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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日月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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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罷香僧人依舊在頌經英王妃帶著諸世家夫人們退進了逍遙園。季明德打過李少瑜的那地方青竹蔚蔚成林英王妃扶著寶如抽抽啼啼道:“先搭上個女兒再搭上個兒子我們兩口子,為了皇家付出的也真真兒是夠多了。”

寶如低聲安慰道:“菩薩保佑,他們都會回來的。”

英王妃點著頭因李悠悠與寶如交好,格外多說了幾句。

李少廷的未婚妻阮晴一直跟在後面,兩手拳在胸口不停的給英王妃使著眼色。英王妃是個傻的待阮晴都快擠出針眼兒來了,才想起件事兒來揉著寶如道:“白馬寺的主持懷嶼不是你舅舅麽?阮晴說今天他恰在這寺裏抄經據說他的平安符是兩京最靈的只是輕易不肯給人。晴兒想給自家娘求一個你帶她去求一個可好?”

阮晴已經搓著手湊上來了,笑的甜咪咪的:“寶如姐姐懷嶼法師如今就在藏經閣,可他不肯見我。這你可一定得幫我。”

寶如不好拒絕回頭看苦豆兒一直寸步不離的跟著而阮晴與她自幼又格外的交好,遂帶著阮晴一徑往藏書閣而去。

藏經樓是草堂寺最高的建築,帶閣樓有五層高。至樓下,寶如見阮晴忽而提裙一跳,苦豆兒不慎一踩,竟是濺了一腳的泥水。

原來一塊磚松了,下面積著水,阮晴跳過去,自然濺不著,苦豆兒不知究裏,當然就濺了一腳。

她止步,笑道:“阮妹妹昨兒必定也來過這寺裏,是不是?”

阮晴回頭,臉上掛著絲不自然的笑:“姐姐怎麽知道的?”

怎麽知道的?

長安連著半個月,就前天夜裏下過雨。磚叫人踩松了,下面有沒有水,一般人是看不出來的,唯有走過的人,知道那塊磚下積著汙水,才會格外在意,跳過去。

若昨天不來一回,怎知一條路上,就那塊磚是被踩松的,下面積著水?

阮晴亦笑:“太妃娘娘給寺裏捐了尊鎏金佛像,此事恰由我父親督辦,昨兒我也就跟著來了。”

聽起來合情合理,但阮晴這解釋卻加深了寶如的猜疑。

她整日替老太妃撥算盤記帳,知道那尊佛像,早在端午節的時候就進藏經閣了。若果真懷嶼在此,以他清冷古板的性子,阮晴這樣的女子,怎麽可能進得了藏經樓?

寶如站在原地笑著,忽而轉身,對苦豆兒說道:“快跑!”

她提起裙子,轉身便往西側角門上跑,苦豆兒亦是緊隨其後。

阮晴自幼與寶如熟識,從未見她這般魯莽行事。目瞪口呆了半晌,才明白寶如這是逃了,轉身進藏經閣,不一會兒,自藏經閣中湧出一群人來,照著西側角門就追。

寶如至角門上,那一側也有人湧了進來。她於這寺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眼看前後皆是人,拐角卻是上了旗樓的樓梯。

尹玉良腆著肚子邊追邊喊,指著寶如道:“賤婢,李代瑁縱著你,爺可不會給你慣毛病,這旗樓就是你的喪魂地,劉媚媚當日是怎麽死的,爺今兒也得讓你怎麽死。”

他帶的是齊國府的家丁們,烏鴉一般瞬間包圍了整座旗樓,見阮晴還在那兒楞著,回頭道:“機會來了,快去,將滿長安城的貴婦們都叫來,你姐夫就是這麽個名聲,姐夫都不怕,你還怕?”

阮晴兩腿顫著,忽而仰頭,對著寶如叫道:“寶如姐姐,對不起,我姐夫就這樣的人,他拿我二姐姐逼我,我也沒辦法。”

她二姐姐阮芷,是尹玉良的填房夫人,據說自來天天叫尹玉良拖起來就揍的。

尹玉良見阮晴還不肯走,搡了一把道:“爺當日在榮親王府受的侮辱,比這更慘一萬倍,再不去,爺今兒回家就生生打死阮芷那個賤人!”

阮晴哇的一聲哭,一步三回頭看著旗樓上目光冷冷的寶如,連連搖頭道:“對不起,對不起!”

尹玉良剛想上樓,忽而自旗樓上的箭垛中一支冷箭射來,他楞了楞,再往前一步,噗的一聲,鐵矢穿腳掌而入,直接將他釘死在磚地上。尹玉良疼的殺豬一般嚎叫,揚手道:“都上去給爺看看,是誰在上面亂放箭,敢攔爺的人,不要命了他?”

和尚們的頌經聲中,青天白日的廟宇之中,旗樓上每個箭垛之中同時伸出來兩柄青銅弩,黑洞洞的垛孔之中,也不知有多少人,見有人還敢上前一步,隨即一支冷矢直接穿膛,血濺五尺。

“爺,怎麽辦?”一人問道。

尹玉良站在地上一動不能動,鐵矢穿肉,血往外湧著,他忽而一聲嚎:“把這鐵矢給爺弄走,沒看見爺快要死了嗎?”

生鐵矢,一個冒失家丁試著想要去撥,略一動,疼的尹玉良仰天一聲嚎。家丁們面面相覷,也不知該怎麽辦。

一個膽子大些的一把將鐵矢撥了出來,血隨即噴湧,尹玉良軟倒在家丁們懷中,欲抱抱不到那只胖腳,可十指連心,腳傷疼到他發毛倒豎,眼皮都泛著麻。

他不停的尖嚎:“改日再殺趙寶如這個賤婢,先帶爺去看爺的腳!爺的腳要廢了,爺的腳!”

家丁們擡頭,黑幽幽的箭垛,冷冰冰的鐵矢,只憑那些鐵矢便可判斷,上面至少不下五十人。

他們也不敢久留,連擡帶拖,拉著尹玉良走了。

旗樓上,目送尹玉良離開,尹玉釗轉頭,問寶如:“當日在上東閣的竹林裏揍他的時候,你可曾想過會有今天?”

寶如默了片刻,道:“是我大意了,方才見人多,就沒把我的兩個小子叫進來。”

尹玉釗揮手,召了個叫人反剪著的中年婆子進來。

這婆子迎門便跪,嚎道:“大人,萬事與老奴無關,是尹玉良逼老奴的。”

尹玉釗指著這頭發亂蓬蓬的婆子道:“你以為那兩個小子跟進來就能保得了你?便你那兩個小廝寸步不離,也沒有用。

尹玉良或者不會在寺院內動手,但這婆子會在外面兜售麥芽糖,你極愛吃那東西的吧?以你的心性,回程自然會大家一起吃著麥芽糖,樂樂呵呵兒的。

可你不知道,那些麥芽糖足以毒翻你和你身邊這幾個傻丫頭,傻小子,到時候,你仍逃不脫他的毒手。”

防不勝防的毒辣,前後皆是算計。

寶如剛轉身欲走。尹玉釗忽而聲柔:“但長安城只要有我在,尹玉良這樣的死狗,就動不得你。”

行至寶如身邊,他低聲道:“走吧,我護送你回長安。誰知道半路上,窮兇極惡的尹玉良還有沒有什麽防不勝防的招數?”

寶如也不知道尹玉釗是怎麽跟英王妃等諸人交待的,只怕還會有意外,遂也不再出去打招呼,直接上了尹玉釗備在後門上的車駕,帶著苦豆兒一起,由尹玉釗護送著回長安。

回程馬蹄拂拂,尹玉釗額頭上束著石青色繡金邊抹額,胸前牡丹怒艷,一臉冷寒,默默走在馬側。

“嫂子,我記得畫裏的二郎神才戴抹額,尹侍衛長這打扮,瞧著像不像二郎神?”苦豆兒忽而悄聲說道。

寶如是知道的,他額頭正中叫她一棒子砸破了皮,若留疤,可不就成了個二郎神。她道:“不可私下笑人之缺,快快閉嘴。”

苦豆兒笑著縮回了腦袋。尹玉釗遠遠遞了只油紙包進來,道:“這才是正經的蜜酒沙棗,嘗嘗味道如何?”

寶如接了過來,打開。這是大果沙棗,比李純孝家的沙棗至少大了一圈,聞之一股酒香,咬開,裏面是去了核的,嵌著圓圓一疙瘩乳酪。奶香、蜜香伴著酒香頓時覆蓋舌尖,這才是寶如小時候吃過的蜜棗,相比之,她蒸的蜜棗只不過入了個門而已。

“好吃,果真好吃。”寶如讚道。

“我小時候,她就常常蒸這樣的棗給我吃。頂飽又禦寒,冬天裏只要吃上一小碗,便跑上整整一天都不會餓。”尹玉釗難得不怒,語調平和。那個她,當是同羅綺。

寶如於同羅綺的愛,遠遠不及嫡母顧氏,便同羅綺死,有趙放一府人的噩耗在前,她的心其實已經麻木了,激不起更多的漣漪來。

所以她會燒掉同羅綺寫的信,便尹玉釗一步步誘著,她也不肯去探究的更深。

尹玉釗這一點點的,算是在帶著她重新認識自己的生母。

她吃了枚棗,將油紙包遞給苦豆兒,探頭出窗子,問道:“她走的時候,你多大?”

尹玉釗道:“五歲。”

他又道:“其實三歲的時候,我們就分開了。她被她爹賣給日月山的城主,城主的王府離我們家有五裏路遠,我每天早晨跑去看她,在圍場外看她和別的女奴一起擠奶,釀酸奶,蒸點心。每每太陽落山,她便要趕我回去,因為怕狼會吃掉我。”

烈陽當空,寶如覺得尹玉釗眼裏好像有淚,一個沒有血緣的姐姐而已,他似乎格外愛她,說起同羅綺的口吻,就像在說自己的母親,或者愛人。

寶如順著話兒問道:“那你可曾遇到過狼?”

尹玉釗一笑:“遇到過,還差點叫狼扯斷了腿。然後,我就留下來了。王府的棚舍裏自然不會要我。草原上夜涼,我們鋪著羊毛氈,就睡在羊欄裏,她怕我冷,總讓我趴在她身上睡,早晨起來一抖落,衣服裏滿滿的小蟲子往下落著。”

他到尹府的時候,似乎是六歲。這麽說的話,離開同羅綺一年後,他就到長安了。

“出發的那一天,王爺賜她綢衣,賜她珍珠瑪瑙掛飾,胭脂水粉將她妝扮的,美的就像八月間的油菜花一樣。我混身臟兮兮的,不敢抱她的裙子,然後不停的問她,你什麽時候回來。

她指著遙遠的雪山說,我的孩子,等雪山之巔的冰雪融化的那一日,我就會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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