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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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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軍帳間已沒有在外納涼談天的士兵, 就寢的號角一吹,大家便紛紛吹滅蠟燭,躺在帳中的涼席上酣然入夢, 以保證有充沛的精力應對明日的軍中考核。

可吳清荷沒有睡, 她在馬場邊接受懲罰, 按軍規將晚訓的內容做足三遍。

士兵晚訓的內容包括騎馬, 射箭,武槍,跑步,吳清荷一一照做, 沈校尉還派了士兵來監督檢查,可吳清荷沒有一個馬虎的動作,不讓人挑出一點錯處。

濃郁的夜色逐漸變淡,直到天邊一片魚肚白, 監督的士兵才喊一聲:“停,懲罰結束,吳都尉,趕緊回去休息吧,再過半個時辰就到起床的時候了, 今日還有考核呢,那可重要了。”

盛夏是自清晨便開始悶熱,吳清荷額前一片汗, 背對著東升的朝陽,步伐沈重地回到軍帳中, 拉開門簾, 映入眼簾的便是抱臂坐在地上,等她等到開始打鼾的張琴, 帳外的陽光落進來,張琴便一個激靈醒過來。

“...琴姐,不用等我的,去躺著休息會吧。”

吳清荷輕聲提醒她,張琴卻趕忙搖搖頭,站起來上下打量她一下,驚訝又心疼。

“天娘嘞,小女君你臉色煞白!俺準備了熱水,快擦洗一下,躺下養養神!”

張琴忙不疊把吳清荷拉到屏風後,一片水汽彌漫開來,吳清荷微不可察地松一口氣,沐浴時透過屏風,揚起嘴角伸出手點一點屏風:“多謝琴姐。”

“這有什麽可謝的,俺昨日被姓沈的給坑了,讓小女君挨了一晚上罰...”張琴嘀咕一句,:“這姓沈的真不像話,還惦記著當年秋狩的事,一天到晚和人發牢騷,說自己得第一的女兒才該是將軍的學生,可當年有士兵夜裏外出,卻窺見她偷偷將已經死透的獵物塞給女兒。”

“那第一都來的不幹凈,只不過劉將軍不喜歡軍中醜事外揚,以一己之力壓下,這事有許多人知曉嘞,不過礙著她兇,又是校尉,很少在軍營裏談,怕被她抓住,從此揪著不放。”

屏風後的嘩嘩水聲也已停下,吳清荷換上幹凈的衣裳走出,擦凈臉上的水珠,神色平靜,見她臉色依舊不算太好,張琴默默擔憂起來。

“你還行不,能參加考核不?”

吳清荷轉頭看她,神色堅定。

“當然能,我要狠狠地打沈校尉的臉。”

“嗚——”

晨間的號角被吹響,士兵們整裝待發,在馬場聚齊,劉將軍不在營中,只剩下幾位副將和校尉走出來,點清今日在場的士兵人數後,方道:“月中考核開始,有傷病者退至一邊,參加者向前一步!”

士兵們按照副將的命令各自站定,考核也是按照晨晚訓練習的東西來定,騎馬射箭,武長槍,三者只要有兩項合格,考核便算通過。

“按隊列站好,一項項來。”

副將們走下去,彼時突然有一道高挑的身影伸出手:“大人,我要求越級比試,以搏鬥來完成此次考核。”

此話一出,場上皆安靜下來,越級比試,就是和官職更高的將領赤手空拳比武一回,這是劉將軍定下的規矩,優秀的士兵可以用比試的方式完成考核,若是通過,該士兵可以往上晉升一級,若失敗,則直接降級到最末。

失敗後接受的懲罰太重,因此鮮少有士兵選擇以比試來考核。

“是哪個膽子這麽大,估量過自己的本事沒有。”

副將以為是鬧事,循聲望過來,吳清荷也擡起頭,不卑不亢,眼中不起一絲波瀾:“是我吳清荷,回大人的話,我認為我有足夠的本事越級比試。”

一片嘩然,吳清荷是劉將軍的學生,四年來回回都是考核第一,未有失手的時候,若論起來,她確實有這個資格。

“都給我安靜下來...行吧,你要和誰比試?”副將喝止住小聲交談的士兵,所有中級將領都一齊圍上來,吳清荷一眼便掃見沈校尉的影子,她就站在人群中,與吳清荷對視時,眼神惡狠狠的。

“她,沈校尉。”

“吳清荷,你是腦子壞了吧,不好好休息,還跑來和我比試?”

沈校尉笑了聲,吐口唾沫,點點頭:“行啊,那你就等著降到最末當小兵去吧!”

既有比試,連考核都被暫時擱置一邊,馬場被人劃出一個圈,吳清荷穿著身軟甲,活動好筋骨後方走進圈內,沈校尉輕蔑一笑,她讓吳清荷訓練一晚,就是為了影響這丫頭的晉升,卻不料她自尋死路,竟然要和她比試。

沈校尉走到今天,可不是靠吃素的,她是搏鬥的好手。

“自視甚高的宰相之女,今日便讓你這關系戶哭得滿地找娘!”

沈校尉上場便猛地上前一撲,可吳清荷卻像片輕巧的羽毛略過,一瞬間站到她身後,接著一腳踹向她的臀部。

“砰!”一聲悶響,沈校尉直接跪在了地上,咬了滿口的沙子。

“哈哈哈哈...”周遭響起笑聲。

“好你個臭丫頭!”比試剛開始,便這般狼狽,沈校尉有些惱怒,覺得她在羞辱人,爬起來直接與她過招,招招直擊要害,吳清荷見招拆招,神色平靜,半點不落下風。

“我的天,吳清荷不是挨了一夜的罰麽,沈校尉這也打不過她?”

“劉將軍私底下沒少給她增加訓練,那些副將出手,如今都不能比過吳清荷了。”

“這樣厲害...她應該已然是劉將軍選中的接班人了,以後還是別跟著沈校尉得罪她比較好,她是要當將軍的人。”

士兵們的交談讓沈校尉愈發憤怒,老兵打不過一個嫩丫頭,這哪裏像話,可偏偏吳清荷半點影響也沒受,找準她的漏洞,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握住她手腕,利落地一轉,旋身給她一個後空翻。

“砰!”

沈校尉摔得發懵,但吳清荷不放過她,繼續扛起,再往前一摔“砰!”一下,緊接著蹲下,擡起手給她一拳。

“打得好!吳校尉!吳校尉!”張琴第一個鼓掌,大聲呼喊,軍中的比試,就是講究把對方打到站不起來,吳清荷落下的拳頭讓她熱血沸騰。

“你...”沈校尉咬牙切齒,剛擡頭便被打趴下來,她再沒有起來的力氣,吳清荷才冷冷地捏住她領口,提醒她道:“以後不要再花小心思針對我,不然我會讓你付出比今日更沈重的代價。”

“比試結束!”

見沈校尉沒再站起來,副將高聲喊一句,吳清荷一擦面上的汗,在眾人震驚又敬佩的目光下朝圈外走去,一場搏鬥結束,疲憊便逐漸湧上來,她今日需要好好休息。

沈校尉趴在地上,吐一口帶血的唾沫,氣得胸膛不停起伏,邊上的人全都散開,去看即將離開的吳清荷,這時才有人小聲喊她:“娘...太丟臉了,帶著這個,再去打她,挫挫她銳氣!”

說話的是沈校尉女兒,她女兒當年雖沒有成為劉將軍的學生,但也一同入營,跟在她身邊。

見女兒開口,沈校尉低頭,看看她遞來的東西,冷笑一聲。

“我不服,吳清荷,敢不敢再和我比試一局,三拳定勝負!”

沈校尉擦掉嘴上的血,闊步穿過人群,聽到又有比試,大家乖乖站一圈,期待地往向二人,吳清荷皺眉掃過去,剛想拒絕,但她的掌風已然劈過來,吳清荷一躲,再用手肘一擋,忽而發覺手臂傳來陣鈍痛。

是和銳器相觸的痛,她心中不悅,下意識看向沈校尉的手,發覺她手指上戴著五個指環,指環上皆有凸起的鈍頭,她收拳時,這指環便跟著藏在她掌心,她出拳時,指環落在吳清荷身上,周圍的人根本瞧不出端倪。

“你真卑鄙,我不和你比。”

吳清荷皺眉,往後退時沈聲罵她,卻不想沈校尉毫無顧忌地再次出拳。

“我聽聞宰相也辭官了,你個前宰相之女,老娘可不怕你!”

“砰!”

腹部一陣鈍痛,疲憊感愈發濃重,下一刻,沈校尉往她右肩膀重重落下一拳。

血腥味頓時湧出喉間,吳清荷終於浮現出痛苦的神情,臉色蒼白地坐在地上,眼前視線一黑。

“小女君!小女君!”

意識的最後,是張琴在呼喊她,吳清荷艱難地吸一口氣,搖搖頭,旋即徹底暈過去。

“內傷比外傷嚴重,趕緊讓她出軍營,回家養傷,軍醫可養不好她。”

“他爹的,都是那個姓沈的東西!”

“不僅如此,她右肩受重創,說不準射箭會受影響!”

軍醫和張琴的聲音落入吳清荷耳中,緊接著便是有步輦來接她,她被搖搖晃晃地送走,而後就有人牽住她的手,好聞的藥香味縈繞在側。

很熟悉的香味,吳清荷在睡夢中下意識側頭靠過去,那只手就很溫柔地順從她,捧住她的臉,一動也不敢動。

“營裏有人欺負咱們小女君,故意坑她...三倍的訓練...比試後還提出再比三拳...落在肩膀上...受大影響。”

張琴一直跟在她身邊,好像不停地在朝人解釋什麽,牽住吳清荷的人低聲問道:“傷害她的人,會受到什麽樣的處罰?”

是柏乘的聲音,但他語調低沈,是吳清荷從未見識過的一面。

“不好說,是比試裏受的傷,更何況兩人現在都是校尉,按照軍規,可能也就挨十幾軍棍。”

之後便再沒有交談的聲音,周圍一片安靜,但那種好聞的藥香還一直縈繞在側,吳清荷的睡夢中又出現了小鹿,目光溫柔又帶著心疼,輕舔舐過她的臉頰,窩在她的身側縮成一團,不肯離開她半步。

拂曉,光灑落在她面頰上,吳清荷緩慢睜開眼,擡眸看見自己房間的房梁。

她回家了,這裏一片安寧,院子外的下人還在忙碌,廊下應該是有人在熬藥,藥液沸騰時咕嘟咕嘟的聲音,她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床側一陣窸窣聲,像是有人坐起來,披上衣服,伸出手摸上她的臉頰,動作輕柔。

吳清荷轉眸,看見纖細的手腕,視線上移,便看見柏乘披著頭發,眼眶泛紅,坐在她身側,朝她揚起嘴角。

“清荷...你醒啦,有沒有好一些?”

他聲音有點啞,但和她說話時,還盡量保持著雲朵般的柔軟,吳清荷沈默著點點頭,昨日的記憶便如潮水般湧入腦中。

一場很卑鄙的比試,她覺得肩膀有揮之不去的痛,便擡手摸了下肩膀,這個動作徑直落在柏乘眼裏,讓他眸色變得更加幽深。

“柏公子,藥熬好了。”

廊裏的下人出聲提醒,柏乘轉頭:“知道了,我現在便來取。”他起身離開,吳清荷才發現床沿邊還有一個枕頭。

枕頭上有凹陷下去的皺褶,柏乘應該是躺在她床沿邊陪著她的,也不知待了多久。

吳清荷輕嘆口氣,轉回身閉上眼,柏乘小心端著一碗藥進來,盛起藥液輕輕吹氣,隨後像哄小孩一樣哄她。

“清荷,喝藥了,我來餵你好不好。”

其實吳清荷已然痛到多動一下都費勁,但既是柏乘餵她喝藥,她也不多拒絕,蹙眉忍著痛起身,非常艱難地抿一口藥。

柏乘看她額前逐漸滲出的細密汗珠,嘴角連一點笑容都露不出來,凝視她的臉龐,緩緩再盛一勺藥給她。

每一口藥,都會讓吳清荷感受到身體的疼痛,她想獨自忍下,但是喝到一半,柏乘卻不餵了,放下藥盞沈默著看向她,面上一點表情也沒有,眼眶裏的淚卻不斷滴落。

“...怎麽了?我什麽都沒做。”

吳清荷有些懵,柏乘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片刻後道:“我在你娘和你爹面前承諾過,會替她們好好照顧你,可是還沒有兩天,你就傷成這個樣子了。”

他說話間眼淚掉得更多,淚珠啪嗒啪嗒往下落,吳清荷立刻伸手去擦他的淚水:“這不是你的錯,你不要把這件事放在心裏。”

“怎麽能不放在心裏...吳清荷,看見你這個樣子,我也好痛啊...痛得呼吸不過來。”

柏乘勉強揚唇,眉眼彎彎,可是眼裏的淚沒有一刻停過,他抓住吳清荷摸他臉的手,繾綣地摩挲過,而後將那只手往下帶...直帶到他的心頭,他撩開衣衫的一角,讓吳清荷的手落在他心頭溫熱的肌膚上。

“這裏好痛,清荷...”

他輕聲呢喃,眼神晦暗不明,歪著頭看她時無辜又委屈,可柔軟的語氣裏又隱隱有哪裏有些不對勁,吳清荷說不上來,只能琢磨著在他喊痛的時候用指腹輕撫過他心頭那片肌膚。

肌膚下的那顆心砰砰直跳,想要穿透皮膚落在她手上。

柏乘輕顫了兩下肩膀,似乎被她拿捏住最敏感無害的地方,胸膛起伏幾下,看向她的目光是寵溺與滿足,還帶著一種義無反顧的決絕。

“現在...還疼嗎?”吳清荷不知道自己做的對不對,以試探的語氣問他,柏乘睫毛撲閃,面上帶著淺淺的粉。

只要她還會被傷害,他就會疼,不過柏乘沒把這話說出來,而是搖搖頭:“不疼了,你再躺下睡一覺吧。”

吳清荷註視他一會,把他眼角最後一點淚擦幹,才徐徐躺下,疼痛襲來,她才再度閉眼,柏乘也躺在她身邊,伸手環住她的腰。

“清荷,快點好起來,你之後的仕途肯定很平坦,你不會再有敵人了。”

“...哪有那麽好的事。”她小聲嘟囔一句,沒有把這話當真,柏乘輕聲笑了下,湊上前親吻她臉頰。

當然會有,最愛你的人一定會不惜一切,讓這好事發生。

夏日,炎炎夏日,吳清荷在這個時節大病一場,入睡後便高燒一日一夜,但高燒過後,她再轉醒,便覺得身上雖乏力,疼痛卻少了大半,轉醒便可下地走路。

她再醒過來,柏乘就像她的小拐杖一樣乖乖黏著她,他臉頰熱得泛紅,如同成熟的桃子般誘人,整個人一改幾日前的陰郁,笑得格外甜,還不時哼起歌謠。

“怎麽這麽開心?”吳清荷忍不住捏他臉,柏乘笑著站定,朝她眨眨眼睛。

“因為你身體在康覆,所以我開心。”

他很簡單地解釋一句,解釋完便垂眸一笑,拉著她去樹下乘涼,可他似乎總在等待著什麽,和她一道坐下後,眼睛會不時向院外瞥一眼。

吳清荷會順著他的視線看出去,正是好奇的時候,張琴滿頭大汗地出現在門外。

“小女君,有件事你萬萬想不到!”

“沈校尉她出事了,快去河邊看看!”

護城河邊烏泱泱站了一堆人,吳清荷下了馬車,走到河邊的拱橋上,看著百姓們指著河裏議論紛紛,而河中正有條小船,船上站著士兵,拿網打撈著些什麽,不多時打撈出一具屍體來。

從那模樣,吳清荷可以依稀看出是沈校尉,在水中泡了太久,讓她的面目看著有些可怕,吳清荷皺了下眉,發覺柏乘也跟在她身後,向前兩步,有些好奇地朝那看去。

“沒什麽可看的,不要看了。”吳清荷怕嚇到他,伸手覆在他的眼睛上,柏乘楞怔片刻,倏爾抿唇笑了下。

“清荷,不用這樣的,其實....”

他說到這,忽而又考量到什麽,沒有把話說完,吳清荷轉眸看向他:“其實什麽?”

其實人是他安排殺的,不過,這和他平常留給吳清荷的印象不太一樣吧,他和她坦白,會不會不太好呢。

她會不會不喜歡殺過人的男孩子,這個他還從沒問過呢,他一直很清楚吳清荷喜歡他身上什麽樣的特質,她喜歡他的溫柔可愛,她好像不喜歡很陰暗的人。

雖然做了壞事,但是小鹿不壞,小鹿只是很愛你罷了,你不可以因為這個不愛小鹿哦。

“其實我一點也不害怕,不用擔心我的。”

柏乘有膽量殺人,卻沒膽量在她面前多辯解,只拿開她的手,看向那具屍體,又小心翼翼地看向她,眼神忽然有些怯怯的,將軟軟的臉頰搭在她的肩上,低聲說道:“那個死掉的人,我聽琴姐說,是你的死對頭,對嗎?”

吳清荷看向他,頷首道:“沒錯。”

“那...”柏乘有些害羞地垂眼,眸中閃過很奇異的光彩,語氣溫柔到不可思議,好像說的是句情話。

“她現在死掉了,你...會開心嗎?”

十七歲的柏乘和十三歲一樣,只在乎一件事情,那就是吳清荷開不開心,只不過做的事情從陪她玩耍,為她繡香囊,變成了陪她接吻,為她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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