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斬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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斬首

等了一會兒,還是只聽見墻角頂上積水滴答滴向下落的聲音,久久回蕩在空闊森冷的獄中。

衛瑛腳下用了些力,“將軍最好開口,不然,我便只當將軍一心求死,不想要活路,即刻就讓你受盡痛苦而死。”

鐘冽像條旱魚般彈動了一下,喉嚨嘶啞得只剩下氣音,“我不信,那南宮姣得不到消息,舍得就讓我這麽死了?”

蕭晟從另一邊出來,立在日光照進來的必經之處,極高的身量投下一個長長的,駭人的巨大黑影。

“主上親口所言,我們瀾瑛閣中人,怎會傳虛令呢?”

“主上原話,若是將軍不想開口,以後就都不必開口了。

我們平白幫將軍又拖了些日子,是覺得將軍還有求生欲,只是今日,就是最後期限了。”

“我不信,我不信!你讓南宮姣親自來給我說!”鐘冽瘋子一般,腦中只剩下這一個執念。

蕭晟嘁了一聲,“主上忙著征戰,忙著處理公務,上回已是看得起你了,還敢再度奢求,真是狂悖!”

衛瑛下手毫不留情,手中倒鉤又狠狠刺入,再擰著旋出來,勾得鐘冽身上血肉紅白翻攪,不忍入目。

鐘冽早已叫喊不出,也沒力氣劇烈掙紮,只剩下身體本能的痙攣。

身上衣衫數次被血濕透又陰幹,已經與血痂粘連,此刻又被浸濕,滴答出來染紅地面。

獄中醫士上前,給他含了一片參,再死死錮住嘴,讓他原原本本地體會劇痛,連暈過去的資格都沒有。

鐘冽翻著白眼兒好半晌控制不了身體,恨不得立刻一頭撞死或是就這般痛死過去再不要醒來。

生不如死,這真是生不如死啊!

好容易能發出聲了,他下頜戰栗著,眼眸空洞血紅,枯槁無神地喃喃:“我說,我說,別殺我,別殺我……”

本性如此,再怎麽生不如死,但到真要被處死的時候,也根本舍不得。

“……你讓南宮姣過來,我要,要親口給她說。”

衛瑛和蕭晟對視一眼,衛瑛松開了腳底,放他像一團爛肉般蜷縮起來。

幾名醫士一擁而上。

蕭晟掖手淡淡吩咐,“要面見主上了,可不能汙了主上的眼,無論內裏如何,外頭好歹整出個人模樣來。”

醫士手下動作不停,一齊應是。

他又看向任由擺布的鐘冽,最後警告:“將軍是聰明人,應當知道,若是此時再敢耍花樣,那待面見主上之時,就是你的死期。”

鐘冽木然,像是魂靈離了體,沒一點兒反應。

蕭晟知道他能聽見,冷笑一聲,轉身同衛瑛離開。

.

夏日多雨多雷,又是一場暴雨傾盆而下,將繁盛的枝葉打下來許多。

雷電更是以萬鈞之勢,回回將烏雲遮掩的昏暗天地劈得熾亮無比。

那蛇般的雷紋連通天地,離正在廝殺的血色戰場至多不過二裏地,劈下來的時候,士兵腳下都能感受到大地傳來的震動。

大雨將將士渾身濕透,眼前模糊成一片,只能憑借著雙方的鎧甲分辨敵我,每個人都殺紅了眼。

喊殺聲淹沒在雷雨聲中,戰鼓擂擂,將士一往無前。

南宮姣的身影,是其中最勁颯也是最鮮明的一抹。

她一身紅色甲胄比從人體中噴湧而出的鮮血還要奪目,有這一抹身影在,瀾瑛閣這邊的所有將士就有了主心骨,只要她還在廝殺,那麽他們便跟隨主上,義無反顧奮勇拼搏。

此戰,是最後一戰,也是迄今為止,最艱難的一戰。

雙方已經拼殺將近一日,烏雲遮天蔽日,暗夜不知不覺降臨世間。

驟然,自那高高的,仿佛聳入天際的城墻之上,一排極亮的火光出現,南宮姣揮臂斬斷身前擋著的刀槍,仰頭向上望去。

那上頭正中被簇擁的人,就算隔了這麽遠,她也一眼就認了出來。

正是宮斂。

竟是宮斂!

下一刻,只聽宮斂運著內力,含笑的聲音響徹天地,“姣姣,我給你個機會,殺了我如何?”

南宮姣猝然握緊了手中長戟,目光如劍。

“今日我就在這裏,一直到子時之前,若你能在那之前破城,我自然落入你手中,若是不能,以後,你怕是再也沒有今日這樣好的機會了。”

“如何,敢不敢賭?”

豆大的雨水瓢潑,大力沖刷著她的身軀,從發絲順著鎧甲一直到戰靴,一刻不休。

她在雨中喘著粗氣,眸中漸漸泛出血光。

滔天的恨意!

他知道她恨他,他光明正大利用她的恨意激將,如同逗弄貓狗般,滿懷期待與興味。

南宮姣唇角緩緩勾起了一個弧度,志在必得。

回他:“宮斂,你不要沒到子時溜了便好!”

“哈哈哈哈……”

宮斂扭曲的笑聲長長不息,“老夫一諾千金!”

南宮姣長戟朝天直指向他,戰意洶湧高聲命令,“我瀾瑛閣的將士們聽好,而今江山一切災厄的始作俑者就在眼前,聽我號令,殺——”

“殺——”

殺聲久久回蕩,震耳欲聾。

瀾瑛閣大軍瞬間戰力更盛,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將朝廷大軍逼向城墻方向。

擒賊先擒王,今日若能拿下宮斂人頭,那麽往後後患便迎刃而解,天下便可自此安定。

一切,只在今日!

既然他敢露面,那她南宮姣,也就當真敢只身入虎穴!

子時之前,還是大軍固守的京城,拿下的難度太高。

可若是目標只有宮斂一人,那便不同了。

他就像是一個活靶子,不過城墻罷了,她南宮姣懸崖峭壁都去得,石塊壘砌而成的城墻,如何就去不得了!

投石車率先頂上,巨木以前鋒相護,如一把尖刀摧枯拉朽般沖破敵軍防守,重重撞向城門,在將士血肉的守護下,一下一下,震天撼地。

不只是想奪取京城,穩定天下,更想為以往那麽多浴血犧牲的戰友,為飽受苦難的親朋,為九泉之下所有因此而亡的百姓報仇!

另一邊,戰場中央,南宮姣身輕如燕,腳下踩著敵軍頭顱一個個炸開,人飛速向著宮斂所在方位城墻而去。

宮斂見她此舉毫不意外,揮揮手,城墻上便從高處分身而下數個黑袍灰衣人,直直沖向她。

可南宮姣這邊高手亦是不少,如飛箭般從她身側激射而出,迎了上去。

南宮姣看準空隙,飛身而過,眨眼就攀上一半,向上甚至能看清宮斂黑白相間的發絲。

宮斂低頭,眸光流轉間如飲人血得道的老妖,他撐著椅柄,從盤龍輪椅上緩緩站起了身。

就這般在天地極致的喧囂之下,靜靜欣賞著。

欣賞南宮姣抽出軟劍,下手毫不留情,一個一個將城墻之上攔路的灰衣人幾招就抹了脖子,欣賞她頂著襲擊不借助任何外力費力攀爬,時而向上沖一段,時而向下跌落。

欣賞她身上傷口越來越多,面色越來越蒼白。

更欣賞她不屈的眼神,徹骨的恨意。

面中神色越來越滿意,越來越引以為傲,仿佛想要將她揉入骨血,吞吃入腹。

終於。

南宮姣拼著當胸一劍,略微側身毫不猶豫地向上迎去,蹬著刺劍人的脖子,躍上了城墻,長劍也霎時慣穿了她的肩胛骨。

南宮姣眼睛都沒眨一下,反手抽出,血濺了宮斂滿臉。

宮斂避也不避,任由南宮姣的劍架上他的脖子,他還慢條斯理將唇邊血珠卷進口中,眼眸瞇起,仿佛對她血的味道頗為滿意。

宮斂張口想說什麽,哪知南宮姣幹脆利落,手下用力,直接砍下了他的頭顱!

碗大的斷口上,血噴射而出,中間筋肉還在蠕動。

南宮姣一手牢牢抓著頭發將頭顱接住,一手劍刃向下,自斷口向下豎劈,運了十成的力道,不消一息,便斬斷了所有攔路的骨骼,將他的身軀一分為二。

與此同時,城墻上無處長戟向她刺來,她拼著關節錯位扭動身軀,蹬開地面仰天到城墻之外,數根長戟追來刺入鎧甲,刺得她在半空中噴出血箭。

遲了一刻,南宮姣才感到劇痛襲來。

可已經無所謂了。

手中死死攥著死敵頭顱,雙眼看向天穹,仿佛時間在這一刻變得無比緩慢。

她能感覺到自己在向下落,可卻好像飛一樣自在。

有誰的吼聲遠遠傳來,道宮斂已死,將領已死,只要敵軍束手就擒,可饒過滅門之罪。

天上烏雲在翻滾,雷電的亮色不時在雲層間閃爍,她看見無數數不清的雨滴和她一起,伴在她身側,也在向下。

母妃,祖父,舅舅,你們看見了嗎,孩兒斬下敵人的頭顱了。

他就是一切的始作俑者,沒了他,天下將要太平了……

“公主!”

“公主——!”

宛若蝶翼般,南宮姣輕飄飄地落入了一人懷中,與他一同跌落,她被牢牢護在他懷中。

大雨沖散她臉上的血,只是不管用,她口中在不斷溢出。

“公主,公主……”

空熠顧不得自身,手慌亂地想捂她的傷口,可她哪裏都是傷口,最重一處在胸腹,他不敢輕易動。

南宮姣抓住了他的手,她笑了,笑得純粹開心,將敵人首級塞到他懷中,斷斷續續地說:“阿,阿熠,我……我從未有一日,像,像此刻這般,這般開心……”

“你不要說話!”空熠大吼著。

南宮姣沒聽,仰頭看天,“你幫,幫我看好,千萬,千萬不要丟了……”

天空雷雨依舊不斷,越來越大,喧囂極了。

她的目光追逐著雷光,漸漸模糊,渙散。

黑暗的天際裏,她看見母妃笑著伸出手,畫面如同久遠的夢境一般。

她想,

這頭顱可是她的功績,她可得帶到他們的墓碑前,好好邀功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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