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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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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成長

景和十九年, 春,四月。

繁花盛開,草木蔥蘢, 朔州城中熙熙攘攘, 一派盛世景象。

三騎快馬疾馳而來, 一襲紅衣迎風飛舞,長街上人群立馬退至兩側,讓出路來。

快馬飛馳而過,除了獵獵飛舞的紅衣, 他們連來人的面都沒有看清楚, 但是又齊齊目含膽怯與敬佩, 向著長街盡頭的背影看去。

三年了, 那個當街殺人的小姑娘,已經成了聲震朔北的女將軍。

現在哪裏還有人敢攔她的馬, 擋她的路, 就是說一聲不敬的話,都要被周圍的人們按在地上摩擦一頓。

孟府門口,連玉下了馬, 疾步往裏走去。

門房躬身行禮道:“連將軍。”

飛霜跟著越過門房, 徑直往裏走去, 柏松笑著將三匹馬的韁繩一齊塞進門房的手中,也走了進去。

門房握緊手中的韁繩,感嘆道,表小姐和表小姐也是不一樣的, 看看這一位, 連府中的正經小姐現在也不敢觸她的黴頭。

人家養的一只狐貍,在府裏都是橫著走的。

連玉走進風淅園, 穿過正堂,沖進後院,喊道:“表哥,表哥。”

坐在紫桐木下的孟澤深,從書冊中擡起眸子,往門口看去。

十四歲的少女,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身形高挑,曲線玲瓏,面容嬌艷勝似春日繁花,眼眸明亮燦若夜空明星,但周身的氣質卻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劍,鋒銳無匹。

“回來了。”孟澤深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向她招招手。

連玉奔過來,拿起小幾上的茶杯,咕咚咕咚喝了下去,放下茶杯,回道:“嗯,回來了。”

孟澤深瞥了一眼小幾上的茶杯,杯沿上還沾著水漬,留下一個花瓣痕跡的唇印。

他握書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擡眸,輕叱道:“這是我的茶盞,沒規矩。”

連玉嬌哼一聲,“瞎講究。”

說完,還又動手倒了一杯,端著茶盞坐到了紫桐木下的秋千上,一晃一晃地慢慢喝,挑釁地笑道:“我就用你的茶盞,怎麽樣,表哥還要打我不成。”

“表哥懈怠多年,讓我猜猜,現在還能不能打得過我。”

她像是故意氣孟澤深一般,端著茶盞也不著急,抿一口,說兩句話,再抿一口,茶水沾濕的唇瓣,如那清晨沾著露珠的花瓣一般,嬌艷欲滴,誘人品嘗。

孟澤深的手心傳過一陣酸麻刺癢,拿書的手再次收緊,書冊的邊緣抵住掌心,刺痛驅散了那股酥麻的感覺。

他移開眸子,不再去關註茶盞。

這幾年,連玉被戰場上的殺氣,激起了滿身的反骨,你越是不讓她做什麽,她就偏要去做。

其實,這反骨也只是展現在孟澤深面前而已,有一種尋找存在感的孩子心性。

她是戰場上悍勇無雙,殺伐果斷的女將軍,救過很多人,護過很多人,是立在朔北和北漠的一道大山,因為有她在,三年來,北漠沒能踏進朔北的一寸土地。

也只有在孟澤深面前,還是那個嬌俏的小姑娘,耍賴,貪嘴,不講道理,不守規矩。

孟澤深擡起左腿,搭在右腿上,理平整衣衫,問道:“這次呆幾天?”

“三天。”連玉在秋千上晃來晃去,蕩起的秋千繩索觸到花枝,滿樹的紫桐花飄飄灑灑,落下來,像下了一場淡紫色的花雨,落在連玉的紅色衣衫上,也落在孟澤深月白色的錦袍上。

這三年,連玉回來的次數,屈指可數,每次也是來去匆匆。

孟澤深在風淅園裏煮茶看書,聽著她一次一次的捷報,聽著她從一個小兵做到將軍,聽著她將北漠殺得倉惶撤退,聽著她帶軍主動出擊橫掃草原。

不是他有意去打聽,是孟延禮三天兩頭的過來“匯報軍情”。

三年了,孟延禮腿都要跑細了,也沒有勾起兒子上陣殺敵的欲望。

最近終於放棄了,相信他的寶貝兒子真的是,只想當個世外仙人,仙得連自己媳婦兒都不管了。

“這次時間挺久的。”孟澤深道。

“快結束了呀。”連玉笑道,“結束以後,我就回來。”

“嗯。”孟澤深看著她的眼睛,笑了一笑,“回去洗漱,休息一下,晚上我讓寒竹準備你喜歡的飯菜。”

“我要喝月下醉。”連玉從秋千上跳下來,“給我準備兩壇。”

“小孩子,不準喝酒。”孟澤深接道。

連玉正好走到他的身側,倏然停下步子,俯身靠近,一張臉距離孟澤深只有兩寸,翹動的眼睫根根畢現,呼出的熱氣打在他的鼻翼上,有一種香膩的味道。

“你看一看,我哪裏像小孩子。”

孟澤深眼神暗了暗,伸手將她推開,冷聲道:“哪裏都像。”

連玉被推得後退一步,踉蹌一下才站穩,冷哼道:“哪裏都不像,我已經比府裏的姑娘們都高了。”

她轉身往外走去,頭也不回,喊道:“兩壇月下醉,不然,我以後就不回來了。”

孟澤澤往後靠在藤椅上,眼睛看著前方輕輕搖動的秋千,怔怔然了半晌,而後閉上眼睛,仿佛是一場夢。

夢裏的那個人還在陀平關,還在北漠。

他淡淡地喊道:“寒竹。”

院子裏空空寂寂的,沒有人應聲。

他又喊了一聲:“寒竹。”

有一人疾步走了過來。

孟澤深恍惚聽到了腳步聲,便吩咐道:“寒竹,去酒窖裏取兩壇月下醉出來。”

“公子,寒竹在纏著柏松說話,還是屬下去取月下醉吧?”青潭立在藤椅前。

孟澤深的眼睛倏然睜開,看向青潭,問道:“他們回來了?”

“是啊,”青潭笑道,“表小姐不是剛從這裏出去嗎?公子沒有見到她?”

孟澤深揉了揉眉心,淡聲道:“見到了。那取四壇吧,晚食按照表小姐的口味,多準備一些。”

“是。”青潭躬身退去。

青潭走後,孟澤深起身,再次看到了小幾上的茶盞,目光在邊沿處凝了凝,而後往書房走去。

書房中的桌案上放著一張空白的宣紙,他研磨提筆。

一副落花美人秋千圖,躍然紙上。

小狐貍不知從什麽地方鉆出來,身上的毛黏成一撮一撮,濕漉漉的,一副淒淒慘慘,又生氣炸毛的樣子。

它跳到桌案之上,伸頭往前看一看,等看清了畫上那張臉,提起爪子就要上去撓。

孟澤深及時伸手,將它提了起來,呵斥道:“不準亂動。”

小狐貍懸在空中,盯著孟澤深的眼睛,吱吱嗚嗚地控訴,滿眼都是委屈,還往前挺一挺身子,給他看自己身上亂七八糟的毛。

孟澤深輕笑一聲,如玉的手指,指了一指畫上的連玉,問道:“她弄的?”

小狐貍抖動著狐貍腦袋,急著應是。

孟澤深將手指埋進它脖頸處的皮毛中,揉搓了一會兒,教育道:“不可以欺負她。”

“阿狐連自己的主人都忘了嗎?”

小狐貍往他身上縮了縮,扭臉冷哼,本狐狐才沒有欺負她呢,是她在欺負本狐狐,臭臭的洗澡水都把人家珍貴的毛毛弄濕了。

孟澤深從懷中抽出一條絹帕,將小狐貍放在桌案的一端,盡量遠離桌子上的那幅畫,手指溫柔地幫它擦拭掉身上的水漬。

月色高升,繁星點點。

暖暖的夜風吹過紫桐木花,淡淡的香氣隨風撫過正堂上的青瓦,撫過青瓦之上對月飲酒的兩個璧人。

月下美人,月下醉。

連玉穿著一身紅色鮫紗裙,坐在青瓦之上,赤紅色的裙紗層層疊疊鋪展開來,一頭烏發垂在腦後,只用一根紅色絲帶輕輕攏了一下。

月色之下,美人更美,明珠瑩輝,艷若桃李。

連玉提起酒壇往嘴裏灌了一口,月下醉的凜冽清香飄散出來,與紫桐花香纏纏綿綿混在一起。

“好酒。”連玉嘆道,“月下醉,果然還是在月亮之下喝最香。”

她擡起酒壇,又連續灌了兩口,然後手指天上的明月,道:“我是從那裏來的,那裏才是我的家。”

“等我的任務完成了,我就該回去了。嗯,肯定是這樣的。”

“不過,我的任務是什麽來?”

“廣寒宮?”孟澤深順著她的青蔥玉指,看向月亮之中若隱若現的宮殿。

連玉的頭晃了晃。

孟澤深以為他在答應,又問道:“你是嫦娥?”

“不是,我就是連玉,連玉就是我的名字。”

“那是玉兔?”孟澤深試探著問道,側目看向連玉,想象了一下,她腦袋掛著兩個兔耳朵的樣子,忍不住悶笑出聲。

連玉嗯哼一聲,並不理他,仰起頭,舉著酒壇繼續開始灌酒,修長白凈的脖頸,在月色下發出柔亮的光,一滴清酒從嘴角溢出來,沿著下頜流過脖頸,一路向下,隱沒在赤紅色的輕紗之下。

孟澤深的眼睛仿佛被燙了一下,轉回頭去,繼續看天上的冷月,月中的廣寒宮。

他從廣寒宮看到嫦娥,從嫦娥看到月桂樹,從月桂樹看到吳剛,終於找到了那一團小小的,似乎是玉兔的東西。

旁邊傳來一陣“咯吱”聲,瓦片被壓動的聲音。

他回頭看去,連玉已經躺了下去,烏發鋪散了一片,眼睛迷迷蒙蒙地盯著手中的酒壇,壇子中的酒已經空了,整個被倒置過來,壇口朝下晃動著,似乎是想再倒出一滴來。

壇中果然又有一滴流了出來,她檀口微張,伸出一截紅艷艷的小舌接住了那滴酒。

孟澤深眼神幽暗,口舌發幹,脖頸發緊,他一手奪過連玉手中的酒壇,叱道:“不準再喝了。”

過了一瞬,又補充道,“以後都不準喝酒。”

連玉伸手往前搶了搶,沒有抓到酒壇,倒是抓住了孟澤深的玄色發帶,將其扯了下來,握在手裏。

嘴裏還呢喃著:“又兇我。”

“不準搶,是我的。”

人卻已經闔上眼睛,睡了過去。睡顏安詳,呼吸均勻。

孟澤深靜靜地看著她,忽然想到,月下醉的原名,其實是,月下醉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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