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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節點(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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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節點(二)

自對高麗以來,穿插遼、金、蒙古,期間雖偶有波折,大面卻也算順暢,朝廷從未受過這般窩囊氣,作為兵部尚書,胡靖越想越窩火,起身背手狠狠兜了幾個圈子,拉長了臉道:“我軍兵強馬壯,糧草充足,戰便戰,怕他怎得?”

尤崢明他心意,笑道:“哎,奉平,稍安勿躁,若論戰,自然是不怕的,只是打完了又如何呢?”

他二人是同科,說話原比旁人隨意些。

“是啊,如今北方定字五省各處尚捉襟見肘,仍有缺口若幹,”杜宇威喝了口茶,比出兩根手指,晃了晃,“交趾一地,少說也能劃出兩個省,所需官員四百以上,亦要民口填充、士兵拱衛,卻從哪裏去取?”

雖說朝廷已加開恩科,但剛選出來的新科進士便如生瓜蛋子,怎敢委以重任?

打完了,守不住,事後必落入別國之手,豈不是為他人做嫁衣?

到時候更窩火。

胡靖重重唉了一聲,別開老臉,不說話了。

他豈不明白這個道理?只火氣上頭,陛下又不在跟前,嘴上過過幹癮罷了。

六人之中,秦放鶴年紀最小,完全可以給在座諸位當孫子,這會兒便起身為幾位爺爺倒茶,緩緩道:“道理是對明白人講的,遇到卑鄙小人,只會蹬鼻子上臉。縱然打不得,卻也不可就此揭過,需得派能為之士前往挾制、震懾。”

當初他遇刺,天元帝震怒,命各衙門地毯式搜索,徹查,還真就發現了蛛絲馬跡,一路追蹤到南直隸。

當時那幾人都要逃亡出海了。

眼見無路可退,他們不肯束手就擒,竟當眾引火自焚。

大火確實可以毀滅所有表層證據,腳印、指紋、衣料,更別提其他可以證明身份的文書、信物等,但他們顯然忘了一點:屍體也會說話。

而大祿要的,也僅僅是一個大體範圍,僅此而已。

至於死者究竟姓甚名誰,棋子而已,誰在乎呢?

經仵作驗屍,幾名死者個頭偏矮,尤其面部骨骼,具有比較明顯的西南人口特征。

矛頭直指交趾!

所以現在的情況就是:大祿知道是交趾幹的,交趾知道大祿知道是交趾幹的,但更知道你大祿剛打完蒙古,各處都騰不出手來!

這才是陳蕓真正厲害之處。

她以自己的眼光和魄力,硬生生從夾縫中為交趾爭取了至少兩年的喘息之機。

至於兩年之後……交趾肯定無法反攻大祿,但屆時大祿能不能順利打下交趾,還真說不準。

真是一位可恨可怕又可敬的對手。

此人不除,必為大患。

“嗯,子歸這麽說,必是有想法,不妨說來聽聽。”柳文韜笑道。

這是秦放鶴入內閣以來第一次主動發言,五位老爺子的目光瞬間匯聚過來,既是給這位出色的晚輩一個展示自己的機會,也是一次隨堂考驗。

秦放鶴笑得有幾分靦腆,像極了逢年過節被點名表演節目的孩子,偏偏還真就身懷絕技,勢必要扭捏謙虛幾句。

“算不得想法,不過仗著諸位前輩不計較,胡言亂語幾句罷了。”

柳文韜就向董春笑,“子歸到底穩重了,謹慎更勝從前吶,還是閣老教導有方。”

董春沒接這茬,只對秦放鶴道:“小子狂妄……”

“哎!”胡靖懶得看他們師門惺惺作態,毫不客氣地打斷,“他再小,如今也是陛下欽點的閣員,出了這個門,跟你我都是一樣的,閣老何必苛責?”

哼,人前罵得兇,人後指不定得意成什麽樣兒呢!

自家生生不息,董春自然得意,越發不會理會胡靖話裏話外的泛酸,只對秦放鶴擡擡下巴,“罷了,你便拋磚引玉。”

“是。”秦放鶴迅速整理下語言,“民間有句俗話,叫貓有貓道,鼠有鼠道,對付君子,是一套,對付小人,自然又是一套,而交趾、倭國之流,便是國家之列的小人,出爾反爾、反覆無常,不過如此。”

這話說得痛快又透徹,一群老爺子紛紛點頭。

不錯。

這樣的對手,可能沒法兒把你怎麽著,但……惡心人!

“堂堂正正是不成的,”秦放鶴一句話奠定了整體基調,“世人皆惜弱憐貧,縱然知道交趾理虧,可陳蕓以國主之尊低聲下氣,卑微乞求,外人見了,先就多三分同情,我朝若清楚算賬,難免顯得咄咄逼人,有失大國風範。至於行刺的由頭,前番已經用在蒙古身上,不可用第二次……”

幾位老爺子都年紀大了,多少有點耳背,秦放鶴的語氣適當放緩、聲音適當擡高,不緊不慢,娓娓道來,甚至連說到行刺一事時,也不見分毫變化,像局外人追憶無關緊要的往昔,冷靜得可怕。

但無人知曉,他傷口周圍的神經正在劇烈跳動,如同火燒,如反覆提醒他血淋淋的過往。

因為這件事歸根結底,本質上,就不是搞錯不搞錯的問題。

真相是什麽,始作俑者是誰,甚至這件事是否為自導自演,除了自家,沒有任何一個國家會在意。

就像放羊的孩子喊狼來了,次數多了,可信度大大降低,其他國家自然而然地會產生不信任和危機感:你用了第二次,會不會再用第三次?頭次是蒙古,二次是交趾,第三次,會不會是我家?

退一萬步說,我這次同意了,你大祿有了前科,以後會不會故技重施,以另一套無賴手段走天下?

說白了,國際政治就像國與國之間的大型游戲,所有人都默認同一套規則,但同一手段的使用,僅限一次。

多了,就是犯規。

犯規者,自然要被所有參與者聯手趕出場。

這是不成文的規則。

好鋼用在刀刃上,所以當初秦放鶴剛剛蘇醒,馬上就意識到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清除掉最大對手的天賜良機。

因為在國家博弈面前,真相,根本不重要。

當然,如果當時他沒熬過去,死了,上到天元帝,下到大祿朝的文武百官黎民百姓,就都有了充足的理由發瘋,可無視規則,瘋狂掃射。

但現在,他還活得好好的,一切就都另當別論。

聽到這裏,所有人看向秦放鶴的目光中都多了幾分真實的讚賞。

縱然現在脫離危險,但這個晚輩確實曾性命垂危,他年輕,他前途無量,他榮耀加身,所以他有資格憤怒,有資格要求公報私仇。

甚至所有人都默許他一點任性的權力。

但他沒有。

胡靖沈默地凝視著秦放鶴,心中波濤洶湧。

對自己如此冷靜,不,堪稱冷酷,如此冷酷而理智,簡單又高效,簡直比工研所的蒸汽機還要精準,不知疲憊。

他沒有七情六欲的麽?

多麽可怕!

胡靖不禁聯想起自家晚輩和徒子徒孫,既為他們擁有這樣的同僚、夥伴感到欣慰,又為他們不得不面對這樣的對手、敵人而倍感無奈。

唉,罷了罷了,兒孫自有兒孫福……

眾人心思各異,屋子裏竟詭異地出現了一段漫長的死寂。

也不知過了多久,柳文韜率先回神,有些不自在地動了動,語氣堪稱和藹,“那依子歸看,何人可堪大任?”

“交趾地形覆雜,兵種特殊,由外而內攻之為下策,事倍而功半。”秦放鶴確實已經有了模糊的人選,“唯有由內破之,方為上策,事半而功倍。”

簡單來說,攻心為上。

對付狐貍就要比狐貍更狡猾,非詭計多端、奸詐狠辣者不可為,首選金暉和孔姿源。

只是陳蕓生性多疑而謹慎,也非高麗王那般無知小兒,輕易蠱惑不得。

況且孔姿源乃孔姿清族兄,素與自己往來甚密,如今孔姿清剛被升為國子監祭酒,孔姿源也有對付高麗的大功在,朝臣恐不會允孔氏再出風頭。

反觀金暉,夠陰險夠毒辣夠卑鄙,最關鍵的是,現在的他孤立無援,自成一派!

金暉這個名字一出,幾位老爺子神色各異,多少有點嫌棄。

古人雲,一日不忠,百日不用,此子背叛在先,又以昔日朋黨為墊腳石,縱然是為朝廷計,仍可算不仁不義不忠之輩,為人所不齒。

董春皺眉,“太過狠辣……”

若果然放金有光去交趾,便如縱虎歸山,只怕要翻天。

“但他確實是最合適的人選,”秦放鶴笑道,“茲事體大,一人無法成行,少不得另選一位仁厚堅毅之君子壓制。”

“仁厚堅毅”四字一出,眾人腦海中先就蹦出隋青竹的名字,可他現為太子少詹事,不可能親身涉險。

倒是杜宇威新官上任,近來對內外官員了如指掌,略一沈吟,“我記得有個姓趙的狀元?”

對蒙古用兵,趙家三人受嘉獎,連帶著其他族人也重新進入大家的視線。

秦放鶴笑著點頭,“不錯,正是趙沛。他素來公正,君子端方,極有主張,難得一副俠義心腸……”

而且趙沛會拳腳!縱然不算練家子,但對付一個金暉綽綽有餘了,真到了關鍵時刻,說不過,一拳也能放倒了!

杜宇威也跟著笑了,對董春和胡靖說:“是了,那趙沛家風頗正,是天元二十八年的狀元,論文,是金暉兩科的前輩;論履歷,又是他的頂頭上司,正好相克!”

眾閣老聽罷,都覺可行。

既然沒有反對意見,董春便對秦放鶴說:“既如此,事不宜遲,你即刻去問問陛下的意思。”

年輕人腿腳麻利,秦放鶴也不差這幾步路,麻溜兒去了。

那邊天元帝正帶著太子聽翰林院讀折子,一時不得空,只擺手叫他等等。

胡霖親自搬了凳子過來,“秦閣老,請坐。”

自從諸位閣老們上了年紀,每每來天元帝跟前議事時,都能混個凳子坐。

秦放鶴卻有些不習慣,“我還是站著吧。”

“讓你坐你就坐。”胡霖還沒說話,天元帝就抽空甩了一句過來。

秦放鶴:“……”

行叭。

胡霖笑著叫人給他上茶,再看看那幾位比這位小閣老還大許多的翰林們,一時竟有些恍惚。

自從離開翰林院,秦放鶴已有許久沒像這樣第一時間了解全國動向了,倒也有了幾分懷念的意思,吃著茶,細細聆聽。

挺好,有對外的主要矛盾撐著,各處忙著開荒種地,天下太平。

以至於曾一度銷聲匿跡的各地官員廢話問好,又有了冒頭的跡象:

“臣廣西巡撫成為安謹奏,本地一株千年掛綠……”

簡單來說,就是“陛下,微臣治下有一棵老荔枝樹得陛下您的庇佑,長得賊好,每年結果賊多,又大又甜,便如同陛下您一般,老當益壯,每每看到,臣都倍感親切,又因無法時時瞻仰聖顏,聆聽您的教誨而忍不住潸然淚下。”

言外之意:想您,想回京!

太子:“……”

念折子的翰林修撰表情也有點古怪,末了,頗為忐忑地瞅了天元帝一眼。

天元帝短促地笑了兩聲,伸手示意,那位修撰趕緊雙手捧上。

天元帝取過毛筆,蘸了朱砂,當即龍飛鳳舞地批道:“連篇累牘,皆是廢話,無事不必問安。”

經過這麽一打岔,天元帝忽然沒了繼續聽的欲望,對翰林院眾人一擺手,又看向秦放鶴,“什麽事?”

秦放鶴起身行禮,“陛下,”又向太子問安,“殿下。”

“嗯嗯,”對喜歡的臣子,天元帝不大在意這些虛禮,“坐下說。”

這小子個兒高,站起來自己還得仰著頭聽,累得慌。

秦放鶴就又坐回去,把交趾的情況和內閣方才的商議說了,“究竟如何,還需陛下示下。”

天元帝撥弄幾下手串,先看向太子,“太子以為如何?”

太子,太子大開眼界!

啊,原來還能這麽用人!

以毒攻毒,不外如是。

“兒臣以為,甚妙。”

“妙在何處?!”接到任命當日,趙沛直接就懵了,回神後二話不說跑去伯爵府,結果話一出口,擡頭就看見桌邊對坐的金暉。

金暉懶洋洋沖他挑了挑眉,似笑非笑,“怎麽,趙大人對陛下安排有異議?”

類似的拱火多不勝數,趙沛看見他就煩,恨不得扭頭就走,可到底忍住了,憋著一口氣落座,直問秦放鶴,“這廝怎麽在這裏?”

人與禽獸,如何共事?

秦放鶴叫人上茶,就聽金暉好笑道:“你趙大人來得,我便來不得?”

這份差事畢竟是秦放鶴舉薦的,於情於理,臨行前都該來拜訪、道謝。

茶水上來,趙沛看著洶湧的熱氣,右手蠢蠢欲動,很有點對準了潑過去的意思。

“為官者,為朝廷辦事,為生民立命,就該將個人喜好、恩怨暫時壓下,”秦放鶴皺眉,“如此喜怒形於色,豈能成大事?究竟是我看錯了人,還是陛下信錯了人!”

兩人就有些收斂,又聽秦放鶴不快道:“左右尚未出發,若誰難當大任,此刻就說,我即刻入宮稟明陛下,另擇人選!”

挑三揀四!

什麽毛病!

私底下鬧就鬧了,這會兒還爭來鬥去,簡直不可理喻!

他甚少這般疾聲厲色,驟然拉臉,果然很有些閣老的氣魄,趙沛和金暉頓時一僵,互瞪一眼,不說話了。

“誰退出?”秦放鶴冷著臉喝問道。

沒人做聲,鵪鶉成精。

“既然如此,”秦放鶴叫人拿了文房四寶來,刷刷寫下軍令狀,神色冷峻,“你二人現場簽名、按手印,若意氣用事,延誤軍機,軍法處置,提頭來見!”

見他不似玩笑,趙沛和金暉對視一眼,先後拿來看了,一言不發,簽名、按手印。

秦放鶴親自將軍令狀收好,不急著說話,只盯著二人看,直看到各個渾身發毛,哪兒都不自在,這才開口,“此番出使交趾,代表的便是我大祿臉面,凡事三思而後行,務必將個人得失壓下,傾力合作……可有異議?”

經過剛才一嚇,此刻氣氛凝重而嚴肅,趙金二人誰也不敢抖機靈,俱都應下。

秦放鶴又道:“你二人是我一力舉薦,榮辱一體,不妨先小人後君子,咱們醜話說在頭裏,若因小失大,休怪我翻臉無情。”

他肯容人,敢用人,卻不意味著允許別人騎到頭上來,更不會允許對方趁機打小算盤。

倘或後期這兩人真起了小心思,不管是趙沛還是金暉,他都不會手軟。

上位者若一味和善,只會讓下面的人失了敬畏,伺機造反。

恩威並重,軟硬兼施,方是正道。

趙沛和金暉果然不敢再鬥嘴,鄭重應下。

“如此,趙沛為主,金暉為輔。”秦放鶴言簡意賅道。

論資歷、論出身、論風評,趙沛都壓金暉一頭,這樣那排是理所應當的事。

金暉眉頭微蹙,很快舒展開,並未多言。

秦放鶴看了趙沛一眼,語氣微微和緩,“陳蕓非等閑之輩,其心機手段遠勝尋常男子,不可以常理度之,慕白,你為人耿直、心地慈軟,有光若有主張,你切莫一味否認,拘泥於常態。”

趙沛張了張嘴,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嗯,我分得清輕重。”

朝廷敢用金暉,子歸今日又說這番話,就證明是陛下願意用金暉,自己自然不會因個人偏見而限制。

這是他好不容易盼來的立功的機會。

眼見金暉肉眼可見的開朗起來,秦放鶴忽看著他冷笑一聲,口中卻仍舊對趙沛道:“然此人手段激進,必要時刻,許你武力鎮壓。”

自己不在,以趙沛耿直的脾性,還真未必玩兒得過金暉。

金暉:“……哈?”

趙沛:“……哎!”

天元四十九年三月,趙沛、金暉率使團自北直隸沿直白鐵路抵達白雲港,乘船入海,直奔交趾。

因此去漫漫,二人都帶了不少行李,其中金暉的一個箱子尤其引起趙沛主意。

箱子很大,很大,很漂亮,但偏偏又很輕,一個成年船夫就能搬著健步如飛,還上著鎖,不知究竟有什麽古怪。

四月底,船隊在交趾東南港口登陸,境內的大祿將領親自前來接應,一路護送至交趾首都大羅城。

沿途趙沛和金暉留心觀察,發現內戰確實對這個國家造成巨大傷害,房屋損毀、野草叢生,放眼望去不見人煙,偶爾見到的,也多是面黃肌瘦、眼神麻木,顯然精氣神都被戰爭和疾病摧毀了。

這是一個滿目瘡痍,正在廢墟中緩慢萌發的國家,一片荒蕪的背後,蘊藏著狼和虎的野心。

直到使團抵達大羅城,周圍的街景才勉強與“繁華”沾邊,人們的神情中也多了點靈動,可真要比較,也不過大祿尋常州府的程度罷了。

陳蕓親自接見二人,並舉辦接風宴。

席間雙方談笑風生,半點看不出齟齬,陳蕓更絕口不提兩國之前的約定。

一起飄洋過海,一起長途奔波,此刻的趙沛和金暉終於磨合出一點類似於戰友的情誼,私下交換了無數個眼神,然後……根本看不懂對方想說什麽。

金暉:“……”

媽的,費勁!

酒過三巡,歌舞正酣,趙沛眼睜睜看著金暉出列,笑盈盈對陳蕓道:“女王陛下可記得有幾位使者仍滯留我朝?”

別說陳蕓,就連趙沛都楞了下,然後兩只眼皮齊齊狂跳,該不會……

短暫的茫然過後,陳蕓笑道:“大人說笑了,朕不記得這三年曾向貴國派過使者。”

“是麽?”金暉挑眉,眼底本就稀薄的醉意瞬間消散。

他轉身,對侍從朗聲道:“擡上來!”

趙沛眼睜睜看著兩名侍從擡著那只眼熟的大箱子上來,做足了珍重的姿態。

他的心臟開始狂跳,忽然有種不妙的預感。

所有人,從陳蕓,到交趾朝臣,到近幾年常駐交趾的大祿將士,俱都將目光匯聚到這口描金繪銀的漂亮箱子上。

待走到陳蕓座下,兩名侍從分別分出一只手來掀開箱蓋,露出裏面凹凸不平的布包,然後他們同時捉住箱底,“嘩啦”一聲,將裏面的布包倒了個底朝天。

“嘩啦!”

“哢嚓!”

“砰!”

眾目睽睽之下,一大團布包落地,伴著硬物磕碰的聲響,無數塊灰白色的東西從布包之內滾了出來,長的短的,圓的扁的。

所有人都近乎本能地半站起身,努力伸長了脖子,睜大了眼睛去看,看這一箱被使團千裏迢迢從大祿朝帶來的珍寶,然後……

一名交趾大臣離得比較近,正吃得微醉,突然就看見一個圓滾滾的球狀物咕嚕嚕滾過來,撞到自己腳邊後停住了。

他下意識低頭一看,眨了眨眼,“……啊!”

這一聲好似信號,緊接著,尖叫聲、跌倒聲、撞翻了桌椅的碰撞聲,此起彼伏。

金暉就在這一片混亂中撫掌大笑,“路途遙遠,屍首不易保存,故而我特命人煮熟、脫骨,陛下可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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