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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章 戰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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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章 戰事(二)

大祿國內不斷向北、向東推進,攻占遼國南部部分領土,擴大北直隸北部與高麗連接區域,兩個月後,順利與歐陽青所率援軍匯合。

自此,水路雙線作戰正式啟動。

大祿的戰略是“由周邊向中央”“不冒進、不孤軍深入”,北直隸軍隊與高麗境內的大祿、高麗聯軍組成橫向防線,切斷深入高麗的北蠻聯軍,同時,又向東北部緩慢收攏。

前線戰事不斷傳回開京,北蠻聯軍節節敗退,從小皇帝到百官俱都歡欣鼓舞,而李仁心中的不安卻在擴大:

大祿看似援助,實則以高麗養兵,行攻城略地之實。

如今已然侵占遼西、南大片土地,遼人日後生活必然越加不便,更要別處劫掠,待大祿援軍一撤,勢必加倍報覆!且若再如此鯨吞蠶食下去,豈不要揮師南下,入侵我高麗?

“臣以為,”李仁向高麗小皇帝進言,“聯軍已被打退,天朝援軍和我高麗大軍也多有傷亡,如今已是六月,正值萬物孕育之際,不如順勢鳴金收兵,百姓也好休養生息。”

此言一出,負責糧草的戶部軍需官率先附和,“輔政王說得極是……”

且不說戰損如何,眼下是真他娘的供應不起了啊!

大祿來的這兩萬五千人,外加馬匹數千,每日人吃馬嚼就是個大數目。

要命的是這些廝是真敢開口啊,據回來的高麗使者說,大祿國內行軍時,也不過一日兩餐,每日一斤二兩封頂,可到了這裏,他們竟就敢照一日三餐的足足兩斤要!

必要每日吃得飽飽的,不給就不開工。

前線那些倒也罷了,非親非故的,來此地以命援救,費些就費些吧,可同來的那一千水手、四五千水軍,竟也要高麗供養?

尤其那些水軍,當初信誓旦旦水路聯合作戰,可來了都快三個月了,一共來運過幾回兵?

要麽在港口自行演練,要麽那些狗日的幹脆跑去與駐紮高麗的大祿舊部匯合去了!

這,這分明是拿高麗當冤大頭啊!

卻說高麗效仿漢學,設六部、開科舉,難免也學了點重文輕武,文武兩班制度橫行。李仁和戶部這麽說,那些還沒來得及立功的武將就有些不高興。

眼下局勢正好,為何收兵?必然是爾等文臣看不慣我武將立功,借機打壓。

孔先生也順勢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那北蠻諸國賊子野心,嘗到甜頭之後勢必要卷土重來,我高麗斷然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不如趁著援軍在,乘勢追擊,永絕後患。”

我高麗,這三個字一出,上到高麗小皇帝王禹,下到文武百官,都覺得挺順耳。

這位孔先生別的不說,還真是拿咱們高麗當自家人吶!

李仁反駁,“北方國土遼闊,如今我高麗兵困馬乏,即便將北蠻聯軍悉數殲滅,恐怕也無法完全占領,且孤軍深入,必為後阻,豈敢冒進?”

高麗國土狹小,物產不豐,李仁比誰都希望開疆辟土,但人也要有自知之明,北部遼闊疆域,豈是當下高麗的文武班子和人口能守得住的?

就算大祿眼下不爭,高麗也如稚子抱重金過市,高興不了幾天,必橫遭禍害。

真到那個時候,便宜的還不是大祿?

孔先生譏笑道:“汝為輔政王,竟不思為國思量,如此畏首畏尾,令人不齒!今天時地利人和,陛下為天所厚愛,又逢開疆辟土之絕世良機,如何反向後縮,是何居心?”

小皇帝王禹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也有些心動。

先生說我行啊!要不,就試試?

反正上陣拼殺的也不是自己。

但他年紀雖小,也多少有點主意,知道不能完全偏聽偏信,又問文武百官的意思。

結果眾人各懷鬼胎,各抒己見,越發亂糟糟的一團,將王禹鬧得沒了主意,最後還是回過頭來問孔先生和李仁等為首文官。

李仁苦苦勸告,王禹也不能完全忽視他的意願,一時兩難。

打仗好難啊!

孔先生見狀,以退為進,約定可以不深入,但卻不能即刻退兵。

“北蠻侵高麗如入無人之地,若不予以重擊,只怕不長記性,不日便要卷土重來。”

小皇帝和部分朝臣深以為然,也覺得李仁太小心了些。

援兵來一次不容易,還吃了咱們這麽多糧草,眼下入不敷出,還沒回本呢,不好好用一用怎麽行?

到了這一步,李仁也不好再堅持,只好跟著讓步,“可以繼續打,但高麗軍不可走得太遠。”

言外之意,讓大祿援軍頂上去。

高麗眾臣聽了,就有些遲疑。

當下有皇室代表出列質疑,“若大祿將軍不允,又當如何?”

還當著孔先生的面兒呢,你就想拿人家當填旋,想的是挺美,可人家也不傻,能同意?

萬一到時候沒打退北蠻聯軍不說,又惡了大祿……

眾朝臣就齊刷刷去看孔先生,目光中既有畏懼,也有質疑、期待。

面對如此註視,孔先生泰然自若道:“我雖是漢人,卻在高麗久矣,又娶妻生子,於我而言,兩邊都是家,手心手背都是肉,自然不會偏袒,諸公放心。”

聽了這話,高麗眾臣也都覺得心頭一松。

倒也是。

這位孔先生是天元三十二年來的,乃是第一批正式常駐高麗的大祿名門之後,當時尚未成親,到來之後高麗皇帝親自保媒,為其迎娶高麗貴族美女,如今兒子都三歲了。

人嘛,哪裏有家人哪裏就是家。

這麽多年下來,就算是塊石頭也捂熱了。哪怕他不看重妻子,難道還能不要兒子?

若非有家室牽絆,高麗眾人也不可能如此信賴、看重孔先生。

待眾人情緒稍稍平緩,孔先生才繼續道:“並非我顧惜援軍性命,打仗麽,死人是常有的,況且陛下是我的學生,我視陛下如半子,自然也該為他考慮。只是若以大祿軍隊為前鋒,一來,即便此番若能得勝,功勞也是大祿的,卻將高麗猛士置於何地?”

聽到這裏,眾朝臣的臉上多少有點訕訕的。

不過臉皮這種東西,要不要都行……

緊接著,孔先生又環顧眾人,“二來,不怕與諸位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大祿自上到下,都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兒,此番若居首功,高麗可付得起代價?”

他親口承認大祿貪婪,尤其具有說服力。

眾人一聽,驟然變色。

是啊,請大祿那是真燒錢。若非北蠻聯軍長驅直入,都城開京城岌岌可危,還真不敢開這個口。

這還沒打完呢,國庫就被霍霍得不像樣子,萬一真奪得大功……前頭送出去的十多座城池、港口還沒收回來呢!

只怕到那個時候,這兩萬五千尊大佛就送不走了。

與賣國何異!

殿內立刻響起嗡嗡的議論聲。

眼見孔先生三言兩語便挑撥見效,李仁大急,“萬萬不可呀陛下!”

話音未落,卻有同在文班的李潤斜著眼睛看過來,意味深長道:“輔政王如何這般急切?是否,另有所圖啊?”

二人雖然都姓李,卻不是一個源頭,彼此爭權奪利十分嚴重。

原本這李潤勢弱,高麗朝野也想有人牽制李仁,於是便提議將李潤之女嫁與孔先生。

孔氏聲名遠播,婚事一成,李潤搖身一變成了天朝孔聖後裔的老丈人,身份、地位扶搖直上,短短幾年就成了可以與李仁相抗衡的另一支力量。

“休要汙我清白!”李仁大怒。

李潤卻不與他爭論,轉而向王禹泣道:“陛下,陛下得天人教導,實乃不世明君,孰忠孰奸,還請陛下明辨啊!輔政王所言,看似替我高麗保存實力,可對北蠻聯軍之大患不亞於隔靴搔癢,只是激怒,新仇加舊恨,賊人三年之內必將卷土重來!可若一鼓作氣重創,或許短期代價慘重,然百姓便如野草,生生不息,一二十年之內又可再生也,何愁無衛國者?”

說著,他撲倒在地,涕淚橫流,悲痛至極,令人聞之落淚。

當下朝中便分作兩撥,吵得不可開交。

王禹頭痛欲裂,大呼退朝。

可紙包不住火,短短幾天之後,李仁提議讓援軍沖鋒的消息就傳到前線。

據說主帥歐陽青大怒,當場大罵,“我一心為爾等,豎子安敢叫我兒郎做填旋?!”

遂怠戰,閉關不出。

北蠻聯軍見狀,組織沖鋒突圍,無奈之下,高麗軍只好自己上。又因無人配合,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損失慘重。

消息傳回開京城,王禹並眾朝臣難免又怪李仁多事。

李潤連夜孤身進宮,一再勸告王禹,“大祿非良善易與之輩,高高在上,胃口極大,若惹怒了他們,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來日覆又至矣!長此以往,何須他人來犯?難道陛下想做亡國之君嗎?唯有放低身段,悉心侍奉。”

亡國之君?!

王禹聽了,倍加驚恐,越發偏向孔先生和李潤。

縱然小小高麗,也不乏死忠。

輔政王李仁眼見小皇帝日益倒戈,深感不妙,便私下與眾臣聯絡密謀,“皇帝年幼,被妖人蠱惑,不能理政,長此以往,我高麗危矣!不如趁早廢而另立!”

不少人深以為然,“那孔先生本是漢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他本就不該當朝論事,偏陛下和李潤被蒙蔽……依我之見,李潤也留不得!”

“不錯,當下高麗腹背受敵,我等早該撥亂反正!重振朝綱!”

“不如先使人圍住孔先生的家眷,他兒子頗聰慧,有人質在手,諒他不敢輕舉妄動!”

李仁深以為然,“可!”

然而舉事當日,李仁等人殺入宮闈,一路竟無多少阻礙,當時便暗道不妙。

壞了,恐早已洩露!

正踟躕間,忽然火光大盛,無數侍衛從各處宮室內竄出,將他們團團包圍。

寢宮房門打開,小皇帝自內緩緩走出,潸然泣道:“朕待你們不薄,你們為何要害朕?”

原本孔先生來密報,說李仁意圖謀反,他還不信,如今親眼見了,最後一絲僥幸也破滅。

李仁細看他身邊二人,一人自然是孔先生,而另一人,竟然是本該留守城外的大祿使者傅芝!

“帶上來!”

傅芝大手一揮,便有大祿士兵押進來百十號老弱婦孺。

那些人見了李仁等死忠派,紛紛哭嚎出聲,“老爺!”“父親!”“兒啊!”

眾人驚愕萬分。

他們派人圍了孔先生的家眷,卻不曾想,自己前腳剛進宮,後腳自家也被端了老窩。

“這!”

“豎子敢爾!”

被抓來的,要麽是父母爹娘,要麽是嬌妻美妾,要麽是自家精心培養的兒女後代,眾人無有不憤怒者。

“大人!”有人一咬牙,對李仁喊道,“到了這一步,左右都是個死,不如放手一搏!來日也不愧對我高麗祖先!”

家人麽,死就死了,只要大事可成,大不了再娶再生就是!

“姓孔的!”李仁用力閉了閉眼,冷笑出聲,“你的家眷也在我們手中!”

若他們今天回不去,這位孔先生和李潤的妻兒也會死。

孔先生的眼神忽然變得很陌生。

他低頭看著正渾身發抖的弟子,聲音柔和而平靜,“陛下,輔政王李仁逼宮謀反,陛下不殺了他們麽?”

叫罵聲、火把燃燒的劈啪聲、自己的心跳聲,匯集到一處,衍變為震耳欲聾的洪流,震得王禹眼淚滾滾。

八歲的孩童上下兩排牙齒直打顫,小臉兒慘白,“先,先生,李大人一時糊塗……”

事情的發展儼然已經超出他所能想象的底線,早已六神無主。

恍惚之間,他陡然冒出一個念頭:今日先生殺李仁,來日會殺我麽?

傅芝嗤笑一聲。

到了這個時候,明白過來了?

晚了!

孔先生微微蹙眉,將視線從小皇帝臉上收回,不帶一絲留戀。

“輔政王李仁勾結內外,意圖謀反,證據確鑿,殺。”

“先生!”王禹突然害怕起來,“先生刀下留人!”

然而他的話不管用,孔先生輕飄飄一句話落下,傅芝一擡手,院中的慘叫和哀嚎便戛然而止,果然是人頭滾滾、血流成河。

空氣中立刻充斥了奇異的腥甜,李仁等人目眥欲裂,當場有人昏死過去。

火把還在靜靜燃燒,映照得殿前的小皇帝和分立左右的孔先生、傅芝的面龐忽明忽暗。

他們背後的影子無限拉長,投射在墻壁上,肆意晃動、扭曲,宛若惡鬼降世。

家人被殺,李仁沒有哭,可見了這一幕,突然悲從中來。

他破口大罵,聲如泣血,“我高麗數百年基業,今毀在爾等手中!”

李仁哭行上前,然而不等抓住王禹衣角,就被身後的大祿兵士手起刀落,轟然倒地。

他的頭顱飛出去老遠,片刻之後,才有如柱鮮血自脖頸間噴湧而出,濺了許多在小皇帝和孔先生、傅芝臉上。

血很熱,濺落的瞬間,王禹便是一抖,好似燙傷。

他的眼皮微微發顫,木然環視四周,發現目光所及之處,全是橫七豎八的屍體。

地面都被鮮血浸透了,仍有許多腥紅的粘稠液體無處可去,順著坡度緩緩流淌,最終匯聚到路邊排水溝,“滴答、滴答……”

他以為自己會昏過去,然而事與願違,竟空前清醒。

“先生,”他呆呆轉向孔先生,瞳孔放大,“我聽你的話,我不會成為亡國之君的,對嗎?”

孔先生笑了笑,一言不發,轉身離去。

王禹本能地追了兩步,一腳踩在李仁伸出來的胳膊上,摔倒在地。

地板上滿是李仁尚未冷透的血,小皇帝掙紮幾下,爬不起來,眼睜睜看著傅芝跨過自己,與孔先生漸行漸遠。

“先生!”他失聲大喊。

“李仁謀反,高麗皇帝倉皇抵抗,我等救駕來遲,”不知是誰的聲音傳來,“王禹死於宮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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