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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九章嘉慶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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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九章 嘉慶的困境

乾嘉八十年,乃是圓明園的鼎盛時期,圓明園四十美景,各自名盛一時。雍正、乾隆二帝因喜愛江南風景園林之故,幾十年裏,對圓明園多加修葺,西湖十景、蘇州園林,一一仿制於海澱這片燕趙大地。自賞園之人看來,春可曲水流觴,夏可花港觀魚,秋可聽碧桐書院之葉落,冬可臨茹古涵今而讀書,四時之樂,可謂無窮。然而這時的圓明園主人嘉慶,卻日日為國家要事所困,賞園對於他而言,竟成了一種奢求。圓明園四十景中,有一處名曰坦坦蕩蕩,乃是康熙之時,便仿照杭州清漣寺“玉泉魚躍”一景修成的金魚池,池中素來養著不少金魚,以供皇帝賞玩,這日嘉慶終於在下午得了些空閑,便與皇後一道,前往金魚池觀魚。

不想這日看著看著,嘉慶竟突然長嘆了一聲,道:“或許今日這些金魚,也要比朕自在得多啊?”

“皇上,這些魚未必會這樣想啊?”皇後看著嘉慶憂慮之狀,也主動上前對他打趣道:“您忘了?皇阿瑪當日的四十景詩,這坦坦蕩蕩後半段,便是‘卻笑蒙莊癡,爾我辨是非。有問如何答,魚樂魚自知。’可見這金魚自在與否,只有它們自己清楚,皇上又何必為它們之憂樂多加操勞呢?”

“是嗎?可是朕從小看著這裏的魚,卻從來覺得,它們在這裏過得很自在啊?”嘉慶也不禁笑道:“朕小的時候,也曾經隨著皇阿瑪來這裏看過金魚,當時朕也是羨慕皇阿瑪啊,想著若是朕坐了皇阿瑪那個位置,每日政事之餘,還有工夫到此觀賞一番,卻也是樂事。可後來……只覺得自己童稚不通外事,便也斷了這個念頭,不想皇阿瑪立的太子,竟然是朕。可惜啊,朕沒有皇阿瑪那般明斷之能,凡事總要再三斟酌,方能下個決斷。這樣一來,竟也把大半時間耗在了政事上,一年過來看魚的時候,不過一兩次。哈哈,你說朕這個皇帝,是不是做得很不稱職啊?”

“皇上,妾沒有這個意思,皇上即便……即便天資不如高宗皇帝,可倍加勤勉,自然可補天資不足。皇上親政也七年了,從來勤於政務,不敢有半分懈怠,這些別人可能看不到,難道妾做皇後的,還看不到嗎?”皇後忙安慰嘉慶道。

“可是朕縱使勤勉,卻也不能防患於未然啊?”嘉慶不覺感嘆道:“寧陜鎮的事,你也知道吧?就在朕眼皮子底下,他們居然就能做出克扣軍糧的事,真是無恥。還有,直隸司書王麗南去年被查偽造官印,私竊庫銀那件事,前日他們終於把贓款吐出來了,五年二十八萬兩啊?一個小小司書,五年偷的銀子比親王俸祿都多,你說,朕這是怎麽用的人啊?”

原來,這兩年對於嘉慶而言,也絕非安享太平之時,上一年福建北遷的裘行簡做了直隸布政使之後,很快在任上發現有庫銀失竊,之後裘行簡嚴加查訪,竟發現直隸一名叫王麗南的司書,自己私刻官府印章,自行在征稅之時多收賦稅,又通過假章將庫銀竊出,而這樣的事,王麗南和他的同夥已經做了五年。嘉慶十一年也不算太平,陜西寧陜鎮本是清廷平定白蓮教戰爭之後,將降伏人眾與入伍鄉勇加以安置的新軍鎮,可處理新軍鎮事宜的陜西官員卻因循茍且,竟然對新兵克扣糧餉,許多新兵眼看當兵尚且不能如數受糧,自然怒不可遏,隨即在寧陜鎮發動了兵變,殺官劫獄,甚至一度擊敗前來平叛的楊遇春所部。後來也是清將楊芳與幾名叛將相熟,故而自告奮勇前往招撫,兵變才平息下去。

“皇上。”對於這些,皇後平日經常聽嘉慶提及,所以並不陌生,也勸嘉慶道:“妾從來知道一個道理,亡羊補牢,時猶未晚,皇上要想保證這些事絕不發生,也是難為地方督撫將軍了,可皇上不是已經處斬了那些竊銀之人,也對寧陜降兵不予追究了嗎?而且前些日子,皇上罷了陜甘總督倭什布,直隸之前的顏檢,也已經降職調任,該彌補的過失,皇上也都補上了啊?”

“正是因為補上了,朕心裏才不舒服啊。”嘉慶不覺嘆道:“倭什布、顏檢,加上去年的那彥成,今年的玉德,這不到兩年工夫,朕居然罷免了四個總督,前日那阿林保竟還想著誣陷李長庚,朕狠狠罵了他一頓,可他若是再不知悔改……難道他們讓朕兩年罷免五個總督不成?朕也想著寬仁示下,可國家自有國家的法度,他們這個樣子,朕如何對他們留情啊?”

“皇上,您罷免的這幾個總督,妾聽聞除了那彥成尚有些才幹,其他幾位本也是平平之人啊?”皇後勸道:“再說了,他們本也是因為犯了國法,或者嚴重失職,皇上才罷了他們,這依法執法之事,在妾看來,也不能說是不仁啊?”

“話是這樣說,可朕也清楚,他們下面做督撫的,哪裏容易呢?”嘉慶道:“不說別的,就說那個顏檢,做總督這許多年下來,查吏之法卻是一竅不通,下面屬吏有什麽事,都想著蒙混過關,這樣朕還能讓他做直隸總督嗎?可反過來說,顏檢辦事也算勤懇,至少朕看他奏折,直隸庶務寫得井井有條,這也需要多年的辦事經驗啊。如今朕一下子罷了四個總督,只好把下面的人盡快補上來,人好補,這做總督的經驗閱歷,卻難為他們了。朕是看好裘行簡的,想著讓他把虧空查完了,就正式授他總督,可沒想到,他居然……”原來,顏檢因失職被罷官後,嘉慶一時沒有補任直隸總督,只是讓裘行簡以布政使身份署任總督,並查清直隸虧空事宜,卻不想直隸庶務繁劇,裘行簡兼顧數職,竟然一時積勞成疾,隨即病重過世,嘉慶本想著重用的一個人才,就這樣早早雕零。

“皇上,這……妾知道,可是直隸是至關重要之地,皇上也總該再補一人上來才是。若是總督裏沒人可以調任,那可以先提拔一個巡撫上來啊?畢竟直隸就在皇上近前,妾想來只要新總督得以歷練,也是可以辦事的。”皇後對嘉慶勸道。

“你說得對啊,可眼前朕能想到的,就只有一人,福建新任巡撫溫承惠。”嘉慶道:“朕看他這幾個月安撫臺灣百姓,重建臺灣府縣,也是有封疆之能的,要不然,朕就讓他來直隸吧。可這樣卻又出了空缺,福建正是蔡逆肆虐之地,先前李殿圖便是因為庸懦,制不住玉德,以致蔡逆侵入臺灣。這次朕補任巡撫,也總要補一個知悉兵事,敢於直言,能不為阿林保所制之人啊。可這個人,朕卻不知道該用誰了。”

“皇上,若說知海防之事,熟谙政事的,妾倒是還記得一人。”皇後沈思半晌,向嘉慶笑道:“妾記得先前皇上多次對妾提起過浙江當時的巡撫,叫阮元,好幾次您說起他名字的時候,都不願直言,只以‘阮卿’稱呼他呢。現在卻不知這位‘阮卿’是在何處?若是皇上缺人,暫時調任他做福建巡撫如何?”

“你是說阮元啊。”嘉慶聽皇後略有調侃,也不禁笑了出來,道:“這個朕自然清楚啊,阮元去年因家中喪事,現在回了揚州,居家守制呢。不過你說起阮元……要是想讓他出來做巡撫,就只有奪情了。朕想他也是個盡心國事之人,說不定也會答應朕出來。可這奪情之舉,說實話,朕也是於心不忍啊?”

“皇上,眼下督撫不是也正好缺人嗎?”皇後勸道:“妾也清楚,如此奪情,有違盡孝之義,可皇上也總該試一試,若是阮元果然可以出來做官,也能為皇上分憂啊?所以妾想著,皇上不如先給阮元去一道旨,補任他做福建巡撫,之後自等阮元的決定,若是他執意盡孝,皇上也由得他,如此決定是否出山為官的,便是阮元,而不是皇上了啊?”

“嗯……這樣說也有道理啊。”嘉慶也點了點頭,道:“那朕就去一道旨吧,剩下的,就算他不願去福州,朕也不責怪他。唉……但擇十八轉運使,可朕現在需要的,也不過是八總督十五巡撫,這二十三個人啊?怎麽用起來,就這樣難呢?”所謂“十八轉運使”之言,是宋代司馬光在宋神宗即位後的進言,意為只要十八位各路轉運使選拔得當,這些人自然可以有效管理天下府縣。

“皇上也不用這般苛責自己,妾也清楚,就算是……就算是世宗、高宗皇帝之時,也不能說天下所有督撫,盡數得人啊?皇上能及時進賢退不肖,便已是天下之福了。”皇後勸慰道,只是如何才能讓督撫各得其人,嘉慶與皇後也都沒有更好的辦法。

不久之後,起覆阮元為福建巡撫的詔書,便由已經升任太常寺少卿的阮元好友錢楷所攜,一路送往揚州去了。

盥手焚香拜墓前,淒然無語淚偷懸。

百年身後同歸此,今日先來送紙錢。

很快夏去秋來,揚州的天氣也漸漸涼爽。這日孔璐華也和阮元提及,希望前往北湖,到江彩墓園之前祭拜一番,順便也在北湖阮家安住幾日。阮元這時腿疾雖未痊愈,卻也可以漸漸持杖走動,想著北湖風景一向寧靜安閑,對自己治病也有好處,便答應了孔璐華。這日二人也備下了紙錢香燭,前來江彩墓前祭奠。

這時江彩墓前的石碑,也因阮元升遷之故,將江彩誥命從淑人改成了夫人。想著阮元平日和自己說起的江彩,孔璐華自是羨慕不已,對江彩的墓碑笑道:“姐姐,你知道嗎,我和夫子成親之時,他就對我說起過,說你和娘是天下最好的女子,哈哈,當時說實話,我還有些嫉妒你呢,一直跟夫子說,以後一定要來看看你,那樣啊,我才真的放心,誰知道這一晃都十一年了,我們……”這樣想來,自己和阮元結婚的時間,竟已不知不覺超過了阮元與江彩成婚的九年,或許也正因如此,孔璐華在江彩墓前,才真正放下了所有擔憂,只像看著自己親生姐姐一般,繼續對江彩道:“不過話說回來,姐姐你也是夫子的福星啊,夫子還總跟我說呢,說迎了你入門之後,他考試做官,方能一路順遂,夫子還說,你從來識得大體,為了這個家,可以……”

說到這裏,她也想起了阮元對自己所言,江彩曾經帶孕同阮元北上,卻不慎染病,此後為了阮元安心讀書,又自行南歸之事。也或許正是這件事,讓江彩落下了病根,竟而英年早逝,卻也不禁心中酸楚,言語裏漸漸帶上了幾分哽咽:“姐姐,我知道,若是沒有你,也沒有今天的夫子,姐姐在那邊,也放心吧,阮家現在,有我在呢,你還記得書之姐姐嗎?現在她也有了孩子,都是宜人啦!你當年的願望,夫子一直幫你實現到今天了啊?”

阮元看著孔璐華神色,也確實是把江彩當作了自己未曾謀面的親姐妹,想著自己和江彩那段讀書考學的時光,心中也自是不住難過。

“姐姐,你和夫子在一起的時候,他是不是也很天真啊?不過,現在我也明白了,有些時候啊,夫子天真一點,倒是比外面那些人好多了,所以姐姐,你也一直喜歡夫子的對不對?沒關系啦,現在阮家有我在,一定會保夫子平安的。姐姐,都說天上一日,地上一年,這樣說啊,姐姐倒是也不用等我們太久呢,最多幾個月,就可以看到我們了,姐姐,若是能和你交個朋友,我……我也很高興啊?”

“姐姐,你在阮家的時候,是不是夫子也經常不吃飯啊?唉,他這個人就是這樣,一讀起書來,什麽事都不願意管。不過,我也想了很多主意,他不吃,我有的是餵他吃飯的辦法。姐姐,你若是知道我對你說話,應該也會開心吧?姐姐,若是你能答應我一聲,那該多好啊……”

看著孔璐華真情流露,阮元也漸漸想起了那些與江彩一同渡過的青年時光……

“彩兒,我的事,你就放心吧,我過得很好。璐華她對你說的,也都是真話,所以,我不能對不起璐華啊?不過你放心,我們那九年,我……我也會一直記著,那段時日,在我心裏,永遠都有一個位置的……”阮元也在心中默默對江彩道。

就這樣二人在墓前待了半日,眼看夕陽漸斜,卻還是不忍離去。可就在這時,二人身後忽然傳來了蔣二的聲音:“老爺,揚州那邊來了快信,說京中一位姓錢的大人到了揚州家裏,錢大人這次好像是帶著聖旨來的,看起來,京城有要事要老爺去辦了。”

“錢大人……裴山兄!”阮元聽著蔣二之言,也很快想起了舊友錢楷。只是這一日畢竟天色漸晚,總是回不去了。便也回過頭來,對蔣二道:“蔣二,你趕快讓揚州來人回去,務必今夜入城,告訴裴山兄,我明日便回去,就請他在我家中暫住一日,我回去了,再對他賠罪,快些去吧。”

“是,小人遵命。”蔣二也利落的答道。很快,揚州的來人便得了阮元之言,快馬趕回了府城。阮元和孔璐華在北湖住了一夜,次日想著孔璐華初到北湖,還是留在這裏欣賞風景為好,阮元便暫時與她告別,蔣二帶著轎子,很快送了阮元回到揚州家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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