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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賜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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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賜婚

河南道, 宿州城。

衙署官房內,苗孝全手中握著一卷書,靠在窗前的矮榻上, 書是棋譜, 身前擺著一個棋盤, 棋盤上零零落落幾枚黑白棋子。

他看一會兒書,然後對著棋盤擺弄兩下棋子,姿態甚是悠閑,帶著一種運籌帷幄的從容。

“咕嘟, 咕嘟”

水聲響起, 縮在矮凳上的刺史劉建, 立刻從紅泥炭爐上提起小銅壺, 將裏面滾燙的開水倒入面前茶盤上的紫砂壺中。

熱水澆過的茶葉,打著滾在水中翻騰著舒展開卷曲的枝葉, 濃烈的香氣, 倏然間伴著升起的水霧在房中彌漫開來。

小桌案旁,正在整理公文的幕僚文俊,擡起頭來, 往空氣中輕輕嗅了一下, 笑道:“真香, 咱們也就是跟著節帥,才能聞到這等好物。”

劉建沏好一杯,起身恭敬地奉到苗孝全手邊的小幾上,諂笑道:“也就霧山尖這等好茶, 才配節帥的一身氣度。”

苗孝全嘴角輕輕勾了一下, 道:“你們也一起嘗嘗。”

“那屬下就厚著臉皮沾沾節帥的光,嘗一盞。”劉建退回去, 倒了一杯,先奉到文俊的桌上,才又倒了一盞,湊到自己鼻下,沈醉地聞了聞。

苗孝全放下手中的書,端起茶杯輕輕呷了一口,問道:“幾日了?韋思應該動手了吧。”

文俊放下手中的筆,掐指算了算,回道:“過日子了,順利的話,昨日應該就動手了。”

“二十兩銀子,一條命。唉,真是不便宜。”苗孝全嘆道,“也不知道,他們事情辦得如何?”

“估計陳賊現在看誰都像是奸細,惶惶不安得很。”劉建笑道,“他怎麽也不會想到韋思幾人是自殺的,節帥此計真是高明。”

原來這一次,他們派遣韋思去往折州,根本不是談合作,目的就是從內部攪亂敵人的軍心,如此才有了兩個衛兵那一番似是而非的談話。

陳啟的軍中本就魚龍混雜,略施小計,從內部瓦解,要比外部硬打,容易得多。

兩個衛兵的離間計成了,亂軍必然軍心大亂,從內部四分五裂。若是他們沒成,三人死了,也能讓陳啟心緒難平,大力篩查奸細,鬧得兵將不安。

文俊恭維道:“區區三人可抵萬軍,節帥之才,與兵聖比肩也。”

苗孝全看著桌上的棋盤中交錯的黑白棋子,聽著這些恭維的話,心中也是頗為自得。

這時,房門被敲響,一個急躁的聲音在門外響起,“節帥,急報。”

苗孝全的眉毛厭煩地蹙了蹙,看向房門,深深吸了一口氣,才說道:“進來。”

他現在真的很討厭聽到“急報”兩個字,自從陳啟入境河南以來,所有的急報就沒有一件是好事,像是某種帶著厄運的鳥叫一般。

但是,不管心底有多麽厭惡,這些“急報”都不能不聽。

聽完,還要絞盡腦汁的做出決策。

一名信兵走進來,單膝跪地,將一封帶著火漆的信,奉到苗孝全的手中,垂頭稟報道:“節帥,覽州亂了,府衙被□□掠一空,刺史和眾官吏被亂民打成重傷,無數豪紳百姓舉家逃亡,全都向著河東而去,軍隊攔都攔不住。”

這邊剛剛稟報完,房門再次被敲響,“節帥,急報。”

苗孝全擡起手捏了捏額頭,眼神淩厲地瞪著房門看了半晌,才吐出兩個字,“進來。”

這兩個字聽著平淡,但聽在熟悉他的劉建和文俊耳朵裏,已經是咬牙切齒,他們知道苗孝全已經繃成了一根弦,時刻都有可能斷裂開來。

“節帥,秀州亂了……”接下來的話,與前腳到的覽州信使所說一模一樣。

苗孝全冷冷盯著他們的發頂,沈聲問道:“一起亂了?說說為什麽亂了。”

兩個信兵互相看了一眼,先後回道:“有謠言傳,節帥要拿覽州秀州與亂軍交換南部六州,百姓懼怕亂軍燒殺搶掠,攜家帶口地跑了,有些義憤填膺之人,更是闖進府衙宣洩不滿。消息傳地太快,一夜之間就傳遍全城,刺史府根本來不及應對。而且去府衙鬧事的裏面,有不少高手藏在其中,府衙中的護衛毫無還手之力。”

“哪日生出的事?”

覽州信兵回道:“正月二十五。”

秀州信兵看了他一眼,跟著回道:“秀州也是正月二十五。”

“啪”的一聲,棋盤飛起,落在地上,滿盤棋子劈劈啪啪打在兩個信兵身上,他們彎著脊梁,不敢動,也不敢出聲。

文俊趕緊放下筆,小聲道:“你們兩個先下去休息。”

兩人一時惶惶,不知該如何,悄悄側頭去看另一邊的文俊和劉建。

見劉健也是輕輕擺手,示意他們先出去,兩人終於鼓起勇氣,跪著慢慢退出了房間,輕輕開了門,又關上。

他們都知道苗孝全非常在意外在形象,才敢將兩個信兵遣出去。

“砰———”,茶盞被狠狠摔在地上,碎裂的瓷片四濺開來,有一片擦過劉建的手背,劃出一道長長的口子,鮮紅的血瞬間流了出來。

他立刻將手縮進衣袖之中,貼在袖子內側,以防鮮血滴落下來。

“是誰?誰的手伸得這麽長,敢在我背後使絆子。”苗孝全雙眼陰沈道。

“事情出在這種時候,還正好是覽州和秀州,必然和陳啟撇不開關系。”文俊走過來,拆開桌子上的兩封信,看著裏面的內容,說道。

“我真是小瞧了這個土包子,竟然還會玩這種詭計。”

“跟他有關,不過,屬下猜測不一定是他的人,陳啟從南邊一路打過來,北邊他應該沒有這麽合用的人手才對。”文俊思索片刻,說道,“他可能在跟別人合作,這人有可能是段茂,也可能是河東的向砌,要不就是他在青州還有同盟,畢竟出事的兩個州都緊鄰青州。”

“給我查,我倒是要看看是誰在背後搗鬼。”苗孝全狠厲道,滿目猙獰,身上的儒雅氣質已經蕩然無存。

“節帥息怒,屬下這就就查。”文俊俯地道。

.

宿州城,衙署外不遠處,有一間“望月茶樓”。

茶樓二樓一處靠街的包廂內,一人躺在椅子裏,一雙長腿搭在另一把椅子的椅背上,晃來晃去,陽光透過窗子照射進來,灑在他的身上。

他瞇著眼睛,手拿一把茶壺,壺嘴對著嘴,不時地灌上一口,好不愜意。

另有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趴在窗前,探著個腦袋往外看,看著看著,脖子也出去了,接著前胸也探了出去,再接下來,腰也探了出去……

“啊———”

一聲驚叫。

“嘭———”一聲巨響。

“蠢死了。”躺在椅子上的蕭鷹嗤笑一聲,收回長腿,又重新搭在椅子背上,手中的茶壺,一滴沒灑。

原來是那少年差點從窗戶掉出去,在最後一刻被青年人用腳勾了回來,摔在地上。

少年人揉著摔疼的屁.股,齜牙咧嘴道:“老大,你這一下也太用力了,我還不如直接掉下去呢。”

“哼!”蕭鷹白了他一眼,道,“看清楚了嗎?青子。”

“當然看清楚了。”少年顧青得意道,“我辦事,你放心。兩個信兵都是從北邊來的,肯定是覽州和秀州來的,這下有好戲看了。”

“嗯,你去買兩只醬燒雞回來,老頭子愛吃這個。”蕭鷹吩咐道。

“好來,還有姜記的八寶醬菜,劉記的豬蹄,爺爺都愛吃。”少年人已經忘了疼痛,一蹦一跳地躥了出去。

老頭子是衙署打掃院子的一個老仆,如果一切如計劃一樣順利,最多半個時辰,他下工的時候,就能帶消息出來了。

等顧青將買來的各種吃食擺好,一個灰白頭發的老人推門走了進來。

“爺爺,是不是有好消息?”顧青立刻蹦起來,跑過去抱住剛剛進門的老人。

老人抓住他的手臂往下拽,笑罵

道:“都跟著鷹爺出去辦差了,怎麽還這麽沒點穩重勁。”

這時,躺在椅子上假寐的蕭鷹,收腿坐了起來,看著祖孫倆兒,笑道:“顧老過來坐。”

顧青在背後推著爺爺坐到了桌子跟前,獻寶一樣,笑嘻嘻地將滿桌子的菜介紹了一遍。

顧老在他頭上拍了一巴掌,輕聲叱道:“先說正事。”

蕭鷹彎著眼睛,好整以暇地凝視著兩個人。

顧老不自在地咳嗽一聲,道:“讓鷹爺見笑了,這小子調皮得很,以後還得靠鷹爺調.教。”

“好說,好說。”蕭鷹彎著眼睛點點頭,一副很好說話的樣子,很有迷惑性,但是了解他的顧老知道,他從來都不是個溫和的主。

“覽州和秀州的信兵都到了,苗孝全氣得掀了棋盤,砸了茶杯,從他們目前的調查方向看,查不到我們淮南。”顧老說道。

“嗯。”蕭鷹笑道,“在合適的時機,稍微引導一下,讓他們查到河東向氏身上去。”

“好。”

“顧老,快點吃吧,都是青子的一片孝心。”

“多謝鷹爺,那老頭子就不客氣了。”

“客氣什麽,都是自己人。”蕭鷹懶懶地笑著,側眸看向顧青,吩咐道,“拿筆墨來,事情做完,該給小家雀回個信。”

顧青取出一套特制的袖珍筆墨,擺在桌子上,蕭鷹提筆在一張小紙條上密密麻麻寫滿了米粒大小的字。

寫完之後,提在手中吹幹,從一端卷起來,卷成小小的一個,塞進鴿子腿細的小筒裏,遞給顧青,道:“交給鴿子,晚上送走。”

顧青拿了紙條,走出去。

顧老狀似不經意地說道:“聽說,雀爺現在是小姐跟前最得眼的紅人。”

“嗯,好像是這麽回事。”蕭鷹回憶了一番,淺淺笑道。

“以鷹爺的本事,回到小姐身邊,應該有更好的發展吧。”

蕭鷹拿起剛剛灌滿熱茶的茶壺,壺嘴傾斜,茶水懸空沖入桌上的八寶醬菜裏,好好一缽醬菜混在茶水中,變得稀稀爛爛,壞了本相也壞了本質。

顧老一驚,擡頭看向對面持壺的年輕人,只見他扯著嘴角,一張英俊的面龐,明明在笑,眼睛卻比毒蛇還兇惡,他心下一抖,手中筷子脫落,掉到桌子上。

蕭鷹放下茶壺,慢條斯理地撿起掉落在桌上的筷子,捋順了,拉開顧老粗糙的手,放了進去,笑道:“人老了,就好好做事,不要想些不該想的。你我的命,都是公子給的,公子不在了,那就是小姐的,小姐讓做什麽,就做好什麽,自己想了,那就是錯的,明白了嗎?顧老。”

他收回手,支著下頜,端詳著顧老那只顫抖到握不穩筷子的手,頗有興致道:“哦,我忘了,顧青的命不是小姐的。怎麽,你是想給顧青求個好前程?還準備踏著我這塊墊腳石,往上走?”

“那顧青這條小命,怕是活不久了。”

“鷹爺饒命。”顧老顫抖著雙腿,跪在地上,求饒道,“都是我一時迷了心竅,阿青的命以後是鷹爺的,屬下再也不過問了,求鷹爺饒了阿青,他什麽都不知道。”

“起來。”

“求鷹爺饒命。”

“我說起來,你沒有聽到。”蕭鷹雖然還在笑,但是聲線已經像淬了寒冰一樣冷。

顧老立刻爬起來,剛剛坐好,房門就被推開了,少年人歡快地蹦進來。

蕭鷹側過頭,看著少年人,慢吞吞道:“青子,送你回去跟著雀爺做事,好不好?”

顧青一呆,立刻撲過去抱住蕭鷹的大腿,哭號道:“老大,你不要我了,你怎麽能這麽狠心,我伺候你吃,伺候你穿,一轉頭就要把我送到千裏之外,你怎麽能這麽狠心啊。”

“跟著阿雀,就是跟在小姐身邊,你不想?”

顧青一怔,這話可是不好答了,他若是敢說不想,那不就成了不想跟在小姐身邊做事,這還了得,老大得擰掉他的狗頭。

“我現在能力有限,還不夠資格到小姐面前去獻醜,等著跟老大學幾年本事,再去小姐面前聽令。我跟著老大,一樣是為小姐做事嘛。小姐既需要在跟前辦事的,也需要在遠方做事的,就像雀爺和鷹爺一樣,我覺得我更適合跟著鷹爺在外邊做任務。”

“行吧。”蕭鷹晃了晃腿,從顧青手中掙脫出來,起身道,“那就繼續跟著我,做事機靈點,再犯蠢,我可就不要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往外走去。

顧青趕緊跟上,回頭笑道:“爺爺,你慢慢吃,我跟老大先走了。”

“嗯,好好聽話,好好幹活。”顧老強扯出一個笑容,看著孫子跟在蕭鷹身後出了門。

這一日,折州城外大營。

十幾個狼狽不堪的漢子,跌跌撞撞地沖入營中,他們有的傷在腿上,跑起來一瘸一拐,有的傷在手臂,有的背上還插著翎箭,大多身上衣衫破爛,被血水染透。

營中士兵立刻迎上去,將他們扶進帳篷,找人來治傷。

一個只有輕微刀傷的漢子,從帳篷裏沖出來,喊著:“我要見將軍,河南軍越界,我們遇到了河南軍。”

這時,陳啟早已聽聞了有士兵負傷的消息,匆忙走來,迎上去,扶住士兵的雙臂,問道:“你們查探的時候遇到河南軍了?”

“對,將軍,我們查探到滄回山南麓,遇到了小股河南軍,雙方打了起來,本來以為能夠全殺敵人,結果他們又來了兩個小隊的援軍,一見援軍,我們立刻撤退,兄弟們這才撿回來一條命。”

士兵激動道:“我們查探的地方是西南深林,此處隱蔽,他們的隊伍都是分成小股的,應該是在偷偷運兵,準備偷襲。”

陳啟怒道:“苗孝全果然是奸詐之徒,之前多次派人來議和,原來只是想讓我們放松警惕,打一個措手不及。”

“我們忠義軍不是這麽好愚弄的,替今日受傷的兄弟們報仇!替兄弟們報仇!”

圍繞在周圍的士兵們,一時間群情激憤,跟著陳啟大喊:“替兄弟們報仇!報仇!報仇!”

喊得最高亢最瘋魔的就是站在陳啟跟前那名受傷的士兵,他的憤恨是最激烈的,最灼燒血液的。

這一刻,他好像已經忘記了,前幾日還帶領著士兵們,跟陳啟唱反調,拒絕前行,要求陳啟接受苗孝全的招安。

今日,他真真切切的,用血和肉感受到了苗孝全的惡毒和奸詐。

他將成為北攻的前鋒,誓要親手斬下苗孝全的頭顱。

陳啟借著這股士氣,當場宣布整頓大軍,兩日後進攻滄回山關口,進擊典州。

圍在一起的士兵們,嗷嗷叫著,立刻回去準備。

陳啟則走進前面的帳篷,一個挨著一個詢問士兵的傷勢,又出言安慰一番,才回到自己的帳篷裏。

此時帳篷內坐著一個人,正在喝酒,正是老黃。

陳啟走過去,端起桌子上滿著的一碗酒,一口氣全部喝了下去,放下瓷碗,擡手拍了拍老黃的肩膀,笑道:“多謝了,兄弟。”

“謝什麽,咱們兄弟,這些年什麽時候分過你我,都是自己的事。”老黃笑道,“這幫孫子,就是欠收拾,別人三兩句挑撥離間的話,他們就信以為真,一群蠢貨,難成大事。”

“要都像你這樣能幹,咱們這只隊伍,不就無敵了嘛。”陳啟笑道,“咱們在嶺南起事的時候,哪裏想過那麽多,只是想著回家罷了,但是一路走來,已經被推上了這個位置,回不去了,只能不停地往前走,停下就是萬丈深淵,血灑黃土,骨暴荒野。這些人再怎麽愚蠢,也已經是隊伍裏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也成了我們的一部分。”

老黃笑道:“我知道,沒了這些莽夫,就咱們百十來個人,還怎麽打仗,早就被清剿的衛軍吞了。”

陳啟端起酒碗,與老黃碰了碰,大笑道:“一舉奪下典州,直沖宿州,抄了姓苗的老巢。”

“好!”老黃豪氣地大喝一聲,幹了碗中酒。

帳篷中受傷的士兵們,並不知道,他們遭遇的根本不是河南軍,而是穿了河南軍衣服的自己人,那些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隱沒在軍隊之中的陳啟嫡系精銳青州軍。

兩日後,自稱忠義軍的亂軍,在陳啟的帶領下,開始進攻滄回山關卡。

河南地界在安穩了一個月後,再次燃起了戰火。

苗孝全集結周圍三州的所有兵力,全部堆聚到滄回山,誓要將亂軍堵在滄回山之南。

滄回山處,大大小小打了數仗,兩方僵持在山口半個多月,誰也沒能占到便宜,一場突襲漸漸變成了長期的拉鋸戰。

然而,屋漏偏逢連夜雨。

二月下旬,遠在河北的段茂突然撤離東北部,將兩座城拱手讓給了遼東軍,主力軍隊卻悄無聲息地繞道西南,直插青州,青州發生□□,與段茂手中的河北軍裏應外合,拿下了青州。

之後更是通過青州,直接攻入民亂之後還沒有恢覆過來的覽州和秀州。

段茂以風雷之勢,迅速拿下苗孝全手裏的三州,仍有繼續南下之勢,與南部陳啟麾下的忠義軍遙相呼應。

河南道立刻陷入孤立無援的險境。

“不是查出來覽州秀州民亂,是河東向氏動的手嗎?”苗孝全拿起桌子上的鎮紙摔在文俊身上,怒罵道,“現在傻子都看出來,是段茂和陳啟搞的鬼。”

“廢物,我就養了你們這一群廢物。”

苗孝全將整個官房打砸的破爛不堪,躺在滿地的公文之上,喃喃道:“完了,河南道完了。”

“節帥,求援,立刻派人向河東、遼東、淮南求援。”劉建跪在地上急切道。

“求援?”苗孝全譏笑道,“聖旨都不管用,我們哪裏來那麽大的面子,說動他們支援。”

聖旨下達的命令,不管是針對陳啟,還是河北軍,都是周圍三道協力剿匪。

結果,他們一個個的,按兵不動,眼看著陳啟和段茂將整個河南道吞噬殆盡。

“此一時彼一時,以前大家都沒有看透段茂和陳啟的關系。現在若是任由兩方合兵,占據整個河南,對周圍諸道都是威脅,出於自身利益,他們也不會坐視不管。咱們求援,給他們遞一個臺階,讓其名正言順的出兵。”

苗孝全從滿地公文上坐起來,喪氣道:“你派人去吧,也算是死媽當活馬醫了。”

劉建從屋子裏退出來,回到自己的官房之中,立刻寫了三封信,派人兵分三路,趕往三地求援。

與此同時,陳啟抽調走了駐紮在長江水道和南部的兵力,全部壓到滄回山,準備全力一擊,攻破滄回山的防線。

陳啟一撤兵,蕭霽月就收到了消息,此時離兩人的六個月之約,才剛剛過半。

在局面時刻都在變動的當下,約定並不是那麽容易遵守的,而且她也從來沒有奢望陳啟的隊伍,能真正的截斷水道六個月。

景和二十一年,二月末。

蕭霽月從壽州調遣五千兵馬,親自帶領,直奔長江水道,在各方還沒反映過來之時,不費一兵一卒,接管了長江水道,同時也接管了這段水道所處的州郡,江南良州。

三月一日,河南道的求援信,輾轉多地之後,終於從蕭扶城的手中,轉交到蕭霽月的手上。

蕭霽月立刻打起了“清剿亂軍,救援河南”的旗幟,帶兵北上,進入河南境內,殺了陳啟一個措手不及。

陳啟跟蕭霽月交過手,知道回頭防守無望,立刻集中所有兵力北上,此時滄回山已經攻破。

一邊是苗孝全疲軟的河南軍,一邊是有著虎狼之勢的蕭霽月,陳啟決定柿子還是要挑軟的捏。

集結全部兵力,北上,過滄回山,在滄回山建立防禦,快速攻下典州和宿州,占領河南道首府。

苗孝全帶著家眷已經外逃,不知去向。

他往北撤軍的速度,趕不上蕭霽月進攻的速度,一路緊趕慢趕的,才將全部隊伍撤入滄回山北部。

這就造成了,蕭霽月勢如破竹,以風雷之勢收覆河南南部六州的假象。

在淮南道的故意吹捧宣揚之下,蕭霽月第一次站到了世人面前,以無往不勝的戰神之姿。

很快,當權者、野心家們都看清楚了蕭霽月的力量,她並不是蕭扶城寵溺出來的驕縱小姐,是真正的,手中有兵,能夠提刀上陣的將軍。

她的這一次亮相,在權力的中心攪動起了一場風暴,吹亂了很多人的布局。

雲京城,皇宮,承天殿。

骨瘦如柴的皇帝,躺在錦被之下,怔怔地看著帳頂飄蕩的雲霧,雲霧裏時不時閃現那些很久以前就已經消失的人,他們對著他笑,對著他招手,仿佛要拉著他一起騰雲駕霧,去往仙境。

他求仙問道二十多年,這一刻,得見仙緣,本來應該開心的,但是此刻卻一絲也笑不出來。

他的身體已經不能動,日日困在這張龍床上,但是他的大腦卻是從未有過的清明,比坐上龍椅這二十多年的任何時候都要清明。

應該是回光返照,他已經走到了生命的盡頭,帳中雲霧裏這些人,不是仙人,是地獄裏的勾魂使者,來接他走的。

沈迷修行數十載,他鮮少過問朝中事,現如今看著坐在龍床邊,一臉病弱的太子,才開始真正的為趙氏王朝擔憂。

太子迎上皇帝的目光,輕輕喚道:“父皇。”

皇帝第一次對他露出了一個慈父的笑容,這笑容看得趙洵一陣恍惚。

這樣的笑容,從前只在父皇面對皇姐永壽的時候見過,他不由得想,難道父皇把他當成了皇姐?

“都下去吧,太子留下。”

屋內的宮女太監們,悄聲退了下去,只留太子還坐在床前的錦凳上。

“父皇。”

“洵兒,父皇要走了。”

“不會的,父皇會好起來的,大周還需要父皇,洵兒也需要父皇。”太子急切道,眼中已經泛起淚花。

皇帝緩緩道:“你聽父皇說,這天下已經滿地虎狼,你身子弱,不要和他們硬來,父皇為你安排一條路,把趙氏王朝傳下去。”

“是,兒臣謹遵父皇之令。”太子起身拜道。

皇帝闔了闔眼皮,說道:“淮南道蕭扶城的女兒蕭霽月,是個厲害的,你應該也聽說了,朕把她指給你做太子妃。”

“父皇?”太子驚疑地看向皇帝。

“不用擔心,這姑娘雖然能打仗,但是個絕色美人,委屈不了你。蕭扶城是頭狼,有私心,但膽子小,野心不夠大,不敢造反,重要的是,他們蕭家子嗣稀疏,傳承不下去。”

“你娶了蕭霽月,就能牽制住淮南和劍南,然後放權力給蕭霽月,讓她幫你調動淮南蕭氏和劍南沈家的力量守住天下。你記住,蕭霽月這個皇後的權力越大,你的江山就越穩固,你就努力生孩子,讓蕭霽月生兒子,把後宮其他人生的孩子也都送給蕭霽月,必要的時候對其他妃嬪可以去母留子。”

“這嘗過權力的女人啊,做過了皇後,就想做太後,是看不上公主身份的。”

“蕭霽月越是強勢,蕭家越是反不了。”

“美麗又聰明的女人,是這世間最利的一把刀,你只要握住了這把刀,她就能替你殺盡天下居心叵測之人。”

“你這副身子骨,經不起權術的折騰,放寬心,好好修養身體,多生幾個孩子。史書上扶幼帝、穩朝堂、平四方的太後有很多,你只不過是提前把這些權力賦予了皇後。”

“記住,她不過是我們手裏的一把刀,最終守護的是我們趙家的天下。”

“不要拘泥於一時的權力得失,把眼光放在趙氏王朝的延續上。”

“兒臣懂得,會尊她敬她,給她權力和尊榮。”太子回道。

皇帝欣慰地笑了,溫聲道:“把九龍紫檀盒裏的丹藥,拿一粒給朕服下。”

太子起身走到桌前,打開那個九龍紫檀盒子,從裏面取出一粒暗紅色的丹藥,倒了一杯水,送到皇帝身邊,餵他服下。

片刻後,皇帝雙目已經漸漸闔上,仿佛又要睡去,嘴唇微微扯動:“回去吧,今日這些話,只咱們父子知道,不可再告訴第三人。”

“是。”太子俯身拜過,緩緩退了出去。

他走出去,站在承天殿門口的石階上,看向遠處搖擺的樹梢。

與屋子裏昏昏沈沈的陰暗不同,外面已經是一片春光,花紅柳綠,南風拂梢,生機勃勃。

他一步一步走下石階,春日的暖光,一點一點包裹住他的身體,暖融融的,這具沈屙病體,仿佛也生出了一絲生命力。

趙洵站在春光裏,回身看著承天殿的碧瓦朱檐,這裏是皇權至高的所在,然而內裏在溫暖的春日卻依然寒涼,如同他那個住在裏面的父皇一樣。

他是大周朝最不像太子的太子,文不成武不就,托著一副病體,在這座宮城裏茍延殘喘十五年。

生母出身低微,後無母族支撐,前無父皇恩寵,若不是父皇只有他一個男嗣,這太子之位萬萬是輪不到他來坐的。

以後,他又將是一個最不像皇帝的皇帝,要靠著一個女人守護皇位。

而他自己要像一個宮妃一樣,去為這個女人生孩子,生下皇位繼承人。

如果說蕭霽月會是趙氏王朝的一把刀,那他可能連刀都不是,只是一個為趙氏王朝延續子嗣的工具而已。

真是荒唐啊!

宮墻九重,盡是荒唐之事!

趙洵忍住馬上要溢出胸腔的咳嗽,加快了往外走的步伐,他不想在承天殿前咳嗽,不想將這副病體展露在陽光下,任人觀摩議論,雖然全天下的人可能都在背後議論。

轉出一條長巷,回頭再也看不到承天殿的屋脊,他停下來,伸手扶助旁邊一株大樹,咳嗽起來。

一陣一陣的咳嗽,伴隨著洶湧而來的嘔吐感,仿佛永遠也停不下來一般,直到最後,手中白色的錦帕,已經沾染了星星點點的血斑。

“太子殿下。”一個輕柔的女聲響起,驚得趙洵立刻擡起頭來。

眼前站著一個穿著粉色宮裝的少女,少女容顏如花,一雙眼睛亮閃閃的,像黑色的寶石一般,正盯著他手中的白色錦帕。

他立刻收了帕子,藏進袖袋之中。

“太子殿下,我幫您去喚禦醫。”粉衣少女擔憂道。

“不用,麻煩傅六小姐替本宮保密,不要將今日所見,告訴你我之外的第三人。”趙洵滿臉凝重地盯著她的眼睛,“包括容妃娘娘。”

容妃出身魏國公府傅家,沒有子嗣,也無聖寵,因著身後的魏國公府,不爭不搶,在宮裏也有一份榮華富貴可享,沒有人敢看輕了她。

許是日子太過無聊,她時常召見娘家下一輩的姑娘進宮陪伴,數這位六小姐傅煙最是得她的心,來的也最多。

趙洵遇見過幾次,也算是相識。

傅煙行了一禮,道,“太子殿下放心,煙兒不會說出去的。”

“嗯。”趙洵擡了一下手,示意她起身,然後便從她身側繞過去,繼續往前走。

走了半晌,停步回頭,傅煙還在他身後一丈遠的地方跟著。

他擰眉,看著她。

傅煙屈膝道:“我送太子殿下到有人的地方便回去。”

她在擔心,他若是暈倒在地,無人發現。

而他卻是故意挑沒人的小路在走。

趙洵沒有再說話,轉過身繼續往前走,下一個路口,便拐向了一條兩側站有侍衛的大道。

.

兩個時辰後,承天殿。

皇帝從床上起來,由大太監扶著走進了處理公事的書房。

他已經很久沒能從床上起來了,這次雖然走的緩慢,卻容光煥發,精神非常好,太監宮女們都以為皇帝這是要大好了,連連道喜。

其實這是丹藥的作用,燃盡最後一絲生命力,強行催動身體,也算是回光返照。

皇帝在書房中寫下了傳位詔書和為太子趙洵和淮南蕭霽月的賜婚聖旨。

兩份聖旨蓋上玉璽之後,朝中幾位重臣也已經到了承天殿。

傳位詔書不稀奇,畢竟太子是皇帝的唯一子嗣,繼承大統,順理成章,就算沒有詔書,也不影響他登基。

令大家震驚的是那份賜婚聖旨,人人都猜不透,皇帝為什麽給太子安排了這樣一個女人。

如果是三個月之前,他們也不覺得有何不妥,而這道旨意下在蕭霽月帶兵剿匪名揚天下的時候,就不得不讓人多想幾分了。

三月初九,蕭霽月被賜封太子妃的消息,在聖旨還未出皇宮的情況下,已經先行昭告天下。

雲京城大小掛榜處,都貼了誥示。

消息像長了翅膀的飛鳥一樣,快速地向四面八方傳播出去,蕭霽月的名字前邊,被強硬的釘上了皇家的“趙”字。

三月初十,前往淮南宣旨的天使隊伍,從武安門出發,一路掛旗敲鑼,向東南而去。

數日後,各地相繼收到了這條消息。

朔北。

孟延禮風一般地卷進了風淅園,直接往後院書房鉆去,嘴中大叫道:“出事了,老二,出事了,你媳婦兒沒了。”

房門被撞開,裏面空空如也,並沒有孟澤深。

“節帥。”青潭急匆匆跑過來,回道,“二公子不在府中。”

孟延禮氣得直接跳起來,叫道:“去哪裏了?這種時候怎麽能不在,媳婦兒都被搶走了,真是急死我了。”

“小的也不知道,今日早上公子收到一個消息,臉色立刻變了,行禮都沒收拾,帶著寒竹就走了,說是要出一趟遠門。”

孟延禮一巴掌呼在青潭背上,罵道:“你怎麽當差的,公子去了哪裏,都不知道。”

“小的知錯。”

“知錯有什麽用,知不知道是什麽消息?”孟延禮急得在書房門前跺腳,“我們老孟家養大的寶,竟然要被姓趙的截胡,不行,我咽不下這口氣。”

青潭努力想了想,回道:“我聽寒竹說了一嘴,好像是跟太子的賜婚有關。”

“哈哈。”孟延禮仰天大笑,“行,好小子,終於知道急了,有我當年的風範,咱們先把人搶回來再說,管他什麽聖旨,沒有人一切都白搭。”

“啊?”青潭茫然地看向孟延禮,小聲道,“公子不會搶人的。”

“你懂什麽,迂腐。”他又在青潭背上拍了一掌,大笑道,“這不是搶人,是搶媳婦兒,快點收拾收拾風淅園,你們主母要回來了。”

他一轉頭,看見躺在秋千上曬太陽的小狐貍,走過去,捏著後頸,一把提起來,笑道:“連你都被扔下了,看來是挺著急的,哈哈。”

小狐貍生氣得很,齜牙咧嘴地伸著爪子,往孟延禮臉上撓。

孟延禮笑著往外伸了伸胳膊,距離更遠了,小狐貍撓了兩下,知道沒用,直接卸了力氣,任由他提在手上,一動不動,只拿眼白瞥他,充滿了蔑視。

“喲,小家夥你這是要成精啊。”他另一只手在小狐貍身上摸了一把,笑道,“養的不錯,溜光水滑。”

“吱吱吱。”小狐貍對著他叫個不停,一看那表情就是在罵人。

孟延禮將它扔回秋千上,批評道:“就是脾氣不太好。你這樣出門,容易挨揍,知道嗎?也就本帥寬宏大量,不與你個小畜生計較。”

話落,人已經又如一股風卷走了。

讓怒起而上的小狐貍,撲了個空。

出了風淅園的孟延禮,叫來孟銅,吩咐道:“找幾個好手,出門一趟,截住去往淮南的宣旨隊伍,將聖旨帶回來,不要暴露身份。”

“是,節帥。”孟銅領了命令,轉身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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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南道,蓉城侯府。

老侯爺一拍桌子,怒氣沖沖道:“荒謬,簡直是荒謬,沈家不與皇室結親,這是太祖定下的規矩,現在是連祖宗規矩都不顧了,看著阿月能幹,就想扒拉到他們自己的碗裏去。也不看看那個病秧子,配不配得上阿月,土匪,強盜。”

“祖父,雖然我也不支持阿月嫁給太子,但是,阿月她不姓沈,那條太祖的規矩,在她身上不適用。”沈蘭臺說道。

老侯爺頓了一頓,他這才想起來阿月姓蕭,嘴裏又開始罵蕭扶城個廢物,轉身看到沈蘭臺,抓起桌子上的一本書冊就劈頭蓋臉地砸了過去,罵道:“你還在這裏說風涼話,要是你早點把阿月娶回來,能有這出事。”

沈蘭臺:“祖父,阿月的婚事,不是我們可以左右的,要阿月自己願意才行。”

“呵,忽悠誰呢,我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米都多,你心裏那點東西,以為我看不出來。”老侯爺怒瞪著他,“你要是想娶阿月,早就行動了,至於拖拖拉拉到現在也沒個結果?從小到大,天天念叨,你那個熱乎勁,早把阿月追回來了。自從阿月死裏逃生,回來以後,你就對她就冷冷淡淡的,能娶回來才怪。”

“行了,現在好了,被雲京那個病秧子插了空。”

“啪”的一聲,窗子被從外面拽開,一個腦袋伸進來,嘻嘻笑道:“祖父,你罵五哥也沒用啊,阿月表妹根本就不想嫁給他。”

“阿月不想嫁給他,那不就是他的問題。”老侯爺看向站在窗外的沈蘭止,喝道,“你胡攪蠻纏什麽,這裏有你說話的份兒?一天天的沒個正形。”

“唉,祖父,您可真是不講道理。”沈蘭止搖頭嘆息道,“脾氣這麽火爆,是要不得的,要不得的,老年人就要戒驕戒躁,好好保養身體。”

“還不都是被你們這些不肖子孫氣的,你少在我眼前亂晃,我身體就好了。”

“誰?娶誰?是阿月表姑姑嗎?”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少年,爬上窗子,探了半個身子進去,笑道,“曾祖,我娶,我來娶,九叔說,阿月表姑長得可好看了,咱們整個蓉城都沒有那麽好看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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