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穿戴整齊的章禾英緩步走下樓，還沒到客廳就已經聽到大哥在訓斥珍珠，雖然聲音不高也不暴躁，但是嚴厲程度一點也不弱。當她聽到大哥叫粗使的老媽子拿來細竹板子，急走了兩步進了客廳。

大哥看到自己的妹妹走進來，緩和了一下情緒。他從西服的馬甲兜裏掏出一個銀色的煙盒，抽出一支煙並點燃，緩緩吸了口又慢慢地吐出煙圈。

一本正經的章正謙戴著金絲邊眼鏡，頭發梳得油光細致，身上定制的西服和擦得鋥亮的棕色皮鞋，把他從頭到腳包裹成一副洋人派頭。

不作聲的章禾英走過珍珠的身邊立在哥哥的面前。

“大哥怎麽突然來了？”章禾英有些不高興。

章正謙沒有正眼看妹妹，眼皮都不擡地說：“我來這裏還要事先通知你一下嗎！”

章禾英抿了一下嘴唇，欲言又止。她微微轉過頭看著跪在地上的珍珠。

此時的珍珠微垂著頭，額頭上一層細密的汗珠，臉頰微紅，兩手的手指絞著衣邊。

取來竹板的老媽子感到屋裏的氣氛有些奇怪，小姐帶著氣勢卻在大哥面前啞著火，大哥明面要懲罰傭人，可是暗地裏卻在警告妹妹。

“既然做錯了就要挨罰，到哪兒都是這個規矩。”章正謙說，“找你來是伺候的，不是教唆小姐做錯事，就算是她的要求你也應該分得清要聽誰的命令。今天這二十板以示警告。”

得到主人的指令，拿著竹板的老媽子上前一步，擡起竹板朝著珍珠的後背就用力地打了下去。一下一下實實在在地拍在了珍珠那單薄的身板上，打出來的聲音都是“啪啪”的。

只挨了幾下，珍珠就已經疼得全身顫抖，跪不住趴在了地上。但是她緊緊地咬著自己的嘴唇不叫一聲。

章禾英不忍再看下去，她上前要制止，但剛要伸手就被大哥呵斥住。

“你要是攔了，她就會挨更多的板子！”

“這是我引起的，不該她受罪。”

“那你來挨這個板子？”

章禾英不再說話。

“別忘了你是怎麽被送到這裏的，也別忘了被打斷腿送回老家的小雲，她已經是廢人了。”

被大哥提起了舊事，章禾英心裏更是堵得難受。她無能為力地忍著一腔憤怒。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一轉身快步離開，多一秒的眼神都沒留給在地上動彈不得的珍珠。

吃過晚飯，章禾英一個人呆在房間的露臺上惆悵地看著夕陽。章正謙走了進來，站在妹妹的身邊並遞給她一個唱片。

章禾英側著頭看到那張唱片眼睛一亮，她起身接過來仔細地看著封面。

“這是你一直想要的爵士樂，我拿到了就馬上給你送來了。”章正謙說話的樣子還是一本正經。

“謝謝大哥。”章禾英掩飾著內心的激動淡淡地說。

“你不要太過任性，有些事不能改變就要順從。你是家族一分子，就要為整個家族付出。何況你並不損失什麽。”

“可是我有思想有追求，我不想……”

“所以你就整天跟著那幫窮學生去游行去鬥爭嗎？你們這幫思想簡單行為幼稚的人能鬥得過那些攥著槍桿的人嗎？就靠著每天舉個旗子喊個口號就想推翻那些呼風喚雨的人物嗎？”

“可是他們昏庸無能腐朽無恥，怎麽能讓這樣的人繼續執政下去呢？要是一直這樣下去不就亡國了嗎？”

“這是你一個女孩子該關心的嗎？”

“那我該關心什麽？關心嫁給誰，找個什麽樣的婆家，如何幫父親和家族更加壯大嗎？”

“難道不應該嗎？你的出身你的存在就是要讓家族更加強大。”

“這種利益聯姻就不用考慮我的感受嗎？這是我的婚姻，一輩子的幸福。”

“現如今這種動蕩局面，你還要只想自己嗎？何況自古以來，兒女姻緣也不能由自己。”

章禾英沈默不語。

“你現在能這樣安逸自在，全是托了養在我母親房中的好處。我母親不計較你是姨娘所生，待你不簿。你要知些好歹，莫要讓母親難過。”

章禾英面無血色，她深埋在心裏的痛又被大哥揭開了。

“你現在這麽不服管教都是仗著父親寵溺你放縱你，不經你磨，同意你上了女校讓你接觸那些開放的思想，讓你太過自由。結果你跟著那些山野村夫一起搞鬥爭，還被抓到牢房裏，讓父親和我們都蒙羞。為了你名聲父親四處奔走才換你全身而退，難道你還要鬧得家裏雞犬不寧。家裏讓你念洋書是想讓你能更多地為家裏做事情，可不是讓你添堵的。將來的婚姻真是由不得你，等父親為你物色好人選，你就可以出島，現在還是老老實實地待著別再想著逃跑了。碼頭那裏我也留了些人，跑走是不可能了。”

章禾英怎麽能不明白家族裏對自己的期望，她現在是家裏年齡正當談婚論嫁的女兒，其她姨太太生的妹妹還太小，只能先讓她找個有強大背景的家族做靠山，讓章家的社會地位更上一層樓，讓父親和哥哥們的人脈利益圈更加龐大。

目送大哥離開，章禾英洩氣地坐回到椅子上，手裏翻轉著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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