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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當爹(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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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當爹(二)

晚間天元帝命孔姿清念折子,習慣性往他身後的桌邊瞥了眼,才要低下頭去,又意識到什麽,覆又擡了起來,皺眉,“怎麽換了人來?”

那討人嫌的小子怎麽不見了?

孔姿清如實回稟,天元帝就給氣笑了,“女人家生孩子,他回去了能當什麽事兒?”

誰家沒生過孩子似的,偏他巴巴兒告假。

翰林院眾人低頭不語,天元帝甩了甩手裏新換的蓮花紋暖玉珠子,多少有點不順手,“你們也莫要太縱了他,丁點小事就跑……”

日後越發要無法無天了。

後頭來替班的那位修撰聽了,心想秦子歸受寵果然非言過其實,平日他們輪值的時候,陛下何曾這般事無巨細的過問。

“莫要縱了他”,聽著像是在訓誡,可細細思量起來,何等親昵,活像自家長輩抱怨似的。

天元帝說了半日,見無人接茬,也有些沒意思,擡手示意孔姿清念折子。

結果念完一本,冷不丁來了句,“是男是女啊?”

話題跳躍太大,饒是孔姿清也楞了一瞬才回過神來,有些無奈道:“此刻恐不得而知。”

子歸剛走,怕是還沒落草呢。

一旁的胡霖聽了,便笑道:“不如奴婢打發人出去問問。”

天元帝瞪眼,“打發這些做什麽?誰家沒養過似的……稀罕麽?”

別人稀罕不稀罕,秦放鶴不知道,但是他自己確實很稀罕。

公裏公道地說,剛生出來的小嬰兒確實很醜。

皮膚又紅又皺,完全泡囊了,大眼泡子鼓鼓的,順產的腦袋還被擠得有點兒奇形怪狀……

可是等他沐浴過後,又重點給雙手消毒,輕輕碰那嬰兒的小手,被她本能抓住時,一種奇異的血脈相連的感覺,油然而生。

啊,這是我的女兒。

生命的延續,多麽神奇,又多麽令人驕傲。

秦放鶴只來得及碰幾下,就被姜夫人和趙夫人以他是個大男人,笨手笨腳為由攆走了,然後兩位媽媽熱情地展開討論,說嬰兒的哪個部位像爹,哪個部位像娘。

秦放鶴:“……”

你們怎麽看出來的呀?多腫啊!

阿芙累壞了,但又激動又疼又委屈,這會兒也睡不大著,秦放鶴就陪她說話。

“辛苦你了,可有哪裏不得勁?”

阿芙搖搖頭,往兩位母親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突然嘴一癟,委屈巴巴地來了句,“怎麽……怎麽那麽醜……”

她瞧著別人家的嬰孩怎麽都白白胖胖的。

秦放鶴:“……”

他差點都笑了,可再一看,阿芙是真委屈,忙出聲解釋道:“哪裏醜?我看過了,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胎發那樣濃密,穩婆都說是少有的,哭聲也響亮,十分康健。況且剛生下來的孩子都是這樣,你想,在羊水裏泡了好幾個月呢,咱們平時洗手泡澡時間略長了,肌膚還皺吧,更何況個小嬰兒?”

言之有理,她同子歸都是好相貌,按理說生下的兒女應該是漂亮孩子。

阿芙多少獲得了一點安慰,“可是母親之前同我說……”

秦放鶴飛快地瞥了眼丈母娘,小聲卻斬釘截鐵地說:“那是她們哄你呢。”

世人為了糊弄下一代心甘情願生孩子,總會習慣性隱瞞生育可能伴隨著苦難和不太美好的一面,包括並不僅限於剛出生的嬰兒,根本不可能皮膚潔白飽滿。

阿芙人都傻了。

這個也能騙人的嗎?

秦放鶴噗嗤笑出聲,“他們是不是還騙你說生孩子很簡單,好像去出恭一樣?”

阿芙點頭。

誰能想到呢,她從清晨開始發動,一直到了晚上才生下來,就這麽著,母親和姜夫人還說算快的了,聽說有的婦人難產,要生幾天幾夜。

多可怕呀。

阿芙很累,尤其這會兒任務完成,丈夫也在身邊陪著,身心放松,就迅速困倦起來。

秦放鶴見狀,趕緊跟她說孩子的名字,省得等會兒醒來還不知道叫什麽。

“我算了一下時辰,這孩子命裏略缺點火,但又不能太過,就單名一個熠字。”

熠者,似火又非火,明亮璀璨之意。

昔日司馬光曾有詩雲:熠熠枝上露,攸攸竹杪風,十分清亮明媚。

阿芙聽罷,在嘴裏慢慢過了兩遍,滿意地點了點頭,“說來你的名字也算從風了,風助火勢,風吹雲收雨霽日出,灼灼有光,就這個吧。”

孩子出生之前,他們準備了不少名字,五行什麽的都預備了,單看具體出生時日再對號入座,如今倒也不算倉促。

至於乳名,乃是夫妻二人早就商議好的,如果是女孩就叫阿嫖。

嫖者,嫖姚,勇健輕捷、果敢靈敏,希望這個姑娘能平安健康地成長,像一頭母豹般勇猛。

什麽都好,唯獨一點有些遺憾,就是現在多少有些熱了,坐月子得吃苦。

阿芙反倒看得開,笑道:“孩子什麽時候來乃是天意,這也是以前你說的,如今雖然不大涼快,可也還沒正經熱起來。況且我才生產完,正是怕冷的時候,忍一忍也就過去了……”

哪就那麽巧,十全十美呢?

這樣十全九美,也算難得。

秦放鶴光忙著照看娘倆了,一概的四處報喜、去門外懸掛紅綢等都有師娘和丈母娘代為處理,也十分妥當。

因阿芙生產順利,處處穩妥,秦放鶴賞了家裏各處兩個月月錢。

另阿芙院子裏的人格外上心,各賞半年。

穩婆和大夫等精心照料,當居首功,另有重賞不提。

眾人得了賞賜,分外歡喜,照看起來更加用心,這就是個良性循環。

秦放鶴暗自在心裏清點一回家底,覺得很寬裕,這才放了心。

錢雖然不是萬能的,但足以解決九成九以上的困難,還是很重要的。

滿院的人幾乎一夜未眠,次日秦放鶴先去看過了妻女,驚喜地發現,幹巴了一夜之後,小姑娘確實漂亮不少,好像腦袋也圓了一點的樣子。

他不敢確定是不是自己的父親濾鏡,反正現在就是怎麽看怎麽可愛,醜萌醜萌的,然後親親小手,就挎著滿滿兩籃子紅雞蛋和糖果去衙門,從宮門口開始,見人就發。

眾人見了,不管熟悉的不熟悉的,真心的還是假意的,都會順口說幾句“恭賀弄瓦之喜”。

趙沛也從大理寺聞訊趕來,進門就笑,“總算等到你當爹,如今可是少不了一頓好酒了!”

秦放鶴笑道:“那是自然!待家裏收拾齊整了,都去,都去!好酒算什麽,便是我親自下廚也使得。”

“哈哈哈,要得要得,”趙沛笑著說,“我也曾聽無疑說過,你頗長於此道,改日必要見識!”

不光翰林院,汪扶風所在的督察院也跟著賀了一波。

得知生的是個女兒,難免有人跟著說酸話。

“憑他再怎麽連中六元,如今還不是個沒把的?”

“依我說,便是當爹的氣運太盛,奪了後代的福哦……”

“倒也有些可惜。”

稍後秦放鶴還同僚替班,進門先給天元帝行禮。

天元帝正盤腿坐在軟榻上吃銀耳蓮子羹,見狀斜眼瞅了他一眼,“當爹了?”

翰林院眾人就笑。

前陣子皇帝也忙狠了,這會兒難得清閑,還挺願意打聽八卦,聽聽人家的家長裏短樂呵樂呵。

秦放鶴嘿嘿傻樂,上前幾步左右開弓,從袖子裏掏出來兩個紅皮雞蛋,外加一把油紙包著的糖瓜。

“陛下別嫌棄,民間的小意思。”

桌面太光滑,那兩個雞蛋沒放穩,滴溜轉了幾圈之後就往下滾,秦放鶴又一個箭步上去攔了一回,用兩顆糖瓜擋在下方,這才好了。

天元帝都給他逗樂了,胡霖等人也都歪頭縮脖子憋笑。

這一班裏就有隋青竹,看著眼前這一幕,人都傻了。

他以前光知道秦放鶴人緣好,膽子大,卻從不知對方在皇帝跟前也這麽松快。

這幾乎是不可想象的。

“就這麽著,”天元帝咽下去嘴裏的甜湯,抓過手帕來擦擦嘴角,伸出幾根手指往桌面上方虛虛一劃,似笑非笑,“你們當日成親,朕隨了好大的份子,今兒就這麽著把朕打發了?”

秦放鶴故作委屈,“那陛下想讓微臣如何呢?您又不能一塊去吃席。”

天元帝一噎。

他還真不能,不然未免顯得偏愛太過,易生事端。

“還如何?你自己想去!”天元帝哼了聲,“難不成什麽事都指望著朕拿主意?朝廷白養你了。”

從朕這兒掏了多少好東西了,想用兩個雞蛋和幾粒糖打發?做夢去吧。

秦放鶴:“……”

那我也沒白領俸祿呀!

見他一整天都傻樂呵,天元帝就有些不忍直視,臨近晌午還笑話他,“瞧瞧這傻樣,還朝廷大員呢,朕那麽些兒女,也沒像你這麽著。”

秦放鶴不服氣,狗膽包天地反駁,“陛下可曾親自陪一個孩子出世?可曾看過他們剛落草的樣子?”

天元帝搖頭搖得理直氣壯,“朕日理萬機,哪裏管得了那許多小事!”

後宮嬪妃若幹,有時候他忙起來有誰都忘了,哪還記得哪裏誰該生了?

至於兒子女兒,大多也都是下頭生了,請人來報個信兒,有興趣的隨口問一句,就算關心,沒興趣的百日時去看一眼,也就那麽著了。

“這不就是了,”秦放鶴回答得同樣理直氣壯,“物以稀為貴,陛下嬪妃無數,子女頗豐,自然習以為常。可微臣這輩子就這麽一位夫人,如今也只有這一個女兒,自然愛若珍寶。”

挺有道理!

天元帝失笑,“兒女情長,英雄氣短。”

他固然不喜歡下頭的臣子太過沈迷女色,但秦放鶴年紀輕輕就吆喝什麽不納妾,在他看來,多少也是有點天真了。

不過天真點兒,似乎也沒什麽不好。

趙夫人在阿芙這邊照應幾日,也有些累了,說不得要出城回自家歇兩天,順便再收拾一些替換衣物,好回來陪女兒坐月子。

女婿沒日沒夜忙得厲害,家裏沒有正經長輩看著,平時清靜歸清靜,這會兒倒顯出不便來。姜夫人也不能日日待在這邊,還是頭一胎,怎麽叫人放心得下呢?

況且各處都有人送了賀禮來,一概迎來送往的,她也正好和姜夫人輪流給女兒打打下手。

宋家也在第一時間得了信兒,宋琦老爺子得知母女平安,扒拉出來好些體己。倒是親爹宋倫嘆了口氣,“可惜未能一舉得男。”

這會兒見趙夫人回來,就順口問了兩句,“瞧著女婿怎麽樣?”

不等趙夫人回答,他自己又接上了,“也是阿芙肚皮不爭氣,咱們家理虧,你也私下裏勸說些,和軟著點沒壞處。”

原本興沖沖的趙夫人聽了這話,直如兜頭潑了涼水,強忍著怒氣道:“姑爺歡喜著呢!你也不問問阿芙如何,孩子如何,叫什麽?”

“一個丫頭罷了,既不能繼承家業,也不能科舉入仕,有什麽好問的。”宋倫慢條斯理吃了口茶,輕描淡寫道,“姑爺歡喜也是做給你們看的,偏你們娘倆實心眼兒當真了不成?”

趙夫人聽著這話著實不像,擡手就把桌上的茶碗打翻了,滾燙的茶水潑了一地。

她強忍著怒氣道:“來人,進來收拾!”

宋倫終究不是瞎子,眼見她神色不對,多少察覺到一點兒,“瞧瞧,瞧瞧,我不過實話實說,你就朝我使起臉子來,我說的何曾有一句假話?左不過是怕你們這會兒當了真,過後他再說出實話來傷心罷了,竟成了惡人了……罷罷罷,也是我的不是,以後不提了。說起來,外孫女叫什麽?”

提起孩子,趙夫人的神色終究和緩了些,沒好氣的說了。

宋倫聽了就皺眉道:“大名兒也就罷了,偏又起這麽個刁鉆的小名兒,女婿也由得她胡鬧不成?女子當以嫻靜溫柔為上,做什麽嫖姚之……”

話音未落,趙夫人終於爆發,擡手就把桌上果盤揚了,成親幾十年來第一次指著丈夫的鼻子罵道:“你可住嘴吧!不說話,沒人拿你當啞巴!”

連同宋倫在內,包括內外伺候的丫頭小廝,全都被趙夫人的破格爆發嚇懵了。

而趙夫人只覺得壓抑半輩子的憋悶、委屈和怨怒,全都傾瀉而出,竟是說不出來的淋漓暢快。

一不做,二不休,早年兒子就成家了,如今眼見著兩個女兒下半輩子終身有靠,她也沒什麽可顧忌的了,幹脆撕擼開。

“阿芙生產足足一日,那血流了不知多少盆,鬼門關也去過了,多可憐見的!手腳冰涼,一點血色都沒有!你這個當親爹的竟連問都不問一句,張口閉口就是她不爭氣,姑爺又是糊弄哄人的,必然不喜歡女兒……如此種種,還算個當外祖父當親爹的人嗎?

虎毒尚不食子,禽獸尚知哺育兒女,一律對外,你口口聲聲這樣那樣,又嫌棄外孫女名字不好聽,你倒是取啊!取呀!我若不逼著你問,你怕是連問都不問一句!來日人家問起你外孫女姓甚名誰,你是不是要幹瞪眼?連街邊打更的更夫都知道說句好聽的……”

只你這狗嘴裏吐不出一句象牙!

趙夫人痛痛快快罵了一場,完全不理會宋倫究竟如何反應,連聲讓貼身的丫頭嬤嬤收拾家當、嫁妝。

聽到這裏,宋倫終於回過神來,當即拍案而起,“反了反了,你這是要做什麽?同我和離嗎!”

又沖那些下人喊,“不許收拾!”

然而那些人的身契都在趙夫人手裏捏著,又都是她的心腹,故而只是頓了一頓,就裝沒聽見的,該幹什麽幹什麽,只把宋倫氣個倒仰。

趙夫人冷笑道:“老爺若舍得名聲和離,我就謝天謝地了!”

又對那些蠢蠢欲動的男仆喝道:“怎麽,你們想對當家主母動手嗎?放肆!”

眾男仆一見,雙腿發軟,呼啦啦跪了一地,磕頭不止。

趙夫人傲然道:“大祿律法明文規定,女子嫁妝歸本人所有,其他人不得妄動,我看你們誰敢動!”

除了宋倫被氣得渾身哆嗦,還真就沒人敢動。

不多時,趙夫人的家私大多收拾好,陪房嬤嬤上來問:“夫人,東西有些多,送到哪裏去呢?”

趙夫人絲毫不慌,“我在城北有個陪嫁莊子,且擡到那裏去封好,打發可靠的人看住了,這個月我先在女兒女婿那裏,他們可不像有的人,見我去了,歡喜得很呢!回頭我女孩出了月子,我便到城外莊子上吃齋念佛,再也不管這些糟爛事,哼!”

說罷,竟拂袖而去。

“你!”宋倫氣得臉上青一陣紅一陣,追了幾步又生生剎住,指著趙夫人跳腳,“你有本事走了就別回來!”

然後趙夫人真就頭也沒回。

走的路上,趙夫人的一幹心腹難免有些擔憂,“夫人,此事若傳開了該如何是好啊?”

“怕什麽!”趙夫人歪著身子,輕輕揉了揉太陽穴,忽然覺得一身輕松,“那廝最好面子,不必我張揚,他先就想由頭幫忙遮掩了。”

就算傳開了,又能如何?

他們這樣的人家,哪個不是一筆爛賬,夫妻貌合神離,長期分居的多著呢。不然怎麽那麽多人整天往城外莊子上吃齋念佛!

真吃齋念佛嗎?哄外人的罷了。

關起門來自成一個小世界,比什麽不自在!

家裏自有兒媳婦掌事,她回不回的也沒什麽要緊。

既然做了,索性就痛痛快快耍上一年半載的。

哪怕為了名聲,為了宋氏一族的名聲,宋倫也不敢對自己太過分。

只是短短幾息,趙夫人就迅速理清了利害關系,越發放得開了。

以前她忍耐,是擔心兒女沒有好歸宿,如今既然都好了,還怕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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