只有我們從頭斷了貪縱之欲,下面的人才會信服啊?”阮元也補充道。

“是啊,若是幫費這裏能給漕幫一個交代,咱們便也可以騰出手來,嚴查竊盜之弊了。”焦循一邊對阮元之策表示讚同,一邊也看著自己手中的一份賬簿,嘆道:“不過伯元,這裏吏員算賬的工夫,我看連你我都不如呢,你看這裏記的漕糧之數,這才取了三個數,做了兩次乘法,竟然就有這麽多數字錯了。這計算之時都如此糊塗,可要他們怎麽清點漕糧實數啊?”

“是嗎?或許本來也是……我也來看看。”阮元自然清楚珠算之內弊病所在,只得一邊苦笑,一邊取過了賬冊,看了幾頁,便即清楚,對焦循道:“裏堂啊,他們的算法我知道,一般稱為……三乘四因法,其實只是將漕船有糧之處測個長度、寬度、高度出來,前後相乘,便即登記,而且相乘之時,均用珠算,數字一多,就會有記錯賬的情況。更有甚者,若是漕幫和書吏竄通竊米,珠算之數不能保存,他們隨時可以更改數字,蒙騙上司,用的尺子也是五花八門……若不是你我這般精於數算之人,這些細節很真不易發覺呢。裏堂,你說,咱們在浙江的時候,就用過依鬥定尺之法,若是漕運之中,咱們也做一種漕尺出來,只需長寬高三處相同,便是一石之數,這樣登記漕糧,不就比以前更快,也更準了嗎?”

“這樣啊……”焦循也在一旁默默盤算著,想著雖然漕船與糧倉頗有不同之處,但算出一石米所占用的空間,似乎也不算難,便道:“伯元,這個辦法我看可行,只是漕船終究有狹小之處,若是只用長尺,卻也有所不便,依我之意,這長尺之外,咱們再設一種五寸短尺,長短交替使用,丈量起來就更方便了。”

“裏堂所言甚是,我這就去做準備,定下尺度之後,便造大小二尺,用以丈量。”阮元也對焦循大喜道:“至於這珠算之弊,我卻也有了辦法,《數度衍》一書,裏堂你也看過吧,其中有一法為‘鋪地錦’只要將需要相乘之數在上下方格之外標明,居中斜線分割,將相乘之數填入分割後的格子之內,便可得出實數。若能用此法測算糧米,我看至少能比現在快上一倍,而且數字準確,他們想要再以珠算之法作偽,是不可能了。哈哈,這西洋算學咱們學了這麽多,學以致用,可不能忘了啊?”《數度衍》是清初數學家方中通介紹中西數學的一部算書,囊括了絕大部分當時傳入中國的西方數學知識,所謂“鋪地錦”即今日所言“格子乘法”,是一種簡便的計算數字乘積之術。

“伯元此法甚是,這鋪地錦之法我自然也學過,只是以前卻從未想過,可以將它用在漕運之上啊?”焦循也對阮元笑道:“伯元果然是精於世務,又通學術,看起來這漕運之上,要有一番新氣象了。那咱們事不宜遲,就先把漕尺和這算法都定下來吧!”二人已是一拍即合,那麽剩下需要做的,也就是具體的測算定制了。

這年十二月時,阮元和焦循終於造出了可以測量漕船的漕務用尺,阮元便將漕尺分發下屬各廳,以備來年測量之用。很快,阮元也召集漕務官吏,將“鋪地錦”之法一一傳授下來,為免各人不識,又特意將鋪地錦法刻於石碑之上,將石碑立於漕院門前。這一套綜合而成的漕船測算之法,便被稱為“糧船量米捷法”。從實踐情況來看,使用鋪地錦之法計算漕糧,確實要比先前使用珠算快了一倍,日後漕運清點船中糧食,也是要清楚多了。

之後,阮元也向漕運各廳言明,鑒於目前各廳公費用銀多有入不敷出之虞,故而漕幫“幫費”自己暫不廢除,但接受“幫費”,需以實際用度為限,不得濫行索取。為免各廳私下舞弊,阮元也要求各漕幫將實際上交幫費上報漕院,自己親自清查賬目,如有下屬濫收幫費,超出各廳日用常度,一律嚴懲。為了以身作則,阮元也再三言明,漕運總督部院自即日起,拒絕接受一切送禮之事。淮安官吏除公務外,一律不得前往漕院。如此雖然不能盡數解決漕運幫費之弊,但漕幫遭遇官府濫行勒索之狀,也確實改善了不少。

阮元自也清楚,所謂“幫費”,本身也是一種官場陋規,長遠起見,還是應該尋個根治之法,不使漕幫承受如此負擔,但嘉慶十七年已近歲末,來年各府便要征運漕糧,各幫也會啟程北上,時間緊迫,只得尋了如此便宜之法。很快,阮元也遣使告知江南各省漕幫來年幫費之事,但作為相對回報,漕幫也需要嚴以馭下,征收漕糧之際,定例之下,不許再巧立名目,濫行加耗。

數日之後已是嘉慶十八年,年初阮元便也同焦循、王豫一道南下鎮江,前往焦山寺商議書藏事宜。阮元見焦山寺舍莊嚴,廟宇林立,自也是上佳的藏書之處,便率先捐出家中書籍數百卷,並仿靈隱書藏舊例,為焦山寺制定了藏書條例。焦循、王豫見阮元首倡,也相繼表示願意捐獻書籍,遂以阮元出捐,自《永樂大典》中抄錄出的宋《嘉定鎮江志》、元《至順鎮江志》為書藏之首,此後主動為焦山書藏捐獻書籍、興旺香火之人,絡繹不絕。

而這一年的阮元,也很快迎來了五十歲的生日。阮元本想著依照舊時之法,生日之日避客家中,僅為茶隱,但孔璐華等人卻也想著五十歲生日難得,若是全然不加慶賀,或也是一件憾事。阮元念及錢楷,想著孔璐華之言確有道理,便也取了折中之法,漕院這日仍對外封閉,但阮家眾人也在淮安府城西南的月湖之內租下一條花船,一家妻妾子女一邊飲宴,一邊欣賞湖上風景,又無守令屬吏叨擾,確是愜意。

不過多時,阮元精心挑選的數十道淮揚名菜便已相繼到了阮家諸人面前,各人眼看這日菜肴湯品鮮美、果蔬清爽、白魚鮮嫩,也是讚嘆不絕。阮元亦是得意,對孔璐華笑道:“夫人,我以前對你說的,可不假吧?這淮揚菜在外人看來,乃是一家,可這淮菜揚菜之內,卻是自有區別。這幾道淮菜便與揚州大為不同,這平橋豆腐刀功不遜於揚州的文思豆腐,可其中鮮美之味,卻是揚州所無。這道軟兜長魚,用湯之法也是一絕,夫人與我一同任官大江南北,這天下間的名菜,也是親見得不少了啊?”

“哈哈,好多年沒見夫子這般自誇了呢。”孔璐華也對阮元笑道:“不過若是沒有夫人,你又要上哪裏去尋孔順這般精於天下名菜的庖廚啊?再說了,夫人的手藝,你也不能小看吧?你且看看今日這壺酒,可有什麽不同之處?”

“夫人,我沒有聽錯吧?夫人平日也甚少沾酒,怎麽今日竟與我講起品酒之事了?”阮元一邊笑著,一邊也果然聽著孔璐華之語,斟了一杯酒出來。只飲得一口,便即眼中一亮,連連點頭讚道:“夫人,這酒果然不一般啊?這最初的味道,像是……寶應燒酒,可其中甘醇之氣,卻又似孔府酒一樣,夫人這是從哪尋來的美酒啊?”

“夫子,平日見你飲酒不多,還以為你對這酒道一竅不通呢,沒想到啊,每次所飲之酒,竟都被你記下啦!”孔璐華聽阮元分辨酒中之味,一時也甚是得意,道:“那夫子應該清楚啊,這寶應從來有一處德成酒坊,聽聞其中美酒,在淮安最是多銷,所以我也買了些回來,初嘗之下,只覺這酒雖好,卻少了些甘美之氣,故而要遜於我孔府之酒,但若是將孔府制酒之法與此酒相配,或許制出新酒,便可以出於二者之上呢?所以我也問過了孔順哥哥,請他重新對此酒加以配制,那這種酒自是集兩家之所長啦?怎麽樣,你這五十大壽,不收外人禮物,那夫人這份禮,你可滿意?”

“哈哈,夫人這番心意,倒是讓我慚愧了啊?”阮元也不禁笑道:“既然這樣,總是要還夫人一份禮才是,只是夫人,我今年至少有半年時間,可能是不在淮安了,這份禮物我要到哪裏去尋,可一時沒了著落啊?”

“那好啊,夫人這裏還真有一份想要的禮物,不知夫子能否為我準備下來呢?”

“夫人的意思是……”看孔璐華的樣子,似乎對於禮物之事,她早已有了自己的想法。

“夫子,夫人可還記得呢,夫人我懷上安兒的時候,夫子就一直忙著浙江政事,不想十幾年下來,夫子也沒幾日安閑啊?”孔璐華之語看似抱怨,卻也是深情脈脈:“不過這一轉眼啊,福兒、祜兒的婚事,你也都定下來了,可夫子是不是忘了,安兒今年也要十二歲了,她還比祜兒大兩歲呢,那夫子是不是也應該……應該為安兒尋一門好婚事了呢?”

“是嗎?時間過得真快啊,不想這一轉眼,安兒也是大姑娘了。”阮元聽著妻子之言,也自覺確有道理,便對阮安笑道:“那……安兒可有想過,日後要找個什麽樣的夫君呢?”

“爹爹,孩兒嘛……”看阮安的神情,似乎被阮元忽然一問,一時也有些猶豫,不由得面上有些暈紅,可不過片刻,阮安便即有了主意,對阮元答道:“爹爹,孩兒想要的夫婿嘛,論德行,自然不該在爹爹之下,而且,孩兒的夫婿不能和爹爹一樣嚴肅!還有,既然要做孩兒的丈夫,那他作詩行文一道,絕不能遜於孩兒,爹爹您想想,若是孩兒的夫婿詩文做得還不如我,那日後他要是有考學之事,是應該他去考呢,還是應該孩兒去考啊?”阮家眾人見阮安言語天真風趣,也都笑了出來。

“安兒,若是你定要找個作詩比你更好的夫婿,這不是難為你爹爹嗎?”劉文如也對阮安笑道:“單論這作詩之事,不說別人,就連你澗芳姐姐,都要遜你一籌,你若定要尋個作詩比你更好的,這樣的人,全天下也沒幾個啊?”

“嘻嘻,劉姨娘,爹爹官做得這樣大,天下才子,不是都在爹爹眼睛裏面嘛?”阮安與阮元諸妾平日均是親切,自孔璐華教授她作詩之後,便時常與劉文如、唐慶雲作詩聯句,是以言語之間,卻也無甚拘謹之念。

“安兒,好啊,原來你早就想好夫婿之事了。怪不得這些日子,姨娘找你對詩,你還不願意了呢。不行,咱們比賽詩作的事,還不夠呢,姨娘不許你這麽早嫁出去!”唐慶雲也對阮安道。

“唐姨娘,若是果然有一日,我做的詩勝過了姨娘,那是不是姨娘就該放我出去啦?”

“夫人,你……你就這麽讓安兒欺負我啊?”

“哈哈,古霞,平日家中咱們幾個對詩,就你總是不服我。怎麽樣?現在安兒作詩越來越好了,你害怕了吧?”

“哈哈哈哈……”一時之間,阮家子女妻妾也是互相調侃,樂在其中。

“安兒,話說回來,你若是這樣和爹爹提夫婿的條件,以後可不要反悔啊?”阮元看著家中氣氛輕松,也對阮安笑道:“爹爹沒記錯的話,你方才提了兩個條件,一是為人不能比爹爹差,二是要能詩善文,可若是果然有個後學這兩條都遂了你心意,但他相貌卻不過中人之狀,那安兒,這樣的夫婿,你可一樣滿意啊?”

可是阮元話音方落,看著阮安之時,卻依稀發覺,阮安雖在自己面前不遠,卻是出奇的模糊。他平日在外辦理公務之時甚多,阮安居於家中,大部分時間只與孔璐華等妻妾四人相處,自己對阮安的記憶卻並不深,這時忽覺有些異常,也用力睜了睜眼睛,可阮安的模樣卻依然無法清晰起來。

“爹爹,這個您就放心吧,若是德行才學俱佳之人,相貌之間,自然會有一般氣度的,怎麽會像爹爹說的那樣呢?”看起來阮安卻是十分自信。

“……”

“夫子,你……有什麽不對勁嗎?”孔璐華眼看阮元忽然沈默,也主動相問於阮元道。

“沒什麽,只是……”阮元閉目片刻,方才重新睜開了眼睛。

只是這時的阮元卻也終於清楚,自己雙目所視之物,已經再不會向少年時一樣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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