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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疑雲重重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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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婦女兒童老人,接著其他青壯年乘客,然後是船員水手,最後才是船長。

船長必須堅守到最後的規矩從何而來?據史學家考證,它可追溯到1852年,英國皇家海軍運兵船“伯肯黑德”號在南非開普敦海岸觸礁,船長薩爾蒙德立即指揮先將婦女和兒童送上僅有的三艘救生船,而所有士兵則整齊列隊在甲板上等待命令。直到船身斷成兩截,船員和士兵們落入水中後,船長仍命令他們不得靠近已經下水的救生船,因為這可能導致已經滿員的小船傾覆。最終船上642人中,僅有193人生還。包括船長在內所有高級船員全部遇難。幾個月後,英國皇家海軍宣布授予船員烈士稱號,而“婦女兒童優先”的英勇之舉也備受褒揚並從此成為約定俗稱的做法。

英國詩人吉蔔林在他的詩作中讚頌:“他們選擇和船的殘骸一同被吞沒;在伯肯黑德的死亡訓練中,無論士兵或是水手,都筆直立正、靜靜等待……”

辛綺筠靠在椅背上,心情迷茫而沈重。那個印尼人普薩亞加的被害已無從調查,也未再被提起,真相就此埋沒海底了。只有活人的紛爭仍在繼續,不管審判結果如何,那些遇難者都無法生還了,而那個真正的罪魁禍首,也逍遙法外。她忍不住對劉遠航發感慨,“以前的船長和船同在,現在的船長棄船逃跑。以前婦女兒童優先,現在大男人和婦女兒童爭搶,甚至動手打人。這世道全變了。”

“這是一個信仰缺失的時代”,劉遠航有感而發,“因為沒有信仰,所以無所畏懼,類似因果報應和冥冥中的天意的威懾不覆存在,功利而現實的考慮便成了很多人的第一選擇。當人們漸漸忽略了道德的時候,一旦權力失去了制衡,世界的黑暗面自然具有無比的誘惑力。”

辛綺筠很認同這種說法,當下的人物質生活極大豐富了,精神世界卻貧瘠不堪。她看了劉遠航一眼,他斯文白凈,像個文弱書生,卻總能爆發出非常有力量的話語,瘦削的身體裏仿佛蘊蓄著巨大的能量。

手機鈴聲傳來,辛綺筠匆忙跑過去接聽。“忙完了嗎?”路晞芃悠然的問。

“你好像很清閑,路教授”,辛綺筠微諷,“怎麽最近都不務正業了。”

“我已經放暑假了,不需要務正業”,路晞芃優越感十足。

辛綺筠又被堵得無話可說了,她早就沒有了寒暑假的概念,因此也未往這方面想。這會兒真是又羨慕又嫉妒,怎麽什麽好處都讓路晞芃給占了。

路晞芃又發話了,“如果沒事的話,告訴我你在哪兒,我去接你。”

辛綺筠終是按耐不住想見他的沖動,如實告訴他自己在偵探社。

等待的間隙,劉遠航走過來問:“是要和路晞芃約會嗎?”辦公的空間小,隔音效果又差,他自然聽到了辛綺筠所說的話。

“是……有點事情要談”,辛綺筠有些不自然,劉遠航提醒過她,要遠離路晞芃,說他是個很危險的人。

“你……是不是和路晞芃……有過節?”辛綺筠調開了話題,她知道劉遠航對路晞芃有成見,而且似乎與何夢依的失蹤有關。

劉遠航沈默了,好半天,他們誰都不說話,空氣凝結著。然後,桌上的座機鈴聲響了,劉遠航迅快的接聽電話。是咨詢電話,他很耐心的給對方介紹偵探社的調查範圍和收費標準。

辛綺筠猶豫著是否要繼續追問,路晞芃的電話又追了過來,“你穿旗袍了嗎?”

“我帶了,但是沒有穿,太招搖”,辛綺筠如實回答。

路晞芃說那現在去換,換好下樓,他也差不多到了,要帶她去一個地方。

辛綺筠不明白路晞芃為什麽非要她現在換旗袍,但出於好奇心,還是照做了。她到洗手間換上旗袍,簡單的將頭發挽成髻。原打算素面朝天的,但瞧見鏡子裏的自己臉色蒼白,她又化了淡妝,看起來顯得氣色好一些。

出去後劉遠航已結束了通話。他看到辛綺筠那一身裝扮,楞了楞,他凝視她,半晌,神情恍惚的說:“何夢依,她也很喜歡旗袍,但是她對自己的身材缺乏自信,沒有勇氣穿,直到……”他驟然截斷了自己的話頭,就像突然從一個迷夢中驚醒過來。

這話讓辛綺筠胸中蠢動的火焰瞬間熄滅,路晞芃要她穿旗袍,是因為對何夢依未了的情緣嗎?

“你跟何夢依是什麽關系?”辛綺筠迫急的問,“能不能告訴我,關於她的事情?”

劉遠航卻不願正面回答,“關於何夢依的事情,我不想多說。我再提醒你一次,如果不想以後太痛苦,現在就少和路晞芃糾纏。我話說到這裏,聽不聽由你了。”他回到了自己的辦公位置。

辛綺筠的胸口湧起一股窒悶感,她用手捂住心口,失神的目光飄向窗外,今天是陰天,烏雲遮蔽了太陽,而她心底的雲翳也在慢慢的擴張開來。她呆站了許久,直到路晞芃催促的鈴聲大震,她才竭力鎮定了心緒,腳步滯重的下了樓梯。

小巷裏偶有行人走過,辛綺筠的回頭率相當高,但她已經忽略了周遭的一切。經過路晞芃的車子時,路晞芃連摁了三下喇叭,她才猛然收住腳步。

路晞芃從車窗探出頭來,“快上車吧,如果喇叭再響下去,好事者該圍觀了。”

辛綺筠勉強微笑了一下,拉開車門,坐到路晞芃的身旁。“魂不守舍的,怎麽了?”路晞芃問。

“可能是昨晚沒睡好,精神無法集中”,辛綺筠隨便編了個緣由。

路晞芃深深的、研究的,打量著她,“是不是想到今晚要和我約會,興奮得睡不著覺?”

辛綺筠盯著他,沈默了好一會兒,眼中放射著異采,神情是奇怪的。“你真不是一般的自戀”,她喃喃的說,“我看不透,你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路晞芃默然半晌,而後發動了車子。兩人沒有再做言語上的交流,辛綺筠的眼光調向了窗外,好迷茫,好哀怨,好空洞的眼光。

路晞芃開車向郊外駛去,車子駛上一段盤旋的山路,半山腰有一座海濱生態公園,公園的道路兩旁栽種著鳳凰樹,正是花開的時節,從車窗往外望,滿眼如雲似霞的紅色鳳凰花,地上也鋪滿從樹上飄落的紅色花瓣,紅得耀眼奪目。

路旁有個停車場。路晞芃將車子停放好,兩人並肩向樹林深處走去。芳草鮮美落英繽紛,林盡水源,豁然開朗,眼前出現了一座烏檐粉墻的江南建築。

大門上端懸掛一方牌匾,上書“陌上花雅築”五個大字。“這是我的一位同事開的餐廳”,路晞芃介紹說,餐廳名取自“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你這身打扮,與這裏的環境特別契合,美景美人,賞心悅目。”

辛綺筠這才明白了路晞芃讓她穿旗袍的用意。她一走進這家餐館,便仿若進入了另一個世界,寧靜素雅的古韻撲面而來,歲月靜好,淡泊煙火人間。

夢裏江南一

路晞芃的同事名叫鄭慕楠,是個年逾四十,但看上去要比實際年齡小許多的女人,兩人剛跨進庭院,鄭慕楠就迎了出來。

鄭慕楠也是一身旗袍裝扮,只不過和辛綺筠是完全不同的兩種風格,鄭慕楠穿著深紅色的旗袍,綴著的亮片在燈光下閃爍。頸項上發亮的珍珠項鏈和耳朵的珍珠耳墜相映,周身似乎都閃耀著光華,臉上雖然有了歲月的痕跡,但經過細心的化妝,依然有著奪人的艷麗。她豐姿冶麗,風情萬種,而辛綺筠清新淡雅,恬靜宜人。

鄭慕楠是海都大學心理學專業的教授,這家餐館是她和朋友合資開的。鄭慕楠是江浙人,江南風格濃郁的餐館寄托了她的思鄉之情。不過因為工作太過繁忙,平常她並不經常到這兒來,今天是專門在此等候歡迎路晞芃和辛綺筠。

“路教授來過這裏幾次,但是帶女伴還是第一次。我這裏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光顧的女客都要穿旗袍,體驗一把穿越的感覺”,鄭慕楠笑盈盈的瞅著辛綺筠,“真是個美好的女子,連我都為你著迷。這身旗袍太適合你了,是買的還是訂做的?”

辛綺筠被這個問題難住了,她也不知道是買的還是做的。路晞芃及時打岔,“讓客人站在外頭說話,似乎不是待客之道吧。”

鄭慕楠笑了起來,“是我失禮了,快快請進。”

老式木格窗欞,粗布門簾,古香古色的民國風桌椅,這裏的一切都散發著小橋流水般的靜謐和說不出的慵懶小情調,鄭慕楠領著路晞芃和辛綺筠進了一處包廂,門懸琉璃珠簾,內有翠竹縈繞,室內的另一端設置了一道屏風與外界相隔,將屏風拉開來,眼前出現了一汪精致的荷花池,流水潺潺,青蓮朵朵綻放。

碧水相隔處戲臺巍峨,青石條基座,內有明梁貫通。高高的魚脊,層疊的飛檐,脊獸瓦當,雕梁畫棟。戲臺上,一群眉眼如絲的女子正在演奏江南絲竹,個個窈窕形態,曼妙風情。二胡、琵琶、揚琴、三弦、笛、笙、簫等,風格優雅華麗,曲調流暢委婉。

曲終人散,餘韻裊裊。悠揚的樂音再度奏響,一群手撐油紙傘的女舞者踏歌而來,紫色的舞裙,宛若一朵朵盛開的丁香,舉手投足間斬不斷纏綿的水鄉夢。背景歌曲改編自戴望舒的《雨巷》,歌手江濤深情款款地演唱,“獨自撐著雨傘,徘徊在悠長的雨巷,多希望遇見一個結著愁怨的姑娘,她有丁香一樣的顏色,她有丁香一樣的芬芳……”

辛綺筠陶醉在那如詩如畫的唯美意境中,恍如置身於鸝轉鶯啼、河埠纖道、家家枕河的江南。

表演結束,開始上菜了,辛綺筠還站在那道重新合上的屏風前,對著屏風上的仕女圖出神,思緒仍飄飛在細雨蒙蒙的江南。

路晞芃踱步到她的身側。“你打算一直站在這裏,連飯都不吃了嗎?”

辛綺筠驚回頭,只見滿桌菜肴,而鄭慕楠已不知去向,“鄭教授呢?”

“演出沒結束就走了,見你看得入神,她不想打擾”,路晞芃凝視著辛綺筠,她朱唇微啟,一雙大眼睛迷迷蒙蒙的,似乎還沈浸在夢裏。他的聲音不由自主地放柔了,“有這麽好看嗎?”

“你有江南情結嗎?”辛綺筠忽略了路晞芃的問題,她此刻只執著於自己心底的疑問。

路晞芃微微一怔,“算是……有吧。”

“跟何夢依有關嗎?”辛綺筠沖口而出。

路晞芃的臉色變白了,眼睛嚴厲而銳利,“你調查我?”

辛綺筠的眼睛裏罩上了一層薄霧,那眼珠顯得更迷蒙了。“我沒有調查你,是別人主動告訴我的,而且不止一個。今天有人看到我穿旗袍,對我說何夢依也很喜歡旗袍,我猜想,她可能是江南人。”

“什麽人告訴你的?”路晞芃的臉色更加蒼白,眼神也愈發的淩厲。

“我不是犯人,要接受你的審訊”,辛綺筠武裝了自己,“你就這麽害怕別人知道你的過去?可是很多人都知道你曾經有個叫何夢依的戀人,而且愛得死去活來,這根本就不是什麽秘密!”

“還有呢?”路晞芃逼視著她,“你還知道什麽?”

“什麽都不知道了”,辛綺筠惱怒的大聲說,“別以為我對你的事情感興趣,要不是人家主動告訴我,我根本就不想知道。你以前的戀人,跟我一點關系都沒有!”

路晞芃默然了,他轉過身,低頭望著餐桌上的幹鍋,酒精爐燒著火,他的心也像那爐火一樣焚燒起來,跳動著一種抑郁的、陰沈的、捉摸不定的火焰。

遠處的山谷裏,雷聲隱隱的在響著。

“要下雨了“,路晞芃忽然擡起頭來,望著門外說。

包廂的門開著,走廊的墻上有一扇花窗,與門正對著,可以看到窗外樹木搖曳。

確實要下雨了,一陣電光夾著一聲雷響,大雨頃刻間傾盆而下,雨點打擊在屋頂上,由清晰的叮咚之聲轉為嘩啦一片,疾風從花窗鉆了進來。

路晞芃上前關了包廂的門,隔開了風雨的世界。他在餐桌前坐下,似乎突然的蕭索了起來,顯得那樣的無精打采。

辛綺筠眼瞧著他的神色幾番變幻不定,本能的想要關心他。她盛了一碗湯,端到他的面前。正要離開,手腕忽的被他捉住,他用力一帶,她就跌坐到了他的腿上。

“你穿旗袍很美,這種美只屬於你,和別人無關……”路晞芃像是在解釋什麽,但他沒有再往下說,只是直視著辛綺筠,眼睛奇異的閃爍著,裏面似乎包含了幾千幾萬種思想和言語。

辛綺筠有些楞神,心臟又反常的加快了跳動,她大膽迎接路晞芃逼視過來的目光,勇敢的回視著他。

路晞芃忽然俯下頭,吻住了辛綺筠那微顫的嘴唇,他的吻溫柔細膩,她的身子軟軟的倚在他的懷中,低低嘆息,慢慢的闔上了眼睛。他的手在她的後背緩緩移動,旗袍的真絲布料觸手柔滑細膩,他撫上了她的手臂,她的肌膚同樣細膩光滑,身上蘭珠香氣襲人,讓他迷醉,幾乎沈溺於這份柔情中不能自拔。

敲門聲響起,他們才倏然分開。侍應生敲了兩下就推門而入,辛綺筠慌亂的站起,背過身去,整理起皺的旗袍。她聽到路晞芃對侍應生說,拿瓶酒來。

再轉身時,侍應生已經離開了。辛綺筠的臉還紅灩灩的,她在路晞芃對面落座,眼簾低垂,註視著桌上的杯筷。

侍應生送來了一壺白酒,白瓷酒瓶,兩個精致的瓷杯,同樣是覆古風格的。他為路晞芃和辛綺筠各斟了一杯酒後離開。

路晞芃將辛綺筠面前的那杯酒端到自己面前。“你就別喝了,等會兒負責開車。”

辛綺筠應了聲“好”,她本來也不喜歡喝酒。

路晞芃那對深湛的眼睛默默的註視著辛綺筠。辛綺筠擡起頭,和他的眼光才接觸,就又是一陣莫名其妙的心跳。

路晞芃端起自己的那杯酒一飲而盡,之後又將辛綺筠的那杯也喝了。一頓飯,他大部分時間都在悶悶的喝著酒。

“喝酒傷胃,吃菜吧”,辛綺筠忍不住開了口。

但路晞芃恍若未聞,繼續自斟自酌。

辛綺筠有些發怔,偷偷的窺視著他,他的臉色微微發青,大概是酒喝得太多的關系,那對迷人的黑眼睛裏充塞著迷離和落寞。低著頭,他只顧著喝酒,仿佛在這兒的目的,就只有喝酒這唯一一件事。

因為路晞芃的失常表現,辛綺筠這頓晚餐也吃得無滋無味。離開時路晞芃也沒有跟鄭慕楠打招呼,他緊摟著辛綺筠往外走,腳步已經有些虛浮。

雨停了,這一場疾雨將夏日的燥熱之氣一掃而空,晚風送爽,涼涼的吹拂在臉上。可是路晞芃灼燙的呼吸噴薄在辛綺筠的耳際,濃郁的酒香縈繞鼻端,使她依舊渾身燥熱難當。

屋檐上仍然滴滴答答的滴著水,辛綺筠伸出手去,水滴砸在她的手心,濺起了水花。她伸手抹了抹臉,想稍稍驅除臉上的熱氣。

到了車上,辛綺筠坐到駕駛座上。路晞芃在一旁指路,他的意識還是清醒的。辛綺筠在他的指揮下七彎八繞,車子駛進了一處別墅區。看到入門處的“湖色山莊”字樣,她猛然想起,上回跟蹤路晞芃和林苒,他們就是到這裏共度春宵。

下車後,那晚路晞芃和林苒在別墅門口親吻擁抱的景象掠過辛綺筠的腦海,一種厭惡的感覺自心底升騰而起,她條件反射般的躲開路晞芃伸到她腰間的手,路晞芃一把拽住她,借著酒勁將她牢牢控制在懷裏。

“放開我”,辛綺筠奮力掙紮著。

“怎麽了?”路晞芃莫名的問。

辛綺筠咬著牙說:“突然覺得惡心。”

路晞芃的手微微僵住,緩緩的垂了下來。他寥落而寂寞的仰首望天,有份淡淡的抑郁。辛綺筠下意識的擡頭看看天,除了一彎清亮的孤月和幾點疏疏落落的星光之外,天上什麽都沒有。

夢裏江南二

路晞芃低下頭,步態不穩的走向別墅門,取出一串鑰匙,找尋開啟這扇門的鑰匙。

辛綺筠站在原地,心底惘然若失。

路晞芃打開門後,轉身對她揮了揮手,“你想在外面過夜嗎?”

辛綺筠咬住嘴唇向他走去,孤寂和失意的感覺混合了夜色,對她重重疊疊的包圍過來。

進屋後路晞芃沒有開燈,直接拉過辛綺筠的手,摸黑上了二樓。他帶她進了臥室,打開壁燈,橘黃色的柔光鋪設在豪華臥床上。

辛綺筠一直是機械化的被他“拖”著走,她沒來由的排斥這個地方,這裏到處都是林苒的影子,燈光亮起的時候,她使勁閉了閉眼睛,再睜眼時,眼前有片刻模糊,她竟然出現幻覺,看到林苒躺在那張床上,她猛然打了個寒顫。

路晞芃感覺到辛綺筠的顫抖,他攬住了她,雙手捧住她的面頰,迷離的眼睛深深地看進她的眼底,聲音又低又沈,“我知道你不喜歡這裏,下次我帶你去別的地方。”

有什麽硬的東西阻住了辛綺筠的喉嚨,她的呼吸急促而聲音哽塞,“不用了,你有那麽多女人,到哪裏還不是一樣,只是不同的地方,換了不同女人的身影而已。”她也不知道自己今晚是怎麽啦,忽然有滿肚子的委屈和不平,想要將那暴漲的壞情緒發洩出來。

路晞芃瞪著辛綺筠,她的眼睛大睜著,眼裏有種挑釁的神情,這種神情使他陡然冒了火,“我在你的眼裏,就是那種玩弄女性,處處留情的男人嗎?”

“難道不是嗎?”辛綺筠用一種被動的神色望著他,臉色蒼白而毫無表情,“一個何夢依,一個林苒,我不知道還有多少個,也不知道自己是你的第幾個情人。”

路晞芃被激怒了,酒精混合著怒氣在他的體內燃燒,他覺得自己身體的火焰在熾烈的翻騰洶湧著,急切的要從他的身體裏迸裂出來。他將她重重的壓倒在床上,她睜大眼睛,只看到他那狂野的眸子,閃著某種野性的、炙熱的、燃燒著火焰似的光。這光使她驚懼,使她心慌,使她緊張而失措。

“既然是我的情人之一,就拿出你做情人的本分來”,路晞芃有些粗暴地動手撕扯她身上的旗袍。

辛綺筠的反抗意識也被徹底激發了,她拼命的掙紮著,像只小豹子一般喘著氣,但路晞芃鐵索似的胳膊緊緊的箍住了她,最終制服了她。她不動的躺著,把頭歪在一邊,閉上了眼睛,大滴的淚珠從她那黑而長的睫毛底下滾了出來。

身上的男人停了手。“筠兒”,辛綺筠聽到路晞芃喃喃的喊。她張開淚痕狼藉的眼睛,不敢相信的、困惑的望著他。

路晞芃望著辛綺筠那張蒼白而美麗的臉,一種新的情緒鉆進了他的血管裏。“對不起”,他顫抖的、低低的說,“我喝多了,我不該強迫你。”他從她的身上翻下來,沖進了浴室。

辛綺筠從床上坐起身來,剛才的激動過去了,但她仍然不住的嗚咽啜泣著,眼淚不斷的滾到她的面頰上。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而哭,為了自己尷尬的情人身份,還是被他那樣粗暴的對待?可是他終究沒有對她用強,他開始珍惜她,顧及她的感受了?還有那一聲“筠兒”,喊得她的心都快化了。她聽著浴室裏傳來的嘩嘩水聲,心中亂得毫無頭緒,只覺得十分傷心。

浴室的門被打開,路晞芃穿著浴袍走了出來,他洗過澡,酒意消退不少,精神也好了一些。他走到辛綺筠身邊坐下,默默無語的望著她。辛綺筠不敢擡頭去看他,他輕輕的握起她的一只手,辛綺筠立即感到渾身一震。

短信的提示音響起,辛綺筠急抽開手。路晞芃從地上撿起手提包遞給辛綺筠,剛才在糾纏間,提包掉落在了地上。

辛綺筠從包裏取出手機,是簡莎發來的短信,提醒她記得明天中午11點半左右赴約。辛綺筠回短信說一定準時到。準備將手機放回提包時,路晞芃的目光掠過亮起的手機屏幕照片,他的眸光一滯,“能給我看看你的手機嗎?”

辛綺筠有些疑惑的遞過手機。路晞芃伸手接過,目光定在桌面照片上,那是兩個小女孩的合照,粉雕玉琢的小臉蛋,烏溜溜的大眼睛,機靈可愛極了。

“這是誰家的孩子?”路晞芃的聲調異常起伏著,似乎在竭力壓抑內在的情緒。

辛綺筠沒有留意到他的不平靜,她的臉上煥發出柔和的光采,“是我閨蜜的女兒,一對雙胞胎,非常討人喜愛。”照片中是郭敏娜的兩個女兒,辛綺筠給她們拍了照片,因為很喜歡那兩個小娃娃,就用來當了手機桌面。

“你很喜歡小孩嗎?”路晞芃很專註的望著她。他想起那晚在即將沈沒的郵輪上,她將自己的救生衣讓給了孕婦,還說那孕婦孕育著新生命,也孕育著希望。

“非常喜歡,孩子是墜落凡間的天使,將來如果有條件,我要多生幾個……”,辛綺筠倏然住了口,她的臉因窘迫而發紅,怎麽跟路晞芃說起了生孩子的事情,他可是視孩子為“麻煩”。

路晞芃站起身來,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額角。“我到隔壁去睡”,他的喉嚨緊逼而痛楚。走到房門口,又背對著她說:“你安心的睡吧,以前林苒不住這個房間,其實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很少。”

路晞芃說完便替辛綺筠關上了房門,他走進了隔壁的房間,倒在床上,他思緒飄浮,心情迷亂。他無法分析自己的情緒,可是,他覺得有份愴惻,有份淒涼,有份莫名的、說不出緣由的沮喪。

辛綺筠進浴室將身上被撕裂的旗袍脫下,她對著胸口處那道長長的裂縫苦笑,這麽精致貴重的旗袍,就這樣被毀了,也不知道還能不能縫合。她洗過澡,裹上浴巾,找不到多餘的浴袍,就到臥室衣櫥裏隨便找了一件路晞芃的t恤衫穿上,衣服長及大腿,正好可以當睡衣。

她在床上躺下來,沈進一份茫然的冥想中。窗外又在下雨了,淅淅瀝瀝的雨聲清晰傳來,帶著股說不出的蒼涼韻味。她有好長的一刻,腦子裏是一片空漠,沒有任何思想,只依稀覺得,路晞芃是個奇怪而覆雜的人,也許她永遠無法接近他的內心世界。

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迷迷糊糊睡了過去,清晨醒來時,她洗漱後走出房間,隔壁的房門仍緊閉著。這種有錢人的郊外別墅區,根本搭不到回市區的公交車,她也不好把路晞芃的車子開走,只能等他睡醒了再說。

才清晨六點多,起床太早無事可做,辛綺筠便下到一樓,想去外面的花園走走。下樓梯時,正碰上一個模樣樸實的中年女人走上樓梯。兩人看到對方都呆楞了一下,然後那女人微笑著問:“你是路先生帶來的吧?”

辛綺筠穿著路晞芃的t恤衫,香肩半露,美腿誘人,誰都能看出他們的親密關系。那女人的話讓辛綺筠很是尷尬,但還是勉強微笑回應。

那女人自我介紹說,她姓李,是負責看管這棟別墅的,大家都管她叫李嬸。李嬸正要上樓準備早餐,辛綺筠沒心思和她多說,匆匆下樓去了。這是一棟清新的簡歐風格別墅,一樓的客廳裏,個性十足的壁爐,青花瓷的融入,使整個空間充滿了藝術氣息。壁爐上方的墻上懸掛著一幅油畫,畫中是一位撐著油紙傘的江南女子,她身著粉紫色旗袍,亭亭玉立在青石板街道上,目光飄落在小舟往來的古渡口,她的姿容算不上出眾,但是笑容溫婉,一顰一笑皆纏綿迷人。

作畫之人功力不凡,入木三分地刻畫出江南女子的似水柔情、婀娜多姿。辛綺筠凝目細瞧,畫面的右下角題寫了“贈夢依”三個字,落款是英文縮寫“j·q”。

看得更仔細些,便可確認,畫中女子必是何夢依無疑了,與辛綺筠當日在路晞芃書房所見照片中的女子非常相似。何夢依應該如她所猜測,是江南女子,而路晞芃的江南情結便由此而來。辛綺筠喟然嘆息,何夢依的影子真是無處不在,也不知道當初林苒看到這幅畫的時候,是什麽感受?

烏雲飄了過來,給辛綺筠的心情蒙上了一層陰影。她沒有興致逛花園了,返身回到二樓。二樓是幾間臥室,沒見到書房,她上了三樓,三樓一整層都是書房,其中還設計了一個家庭影院。書房四面都是通透明亮的玻璃墻,辛綺筠竟找不到門在哪裏,由於找錯方位,她繞著轉了一圈,門還沒找到,目光先被隱蔽在角落裏的一段木臺階吸引了,臺階通向一扇鐵門,上面應該還有一層閣樓。她登上臺階,發現鐵將軍把門,一把沈重的大鎖,將鐵門內外徹底隔離開來。

夢裏江南三

辛綺筠悻悻的下了臺階,不知道那閣樓裏面藏著什麽寶貝,這般神秘。

腳步聲由下自上傳來,有人上樓來了。辛綺筠走到樓梯口一看,是剛才那位李嬸。“不知道該怎麽稱呼你,我是想問問你,要不要先吃早餐?”

“等路先生起床後一起吃吧”,辛綺筠很自然地說。

李嬸應聲好後欲退下,辛綺筠喚住她問:“上面是不是還有一層閣樓?”

李嬸臉色驟變,幾步靠近辛綺筠,壓低了嗓音問:“你上去過了?”

“本來想參觀的,但是門上了鎖”,辛綺筠實話實說。

“千萬別跟路先生提到這事,他會生氣的”,李嬸的聲音更低了,“有一次路先生在裏面的時候,我正好找他,沒有經過他同意就進去了,結果被他狠狠教訓了一頓,我從來沒見過他發那麽大的火。”

辛綺筠的好奇心被激發了,“你看到了裏面的東西?”

“裏面黑咕隆咚,怪嚇人的”,李嬸邊說邊回頭張望,擔心路晞芃突然出現,“我看到他抱著一個大瓶子,裏面也不知裝的是什麽。之後就被他罵出來了,他警告我說,以後不準再接近那個地方,也不準在他面前提起。”

辛綺筠下意識的擡頭望去,那扇鐵門,還有那把沈重的鎖,仿佛沈甸甸的壓在她的心頭。

樓下響起開門的聲音,應該是路晞芃從房間出來了。“千萬別提這事,更不要說是我跟你說的”,在得到辛綺筠的保證後,李嬸急匆匆下樓去了。

辛綺筠已經走到樓梯口,猶豫著要不要下樓去,她的心情仍因那扇上鎖的鐵門,還有李嬸的那番話而壓抑波動著,終是調頭邁步去了書房。她在書架前佇立,搜尋自己感興趣的書籍。

隨手取出一本歷史典籍,翻了幾頁,便聽到腳步聲由遠及近。聽那腳步聲,辛綺筠就能辨認出是路晞芃,一種異樣的感覺襲上心頭,她對路晞芃,竟然已經熟悉到這種程度了?

辛綺筠沒有回頭,心跳的節奏卻被腳步聲徹底打亂了。熟悉的氣息逼近,她的呼吸也再無法輕松平靜。

“昨晚睡得好嗎?”路晞芃的聲音還帶著未消的睡意。

辛綺筠輕哼了一聲,“睡得好才怪。”下一秒,腰被路晞芃緊攬住,身子猛打了轉,被迫倚靠在他的懷裏,她擡起眸子看他,盡量不讓語氣裏流露出她的感情,“我還有事情,能麻煩你送我回去嗎?”

“什麽事情?”路晞芃依然將她禁錮在懷裏。

辛綺筠一時也找不到其他的借口,就說約了簡莎,“昨晚我收到的短信,就是簡莎跟我約定今天見面。

“去見簡莎不用這麽早”,路晞芃識破了她的謊言,“她是夜貓子,怎麽可能起得這麽早。”

“你這麽了解她?”辛綺筠揚了揚眉毛,“如果沒有在一起過夜,怎麽會知道她是夜貓子?”

路晞芃不耐的註視著她,“你是故意和我過不去吧?看來不給你點懲罰是不行的。”他的嘴唇一下子捉住了她的唇,堵住了她即將迸發出的抗議聲。他炙熱如火的吻著她,灼熱了她的唇,也灼熱了她的心。就在辛綺筠逐漸被融化時,手中的書掉落在地上,伴隨著“啪”的悶響,她的心跟著一跳,眼前竟閃過客廳裏的那幅油畫,竄起的火苗頃刻間冷卻。

路晞芃感覺到辛綺筠的分心,手在她胸然用力揉捏了一把,她沒有穿內衣,柔軟圓潤的觸感讓他心底的伏流激蕩起來,喧囂澎湃。“你這個小妖精”,他重重喘著氣,“穿成這樣,存心來勾引我的。”

“我沒有”,辛綺筠羞急地辯駁,“我沒有睡衣穿,內衣褲又洗了……”後面的話被一聲驚呼取代,她被路晞芃攔腰抱起。他抱著她走下樓梯,直奔臥室。

“把門關上”,路晞芃命令。

李嬸就在外面,辛綺筠不想被她看笑話,只能照做。

路晞芃將辛綺筠放到床上,他俯下身,嘴唇壓在她那溫軟的、如花瓣似的唇上。她的意識想要抗拒,身體卻在回應他。昨晚的抵觸情緒也消失無蹤了,她緊偎著他,手環抱著他的腰,她的唇如火,心如火,頭腦裏也像在燒著火。意識、思想,都遠離了她。

浪潮平息後,他在辛綺筠的身邊躺下來。

辛綺筠不說話,好一會兒,她只是靜悄悄的躺著。路晞芃用胳膊支起身子看她,她的眼睛睜著,兩行淚水正分別沿著眼角滾落。他註視著那濕濕的雙眸,閉

了閉眼睛,長長的吸了口氣,低聲問:“是不是很委屈?”

“是”,辛綺筠直白的回答。

路晞芃虔誠的拭去那淚水,渾身掠過了一陣顫栗。

這顫栗驚動了辛綺筠,她的眼珠轉動著,逡巡的望著他,“怎麽……”

路晞芃低語:“怕我配不上這麽純潔的眼淚。事實上,你對我幾乎一無所知。”

辛綺筠嘆了口氣,“你什麽都不肯告訴我。”

“筠兒”,路晞芃輕呼,“我怕你!”

辛綺筠一驚一楞的,他又喚她“筠兒”了,這樣親昵柔情的稱呼,就像屢屢絲線將她密密纏繞,讓她逃不開,也躲不掉。可是他說怕她,怕她什麽?才高八鬥、清高自戀的路教授,居然會怕她?

“你怕我什麽?”她疑惑不解。

“怕你美好的本質,怕你讓我變得渺小、懦弱”,路晞芃悵然地說。

“你也怕過何夢依和林苒嗎?”辛綺筠沖口而出,她立即後悔了,擔心再度激怒他。

但路晞芃只是把手指壓在她的唇上,他溫柔的輕噓著,“不談她們,行不行?”

“好”,她很溫順,“對不起。”

“是我對不起你,”路晞芃咬咬牙,“或者,我應該還你自由,一年的期限,是不是讓你難以忍受了?如果你受不了,就說出來,我……”他的聲音阻塞了。

辛綺筠好似被一只無形的手攫住了心臟,窒息般的疼痛使她透不過氣來。她應該說的,說她受不了這種不明不白的關系,這樣他們便可從此兩清,她不需要再用身體還債。可是,喉頭哽著,想說話,卻吐不出一點聲音。

路晞芃的心裏猛烈的激蕩了一下,一份令人窒息的狂熱在他心中洶湧著。“我收回剛才說的話”,他的目光穿越著她的思想,“你沒有選擇的機會了。”

辛綺筠用一對略帶畏縮的眸子來看路晞芃。頓時,一種不忍的、憐惜的、歉疚的情緒抓住了他,為了掩飾這種情緒,他用力咳了一聲,“該起床了,再拖下去,會錯過和簡莎約定的時間。”

辛綺筠猛然坐起身來,她微俯著頭,臉上有種專註的神色,像在沈思什麽,睫毛半垂。路晞芃看到她那副專註的神情,凝視著她,不由自主的迷糊了、眩惑了,“你在想什麽?”

“想簡莎的事情”,辛綺筠耳根發著熱,她其實還未從剛才與路晞芃的纏綿中脫離出來,迷失和慌亂的感覺有增無減,但是她強迫自己不要繼續沈溺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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