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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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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愴

“告訴他,今日已然入夜,日落而息,他也該回去歇息了,若還想見吾,便明日再來。”

這下劉延武應得飛快,南宮姣還未反應回來,再看人已經不見了。

姬輕看看門口又看看南宮姣,眼睛瞪得圓圓的。

南宮姣張口,難得語噎,哭笑不得。

劉叔竟然還跟她玩這一套。

也是她對劉叔無絲毫防備,才這麽輕易就著了道。

這下可好,竟當了回他口中的惡人。

想必今日劉叔面上慈眉善目,諄諄勸導,實際心裏早就不耐煩,看不上那人一直就此事糾纏不放。

外頭已是月輪高懸,浩瀚無垠的月光傾灑,山中一片靜謐。

其實,這麽多人肯撥冗,耐著性子陪著一名普通閣眾耗這半日時光,已是超出尋常的重視。

尤其此事並非閣中疏忽,他全家遇害也並非做事之人不上心。

如此結果誰都不想看到,倒不如多想想之後如何避免悲劇再次發生。

“衛瑛。”南宮姣喚道。

“吩咐下去,明日便統計好,看看閣中到底有多少人因此家人遇害。”

衛瑛得令轉身,南宮姣又加了一句,“對了,也給各處分閣去信,最遲半月之後,我要看到結果。”

“是!”

支殷山中人數不多,因有北軍虎視眈眈也未曾像其它地方一樣招兵,上下組織有序,無需等到第二日,當日夜裏,便已統計妥當。

只是需待第二日晨起,方可呈到南宮姣案前。

可惜隔了一夜,那位閣眾也未見冷靜多少,甚至因為生生熬了一夜,瞧著愈發歇斯底裏。

可偏偏,面上又是極力壓制的平靜。

如同一座隨時都會爆發的活火山。

看得衛瑛默默握緊了手中劍柄。

若有任何不對,他都會毫不猶豫立刻出手。

南宮姣端坐上首,問道:“聽說你想見吾,可是有什麽要求想提?”

那人撫開身後拉著他的手,跪在地上,膝行向前,滿身哀慟絕望。

仰頭乞求地看著南宮姣。

聲音嘶啞澀然:“主上,昨日他們確實已與我分說明白,可我還是有一事不解,特想親討您的說法。”

他說:“既然閣中根本無法護住我們的家人,當日又為何誇下海口,我……”

他唇齒顫抖著,漸漸渾身都在顫抖,眼中布滿血絲,淚似淌血。

“我對閣中是那麽信任,信任到真的以為自己完全無後顧之憂,可是結果呢?結果卻是家破人亡!落得個舉目無親的下場!”

“主上,”他低低匍匐在地,頭抵在地面,“我不求其他,甚至不求什麽補償什麽安撫,只求您能給出一個說法。”

南宮姣看著他,目光沈沈。

良久的寂靜,連空氣也黏稠沈滯。

久到地上的人有些支撐不住,身子晃了晃。

南宮姣這才緩聲開口,帶著非同一般的肅然。

“你可認真、仔細地想清楚了?君子一言,落子無悔,你敢問,就得能承受得住後果。”

這人擡頭,毫不猶豫:“自然無悔。”

衛瑛上前一步,一字一頓地問:“宣淏,你言閣中承諾過護住你家人,你可還記得原話?”

宣淏皺起眉,看了南宮姣一眼,見她默許,方答:“自然,入閣時曾言,瀾瑛閣會為入閣者家人提供庇佑。”

“那提供庇護,與護住二字,可是等同?”

宣淏一楞,不忿,“你休要說這種文字官司,若是護不住,怎能稱為庇佑?”

忽而,門外腳步踏聲而來,只聞振振有詞:“庇護乃需要時提供幫助,難道還能在一味拒絕幫助之時強迫嗎?”

“說誰一味拒絕……”宣淏回身,怒目,又在觸及來人面容時聲量漸消。

乃至心中起了瑟瑟之意。

南宮姣有些許意外,起身,迎向來人。

笑言:“只是傳信詢問罷了,如此小事,怎還勞得於將軍親自跑一趟。”

來人逆光而行,身形高大威猛,如一座移動的山岳。

正是北軍營地附近的瀾瑛閣分閣主,於茂勳。

於茂勳曾與南宮姣外祖葉闌同朝為官,武功才能不輸當時的鎮國大將軍。

為人耿直熱忱,不懂彎彎繞繞,憑功勳上位,因栽贓陷害險些身亡,是早些年鎮國大將軍第一個出手鏟除之人。

於茂勳當年手中掌兵數目占永陵將近三成,鎮國大將軍想掌軍國大權,就得先讓永陵所有兵力盡在掌握,於茂勳便是他要拉攏的其中一人。

可不想拉攏不成,於茂勳還明目張膽與他作對。這麽一個出身草莽,在朝中全無根基、只會領兵打仗之人,對於鎮國大將軍來說,除去再容易不過。

後行刑時被瀾瑛閣暗中救下,自願加入成為分閣主,此後多年一直駐守北軍營地附近。

整個瀾瑛閣中,也只有他,能讓所有人尊稱一聲將軍。

面對南宮姣,於茂勳抱拳行禮,神色和緩下來,“主上擡舉了,此事雖小,可以小窺大,便是軍心動蕩。請主上放心,閣中安好,老臣跑一趟不妨事。”

“正如將軍所言,”宣淏抓住話頭,梗著脖子,“此事也並非只關乎我一人之小家,更是波及閣中諸人百千之大家。

若我等在前為瀾瑛閣沖鋒陷陣,還得顧及後方是否有家破人亡的危險,如此,誰還能安心為閣中賣命?”

南宮姣著人賜座,於茂勳擺手拒絕,虎目如炬,直射宣淏而去,“你還未回答我的問題,所謂庇護,是在一味拒絕幫助之時強迫嗎?”

宣淏語噎。

強辯:“攸關性命,強迫與否,有何要緊?”

此時,洪嫆跨進門檻,冷笑,涼聲:“我瀾瑛閣的庇護,是你家人不要,既然不要,自得承擔後果。”

她啪得一聲將一厚沓卷冊砸到宣淏身上,“宣淏,你家鄉,當真整村被滅嗎?”

南宮姣見洪嫆來了,挪了挪步子,拉於茂勳一同在廳側案後坐下,將點心茶水推到他面前,給他使眼色。

就差沒說出聲,讓他等著看好戲了。

於茂勳一腔氣勢散了個幹凈,看著南宮姣頗為無奈。

私底下,他同好友葉闌一般,視南宮姣為親孫女,輪寵愛,比葉闌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南宮姣悄聲,“於伯伯,一路辛苦,先喝碗茶解解渴。”

於茂勳不讚同地瞪她一眼,雖是無奈,但還是擡手將面前一碗飲盡。

宣淏被那沓卷冊砸得後退兩步,將卷冊接住,不敢置信擡眼:“洪主事,您說話可得講良心,這麽大的事,我還能胡編亂造嗎?”

目光環視,眼中淚花湧現,面容憤恨而委屈,“你們一個個,昨日可不是這副模樣,怎麽,今日露出真面目來了?我就知道,我們這般小人物,天大的事也比不上你們的丁點兒小事!”

他如今家破人亡,對這世間已沒什麽留戀,而今活著,也不過是為了討一個說法。

為了這個目的,讓他做什麽,都在所不惜。

他連命都不在乎,還怕這些往日主宰他們的人嗎?

當然不怕!他今天就是要豁出去!

洪嫆嗤笑,看著他這自以為正義的模樣,頗覺可笑。

瀾瑛閣真是把某些人慣壞了,慣得是非不分,萬事只知埋怨他人。

她上前,步步緊逼,“我是讓你打開看看,看看這塬溝村一百五十口人究竟多少家破人亡!你事不知全貌,就妄下論斷,怨我們辦事不利,沒有強壓著你全家背井離鄉。

那你可知,塬溝村被北軍屠戮的,不足五十口!而你宣淏家,就占了幾近半數!

你在瀾瑛閣中不是沒有同鄉,你那些同鄉也是三番五次告知你勸離家人,你呢!你回回不當回事,只覺自己太平日子過久了便天下皆高枕無憂,那你怎麽不問問自己,為何塬溝村那麽多人,為何瀾瑛閣閣眾在塬溝村的幾家家人,獨你一家無人幸存!”

宣淏被逼得步步後退,最後被臺階絆倒,重重跌坐階上,眼神震驚而慌亂。

他幾乎是爬著將卷冊拾回,手忙腳亂地翻開,越翻面色越白,手顫抖得幾乎捧不住。

一行行記錄觸目驚心,像無數張大口亮著嗓子蔑笑,鋪天蓋地的懊悔愧疚淹沒過來,讓他眼中的天地一並翻湧扭曲。

父母妻兒的音容笑貌,與同鄉的插諢打科,還有一次又一次閣中的通知警告,甚至……甚至他的上峰親自將家在北軍路經地附近的人叫到房中,一一詢問囑咐。

種種種種,皆化作猙獰的質問。

父母妻兒兄弟質問他為何不敦促他們搬離?同鄉質問他為何不上心!還有上峰,質問他為何辜負閣中,辜負他的愛護之心!

畫面與聲音疊在一起,齊齊從耳邊撲向心中,讓他神魂震顫,幾乎要離體而去。

洪嫆俯視著他:“宣淏,大丈夫當頂天立地,能肩負起家族重擔,我們都知你家破人亡悲痛萬分,但遇事,也莫要只會當縮頭烏龜。”

宣淏楞楞擡頭,兩行淚從青白的面上跌落,他大睜著眼,許久,突然笑出一聲。

緊接著,便是又笑又哭,聲音之悲愴,讓人無不動容。

洪嫆別開了眼,不忍再看。

他踉踉蹌蹌起身,一步一跌地往外走,跨出門檻之前,洪嫆在他身後叫住他:“宣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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