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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中日貿易之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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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中日貿易之窗

這個夏天的京城,也少見的酷熱異常,阿桂身體自然難以支撐。但想著前線戰事未決,這日還是強撐病體,來到了軍機處。

看著這日勒保、額勒登保等人送來的奏報,阿桂漸漸欣慰,自己提拔的將領還是不辱使命,連戰連捷,只是和珅提拔的這些督撫將官,卻依然表現平平,時常在關鍵的合圍、夾擊作戰中被白蓮教打開空隙,是以戰事依然僵持不下。阿桂看看身邊,因為乾隆前赴避暑山莊,帶走了幾位軍機大臣,此時軍機處只剩下董誥,也不禁問道:“董中堂,王中堂近日怎麽樣了?我聽說他沒去承德啊,可這回想起來,也有一個月沒看見他了。”

“阿中堂竟是不知麽?”董誥問道:“半個月前,王中堂因腿疾加劇,終是支撐不住,上疏辭了軍機處之職。眼下王中堂只剩下大學士職銜,卻已經不參預要事了。”阿桂聽著,想起王傑文法吏事兼通,實是不可多得的諮議之人,不禁有些落寞。

看著董誥,雖然共事十餘年,又一同對抗和珅,卻始終沒有深交,不如王傑還曾入府一敘。阿桂也不禁歉然道:“董中堂,平日與你交往,卻也太少了些,你家中近日可好?我聽聞年初之時,皇上還特賜了令堂幾匹綢緞呢。你都是正一品的宰輔了,令堂能看著你成就如此功名,想來也是幸事啊。”

不想董誥聽了這番話,卻漸漸掉下淚來,道:“阿中堂,您有所不知,家母……家母前日已過世了。昨日我不在軍機處,就是在家中主持喪事,給太上皇和皇上寫了辭呈。過了今日,我將手中要事交接下去,這也就該歸家守制了。”

阿桂聽到這裏,才發現這日董誥腰上,已系了一條白帶。

想到這裏,阿桂既是歉疚,又是失望,眼下竟忽然一黑,手中毛筆也顫了一下,險些暈去。他運氣強撐,才勉強穩住身子,放下毛筆。道:“不意董中堂家中有此噩耗,是我思慮不周,還望董中堂不要責怪。”

董誥道:“阿中堂平日勤於公務,這些事不知情,也是自然。唉,其實回想起來,當日和珅為何不舉薦劉大人,而是推薦我做這大學士,想來也是這個緣由了。他想著市恩於皇上,而家母前年開始,就重病纏身,每逢嚴寒酷暑,都要到鬼門關口走上一次。這年這暑熱如此,她老人家終於撐不住了……那和珅定是知道了其中內情,才先舉薦於我,待我家中一旦有變,再舉薦劉大人。到時候,他在皇上面前有兩次施恩,在軍機處也再無掣肘……可阿中堂,這至親喪禮,我不能不遵啊。”

阿桂想著,不禁怒氣上湧,又兼酷熱,竟一時喘不過氣來,過得半晌,才恢覆神志,道:“至親之禮,自然要行,你只管去吧。只是你和王中堂都走了,這軍機要事,你交辦誰去?軍機處留京大臣,也只有你我二人了啊?”

“這……”董誥想著,道:“我已給太上皇、皇上上了奏疏,想來不過多日,繼任的軍機大臣也要選出來了,到時候我再離任便是。可眼下六部卿貳,大多年事已高,卻又有誰能……”

想著自己和王傑相繼離開軍機處,六部重臣除了老邁之人與和珅信任之人,其他的屈指可數,只怕三重臣合力制衡和珅的局面,這也就要被打破了,董誥一時也說不出話來。而阿桂心中,更是說不出的憂愁。

忽然,軍機處門房被打開了,兩位官員出現在門前,阿桂定睛看時,二人卻也眼熟,一人是兵部侍郎傅森,另一人則是軍機章京,自己最信任的軍機處下屬吳熊光。只是他原本隨著乾隆去了避暑山莊,似乎不應在京城,而且他原是通政司參議,只是五品頂戴,這時頭上卻是三品的藍寶石頂子。

阿桂想著,也不覺詫異,道:“槐江,你不是在承德嗎,怎麽現在回來了,而且你是軍機章京,原本不應該……”

吳熊光道:“阿中堂,下官在承德時,得蒙太上皇召見,太上皇青睞於下官,已授了下官入軍機處行走之職,是以眼下,下官也可以入軍機處了。對了,董中堂,太上皇聽聞令堂病重,恐怕……”看著董誥腰間素帶,也清楚了,忙道:“若是董中堂有事要交接,只交給在下就好。”

“槐江,可你……”阿桂仍是不信,只因軍機處成立以來,能進入軍機處辦事的軍機大臣,大多是大學士、六部尚書和六部侍郎,個別入內時地位低的,也都是從二品的內閣學士,終雍正、乾隆兩朝,從未有二品以下官員做軍機大臣的。軍機處另有辦事人員,負責筆錄事宜,多從五、六品京官中簡用,稱為軍機章京。按舊例而言,原本只有五品的吳熊光絕無入軍機處的可能。

傅森見吳熊光略顯匆忙,一時解釋不清,也對阿桂道:“阿中堂,是這樣的,太上皇半月前一日夜裏,在避暑山莊想見軍機大臣,可那日幾位大軍機都不在,便又去問章京,吳大人那日當值,便入內應對去了。太上皇聽了吳大人奏對,非常高興,覺得吳大人是可用之人,便提拔了吳大人、下官和翰林戴衢亨大人,一並做了軍機大臣,太上皇知道吳大人和戴大人品秩不足,又特許賞了三品卿銜。阿中堂,日後有我等坐鎮軍機處,前線戰事,阿中堂可以放心不少啦。”

“是嗎?傅森、槐江,你們……前線的戰事,看來有望了……”阿桂清楚,吳熊光隨自己多番出使,又兼做章京多年,對各省庶務,熟悉清楚,深知處斷之法。而傅森雖無大才,可處事嚴謹,軍務經驗豐富,又兼不與和珅相交,辦事公允。有這二人參與軍機要事,前線戰事的處理要比之前方便得多。

傅森見阿桂言語激動,也笑道:“阿中堂,吳大人被太上皇提拔之時,那和珅還滿口的不願呢,非得說吳大人品秩不足,寧可提拔戴大人,也不能用吳大人。哈哈,他那點小九九,誰不知道呢?阿中堂,這番太上皇提拔吳大人,想來軍機決斷之事,也要更穩妥啦!”

“太上皇……您果然……”阿桂清楚,乾隆這次提拔吳熊光、傅森和戴衢亨三人,便是為了軍機處中,可以有人繼續牽制和珅,不讓朝廷因為王傑、董誥的謝政而被和珅獨斷。想來日後,這些正直的大臣仍是大有希望,不禁緩緩站了起來。

可他沒想到的是,自己這一激動,又突然站起,頓時氣血不足,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阿中堂!阿中堂!”董誥、傅森和吳熊光連忙奔了上前,將他扶了起來,可這時幾人也頓時發現,阿桂面如死灰,雙目緊閉,竟已暈了過去,再也站不起來了。

這一日,也成了阿桂在軍機處的最後一日。

對於阮元而言,這個夏天也自有不樂之事,在山東促成他與孔璐華婚事,此時督辦湖廣軍務的畢沅,也因長年積勞,在湖南去世。想起《山左金石志》的編撰,也有畢沅提點之功,阮元也不禁有些惆悵。

這一日阮元一行,已經抵達乍浦之畔,不遠之處,便是浩瀚的東海,只見海濱之畔,數十艘海船如城墻一般,林立於乍浦港口,雖不如揚州、杭州等地船只眾多,卻更具氣勢。但此時中日兩國均有海上禁限,清朝方面,規定海船不得超過一定規模,往來海外,也必須按時歸國。是以這些海船雖比運河、長江上的行船要大,卻也漸漸不如海外重商之國。而日本自明末清初,江戶幕府便已下了鎖國令,全國外貿港口只有長崎一座,且只準許中國與荷蘭商人前往貿易,日本人不得出海。是以此時乍浦港內,並無一艘日本前往中國的商船。

眼看著乍浦鎮近在眼前,只見乍浦鎮中,也有一輛馬車緩緩行來。馬車見了阮元行車,便即停步,隨即,一個素服儒生自車上走下,對著阮元的行車作揖道:“伯元,一年不見,你和夫人可都安好?”正是錢楷的聲音。

阮元聽了錢楷聲音,自也大喜,忙下了車,對錢楷回拜道:“裴山兄,一年不見,你這守制在家,也憔悴了不少啊。這次我等前來乍浦,倒也麻煩裴山兄前往詢問了,這些私下之事,原本應該我自行問過,卻不意還要勞煩裴山兄,實在是過意不去。”

錢楷笑道:“你有什麽過意不去的?伯元,這也就是我住在嘉興,還認識幾個出海經商的本地邑人。你且說說,若是你自己來這裏詢問,這裏商人也不算少,你能找到合自己心意的麽?”看著孔璐華也從車上走下,也對她相拜成禮,笑道:“伯元,你說你這輩子啊,實在是讓我看著,都有些不想再羨慕了。為官六年,身登二品不說,還能和衍聖公府聯姻,而且,夫人這相貌,更是天下少有的佳人啊。你說你這才三十四,這輩子一半還沒到呢,把尋常人家幾輩子的路都走完了。我等翰林之前相聚的時候,還都互相打賭呢,賭你最後能做到什麽官職,只怕日後正一品的大學士,都放不下你了吧?”

阮元自然謙稱不敢,孔璐華看著阮錢二人,卻不由得詫異,問道:“夫子,你之前與我商量時,只說這乍浦有書可購,也沒說起其他事啊?這位錢大人為何今日又會前來呢?”

阮元一時未答,錢楷卻已笑道:“夫人,伯元來這裏,是想多尋些海外失傳的古籍回來,這件事你該清楚啊。可這件事由伯元去做,原是要費些心思的,乍浦港赴日商人雖多,卻也不是個個都對圖書古籍之事上心,伯元身份,又是學政,若是他直接前來聯系此處商人,不免有些以公徇私,只怕落人口實。正好,我眼下守制在家,暫無官職,伯元便向我詢問此處商人之事,冀以尋得一二財利之外,更重聖賢之事之人。我終是朝廷命官歸家守制,在鄉裏也算有些名氣,是以藉由鄉人,得知就在這乍浦鎮上,現有一極富藏書之人,平日赴日尋書,多有所得。今日我便要帶伯元過去了,不過此中卻也有個難處,夫人不便前往,但也無妨,在下已為你們找到了驛館,我等便先過去下榻,之後伯元再與我同去如何?”

孔璐華也不禁疑道:“錢大人,夫子在家中便已與我商議了,此次出門,要帶我多看看杭州之外的風景名物,奇人逸事的。怎麽到了這裏,卻又不讓我過去了呢?”

錢楷笑道:“夫人多慮了,其實這次伯元來這裏,也不是公事,更不願外人知他身份。是以我們之前便已議定,伯元這次與我過去,也只做尋常生員身份,而非以學政之名登門。伯元這個樣子嘛,若是不穿官服,只做便衣,旁人看著,也確實像個生員。夫人就不同了,夫人氣質嫻雅,高貴出於人上,這在下聽伯元說過,方才一見,只覺他那般言語,還是把你看低了呢。夫人想想,若是你與伯元同去那人家,旁人自也會懷疑,這尋常的生員阮某,是如何得娶這樣一位氣質高貴的名門千金啊?到那個時候,他掩飾的再充分,也要露出馬腳來不是?哈哈。”

孔璐華聽著錢楷所言,倒也有理,只是一年以來,二人情意漸深,這時事出突然,又哪裏願意和阮元分離?想著阮元“私訪”之事竟一直瞞著自己,心中不禁有些著惱,也拽住阮元手臂,幽怨的看了他一眼。錢楷見狀,也不禁笑道:“伯元,人家都說,只羨鴛鴦不羨仙,可他們又何曾知道,這鴛鴦也不是不能成仙的啊?你說是不是?”

乍浦鎮本不算大,各人談笑之間,已找到了驛館,孔璐華自先在館內安歇。阮元看著乍浦地勢,自忖所在乃是鎮子正中,想來無論往哪個方向走,不出片刻也就該到達所去之處了。可錢楷卻悄聲對他道:“伯元不要聲張,隨我來。”說著走出數步,便進入了一條小巷子中。

阮元看著好奇,也只得跟上錢楷,錢楷走出數十步,又折而右行,又過約百步有餘,再折而左,六七十步之後,又折向右,在一處小門之下停住了。錢楷敲了敲門,隨即門內便有聲音。阮元看著這邊墻面,只覺這偏門雖小,墻中宅子,卻不知何處,方是盡頭,想來定是海外貿易致富的大商人之家了。

那門內響了數聲,便有人過來開了門,錢楷拿出一張名帖,道:“只言鄉中邑人錢某,生員阮某到訪。”那大戶下人聽了,卻也客氣,拿了名帖,便引著錢阮二人進了門,走過幾處小道,來到一間花廳之前,一個身著綢袍的老者早已在廳前等候,見了錢楷,忙作揖道:“不料錢大人今日如約光顧,實在令寒舍蓬蓽生輝,錢大人這便請吧?還有這位,便是鄉間阮生員吧?聽錢大人說,您也是這嘉興鄉裏讀書廣博之人,卻不知日後是要應秋闈呢?還是做學問?既是錢大人至交,老夫這裏,也自當備些薄禮才是。”

阮元想想,也不禁莞爾,這舉人應考之事,其實他十一年前,便已順利通過,也不知錢楷究竟為何,竟然只報了生員身份。但想到如此,索性嘗試一下自己未經之路,便答道:“回……回老先生,在下讀書讀慣了的,未免有些不近事務。在下家中也算得殷實,正想讀書終年,以奉聖賢之道,卻未想過秋闈之事,還望老先生不要見怪。”

老者聽了,也回以一笑,道:“阮孝廉何須如此?近日鄉裏讀書不仕者甚多,也非孝廉一人,眼看著海內學術,近年大進,這不也正是各位苦讀聖賢之書的成果麽?孝廉且莫謙虛,隨老夫過來吧!”說著,自己先走入了廳中,呼喚下人上了茶點。

錢楷也悄聲對阮元道:“伯元,其實這程家前門,距離你所住驛館,並不算遠,走大路轉一個彎就到。但你我是為官之人,你現下又是本省學政,貿然與商賈之家交往,恐惹物議。是以我暗中查訪到這條小路,帶你走小門而來。這其中不便,還望你見諒才是。”他見阮元神色之間,大有疑惑之情,想著與其等他相問,不如自己將實情告知。阮元深知錢楷在軍機處辦事多年,公事之內,凡大事必緘口不言,極擅保密,倒也明白了錢楷心意。只是想到自己莫名其妙被降格為生員,不由得心下不平,小聲笑道:“是啊,這般來訪,裴山兄的身份,可不知要比我高出了多少呢。”

錢楷聽了,也輕輕把右手食指在阮元面前點了一點,示意自己才是東道主,既然來了,就要聽自己的話。隨後阮元才知道這老者身份,老者名叫程赤城,原是乍浦商人,多年間往來中日兩國進行貿易,甚至因喜愛長崎風景,長年居於長崎。他平日多好圖書收藏,是以對日本古籍頗多留心,經常尋得一些海內難覓的唐人失傳古籍,重金收購了帶回中國。如《五行大義》、《文館詞林》等書,均是四庫修書時所未見之本。阮元得知他尋書之舉,雖對他仍頗有生疏之感,卻也連連點頭。

錢楷見二人頗有拘謹之態,也向程赤城笑道:“程老先生,這山井氏的《七經孟子考文》,傳入海內,已有多年了,海內學人得知宋本,自是大有進益。我這好友阮孝廉啊,家中頗多貲財,自行刊刻了一部,此書數十年來,海內學人一向以僅見抄本,刻本未傳為憾,阮孝廉這般善舉,卻也不遜於你求書歸國啦。”

程赤城聽了,也略為驚異,道:“《七經孟子考文》?老夫記得,這部書有二百餘卷,因其卷帙浩繁,是以海內多僅見寫本,卻無人刊刻。阮孝廉能刊刻這二百餘卷之作,想來也是出身殷實之家了。老夫這裏另尋得《群書治要》一部,雖在日本已由人刊刻,但聽聞刻本不多,若阮孝廉也能將此書予以刊刻,那更是海內士子之福了。”

程赤城話音未落,阮元卻已驚道:“程老先生,您所言《群書治要》,可是唐太宗之時魏文貞公主持編纂,遍及經史諸子精華的《群書治要》麽?這部書我只在古書中有所耳聞,可即便是抄本,也從未得見。卻不意今日還能見到刻本,先生尋書之舉,實是有大功於士林啊。”魏文貞公即是魏征。

程赤城聽了,也是大喜,道:“阮孝廉果然是通儒啊,尋常讀書之人,往往只知這四書經註,說到這諸經三史,便已含糊不明。孝廉只聽得老夫一語,便知這《群書治要》為何人所作,這小小的乍浦之地,倒還真是少見了。”

錢楷見程赤城略有疑惑,也忙陪笑道:“程老先生有所不知,阮孝廉少年時便精通兩唐書,在下入京應試之時,也是多虧了阮孝廉指教,這殿試之中,便有一題問及兩唐書,在下那一題也作答得從容,才得蒙皇上青睞,取了傳臚。所以阮孝廉於史事之上,可是值得信服之人。程老先生說起這刊刻之事,想來老先生手中這一部刻本,乃是海內僅有,老先生也不願輕易示之於人才是。在下倒是有個建議,不如老先生將此書暫借我二人,我二人也願出銀二十兩,作為借書之資,借完之後,我二人便即抄錄,待抄錄過了,再歸還老先生如何?”

這《群書治要》此時雖為海內僅有,可畢竟只有五十卷,又有三卷已佚。而一部《通志堂經解》,收錄百家儒經著作,共有一千八百卷之多,當時焦循出價,也只出得三十兩。這樣折算下來,錢楷報價二十兩,已經是絕對的天價。程赤城聽著,哪裏還能有半分不滿意處?忙陪笑道:“錢大人這是太客氣了,老夫這書雖說海內現下乃是孤本,卻也值不得這許多銀子的。若二位只是抄錄,便只出十兩就好。阮孝廉學問淵博,史事如此精通,這古籍嘛,就是孝廉拿了去,也是物盡其用,二位願意出這樣的價錢,也真是折煞老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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