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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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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

這突然的一句話,就像是杯熱茶,潑醒懶散安逸的清晨。

笑聲一時之間都戛然而止,學生們彼此對視一下,便當作沒發生過方才的鬧劇,各自忙著讀書讀出聲來,以掩蓋心頭的尷尬。

吳清荷望著柏乘離開的方向,轉身時順帶著掃視過那些女君,其中有人與她對視,神色就極為平靜,只是偶爾會多看她兩眼。

她臉上也是有墨的,如今已在她臉上幹透,卻並不惹人發笑。

所以他畫的是什麽?

水缸裏的睡蓮到現在還微微晃動著,帶著晶瑩的露珠,可見上一個撇開它觀察水面倒影的人,有多麽驚慌。

吳清荷兩步走上前,低頭一看,便瞧見臉頰兩邊的三條“長須”和額頭間的“花紋”,她不自覺地擡手,摸了摸那很普通的貓臉。

書房外的小竹林,是為迎合夫子的雅趣而栽的,但夫子忙,很少坐在竹林裏喝茶,這裏便沒怎麽被人打理過,吳清荷一腳踏進去,每一步都是踩在枯葉上,“嘎吱嘎吱”響。

密而厚的竹葉,細碎的陽光穿過,柏乘坐在陽光都照不到的地方,縮在那,無力地自枕膝上,將自己的臉藏起來,背對著吳清荷,一聲不吭。

吳清荷走近他,環顧四周,自己尋了竹子倚著,抱臂看他,神情有些困惑。

“你在生我的氣?”

柏乘沒有回答,只是頭稍稍轉過來,露出側臉看她,眼眶紅紅的。

好,那就是在生她的氣的意思。

黑乎乎,氣鼓鼓的柏乘讓吳清荷覺得又無語又好笑,忍著要揚起的嘴角,搖著頭蹲下來看他。

“我照著夫子說的畫花臉,雖然畫的不太好,讓人笑你了,但應該也不至於讓你氣成這樣。”

聽見她說的話,柏乘垂眸,又把臉別過去,悶悶地提一句:“你把我畫的很醜。”

這種時候,吳清荷難得耐心了會,再次解釋。

“我畫的是大花臉。”

“...很醜很醜。”

吳清荷上下打量他:“你既然想讓我把你畫得美一些,我擡筆的時候,你怎麽不提。”

柏乘一頓,有些無措地擡頭,他臉上的墨被袖子蹭開,暈開就像個小煤球,但這也不掩他水靈靈的眼眸。

“我...”他想說什麽,自己又沒說出來,有些怔怔的,抿唇看著吳清荷,頗為不安。

“你不提,我又不知曉你的意思,肯定就是隨意畫,畫完了生氣,是不是有些不講理。”

吳清荷一時占了上風。

柏乘有些懵,心裏卻又酸,他現在也有些不清楚自己為什麽無端地感到這般委屈。

“可我畫你的時候,就是畫的小花貓,一點也不難看。”

他語調軟軟的,語氣又有些失落,說話間,柏乘忍不住偷看吳清荷,吳清荷臉上的花紋配上她的表情,看起來,就像是只振振有詞的小貓不服氣地和他講理。

好可愛,他腦子裏忽然冒出這種想法。

“那是你自己畫的,我沒提,你畫完了,我也一點沒生氣。”

吳清荷緩緩站起身,俯視著他,看著他眼神閃爍,垂頭時濃密的睫毛像要惹人憐惜般撲閃兩下。

若要一直這樣說下去,真是沒完沒了。

終於,柏乘擡起頭,臉上的委屈羞惱一掃而光,眼巴巴盯著她:“剛剛是我不好,我不應該朝你發火的,你可以原諒我嗎?”

他先與她道歉,吳清荷垂下眼簾,看他神情認真,儼然一副知錯愧疚的樣子,這反倒讓她不知接下來該說什麽。

等等,自己來竹林裏找他,是要聽他跟自己道歉的麽...

吳清荷神情怪異地瞥一眼目前的狀況,欲言又止。

“吳清荷,你這丫頭又跑哪去了,就不能老老實實挨個罰!”

尹夫子的聲音自書房內傳來,如利刃劃破安靜的氣氛。

吳清荷眉心一動,伸手牽住柏乘的袖子,將他拉起。

“走吧,該回去了,不然夫子又要氣得跳腳。”

只是不到一刻的功夫,夫子的書房外就聚了比方才還要多的女君們,日上三竿,學生都已來齊,人人捧著書,恭敬地站在門外,尹夫子的屋檐上掛著驚鳥鈴,一有風過就叮叮當當地響。

很和諧的場景,唯一不和諧的,就是站在長廊邊上的二人,吳清荷還好,不茍言笑威名遠揚的“小花貓”根本沒人敢笑,柏乘就只好站在她身邊,努力地低頭,披散在肩頭的墨發一縷縷滑下來,擋著他小半張臉。

來往的學生換了一批又一批,沒見過方才柏乘鬧情緒的人,此刻便要忍不住大笑。

“餵,瞧,嘻嘻,那是什麽呀,眼睛黑成一塊,比我家旺財的眼睛上的黑圈還好玩。”

“旺財?你家的小狗?”

“是,哈哈哈,他臉上那是芝麻還是斑點?”

讓大家笑一笑,就是夫子的懲罰了,既是懲罰,那煎熬一些,也並不算什麽,只是...

吳清荷側眸瞥了眼,瞧見柏乘低垂著頭,臉色慘白,可憐兮兮地接受著別人的嘲笑。

猶豫片刻,她還是挪動了幾步。

柏乘心裏卻反覆默念著“這是懲罰,這是懲罰”,突然覺得面前的光一暗,再擡眼時,吳清荷已經站在他面前。

兩個孩子的身高差不了多少,吳清荷並不能完完全全將他擋住,可她一旦站在前方,看過來的女君們反應也迅速,臉上的表情一收,生怕讓吳清荷看見自己嘴角有一丁點弧度。

別人的視線,笑聲和議論,連同那曬得他有些暈乎乎的太陽,全都被吳清荷擋在前面。

這讓柏乘一時反應不及,等到回過神來,唇上恢覆了血色,便帶著臉頰上也是一片紅暈,他深吸口氣,不易察覺地往前挪一小步。

“謝謝。”

他眼含笑意,那點小情緒瞬間被拋個精光。

吳清荷回頭瞥他一眼。

“你翻臉比我翻書還快,一會哭一會笑。”

誰能想到,現在笑靨如花的少年,上一刻還淚眼汪汪的。

這算是調侃,柏乘歪頭看著她嘟囔的樣子,笑意更濃。

夫子的懲罰其實是邊大聲讀書,邊讓大家看畫臉,但是吳清荷渾水摸魚,沒讀,只幹站著,柏乘也就陪她這麽站著,擡頭到處望。

忽然就雨過天晴,悠悠看那驚鳥鈴在屋檐上晃過來,又晃過去。

“我現在覺得,和你一起挨罰,也是很好玩的經歷。”

“好玩?你以前沒被夫子罰過麽,這也覺得好玩。”

柏乘搖搖頭。

“我在鄉間時,家裏單獨請的教書夫子,每日到我床榻前教我讀書識字,那時候我連起床都很困難,所以根本沒力氣犯錯,自然沒挨過罰。”

“病得起不了床,應該好好休息,怎麽還要讓夫子到床榻邊教書。”

幹站著也是沒事,吳清荷索性就與他聊幾句。

她不理解,柏乘只是溫和地笑笑。

“就是因為起不了床,才會羨慕那些能起床的小孩,玩鬧學習,現在我才知道,這真的很有趣。”

吳清荷安靜地聽他說話,眸光微閃。

她不說話,可是柏乘卻忽然想到什麽,神情一變,停下這悠閑瑣碎的談天,猶豫一會,內心忐忑地問她。

“吳清荷,你救了我,我幫你逃學,現在又一起挨罰,這般有來有往的,我們可以算作是好朋友了嗎?”

他問完話,忽然又擔心說得不夠充分,又趕忙添一句:“如果之前不算的話沒有關系,現在起,可以算作朋友嗎?我想和你做好朋友,非常非常想。”

如果她點頭的話,那她就是柏乘人生中第一個好朋友。

他緊張地盯著她,雙手縮緊。

其實,聽到這個問題的一瞬間,吳清荷覺得有些幼稚,只是礙於此前柏乘的“連挨罰都很有趣”,故而沒說出來。

她對“朋友”的標準可是很高的,志趣相投,人品極佳,她才會真心把別人認作朋友。

這個小公子不明白那麽多,從他的言語中他就是缺玩伴罷了,可吳清荷不缺玩伴,也不想和這種嫩如塊豆腐般的小孩玩。

但是他不知不覺間就伸手牽住她袖子輕輕晃著,水靈靈的眼睛裏是她的倒影。

別的不提,兩家母親是多年好友,來往很密切,柏太傅對她很好,她明著拒絕柏乘的話,顯得很不近人情。

反正她來無影,去無蹤的,這柏乘也找不著她,點點頭也無傷大雅。

“可以,算。”

吳清荷點了頭,柏乘先是一頓,旋即欣喜地綻開一抹笑容,如同受陽光照耀而盛開的花朵一樣,光彩奪目。

“那不可以反悔哦,你要和我做好朋友了!”

他只有這一個好朋友,他絕對會對她很好很好,做吳清荷天下第一對她好的朋友。

一個點頭,就可以讓他這般開心,吳清荷也是沒想到,莫名一點心虛自心頭湧起,她對著柏乘笑盈盈的面容,不由自主地別開視線,淡淡答一句:“知道了。”

日頭漸曬,蟬鳴陣陣,來往學生越來越少。

終於,夫子茶盞一放,哼著不知名的小曲,起身要去用飯了。

二人的懲罰才終於算結束,書房外面就有口井,井口有絲絲涼意,吳清荷探頭過去,松口氣,提著桶打了水上來,拿起桶裏自帶的葫蘆瓢,盛滿滿一瓢水,往自己臉上澆。

井水冰涼,洗去夏日的熱和燥,但是吳清荷擡手搓半天,再看水中倒影,自己臉上的花紋依舊清晰,小花貓用爪子磨臉磨半天,依舊是小花貓。

“不太好洗。”

墨水就是很難洗的,留在手上,有時候一兩天都洗不幹凈,黑乎乎一團。

想到自己將要帶著一臉墨這樣過一天,吳清荷覺得有些煩躁,托腮坐在水桶邊,往旁邊一瞥,就看見柏乘拿出了自己腰間攜帶的一點澡豆,正彎下腰,要和著水洗臉。

察覺到身旁的視線,柏乘也轉眸看向她,下一刻像是瞬間領悟了什麽,看一眼自己手上磨好的澡豆泥,粲然一笑就俯身將其細細抹在吳清荷的臉上。

澡豆與他身上的味道一致,都是淡淡的藥草香味。

“不用擔心,我隨身帶的澡豆,清潔效果很好,一定能把這些墨漬洗掉。”

他的手指慢慢在她的臉頰上畫圈,幫她搓掉臉上的墨,動作極輕到好似在搓掉稀世珍寶上的小泥點一般。

“謝謝。”吳清荷擡眼看他,小聲道謝。

手上滑嫩溫熱的觸感讓柏乘呼吸都慢了半拍,他收回手,看著吳清荷幹幹凈凈的臉蛋,總覺得挪不開眼。

“吳妹妹!吳妹妹!”

不遠處,是陳韻笑著朝吳清荷這裏奔來。

吳清荷轉頭看她,擡袖一抹臉上的水珠。

柏乘不認識陳韻,也不知道該如何稱呼,站在原地幹看著,自己默默地用手搓澡豆。

“怎麽了?”吳清荷看著陳韻的表情,有點疑惑。

陳韻笑著湊近,擡手掩住側臉,跟吳清荷竊竊私語一陣。

“尹夫子上午就又悄悄寫信寄給你娘,老人家心軟,知道你這幾天拘束在私塾不舒服,你最喜歡騎馬,她叫你家下人把馬牽來了!”

”還不快去瞧瞧!”

吳清荷頓時眼中有光一閃,像是看見魚的貓,頭也不回就徑直朝外走。

“...等我一下。”

看她走遠,柏乘下意識跟了幾步,只是發覺自己臉上的墨還沒有洗完,他便趕緊回身,加快動作,匆匆抹了泥,緊閉雙眼用水一沖。

他洗得倉促,衣領上全是水漬,水珠不斷順著他的臉頰滑落,濕漉漉的眼睛環顧四周,吳清荷早已不見蹤影。

柏乘一怔,看著空蕩蕩的小巷子,半晌抿嘴輕哼一聲,彎腰將葫蘆瓢好好放回水桶中,小聲碎碎念:“不等人的小貓...”

如今是用飯的時間,學生們都去飯廳用飯,柏乘不覺得餓,自己一人在私塾裏隨意逛逛,路過幾位正趕著去用飯的女君,忽而聽得一點風聲。

“別的不提,她騎射,我佩服。”

“如何練的那般厲害?.”

“你別想了,咱們是要當文官的人,琢磨琢磨書吧,管她做什麽。”

沒提名字,但是柏乘下意識就感覺,她們在提的人,絕對是吳清荷。

“噓籲——”不遠處傳來一陣悠長的馬鳴聲,柏乘一個激靈,朝那望去。

私塾的最裏邊,有一個巨大的馬場,貴族女君們要飽讀詩書,最基礎的騎馬出行,也是必定要學會的。

他跟著聲音走近,走到馬場邊,忽覺一陣銀白色的風刮過。

吹起他微濕的碎發,映入他眼簾的,是吳清荷騎著一匹銀白色,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的馬兒,馬兒疾馳而過,揚起一陣沙土,吳清荷在馬背上拉弓,箭落弦上,弦緊繃成一條直線。

柏乘一顆心跳到嗓子眼,伸手扒在欄桿上,仔細觀察。

“嗖——!”

白馬的正前方,正好有塊靶子。

吳清荷的箭如流星穿過,只一瞬,砰一聲響,柏乘眸子一緊,看著她收回弓,一手勒韁繩,馬兒拐著彎揚長而去。

而那箭,正中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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