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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恒瑞的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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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恒瑞的圈套

那彥成最擔心的事,卻意外變成了現實。

次日,那彥成便即告別福寧,帶兵北上,準備在留壩與恒瑞所部和自己的後軍會合,一路之上,多有駐兵要隘,那彥成遣人一一過去查探得清楚,果然如福寧所言,陜南這些本應由甘肅援軍駐紮的處所,此時竟無一人看管。

“難道……真的是松筠延誤戰機嗎……”隨著留壩越來越近,那彥成的心中,卻是日漸不安。

到了留壩衙署,果然看到正廳之前,恒瑞率領一幹西安武官,候在廳外,自然是為了迎接自己而來了。恒瑞看著征塵未散的那彥成,神色裏充滿關懷,安慰道:“東甫啊,這次南下,沒傷到自己吧?到了這裏,就安全了,這裏有我西安南下精兵三千人,加上你所部後隊,已有近萬人之數,賊人便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在這裏胡作非為了。對了,前線戰事,究竟如何?”一邊問著,一邊也帶著那彥成進了內室,方才入內,恒瑞便讓手下長隨遣散了其餘武官,只留下幾個心腹在外看護。

“阿哈,前線其實也沒多少損失。”看著恒瑞對自己關懷備至,又兼進了內室,便即奉了熱茶過來,在這臘月之中,那彥成自然也是暖意倍增,不由得對恒瑞放下了戒心:“我前部只有一千八百餘人,所帶糧草器械,卻也不多,賊人焚了我軍一些營帳,卻沒有多傷人。我後來清點人馬,只比之前少了七八十人,反倒是我軍擊殺賊人,要倍於此數。看來賊人此次偷襲,只是為了恐嚇我等,既然大軍已經集結,我自當加倍謹慎,再不給他們留一絲可乘之機。”

“如此甚好,我軍畢竟軍備、糧草都在賊人之上,即便這樣耗下去,最後賊人也一定堅持不住的。”恒瑞安慰道。

“可是再這樣耗下去,我們的補給也不夠啊。”那彥成說著,也不禁想起一路之上,所見要隘並無援軍的情況,想著若是甘肅援軍及時趕到,說不定自己早已首戰告捷,又怎麽至於受困於此,徒增戰敗之辱?也不覺問恒瑞道:“只是阿哈,我有一事確實不解,這一路上,我也在打聽甘肅援軍的消息,可是……”

“可這一路之上,並無甘肅前來赴援的部隊,阿哈說得可對?”恒瑞嘆道:“其實東甫啊,你為人謹慎,對朝廷事務,是從小就耳濡目染的,卻要比常人警覺得多。可為什麽,對這松筠,你竟是如此信任呢?這次你也看到了吧,按常理而言,咱們去請求松筠出兵的信使,半個月前就已經把信送到了蘭州,他眼下早就該在各處要隘對賊人加以圍堵,可現在呢?不過這也難怪,松筠他……畢竟和咱們,不是一路的人啊。”

“阿哈,松大人在朝中從來便有能名,之前出使恰克圖,也是成功和俄羅斯訂約而返,這樣看來,確是個值得信任之人才對啊。只是……話說回來,我與松大人同朝之日畢竟不多,我中進士前他就去了恰克圖,之後又歷任邊外,只在朝中待了一年,看來我還是……”說著說著,那彥成忽然想起一事,又再問恒瑞道:“可阿哈,您說恒瑞和我們不是一路人,這又是何意思?”

“東甫,這八旗門第,自有高下,你卻也是不知的嗎?”恒瑞道:“阿哈與那福寧,雖說平日多有不和之處,可有一件事,彼此卻都是清楚的,阿哈算是宗室疏屬,他是伊爾根覺羅家出身,本也和我們同出一源。你章佳一門,從你翁庫瑪法開始,四世重臣,阿文成公在朝中是何等威信,更是天下皆知。咱幾家雖說家門不同,可都是八旗裏數一數二的世家,那松筠呢?他又是何出身啊?”那彥成的曾祖父阿克敦,在雍正朝就已經成為清廷重臣、六部尚書,到那彥成這裏,已經四代官居一品,是以章佳一門是何地位,那彥成平日自也清楚。可他結交友人,從來依才能不論家世,卻不甚在意其他人的出身門第。這時聽恒瑞一說,心中也未免開始不安起來。

“如此說來,松大人我記得是蒙古瑪拉特氏,家世平平,一門裏除了他以外,並無多少顯赫要人,松大人本身也是翻譯生員出身,靠著文筆辭令升遷至此……可是阿哈,松大人雖說家世低微了些,可他的勤勉,也是天下共知,這樣的人正是我等之友,又怎麽能因門第之別,而對他有裁抑之心呢?”那彥成聽著恒瑞言語,這時卻更加不解了。

“你說的不錯。”恒瑞看那彥成已經漸漸會意,便索性更進一步,道:“他松筠出身的蒙古正藍旗瑪拉特氏,不過是個平平無奇的八旗人家,他能有今日,完全是高宗皇帝和皇上恩德所至。可東甫啊,你以至誠之心待人,別人卻未必以同樣的心思看你啊,你眼中的大清朝廷,是有才能者皆可重用。可他這般普通八旗子弟,眼中的朝廷又是如何?是咱們這些世家出身的將相,平日不思進取,僅憑家世就得到了如今的一切官爵。是他這般普通的八旗子弟,即便再怎麽讀書辦事,也不如我等世家的十分之一二。那他會怎麽想?難道不是想盡一切辦法排擠構陷我等,讓我等因為久戰無功,被皇上下旨奪去官職,之後他再從中取利嗎?今日之事,已是清清楚楚,就是他松筠拖延不進,誤了陜甘圍剿的良機,才讓你平白損兵折將,出師不利啊?東甫,你還願意相信他嗎?”

“阿哈,我想松大人他……他應該不至於如此啊?即便他心中對我等有不滿之心,可還有皇上在啊?若是這件事,我等和他一同到皇上面前對峙,難道他明明在進軍時拖延時日,延誤戰機,皇上還能相信他的辯解嗎?”那彥成聽著恒瑞這番言語,心中也自然生出了許多疑點。

“東甫,你錯了。”恒瑞依然從容道:“若是我們和松筠僵持不下,皇上的意見,必然是偏袒松筠,至少會給他臺階,而我們,就算是被松筠坑害了,皇上也不會有半分安撫之心的。因為皇上也知道,咱們這些八旗世家,對他而言,其實是最大的眼中釘。而松筠,恰恰是皇上最想用的一柄利刃啊。”

“東甫,你再想想,高宗皇帝在位六十年,可謂大權在握,天下無人不拜服於他老人家之下。可皇上呢,皇上在位四年了,前三年都是高宗皇帝總攬朝綱,皇上並無作為。這一年總算鏟除了和珅,可這就能樹立皇上的威信嗎?遠遠不夠。旁人只會認為,皇上是從來就與和珅不睦,才會定計除了他。又或者會認為,皇上不過是想著為自己張張聲勢,才除了和珅殺雞儆猴。所以皇上所要做的,不僅是除去和珅,他也會用人,用一批只忠心於他一人的大臣。可這個人選,會是誰呢?慶桂和董誥嗎?我想都不是,他二人都是高宗皇帝提攜,做軍機大臣也都二十年了,他們不會認為皇上的才能,比高宗皇帝更加值得信任的。那這個人是你嗎?阿哈從現在的情況看,多半也不是,因為你是章佳一門出身,你的家世,就決定了你可以不用仰人鼻息而立於朝堂。那皇上還會真正重用你嗎?松筠就不一樣了,他沒有世家背景,高宗皇帝之時,大半時間在外辦事,朝中根基也淺。但他對外,又從來是一副勤勉踏實的樣子,就連你也瞞過了,那這種人,難道不是皇上提拔新人的最佳備選嗎?這一點我想他也是知道的,所以他故意拖延不進,就為了等你的笑話,若是你被賊人襲擊之事傳到了他耳朵裏,他定會添油加醋,把兵敗之事都推到你的頭上,到那個時候,你想再做這個欽差大臣,可就沒那麽容易了。”

這番話說來平靜,那彥成的心中卻是心潮湧動,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他這次遭人襲擊,雖說損失不多,但終究是棄營而去,算是敗了,是以一路之上,他最忌諱的,也是屬下談論“兵敗”二字。這時聽恒瑞一說,更是坐立難安,只好問道:“那阿哈,依您的意思,現在我該怎麽做為好?”

“先發制人,趁松筠得到你的消息之前,以你欽差的名義向皇上上書,治他拖延不進之罪。”恒瑞道。

“可阿哈,松大人畢竟也是一方督臣,又無大過,我這樣彈劾於他,只怕皇上也不會相信吧?而且,阿哈方才所言,也只是您一廂情願的想法,松大人心中究竟是何打算,我們又上哪裏知道去呢?”那彥成聽著恒瑞言語,已經漸漸相信了松筠可能有意對自己不利。但即便如此,考慮到彈劾畢竟是大事,一時間也不敢做這個決定。

“東甫啊,這件事無論怎麽說,對咱們都沒有損失啊?”恒瑞規勸道:“你想想,這一路上並無甘肅援軍,這是事實吧?單憑這一條,他松筠就難辭其咎!更何況,若是咱們這樣做了,即便皇上不相信咱們,難道還能反過來撤你的職不成?可若是咱們什麽都不做,那可就是束手就擒的局面了,到時候咱們官爵性命,就都要由他松筠說了算了。東甫,那樣被動的樣子,你也覺得不好受吧?”

“可是我……”那彥成想著自己被人襲擊,總不能說自己完全沒有責任。而且他畢竟從來信任松筠,要親手寫一道彈劾松筠的奏折送上朝廷,心中也是怎麽都過意不去。

“將軍,成都有信到了。”就在這時,門外忽然走近一人,恒瑞聽到聲音,也示意他入內。這時那彥成方才看到,原來是一名恒瑞的親兵到了,手中還拿著一封書信。這人自也知道那彥成在側,忙對那彥成行禮道:“欽差大人、將軍大人,方才成都那邊,有快馬送信過來,聽送信的人說,是成都將軍阿迪斯大人的書信,就是送給二位大人同啟的。”說著遞上了書信,那彥成聽聞這封信居然是阿迪斯同時送給自己和恒瑞的,也自覺得不解,忙接過士兵手中那封書信,和恒瑞一起看了起來。

只看得數行,那彥成便驚道:“阿哈,這……大爺在成都已經知道了咱們的事,說畢竟損失不大,只要不上報就沒事。還有,大爺也在打探甘肅各部情況,說確實半個月來,甘肅沒有對我們派遣任何援軍!大爺還說當今之計,應當彈劾松筠遷延之罪,若是我願意上報皇上,大爺就和我聯名上奏……阿哈,這是怎麽回事?”

“看來,阿將軍和我等所想,是一樣的啊。”恒瑞一邊感嘆,一邊又若有所思般的說道:“而且,東甫你也該看到了,你出戰之事,你阿哈遠在成都,都能極早聽聞,那松筠那邊,只要他願意查探此事,你還瞞得下來嗎?到時候,就算你再去彈劾松筠,皇上能相信你一個敗軍之將嗎?所以還是聽你大爺和阿哈的,此刻你不彈劾松筠,失去的就是最後的機會啊。東甫,你大爺和你阿哈,現下可是你最為親近之人了,咱們又是聯名上疏,難道大爺和阿哈,還能坑害於你不成?”聽著“敗軍之將”這個詞,那彥成心中又是一動,回頭想想,這件事自己確實已經多番查訪,松筠有意遷延不進,當是事實,既然松筠對自己袖手旁觀,自己彈劾於他,又有何不妥呢?

仔細想想福寧不出兵相援之事,那彥成心中更是擔憂,他本就懷疑福寧不來相救,並無其他理由,只是借機坑害於他罷了。而坑害自己的理由,這時他也終於清楚,定是自己從來相信松筠,卻和福寧、恒瑞這些八旗世家屢有不和,才讓福寧和恒瑞無意間站到了一條戰線之上。若是自己不去彈劾松筠,那最糟糕的結果,很可能便是在大半統兵將領都是世家的陜西寸步難行,到時候,別說欽差大臣,只怕自己連官位都保不住了……

只是兵敗之事,那彥成似乎還有顧慮,想到這裏,也不禁問恒瑞道:“這……其他的都好說,可我遭賊人伏擊之事,卻是……”

“沒關系,阿哈教你一個好辦法。”恒瑞看那彥成已經決意彈劾松筠,自然放下心來,道:“眼下松筠那邊,我估計他尚未知曉此事,所以彈劾之事,你要趁早。隨後,這件事就再不會被別有用心之人提起,對你而言,就和沒發生過一樣。去了松筠這個不和之人,隨後甘肅方面,也必然全力相援於你。到那個時候,你只要能打幾個勝仗,立了功報給朝廷,這件事自然就過去了。那陣亡的幾十名將士,你便說他們是其他戰事中殉難的,事後也少不了他們的撫恤,何樂而不為呢?”

聽著恒瑞所言,似乎都有道理,那彥成本想著這件事若是壓下不報,可能會使陣亡士兵平白送命,可這個問題,眼下也被恒瑞解決,便徹底放心了下來。道:“既然如此,咱三人便各自上疏吧。阿哈,你我雖為至親,為官卻分列中外,分別上疏,才是穩妥之舉。”

“東甫說得不錯,就照你的意思辦。”恒瑞看那彥成已然聽從己意,也輕松了許多。只是那彥成卻沒有及時看到,恒瑞從容的微笑之下,還有一絲成功騙過對手的得意……

很快,那彥成、恒瑞、阿迪斯彈劾松筠遷延不進,致使陜甘兩省無法合力進攻白蓮教的奏疏,就都送到了嘉慶身邊。嘉慶看著奏疏中內容詳實,也便相信了三人言語,盛怒之下,當即決定免去松筠陜甘總督之職,特念松筠尚屬勤勉,發往伊犁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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