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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七章蔡牽的過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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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七章 蔡牽的過去(上)

“大王,你們……你們就這樣搶了我們一船東西,你們這種行徑,和阿爾及爾的異教徒有什麽區別?你……你們還不把貨物還給我們,你……你們要下地獄的!”不想就在這時,西洋商人之中竟有一個身影站了出來,對著蔡牽斥罵道。看這人模樣時,只見他滿臉絡腮胡子,一身黑色長袍,竟與尋常商人大異,看起來像是船上隨行的傳教士,並非普通洋商。

“放屁,你 他媽咒老子下地獄,老子現在就讓你去地獄看看!”這傳教士說得全是中文,海盜們一聽即懂,蔡粼當即按捺不住,對著那傳教士便開始斥罵起來。

“算了,今天老子心情好,有個敢說話的人多嘴,胡亂說上幾句,卻也是件好事。”蔡牽這日卻是輕松自在,似乎相比於大開殺戒,他倒是更想找個人隨便聊聊天。便對蔡粼說道:“把他帶過來,異教徒,地獄,哈哈,有意思。怎麽樣,西洋大胡子,我這裏的酒,你能喝下去吧?要是你連我這裏的燒酒都不敢喝,那你有什麽資格,在這裏辱罵於我啊?”

“我……我……”傳教士看著蔡牽,也完全不敢相信這個人被自己罵了一頓之後,竟然還想帶自己喝酒。

“大胡子,你 他媽還在這站著幹什麽?大老板讓你過去,是你上輩子修來的福分,再嘟嘟囔囔,小心老子要你狗命!”蔡粼看著蔡牽想留這人性命,也只好一把將他推了過去,不過這傳教士身材高大,被蔡粼這樣一推,竟只是晃了一晃,並未摔倒。

“行了,跟老子過來吧,今日老子不殺人,你的命,就算保住了!”蔡牽一邊不屑的看著那傳教士,一邊自己上了尾樓。這傳教士眼看蔡牽過去,清楚身在賊船,還是忍辱負重的好。也便跟著蔡牽上了尾樓。蔡牽旗艦甚為高大,尾樓之上,茫茫東海,一望無際,傳教士看著這片有些陌生的大海,竟也意外多了幾分開闊之感。

“你會說漢話?不錯,那我且問你,你叫什麽名字?”蔡牽一邊說著,一邊取了個酒瓶,放在傳教士面前。

“我……我是大西洋人,叫特納,以前就在澳門傳教,前幾年回了國,今年又來中國,不知為何,我們的船偏離了航線,然後……然後就遇上了你們。”這個叫特納的傳教士喘息已定,言語上竟也流暢了很多。

“不知為何?這個按我們的話說,叫做緣分,你這樣陰差陽錯的到了我船上,這是天意啊?你說你傳教,那你倒是給我解釋解釋,為什麽你信的教,竟然讓你到了我這裏,我在你眼裏,不就是個該下地獄的……異教徒嗎?”蔡牽飲下一口酒後,似乎對這個西洋人更多了幾分興趣,竟主動與他攀談起來。

“那是……那是因為,上帝看你還有懺悔之心,所以派我來這裏,指點你走向正途,你……你要是不肯皈依天主,洗心革面,那你一定會下地獄的,我……我是你最後的希望。”特納看蔡牽並無先前自己印象中,海盜那種兇神惡煞的樣子,也漸漸鼓起了勇氣,依著尋常傳教之語,對蔡牽應辯道。

“那你說的阿爾什麽的異教徒,他們之所以該下地獄,就是因為……他們不相信你說的天主上帝?”蔡牽又問道。

“那……卻也不是,他們在教義之上,不過誤入歧途,若是還能做個善人,我想……未必就要進地獄。但海上的所作所為,他們……和你一樣。其實,就算是信天主的,若是如你這般肆意把別人財產劫為己有,恐怕……恐怕也要下地獄。”特納想著這時第一要務,乃是盡量勸說蔡牽信奉天主,是以地獄之事,自己說的也寬和了許多。

“那他媽憑什麽是我下地獄!”不是聽到這裏,蔡牽卻突然一聲暴喝,緊接著,蔡牽又飲下一大口酒,對著特納罵道:“若是你要老子下地獄,那老子告訴你,這岸上那些種田的,做買賣的,他們統統都該死,統統都該在老子前面滾進地獄!也罷,到了那一天,老子他媽不過就是個賤人,地獄,有什麽不敢下的?!倒是那些個岸上有頭有臉的人物,老子想要看看,他們進地獄的時候,是一副什麽狗屁樣子?!”

“大王,這……”特納聽著蔡牽之語,卻也一臉茫然,不覺問道:“大王,你生氣歸生氣,為什麽……為什麽要叫自己賤人呢?我在中國也過了十多年了,賤人兩個字,不是罵人的時候才用的嗎?”

“賤人?哈哈,你畢竟是個洋人,中國的事,有的是你不知道的吧?”蔡牽看特納無意與自己爭吵,卻也平覆了下來,對特納道:“我說的賤人,不是用來罵人的,而是這裏,這片海上,從來就有一群人,他們在官府的戶籍冊子裏,就被寫作賤人!一個人,若是生來就是賤人,他不能當官,不能經商,只能打一輩子魚,或者在岸上燒燒水,幫人剃頭,又或者婚喪之事,給人吹拉彈唱。而賤人做的這些,在岸上的人看來,都是天經地義!他們想不給錢,就不給錢,想罵你一頓,就罵你一頓。你去官府,官府也從不給我們這些賤人半分好臉色看。那你說,難道我們這些人,果然就是天生命賤,果然就應該活得低人一等嗎?”

“這……可是我聽說,現在這位大清大皇帝,他的爺爺在位之時,就已經把賤籍廢掉了啊?”看來特納在中國十多年,很多事還是清楚的。

“廢了?你這話說的,怎麽就和三歲小孩一樣糊塗?”蔡牽冷笑道:“朝廷的制度廢了,所以呢?所以那些人心裏的高低貴賤,也就一並廢了?笑話!那些岸上農人小販,眼看著咱們和他們以前一樣,多少咱們以前不能做的事,現在一點點可以做了,他們看著才恨得牙癢癢呢。平日做活做不過你,就罵你賤人,平日做生意賠了錢,說是錢都被咱們賤人賺去了,還要讓我們把賺了的錢給他們分一半。縣衙門裏那些做官的,更不管事,哼,他們又怎麽管得了這些?他們用衙役,使喚百姓當差,還用得著那些人呢,那你說咱們打官司打到官老爺那裏,有幾個官老爺會向著咱們?咱們有些人,也想著既然賤籍都廢了,那咱們也去當差不就好了?後來咱們才明白,有這樣想法的,統統都是蠢貨!只要衙役裏有他們的人,他們就有一萬個理由,能把他們的人塞進去,而咱們的人,在那裏連一個月都幹不了,成天看著他們,他們眼裏心裏,寫的都是賤人兩個字,這樣的日子,還不如上船痛快!”

“難道,大王你當年也是……”特納聽著蔡牽言語,似乎明白了什麽。

“想聽啊?想聽你也喝一口。”蔡牽一邊說著,一邊把特納那瓶酒也打開了,塞在特納手裏。特納不知這種酒味道如何,當即飲了一口,還未完全入肚,便只覺辛辣刺鼻,忍不住大聲咳了出來,一口酒倒是被吐出來了一半。

只是,這一口酒喝了下來,特納卻依稀感覺,這瓶酒裏,或者說蔡牽這艘船上,竟似有另一個世界一般,一個毫無規矩,殘暴成性,卻又……無拘無束的世界。

“哈哈,你還能喝下不少啊?”蔡牽看著特納狼狽之狀,竟也笑了出來,看來,特納這第一口酒,還是讓他非常滿意。接著,蔡牽也逐漸不再對他掩飾,徑自說道:“你猜的沒錯,老子當年,就是個同安船上的漁戶,咱們以前,被官府叫做‘蜑民’,在岸上人看來,咱們就是這世上最卑汙不堪的一群人。咱們沒有房子,每日便在船上過夜、吃飯,老子我當年,也是生在船上的。但這又怎麽樣?有了船,老子在這片海上想去哪裏,就去哪裏!那些人有房子,還以為自己了不起呢,他們就不想想,他們的一輩子,早就被捆在那房子上了!你說,是一輩子只走過三五裏路好啊,還是有個船,可以四海為家好呢?”

“當然了,你說的也對,老子出生的時候,官府那邊,已經不再把咱們當賤人了。沒錯,老子爹娘也是這樣想的,所以老子後來,聽了他們的話,就去了同安官府當差,想著給官府幹活,總能得著點錢吧?哼,沒想到,老子就沒有一個月領過足夠的賞錢!就算有,那些務農的、做工的人家出來的聽差,一個個看你有錢,就跟天塌了似的,成天管你借,借了,就不還,不借,就罵你。你說這樣的狗屁日子,是他媽人幹的嗎?也就三個月,老子就不幹了,這些狗屁良民,在老子看來,他們一個個都該下地獄!”

“可話說回來,老子沒了活做,總要尋個新活去幹吧?所以後面那幾年,老子什麽都幹一點,船上打魚,雖然沒什麽意思,卻也幹了不少,給人彈棉花,這也幹過。還有就是……老子手氣還算不錯,每次下賭場,都能贏不少回來,誰知道我為啥總能贏呢……但別管贏不贏,總之,那幾年老子也算活得有滋有味,下海做買賣這種事,那時候還真沒想過。”

“可就是這樣的日子,居然他媽也有人不讓你過!那時候老子贏錢多了,下賭場的次數也就多了。嘿嘿,那日老子又到了同安去賭,沒想到賭場之內,竟有個以前老子認識的衙役,那個狗崽子,仗著自己家是織布的,算是世代良民,對老子就一口一個賤人。老子一開始也習慣了,只想著贏他一筆就走,哼,他奶奶的……這個狗 娘養的畜生,老子堂堂正正下註,把他贏得一幹二凈,這廝竟然惱羞成怒,一把把桌上銀子全拿了去,還跟老子說,老子這種賤人,就他媽不配贏錢,只配老老實實給他孝敬!老子看他那個豬狗模樣,再也忍不住了,正好,老子身上當時帶了一把殺魚的刀子,老子就沒多想,對著他心窩就是一刀!後來嘛……老子也知道同安混不下去了,就只好逃了出來,反正這片海這麽大,有個過活的地方,也不是難事吧?”

“哈哈,當時老子也沒想到,就在這片海上,那時候出了個打家劫舍的頭目,叫林發枝,老子想著反正沒地方去了,就索性投到了他船上。那時候,船上也有不少跟老子一樣的蜑民,所以老子也活得痛快,把他們當兄弟。過了兩年,林發枝見錢眼開,官府收買他上岸,他果然就去了,可他走了,他的人卻帶不走了!林發枝散夥的時候,一半弟兄不願意跟他走,都想著跟老子一起在這海上,繼續做沒本錢的買賣,那老子不自己做個大王,豈不是對不起這幫弟兄?所以老子就湊了幾艘船,在這邊繼續找落了單的商人下手,不過那個時候,和老子一樣在海上做生意的,還有不少人,老子這幾艘船想要單幹,總是難了些,所以老子找到那時候一個叫水澳幫的大幫,加入了他們,後來水澳幫也完了,但老子的船和人手,也一點點拉了出來,也就……就成了你看到的這個樣子。”蔡牽投入水澳幫之前勢力孤弱,是以從未有人在意於他,即便阮元、楊吉等人,對蔡牽的了解,也都是自水澳幫而始。而聽到林發枝的名字,特納眼中,卻也露出了異樣的神色,原來特納早在乾隆末年就已經來到澳門傳教,對當時閩粵海盜早有耳聞,那時第一個在福建海上大舉劫掠商民的大海盜,就是蔡牽說的林發枝。

“大王,我看你這個樣子,我……若你不是個海盜,我看著也是個能做朋友的人。”特納聽蔡牽說完了自己的故事,再看蔡牽模樣,雖然是海盜頭目,卻也只穿著尋常衣飾,所飲之酒,雖說濃烈,卻也有些粗糙,看著尾樓之下,這時也有不少海盜放松了下來,隨便取了幾瓶酒在喝,他們的酒瓶,竟與蔡牽的一般無二。看到這裏,特納也漸漸清楚,船上海盜,或許大半也是像蔡牽一樣,在岸上飽受歧視的蜑民之後,岸上他們低人一等,上了船卻被蔡牽看做兄弟,也難怪從林發枝那時開始,已經過了十多年時間,蔡牽卻依然可以屹立海上,讓官府無可奈何。

“哈哈,既然你上了我這船,又碰上我心情不錯,至少今天,我可以把你當個朋友。”蔡牽也不再與特納爭辯,而是自顧自地又飲下一口酒。呂姥聽說蔡牽尋了個外國人在船上對飲,自覺有趣,這時竟也上了尾樓,看著醉醺醺的蔡牽和特納,便向蔡牽調侃道:“蔡牽,今天挺有興致啊?這還找了個洋人上來,怎麽?你對洋人也有意思?”

“大王,這位是……”特納看著呂姥,卻也是眼前一亮,這時雖已漸入冬季,閩南卻尚屬溫暖,呂姥這日也只穿了一對木屐,一雙赤足露在特納面前。如此打扮之人,特納在澳門的中國人裏,竟是從未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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