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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還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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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蘭茵只覺得天旋地轉忽而一聲尖嚎:“你們算計我你們居然全都算計我!”

她一指著季明德的鼻尖一手拍著胸膛歇斯底裏叫道:“我一顆癡心連父母兄弟都不顧全全在你身上你居然算計我的銀子。”

那三百萬兩銀子,可以補償她兩妻侍一夫的屈辱,可以補償她失去父兄的滅頂之痛可這個沒心沒肝的男人,居然把它捐給了朝廷。

季明德伸手,輕輕剝開胡蘭茵的手指難得對她好語氣一回:“差不多就行了大伯的生意由你接手,田糧地契全在你手裏這些東西算下來幾十萬銀子不止你還欲要怎樣?”

在寶如看來胡蘭茵頗有些可憐只須季明德一句軟言,她方才繃了一身的怒氣便如豬尿泡被紮了一針一般,頓洩無疑哭哭啼啼:“明德打仗是朝廷的事,不是一個人的事,把咱的銀子要回來,咱不修了,那些銀子將來到長安,咱還要用了。

你難道沒聽說過,長安米貴,居大不易,沒錢,咱們到了長安如何生活?”

寶如不知道胡蘭茵也曾進過地庫,比她還慫一點,叫季明德嚇尿了褲子,暗惴惴的想,大約是季明德討女人歡的那一手太好,才能叫胡蘭茵如此俯首貼面,否則,殺父之仇,奪銀之恨,若她是胡蘭茵,就算殺不得他,至少也不會如此臣服於他。

再看一眼季明德,她臉兒一紅,兩腿一軟。

寶如心說那本領也不是人人都有,趙寶松和黃氏剛成親的時候,就因為不舒服,黃氏還哀哀啼啼回過好幾次的娘家了。

大約他那本領,也是在胡蘭茵身上練出來的不定呢?

季墨得了銀子,在秦州成立都護府,擁有地方武裝力量,就能跟尹繼業一般封疆拜吏,朝廷都要忌他三分,怎麽可能還會吐銀子出來?

他一拂袖,轉身便走。

胡蘭茵眼看著劫她家財的人轉身離去,拽住季明德的袖子哇一聲哭了起來:“明德,把銀子給我從季墨那兒要回來,否則我就把所有的事兒,原原本本捅到我幹爺爺那兒,叫朝廷發兵治你,剿你手下那秦州八縣的土匪,叫你身敗名裂,叫你一無所有。”

季明德不期胡蘭茵的胃口竟如此之大,冷冷道:“你難道就沒想過,以你的為人,也配坐擁三百萬兩巨財?”

胡蘭茵指著鼓鼓的胸脯道:“我嫁入這個家,我失去了一切,那銀子就是我的,是你該給我的補償。”

寶如瞧著她一顛一顛的胸脯,暗道一夜夫妻百日恩,胡蘭茵如此貼服,大約還是季明德那一手本領太好?

季明德不欲跟這失心瘋的婦人吵架,攬過胡蘭茵,輕聲勸道:“蘭茵,很多事情並非只有你能做道。蘭香和蘭玉兩個如今在成紀山中紡布做織,若聽說可以坐擁幾十萬家財,以季府大少奶奶的身份在長安城交際,她們也會很樂意。

所以此事並非非你不可,明白否?”

胡蘭茵一時沒明白過來他的意思,推開季明德,淚眼怔怔望著他。

季明德忽而伸手,一把抓起祖宗牌外前那只青花纏枝香爐,啪一聲倒叩於地,香爐並著香爐四濺。他冷笑一聲,在胡蘭茵耳畔低語:“若你還嫌錢多,明兒起,我讓馬匪再劫一回季家,如何?”

馬匪連知府都殺了。若再劫一回季家,她必然要死。季明德只有一個,胡知縣的女兒卻有三個。蘭香和蘭玉比她更沒有心機,更吃不得苦,無論誰,都會一心一意聽命於這面目良善,心如蛇蠍的惡鬼。

胡蘭茵深深明白自己不過一枚隨時可棄的棋子,咬牙半天,忽而反手柔柔纏上季明德:“明德,你當然比銀子重要,可有理走遍天下,沒錢存步難行,咱們沒有銀子,怎麽去長安?”

所以她愛銀子,更愛季明德。寶如看這明為叔嫂,實則夫妻的兩人吵架,暗戳戳覺得好笑。

不知何時,方姨娘竟竄到了墻沿根兒,還好寶如發現的早,大聲叫道:“姨娘可是有事?”

方姨娘訕訕兒笑著:“夫人聽見你們吵的厲害,叫大少奶奶過去一趟,她有些話兒要說。”

胡蘭茵抓著季明德的把柄,猜他也不敢告訴寶如實情,大大方方挽上他的袖子,柔柔兒笑著說道:“按例,這個月你都該留在大房的,爹如今不在,家裏人又少,娘還病著,你若不做伴兒,叫我晚上如何睡?”

寶如懶得聽了,轉身便出門,先走了。

季明德待寶如走了,忽而湊近胡蘭茵,輕聲道:“若你還敢在寶如面前故意點眼色,我拿蘭玉頂替你,如何?”她心裏那點小九九,他看的一清二楚。

被土匪擄到成紀的蘭玉,若聽說可以逃出生天做季府大房的少奶奶,想必會非常願意。胡蘭茵倒抽一口冷氣,跌坐在椅子上。

季明德一笑,跟著寶如的後腳,轉身離去。

為了躲開王定疆無處不在的眼線,趙寶松一家子連寶如也沒有通知,就悄悄兒的離開秦州,往甘州去了。

寶如在那賃來的院門前站著眼中還是院子裏無處不是小青苗跑來跑去的身影,憶及他總愛借故偷親她一口,分明自己還是個孩子,卻總拿她當孩子一樣,那好比老祖父的眼神,趴在門上哭了個不能自抑。

“趙寶如?”巷中一人操一口長安官腔,冷冷說道:“真是你?”

這種長安官腔,在秦州很少聽到。寶如頭皮一緊,暗道這些日子季白死了,胡蘭茵也收斂了許多,一座關山相阻,這秦州城不該再有人盯著她的,這人會是誰?

她回頭,岔口胡同不知何時擠了滿滿泱泱的人,清一色的深藍色縐綢武弁服,鑲以銅釘,胄為小牛皮制,頭戴紅纓,腳踏烏靴,騎在高頭大馬上躍躍。

為首一人銀甲白披,見寶如紅腫著兩只眼睛茫然看著自己,縱馬至她面前,兩道英眉下雙眸滿是不耐煩:“本官奉皇上禦旨,特來扶老相爺和督察使的屍骨還鄉,爾府祖墳何處?快快帶吾等前去,埋葬罷老相爺,本官得即刻回長安覆旨。”

寶如識得這人。小皇帝李少陵的禁軍侍衛長,齊國公尹繼業府的庶子尹玉釗,雖幼時也經常見面,但此人怪癖,幾乎從不與人說話,寶如多和善的性子,幼時還叫這廝抓花過臉。

她回頭,長安來的禁軍侍衛們立刻策馬騰出條路來,後面是敞棚大車載著十幾具大棺,男棺為檀,女棺為柏。從去年十一月死在去嶺南的半途,歷時整整一年,小皇帝才下旨把這些客死異鄉的屍骨斂回秦州。

寶如撫過一具具棺槨,回頭去看尹玉釗,寒天中他仰頭看著天,忽而咧唇一笑,對身邊侍衛說道:“秦州這鬼地方竟是個富庶的,難怪土蕃人隔三差五就要搶一回,富庶而又無兵,連知府一家都被馬匪給殺了,看來成立都護府很有必要。”

那侍衛笑了笑,並不接話。

寶如裹緊披在身上的方巾,身後浩浩蕩蕩兩行青甲侍衛,出秦州城三裏路程,五龍坡上,前有大河浩浩,後靠巍峨青山,山凹中前後兩畝寬一快地,前以松柏遮擋,後用青磚圍砌,便是趙放前些年為相時,替自己打理的落葉歸根之處。

這些禁軍侍衛並不動手,他們從秦州城雇了一匹打墳治喪之人,前後不過一個時辰,土包圍墳,青磚鑲飾,連墓碑都立好了。

尹玉釗自始至終不曾下馬,待墓碑鑲好了,縱馬至寶如面前,於馬上略彎腰,黃土枯樹之間,冷目望著地上兩手攥著頭巾,只露出兩只眼睛的寶如。

她哭紅了兩只眼,水汪汪的腫著,亦仰頭望著他。

“本官來的倉促,墓碑還來不及雕刻,上面的字,得勞煩你們自己請匠人雕了,就此別過!”尹玉釗話音一落,策馬便走,馬騰起黃煙陣陣。

就這樣,一群長安來客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不過轉眼之前,山凹中憑添幾座新墳。

回到家,寶如還未進院子,便聽見楊氏和季明德兩個在院子裏絆嘴。

她不好進門,站在門外聽著,便聽楊氏吱吱唔唔道:“我還不是為了你們好?你沒瞧著寶如這些日子臉也滋潤了,皮膚也水靈了,那還不是我那些藥的功效?”

季明德道:“鎖陽、草從蓉那些藥品,理經滋血,是給中年婦人們吃的,你若買多了浪費,何不自己吃了它?給寶如成日吃那些東西,虧你想得出來。”

寶如也是真傻,楊氏給什麽便吃什麽,從不曾提防過她。

楊氏忽而尖叫:“我吃?我一個老婆子,吃那東西作甚?”

其實她今年滿打滿算才三十六,不過在成紀那幾年苦的太過,面皮黑了些,還是個年青婦人。季明德每每叫老娘逼的跳腳:“你才不過三十六七,難道不想著再嫁,要替季丁守一輩子?”

楊氏哇的一聲大哭:“反了反了,天下間居然還有老娘逼兒子再嫁的,我興興沖沖,整日盤算著替你帶孩子,抱孫子,你卻嫌棄我,要我再嫁。

你就說說,離了我,你和寶如能不能自已過?”

季明德與她三句話不投,忽而發現寶如也有半日不見了,撩簾子進西屋也不見人,再兩步沖出院門,便見她站在一從從的木槿枯枝後,揪著一骨碌的種子,正在那兒有一下沒一下的揪著。

她大約新哭過,眼兒紅腫著,臉上還是未幹的淚痕,見他出來,扔了那朵花兒,唇角微撇,見他目光掃過來,連忙將目光投向別處,塌著兩溜小肩,深深嘆了一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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