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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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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慕容桀發出一記意味不明的輕笑, 俯身手指輕擡起她的下頜,打量了片刻,“嘖”了一聲道:“真是我見尤憐啊。”

“要不是你實在非死不可, 我瞧著都有些心動了。可惜……”他眸光倏地冷了下來,手上猛地使了力,逼近她道:“可惜這世上根本沒有什麽世外桃源, 我又怎麽把你藏納得萬無一失, 確保薛鈺再也找不到呢, 所以, 你實在非死不可。”

說完猛地起身,將衣袍下擺從她手中抽離,轉身徑直下了馬車。

佩心也跟著下了車,臨走前最後回頭看了一眼跪伏在地上,泣淚漣漣、面色慘白的趙嘉寧,眼神充滿了憐憫與不忍,卻終究無可奈何。

隨著二人先後下車, 車門被人從外面關上落了鎖。

關門帶起的風吹熄了馬車上的燈火。

趙嘉寧陷入了一片絕望的漆黑之中。

她連忙踉蹌地起身, 慌亂地撩開車簾, 趴靠在車窗前,死死地盯著慕容桀的背影。

她想叫喊出聲,卻發現嗓子一瞬間像是失了聲, 怎麽都開不了口。

可前方的慕容桀卻像是有感應一般,忽然停下了腳步, 回頭看了她一眼。

隔著濃稠的夜色,他臉上的神情已經不可分辨了, 只能看到一個大概的輪廓,似乎是牽扯了一下唇角。

含著嘲弄笑意的嗓音卻被夜風幽幽地送至她的耳畔:“死到臨頭了, 倒也不妨再多說幾句,畢竟相識一場,總不好讓你死得不明不白,做了個糊塗鬼。”

“你也別怪我,要怪就怪你實在是太蠢了,怎麽旁人說什麽都信,卻獨獨不信薛鈺,便蠢到這個地步,活該被騙,又怪得了誰呢?”

趙嘉寧一顆心忽然突突跳得厲害,她預感到他接下來要說的話會是她根本不敢聽的,然而夜風灌入她的口鼻,她冷得打了個寒顫。還是聽到自己的幹澀的聲音顫巍巍地響起:“你……你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

“呵,”慕容桀極短促地笑了一聲:“你說什麽意思?”

“蕓汐的事,從頭到尾,都是我一手策劃,薛鈺為什麽虐殺她?是,他是生性涼薄、手段殘忍,可你要說他濫殺無辜,卻是從沒有過的。”

“蠢貨,他虐殺蕓汐,不過是為了保護你啊。”

“不用點手段,怎麽問出東西,又怎麽為你出氣?”

“他不過是剜了蕓汐一雙眼睛,可你的蕓汐姐姐卻差點要了你的性命。”

“可就算這樣,你還是要護著她,為此不惜在眾人面前掌摑薛鈺,讓他那樣難堪。這不是蠢是什麽?“

他的語氣驟然變得急促,顯然是正處在盛怒之下:“呵,你算什麽東西,也敢打他?你也配?”

“你自私薄情,愚蠢不堪,空有皮囊,卻敗絮其中,是個十足十的草包,從頭到腳,根本沒有一處配得上他。”

“他合該配得上這天底下最尊貴的女子,我也自會為他找到這樣一位美麗高貴、品貌如一的女子來做他的良配,至於你,葬身狼腹才是你最好的歸宿。”

“不,不……”趙嘉寧淒厲喊道:“你不能這樣對我,薛鈺救過你的性命,你這樣看重他,那也應該顧及我肚子裏的孩子,那是他的骨血!”

慕容桀冷笑道:“他的骨血?只怕,是慕容景的孽種才對。”

“好了趙嘉寧,安息吧,我自會找人幫你照顧薛鈺,你還記得草原上的那個托雅公主吧?天真善良、美麗高貴,她很喜歡他,你不珍惜的人,自然有人幫你珍惜。”

“只要她嫁給了薛鈺,蒙古就會成為我最忠心的盟友,屆時薛鈺也會有真心待他的妻子,和聰明可愛的兒女,至於你,你不是一向巴不得離他遠遠的麽,如今落得如今的下場,即將與他天人永隔,此生不覆相見,也算是求仁得仁了。這樣不是皆大歡喜麽。”

他說完冷笑了一聲,帶著佩心慢慢地踱步走遠了。

馬車緩慢駛動,是車夫繼續帶著她向狼山嶺駛進。

趙嘉寧手腳冰冷,寒意自內而外散發出來,她哆嗦著,蜷縮在馬車的角落瑟瑟發抖,她知道這次大概真的是完了。

既已成定局,她該做的掙紮努力也全都做了,雖然徒勞無功,但也不算愧對自己。

反正已經是死路一條,無可更改了,整個人反倒陷於一種趨於麻木的平靜。

她只是後悔,後悔不該輕信慕容桀。

他們慕容氏滿門,根本沒有一個好東西!

本以為逃離龍潭,沒想到又入虎穴。

為什麽她的運氣總是那麽差!這一路上遇到的男人都不是良人,也就術赤王子,倒是個心地良善的,可她偏偏不喜歡他……

若是當初跟他留在了蒙古,便不會有今日之禍。只是如今說什麽,都已經太遲了。

車夫已經帶她駛上了狼山嶺,之後又跳下馬車解開馬兒的套索,一揮鞭子,將它趕下了狼山嶺。

趙嘉寧慘淡一笑,這匹馬兒倒是能活命,可她卻要死在這荒郊野嶺,連帶她腹中的孩子一起。

想到她未出世的孩子,眼眶酸澀,兩行清淚到底落了下來。

那匹白駒通體雪白,身形高大,被松開韁繩後噠噠地跑回慕容桀的身邊,看起來應該是他的愛駒。

慕容桀伸手撫摸白馬的的鬃毛,忽然縱身躍上了馬背,等穩住身形後,又拉過身旁的佩心,將她環在身前,一同策馬離去。

趙嘉寧苦笑了一下,一顆心也隨之徹底沈到了谷底。

四周的狼叫聲此起彼伏,從一開始的隱隱嗚咽到後來明目張膽地嗷嗚長嘯,伴隨著夜風回蕩在四周的漆黑夜色中,顯得格外瘆人。

林中響起窸窣的動靜,是狼爪踩踏著枯枝落葉緩緩前行,趙嘉寧看到密林中一雙雙泛著幽綠光芒的瞳仁,像是墳墓的螢螢鬼火,正以圍攏之勢,慢慢朝他們逼近。

忽然“哐當”一聲,是鎖掉落在地上發出的動靜,車夫不知道何時繞到馬車後方,木然地替她打開了車門。

趙嘉寧眼睫輕顫,纖弱的肩頸受驚似得瑟縮了一下。

就在剛剛,這扇車門隔絕了她的生機,可眼下它卻又打開得那樣不是時候——倘若車門緊閉,她雖然也終究逃不過一個死字,但至少能延長生機,也不至於落入狼口。

可它偏偏又被打開了,趙嘉寧悲涼地一笑,慕容桀還真是心細,人都走了,也不忘這一茬,看樣子是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錯漏,是要完完全全地掐斷她的生機。

她深深地一閉眼,心底對他的恨意如藤蔓肆意攀爬生長。

她從來沒樣恨毒過一個人,倘若她今日大難不死,他日一定要慕容桀為他今日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然而這個前提終究不過是癡妄罷了——

她聽到一聲極為淒厲的慘叫,驟然間將她拉拽回絕望的當下。

——是車夫被狼群撲咬啃食,一口咬斷了脖子,幾條餓狼爭相掛在他的身上,像是見了血的螞蟥,愈發不肯撒手,只是貪婪地啃咬吞咽。

鮮血汨汨地往外冒,激濺至半空,他目眥欲裂,發出痛苦的哀嚎,倏地他抽搐了一下,眼睛瞪到最大,眼神卻灰敗下來。

緊跟著,他的整個身體垂直地往下倒,最後的一絲生息消也隨之散在夜風中,真正是死不瞑目。

他倒下後狼群更加肆無忌憚地啃咬撕扯,臟腑腸子被牽扯出外,整個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殘破不缺,直至露出森森白骨。

他的頭顱卻始終以扭曲的姿勢朝向她,雙眼圓瞪著,明明一派沈沈死氣,卻因狼群撕扯啃咬的動作不住地上下聳動,場面一時說不出的詭異可怖。

空氣中充斥著濃烈的血腥氣。

趙嘉寧何時見過這樣血腥的場面,當即嚇得面如白紙一般,胃裏一陣翻墻倒海,想低頭嘔吐,卻發現身子僵硬,是被嚇得連動都不能動了。

她抽噎著一遍遍叫著薛鈺的名字,身子不可自抑地顫抖……絕望地看著啃食完車夫的狼群,正緩慢地朝她逼近。

死亡的陰影籠罩下來,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將她緊緊地束縛其中,她快無法喘息了。

眼前一陣陣眩暈,她知道自己活不了了。

人之將死,或許都會走馬觀花地回顧自己的平生。

眼前浮光掠影,一幕幕浮現出過往的記憶。

有幼時將她抱在懷裏、哼著童謠哄她入睡的母親……可惜她去世得太早,殘存在記憶中的面容早已模糊不清了,與她有關的回憶也少得可憐,可她永遠在她心底占據著柔軟的一角。

更多的是父親與哥哥。

之後便是薛鈺。

說來也可笑,她有時怕極了薛鈺,卻在父親與哥哥死後,因他是她肚子裏孩子的生身父親,便把他當做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她怕他,巴不得離開他,卻又早就變得十分依賴他。

明明害怕,可依偎在他懷裏時,總是睡得格外安穩,有他在,也總有一種莫名的心安。

她對薛鈺的感情實在太覆雜了,覆雜到有時候連她自己都分不清。

她不知道那是一種怎樣的感情,只知道異常濃烈,以至於愛也好,恨也罷,在生死面前,她都已經疲於去分辨了,只知道萬般情緒,千種情腸,紛亂交錯在一起,最後只剩下濃到化不開的思念。

她好想在死前再見一面薛鈺……

原來蕓汐的事情是她冤枉了他,他並不是無端殘害她,他之所以那樣做,只是為了保護她。

趙嘉寧垂下眼簾,長睫輕輕顫動,原來薛鈺這麽做,都是為了她……

他救了她,可她非但沒有只言片語的感謝,還當眾打了他……

她也不知道當初哪裏來的力氣,竟用了那麽大的手勁,將他半邊臉都打得紅腫了,嘴角還滲出了血。

偏他也不躲,硬生生地挨了他這一巴掌。

他知道他這是為了讓她消氣,其實她脾氣本來就很壞,自小被寵壞了,一貫是驕縱刁蠻,也不講道理,從前家道中落,她不得不在薛鈺面前收起爪牙,做小伏低。

後來他們說開了在一起,他十分嬌慣她,她骨子裏的那些壞習氣、壞脾性便又出了了,高興時便要與薛鈺親親抱抱,向他撒嬌求歡,纏人得緊。

可稍有不順心,便要發好一通脾氣,有時候亂砸東西,扔到薛鈺身上都好幾回,大多時候倒還好,但她氣性上來了,是不知道分寸的,有那麽一兩回,用硯臺一類的東西砸他,他也不躲開,落在身上發出沈悶的一聲,聽動靜就知道極疼。

有一次砸到他的額角,場面十分嚇人,她的第一個念頭是,他的這一張臉,不會就此破相了吧?

她慌慌張張地上前察看他的傷口,又是後悔又是害怕,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難免有些心虛,便低頭怯怯地叫了他一聲:“薛鈺……”

鮮血自他的額角淌下,滴滴答答地落在地磚上,轉瞬積起一灘血窪。

蜿蜒淌過的血痕在他新雪般的臉上顯得尤為刺目,眼前漫開一陣血霧,薛鈺蹙眉搖了搖頭,方從暈眩中掙出一絲清明。

傷口離太陽穴不足一寸,太陽穴突突得跳,頭疼得仿佛要裂開——他此刻的感受實在不太好。

這個出血量一時半刻根本止不住,他卻渾然不覺,只是一瞬不瞬地看著她:“寧寧,”他只關心這一個問題:“氣消了沒有?”

她都嚇傻了,哪裏還記得生氣,只是怔怔地點了點頭,

其實原本也是極小的一件事,好像是她總是對他被蕓汐親了一口耿耿於懷,後來一次無意間說起,薛鈺的態度,是只當被狗啃了一口,似乎完全不放在心上。

再加上那天她本就鬧了脾氣,一來二去,便單方面地跟他吵了起來,怎麽都哄不好,後來就發展到了砸東西的地步。

剛好是在書房,他握著她的手,俯身圈著她,指導她作畫,偏就這會兒吵起來了,她想砸東西,也沒什麽分寸,只揀順手地扔,便摸到了硯臺,想也沒想便對著他砸了過去。

那一回真是嚇得不輕,好在雖然傷口很深,流了很多血,但薛鈺似乎是天生不會留疤的體質,最後那些痕跡還是完全消退了。

不然他要是破了相,她會傷心死的。

她也是後來才知道,這世上根本沒有所謂“無論怎樣,也不留疤”的體質。

他之所以沒有留疤,是因為用了禁藥,而為此付出的代價,是要承受非人的痛楚,堪比剝皮。

他擅刑法,更是親手執行過此等酷刑,最知道那意味著什麽,而之所以這麽做,不過是因為她說她不喜歡他留疤,美玉不應該留有瑕疵。

為了哄她,他向來不計任何代價。

他不要求她待他如他一般——他對她自始至終便只有一個要求,乖乖待在他身邊,永遠不要離開他。

便只有這麽點微末心願了。

為此他可以犧牲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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